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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2 / 2)


“如果为未来着想,如果为孩子们着想的话,难道不应该放下武器,竭尽吾智去思考一切方策吗?”



在现在这个时代,要说仍在战斗的意义的话。



“不仅是我国,还包括圣·沃尔特帝国以及海德拉巴群岛上的所有国家。为了活在当下的人们,为了今后即将背负未来的一切人们。”



为了这一线希望。



“希望战争能在此时此刻就告一段落。这正是我愿望的全部内容。”



神乐环视这在座鸦雀无声的人们。尽管她的话语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其中所蕴含的发自灵魂的祈祷,却正感染着每一个在场者。



“这也正是献上吾身的意义。”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力量,传达了她真正的心情。



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谁都无法开口。



现在压在这个国家身上的事态太过沉重,应该选择的通向未来的道路实在太过险峻。



打破沉默的是草薙航空队司令官扇谷晴彦上校那颇为大气的声音。



“虽说帝国也苦不堪言,但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也消耗殆尽,国库中粮食储备也空空如也,综合舰队更是形同虚设。即便进行决战战胜了帝军,如果此后乌拉诺斯出现,也无法与他们抗衡。对于乌拉诺斯来说,多岛海战线帝军与皇王军互相消耗战斗力的现状,可谓再谢天谢地不过了。如果双方尽可能地自相残杀,将对方榨得个精光,那可真是帮他们大忙了。然后他们再走到气力耗尽的胜者跟前,稍打一下就是乌拉诺斯的胜利。我赞成在此收手。这是最佳时机,休战的机会,只此一次。”



大家面面相觑,再次重重地点头,对神乐送出充满决意的表情。



“……我也赞同休战。久远寺内阁是亡国政府,他们脑子里现在只有拉着人民一起灭亡的念头。为了消灭狂热信仰者,只有依靠无力了。”



“现在我们应该忌惮的是乌拉诺斯啊。如果地上国家相互争斗的话,那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相信与帝国化干戈,对抗天地领有,这才是我们应该前进的道路。”



“或许在这里休战,然后让帝国与乌拉诺斯打起来,这反而对我国有利吧。趁着帝国专注于密特朗战线的时候,我们刚好可以重整态势。”



赞同声纷纷而至。原本动摇的气氛,由于神乐与扇谷的意见,便一下子就向休战倾斜了。神乐对扇谷还以微笑。守护着帝都箕乡的草薙航空队能支持政变,这实在是太可靠了。



“……那么,我可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赞同兴师了吗?”



对神乐的确认,在座人员都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回应。



神乐已经步入了,无法归还的道路。



剩下的只有毫不迷惘地向前突进了。



向那破坏久远寺内阁的道路突进。



向那修罗之道突进。



“……那么,请过目作战计划草案。由于是草案,恕我僭越,请允许我来给各部队分配任务,分配给各队的任务可能合适或者不合适,无需忌惮,尽管提出意见。”



神乐开陈着自己与自己信赖的神明队队员一同提炼的政变当日各队的目的以及行动的草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探出头来,反复确认、精查、咀嚼着长卷轴上用墨书写的行动计划。



众人议论纷纷。



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军事、行政、通信宣传的专家,每个人都提出各自擅长领域的视点,关于如何迅速而确实地进行各个事项,从箕乡压制到京凪离宫的强袭,从军高层的人身拘禁到玉玺夺取,从让位诏书宣布到即位大典,都详细地锤炼着计划。



最初的草案原形已荡然无存,而经过提炼逐渐演变为更加切实可行的计划。由于各方面的专家们都带着真挚和热情出着点子,虽然免不了有所冲突,但那都是为了最终研究出洗练的方策。唾沫星子不断飞出,一直不停地议论着,空中都泛起了鱼肚白,计划还未能统一;众人都未合眼,连早饭都没有吃,一直到第二天的过晌才斟酌出细节。



尽管听到了躺在榻榻米上几个同志们的鼾声,但神乐还是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对作战计划加以推敲,然后摇醒睡着得同志,征求他们的意见。



稍许衔接不力以及各队间联络的不协调都是万不能有的。如果失败的话,不要说在场的全员都会被处以死刑,好几百万两方士兵们都会悲惨地失去性命,市民们被杀害,家被焚烧,而孩子们会被饿死。



未来之门,就关闭了。



——皇王军的士兵们也好,帝国军的士兵们也好,以及无罪的市民们也好。



——不会再让任何人丧命了。



神乐在榻榻米上盘腿坐着,重新审视着计划书细节中的细节。或在桌子上趴着或在座垫上横躺睡着的同志们就在她眼下,她精神高度集中,精细地检查着。



——绝对要成功。



——改变这个世界。



她在脑中描绘着不久要来临的政变的蓝图,不断寻找着可以应对一切不可估量的事态的对策。



然而,无论作战计划已提炼得多么完全,有一点担心她却挥之不去。



慧剑近卫师团长,大威德亲王。



必须要让亲王处在于本次兴师毫无关系的立场上。



如果不让他以绝对干净纯洁的立场即位皇王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那位体贴的青年,根本不会让部下蒙冤而自己独享清白,说不定会在紧要关头做出让这边无法预测的举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还会自己来承担部下们所犯的国家反叛罪。



那可就麻烦了。



她希望亲王能不问是非,对部下们见死不救。如果他不能将处以极刑的神乐尸骸抛进无铭墓地,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君临天下,政变就没有任何意义。



照目前这种状况,亲王绝对不会对神乐见死不救。



从孩提时就一起钻研剑术的“挚友”身上所沾的污水,那位体贴的青年一定会选择一同沾染上吧。如果无法仅仅让神乐在历史上流下国贼之名而亲王身为伟大的中兴之祖被永世赞颂的话,这次兴师的意义就完全不在了。



为了回避这样的事态。



——需要直接和他交涉。



——为了将我个人的存在,从亲王的内心消除。



神乐为了彻底清除唯一的顾虑,这样决意道。



去看看箕乡吧。



在办公室听完了神乐叙述的大威德亲王,这么说道,从椅子上起了身。



他没有带侍从,仅仅与神乐两个人,登上了儿时就经常去的十分中意的瞭望台。



地面高度大约二十米。从台顶,被焚尽的帝都以及美丽的夕阳景观尽收眼底。越往深处,那些重叠的云就像是炉灶一样,将太阳向炉口吞噬进去。阳光在云之褶皱中缠绕着,被切断,成为黄金之光束而向天顶直冲而去。将将在路口外面的云呈现出紫色、淡粉色以及暗红色等多种色彩,薄薄地飘在神乐和亲王的头顶上。



身着近卫师团军服的亲王不无怜爱地眺望着在七月夕阳映照下的箕乡街道,并没有转过身来看着在他身后的神乐,说道。



“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信任阁下,就是因为阁下绝对不会故意将胜利让给我。”



神乐默默地看着亲王的背部。他又瘦了,她这样想道。



“我每一个剑术修行的对手,都会鉴于我的身份,而故意输给我。他们都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他们防水了吧,一个个只是称赞着我,因此我的剑术根本不可能有长进……而只有阁下才会动真格地和我顶撞,能够认真地向我进攻。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阁下留在我的近旁。”



蕴含着夏夜气味的风,在两人之间拂过。那风非常温暖,带着湿润的青草的气味,而似乎又微微夹杂了些虫鸣,非常舒适而让人怀念。



“阁下一点也不顾忌我的身份,而是以共同踏在剑道上同行者的身份对待我。正是因为阁下如此行止,我得到了多大的救赎,阁下知道吗?”



尽管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涌动上来的感情,似乎就要掩蔽住了冷静的话语,这着实可怕。



因此神乐才无言地伫立着,看着宛若小树一般细的亲王的背部。



听侍从们说,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爆发以来,亲王的伙食就与庶民无异——如果端上鸡鸭鱼肉的话他就会怒斥侍从,他只会吃些薯类、菜粥以及碎蔬菜什么的。严格禁止铺张,而时时刻刻铭记国民痛苦的穷困状况,这样的亲王在一直不停地摸索着终结这场战争的途径。也正是因为打从心里敬爱这样的亲王,神乐也好,神明队也好,近卫师团的将士们也好,才决定发动政变。



而且,正因为她知道这份体贴——才必须要对他传达这残酷的要求。



这要求正是——舍弃身为国贼的我,而你一人成为英雄。



这要求正是——你将这次兴师中流下血与汗与泪、可能会殒命的同志们当成“国贼”来弹劾,然后佯装不知地坐上宝座。



对于亲王来说,这要求恐怕再残忍不过了吧。



“我可是为这个国家的国民服务的人啊。”



亲王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对着箕乡的傍晚景观这么说着。



尽管他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但亲王的激愤之情很明显地充斥于话语之间;他之所以一直背对着神乐,大概就是无法从自己的表情中掩饰那种愤怒吧。



“排除一己之私,灵魂都在为民奉献,祈愿着悠久的和平,正因如此,我才无愧为本国的王族。”



亲王的声音,一直是静谧的;可在那响动的细微之处,却洋溢着慧剑皇家的尊严受到损伤的愤怒。



而继承了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暗之名门”紫家血脉的神乐,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家人们的内心。



要说慧剑皇家究竟因何而生,正是将个人之喜完全舍弃,也无所谓自由,而将一生的所有都献给了黎民,他们正是这样尊贵的一族。在接受这样天命的过程中,也一定会有旁人无法想象的苦痛以及烦闷,但慧剑皇家的人们对这种作为人类理所应当的苦痛却只字不提,他们在今天也一直在静静地祈愿着黎民的安定。



透过那种愤怒,亲王那过于瘦小的后背好似在鸣泣。



他面对着箕乡,组织起了充满觉悟的话语。



“我不会舍弃任何人。”



她已经想到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这么无缘无故地死去。”



正因为你比起任何人都要体贴。



“我也不会让阁下背负污名,不会让阁下死去。像阁下这样体查黎民涂炭之苦而又在我近旁的人,竟要被当作国贼处以极刑,这都是很久以前王族的奇闻异事了。”



那氤氲的话尾,究竟源自愤怒,还是源自悲伤呢。夏日的云彩在不断变红的天空中,不断改变着形态,飘了过去。



“阁下,你真的是要对我说,堕为野兽吧——是这样吗?”



亲王缓缓地转头看向神乐。



“青梅竹马”的这种表情是她未曾见过的僵硬而扭曲的表情。



神乐一个劲儿地隐藏着心中的眼泪——面对一介护卫,竟然说出这番话语的皇子究竟哪里找得到啊。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当场跪倒下来,震颤着身体收回那些过分的话语,然后流着眼泪,回以感谢。如果真能那么做的话,该多么轻松啊。



然而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下,如果让对方察觉出自己感情的话,与同志们一起积累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



因此,必须笑着搪塞——搪塞亲王的真心。



她调整了心绪,浮现出了微笑,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是的。请殿下给我变成野兽吧。”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真心,她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既然说了‘排除一己之私’,当然也能变成野兽吧。”



我知道你为黎民流的眼泪。



“此次壮举,若从天空的视角眺望的话,一定是我是为国献身的救国圣人,而殿下则是舍弃臣下的大罪人吧。”



正因为变得如此瘦小而体查黎民之苦如你。



我才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



“我可不想将胜利让给你。殿下你啊,就给我去抽下下签吧。”



为了生活在当下的数十万、数百万的生命。



为了丰饶之未来。



“等殿下何时结束了在这世上的职务,来天上报道的时候,我会向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不断忍耐着各种艰难困苦。”



清爽而凛然。



神乐露出了那样的笑容。



“虽说在地上的职务艰苦而没有回报,等有朝一日回到天上,再卸下重担吧。在云之上,没有身份的区别。”



尽可能带着开玩笑的意味,如同夏日之风一般超然,为了坚决不让对方察觉立马就要从自己双目溢出的眼泪。



“在无限的天空中,我们再次用剑来交谈吧。殿下的恨也好怨也好,都由我用剑来接。到那时你就可以充分发泄对我的愤怒了。”



因为除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终结这场战争,能给予黎民安定了。



请将我舍弃,扔到无铭墓地中去。



请不要为我献一束花。



“即便抽中了下下签,为了黎民而走在无私的道路上,那正是殿下的天命。我相信殿下一定能好好地完成这样的职责。”



因为你太过体贴了,一定是这样。



而我相信你一定会听取任性如我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