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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2 / 2)




——不会让你们得逞。



斑鸠的加速压上身来。德奥多拉眼看着就在瞄准器中膨胀起来。



一刹那,橘色的浊流从轰炸机的枪座迸发出来。



“呃……”



曳光弹流从尾部和上翼面袭来,让眼前的黑夜一下子消失了。那一个个看上去如雨滴那般大的东西,应该就是二十毫米机枪了。那是中个一发大概自己就会炸个粉碎的危险的对空弹幕。



虽然有些懊悔自己在弹幕最为密集的后上方占位了,但现在只有这样追了。



清显瞪视着瞄准器,毫不犹豫地追逐着。



等轰炸机两翼从瞄准器中伸出来逃都逃不掉的一瞬间,他扣动了三十七毫米机炮的扳机。



那宛若雷鸣直击般的骇人的发射音和冲击充满了机内。



从机腹放出的宛若雷神一击般的穿甲榴弹,咬破了德奥多拉的机翼根部。



伴随着那巨大的响声,单只二十米的机翼折断了。在机腹中装满了炸弹的德奥多拉,毫无回天之术的向下落去。



清显咬着嘴唇上升,回头看着背后。



因为平日来的猛烈训练以击坠这种形式得到了回报,照明队一定发出了欢呼声吧,然而根本没有沉浸在喜悦中的闲暇,那三叉光条又照映出了第二架飞机。



——根本没有完的意思。



较之攻击一方的数量有着好几个档次的差距。后续的草薙航空队虽然不断对照射出来的德奥多拉机施加着攻击,但无论怎么被倾注着二十毫米机枪弹,它们依旧像没事人一样的飞行着。果然只有用三十七毫米的机炮才能将其击坠啊。



“龙在哪里?!”“正在后面跟贝奥斯托互殴着呢!还没有到这里!”



看样子还没有管德奥多拉,龙正在和雷欧或者伊莉雅格斗着。



“清显君,拜托了,就靠你的机炮了!”



神乐那迫切的祈愿,从灵魂中渗了出来。



“是!掩护就拜托了!”



他那样回复道。对手是轰炸机这一点实在是谢天谢地。清显将机首对向了受到照射的第二架飞机,开始了急下降。



刹那间。



“?!”



从旁边横插过来的三架贝奥伊戈尔,挡住了清显前进的方向。



那是大型轰炸机的直掩机——换句话说也就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战斗机。



脑髓,灼烧了。



他在天平上衡量着,过去同伴的表情,以及现在同伴的表情。



根本没有由于的闲暇。



“将那直掩机……!”



仅仅叫道那些,清显便不顾贝奥伊戈尔,就那样像大型轰炸机突过去。



沿着再次迸发出来的曳光弹逆流而上,转眼间就对那宽大的机体上表面放出了三十七毫米的机炮。



“炮弹”打中了搭乘席。



从头部开始着火,全长超过三十米、全幅超过四十米的巨大机体摇摇欲坠向下落去。在搭乘席中的成员大概全部都会立即死亡吧。



——我是钢铁,变成钢铁吧。



清显拼命地这么对自己说着的同时,拉起了机体。



敌方的直掩机一心只想着报仇,追了过来。他们根本不可能放过那一击就连着斩落两架大型轰炸机的新型飞机。



现在驾驶着追过来的直掩机的不会就是露露和菈菈吧,还是麦克盖尔,还是Leon呢。那样的烦闷响个不停。



——变成铁吧,成为钢铁的一部分……!



紧咬着嘴唇都渗出了血来,清显想要甩开直掩机的追尾。



这时,有两个机影从左右两边插入了那固执的追逐中,他们以自己的机体为盾牌从直掩机手里保护着清显。究竟是谁,这不用回头都能明白。



“我来保护您,少尉大人!”“请击落轰炸机吧!我来当盾!”



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的声音让扬声器震动了,内心深处一阵热流。他希望能回应这两人的心情。



“诱饵回来了,接下来就正式开场了,让他们瞧瞧草薙航空队的骄傲!!”



茂龙队长号召了全队,刚刚互相厮杀的制空战斗机队看样子到达箕乡上空了。



——伊莉雅,现在,就在这片空域……!!



一边剥离着直掩机的追逐,清显察觉到了那一点。



——仅仅盯住轰炸机……!!



他自己根本无法对伊莉雅射击。然而作为草薙航空队的一员,绝对不能放过那大型轰炸机。那样的大小,一看就知道在里面囤积了五吨以上的炸弹,这点毫无疑问。只要打下来一架,就能减少五吨炸药那么多的损害。



照明队通过拼命的共同作业,三根光芒交叉起来,照亮了第三个目标。清显向着光的集结点加速而去。为了不让他得逞,敌方直掩机贝奥伊戈尔朝着清显聚集而来。



一边呻吟着,清显一边上升着。敌方轰炸机德奥多拉的高度是两千米。他现在是对着那下腹直冲过去的姿势。虽然追逐而来的贝奥伊戈尔的机枪弹不断发射过来,但达姆巴佐利克和联介正如字面所讲,成为盾牌阻止着,只要一有机会便将其轰走。



“清显君,我来掩护你!!”



神乐也参与了保护清显的战斗。神乐的决意中不带丝毫动摇,挺身成为清显的盾牌,对从前方接近而来的敌机不由分说地扣紧了机枪弹的扳机。



神乐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以身作则让清显看一样,去鞭策激励着他。



神乐她在这个战场上出色地实现着与雷欧队长结下的约定。



尽管痛苦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他强行撑起眼梢,紧紧盯着浮现在夜空中的德奥多拉。



“上啊,坂上,别管直掩机!!”“将那些个大炮全部击落,你一定能行!!”



草薙航空队的每个同伴们也都一边激励着他,一边做着在空中可能撞击的动作挡在敌方的行进前方,助清显上升一臂之力。



草薙航空队同伴们的心情都传达了过来。



虽说在地上害怕与他们关系好起来而没怎么敞开心扉,但仅仅一同在战场的天空飞行,那种心情便痛切地相通了。



——大家,都希望守卫箕乡……!



神乐也是,茂龙队长也是,达姆巴佐利克也是,联介也是,龙也是。他们都不想看到在这都市居住的人们被轻而易举地焚烧的样子。



——如果靠我这机翼,可以守卫的话……!



不断上升着,清显将德奥多拉的下腹收入了瞄准器。



现在正是要打开炸弹槽,将搭载着的如同蜂之子一样的二百五十公斤炸弹对着箕乡投下的架势。如果有五吨那样的东西都落在了非战斗员的居住区的话,究竟有几千几万市民的家会被烧毁,究竟会有多少牺牲啊。自己要让在Mesusu岛父母和姐姐的悲剧,让几万人都尝到吗?



“怎能让你们得逞!”



他扣动了机关炮的扳机。



那宛若巨人大锤一般的发射声震动了斑鸠。



发射出来的同时,自己向左边退避而去。



受到了炸弹槽中“大炮”直击的敌机,化作了几千几万的金属片,绽放出了骇人的火焰之花。



扬声器中传来了同伴们喊着快哉的声音。转眼间三架大型轰炸机都一击而落,那士气是绝顶得高涨,敌方沃尔迪克航空队则愈发等着血眼向斑鸠追来。



然后操纵着两千四百基探照灯的照明队便紧接着将三叉光束打在了后面的第四、第五、第六个目标上。



没有时间喘息。但是,必须要做。



“我去打掉排头机!!”



正当他瞪视着照明队照射出的德奥多拉编队的排头机,对着通信器大声叫道,仅仅靠引擎之力就冲到了三千五百米的高度,对着第四个目标翻动机翼的时候——



不可见的闪电,在脑中闪过。



“?!”



作为飞行员的直觉,告知着自己从天盯上降下来的危险。



“清显君,上面!!”



神乐的悲鸣打着耳朵,便迅速向背后回头仰望。



滑过了洁白的满月,背面一口气下落的白狼之牙。



W型的机影——贝奥斯托莱克。



“伊莉雅!!”



在喊叫的瞬间,设置在白狼两翼的四门二十毫米机枪,对着清显开了火。



“快停下,是我!!”



发出了根本无法传达给对方的声音,清显一边下降一边打着回旋。



在擦过回旋中心的曳光弹流的后面,在机首描绘着白狼图案的贝奥斯托莱克猛追了过来。



——没有意识到是我,一定是把我当成龙了。



——只要我一直盯着轰炸机,伊莉雅就会不断向我射击……!!



思考回路因为灼烧而崩溃了。



没有逡巡的时间,清显他只是按照本能去行动。



“少尉大人?!”



达姆巴佐利克的叫声传来的时候,清显已经放弃了接近轰炸机,回旋着准备从战斗空域逃走了。



“请击落轰炸机,少尉大人!!我会掩护的!!”



虽然联介也这样恳求道,但没有传到清显的耳朵里。



“你在干什么呢清显君,直掩机交给我吧!!”



神乐的叫喊声也没有传达过来。清显为了躲开伊莉雅的追逐,准备混进夜晚的黑暗中去。由于在夜间空战中即使视程很好也只有水平距离一千米左右,突然间俯冲下去改变方向的话,就有可能藏起来不被敌人发现。



一直下落直到紧贴地面、高度二百米的地方,清显回头看向背后。伊莉雅没有跟过来。虽说他一度松了一口气,但那代价很大。



“街道被……!!”“可恶,这究竟怎么回事啊!!”“不要再让他们得逞了,打下后续的!!”



同伴们的悲鸣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



箕乡的街上着火了。那原本由于灯火管制而漆黑一片的地面,现在有成片的瓦屋顶以及木质建筑都映射出了橙色火焰的颜色。



远方,清显本应该击落的德奥多拉,仍旧被三叉光线照射着,悠然地将腹中的内容倾倒一空。那向大地倾注的漆黑色的恶意,点着了无罪的人们的住宅,将其破坏,并追逐着逃窜的人们。



“可恶,是燃烧弹。他们知道我们的家都是木质的、纸糊的……!!”



正如茂龙队长所言,可以看到那细密的燃烧弹跟雨一样向都市降落而去,在一定高度炸裂,从内部释放出来的有七十以上之多的燃烧筒点着了木质房屋。



——必须阻止德奥多拉……!!



清显将那憔悴的视线,对向了陆陆续续飞过来的敌方大型轰炸机群。虽然照明队仍然在夜空中描绘着探照灯回廊,支援着草薙航空队,但德奥多拉好像对自己的防弹性能非常自信,无所顾忌地从低空中精密地不断投下炸弹之雨。



——只有我,才能阻止……!!



激励着自己,清显向光之焦点飞翔而去。



——但愿伊莉雅,不要妨碍我……!!



虽说抱有这样的祈愿,可沃尔迪克航空队也没有无能到将从刚刚开始就取得骇人战果的未知机体。



他只要朝着三叉光条飞过去,就有很多敌机靠近过来。



必须得和昔日的同伴交战了。



如果从这里逃走的话,就会有更多的市民被烧,就像过去Mesusu岛Odesa那样,就像清显的父母和姐姐那样。为了不让那样的悲剧重演,就要鞭策着自己的机翼。



——战斗,战斗,给我战斗……!!



他煽动着因为害怕而立刻就要逃跑的自己。在视界前方,成为目标的德奥多拉的机影不断膨胀了。



正当他将敌机收入瞄准器的瞬间。



从敌方大型轰炸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W字型的机体,对着清显冲了过来。



她是知道轰炸机会成为目标,便在那里埋伏着。



在搭乘席里面的人究竟是谁,从那华丽而且敏捷的飞行方式就能明白。



“停下,伊莉雅!!”(译者吐槽:清显在这里以及前面对伊莉雅喊的一连串意思就是说:“伊莉雅你别动啊,千万别动啊,是我啊,清显啊,等我把你们的轰炸机打下来,战争结束了,咱们就可以在和平的天空自由飞翔了啊。”完全不知是什么道理。)



伴随着惨叫,清显推下了驾驶杆,踩下了踏板。



不论怎样鞭策着自己,都无法直面相对,只好逃走了。在视线前方三叉光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着火的都市。



“你在干什么呀,坂上!!”“请战斗啊,少尉大人!!”



同伴们的悲鸣和惨叫迸发着。清显好像自身裂成了两份一样,思考混乱了,连自己究竟在哪,现在在干什么都迷失了。



“哈、哈、哈、哈……”



一边像动物一样喘着粗气,一边从混乱的思考中醒了过来,寻求着现在可以做到的最善之策。



——冷静下来,让伊莉雅看到黑兔的nose art。



——那样做的话,伊莉雅就不会对准我了……!



打开节流阀,混入了黑暗中。然后紧贴着地表不断回旋,寻找着伊莉雅。



都市现在已经曝露在轰炸后的大火之中了。



德奥多拉似乎正在都市周围制造一圈火焰之壁,想要夺走市民的逃生之路。



仅仅靠村雨的话要想击落大型轰炸机是困难的,照明队的努力也付诸东流,后续机将炸弹槽打开,倾注下一吨、五百公斤、二百五十公斤炸弹以及燃烧弹之雨。就像是在探索着什么样的炸弹最有效果一样,多种多样的火焰在地表面绽放开来,蔓延到住宅区。



夜空的下部染上了深红色。一百四十万市民,被所在了残酷的炎热之中。



他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他自己是痛切地知道。



然而肉体,就是不听自己所说的东西。



追上伊莉雅,收入瞄准器,扣动那三十七毫米的机关炮扳机……就是无法做到。



(译者注:由于日语中动词是放在最后的,所以上一句其实有点“抖包袱”的意味——明白该怎么做呀,该追上伊莉雅啊,瞄准啊,扣扳机……还是不行,这个意思。)



——可恶,再来一次……!!



清显对着另一架轰炸机冲过去。



一边紧盯着光条中捕捉到的目标,丝毫没有疏忽,调动着感觉周边空域的五官,使其锐利起来。



那W字型的机影一定会出现。伊莉雅为了保护轰炸机,应该已经混入了周围空域,屏息凝神着。



如此确认的下一个瞬间,白狼便撕裂了黑暗一跃而起,对着清显挥动了利爪。



“伊莉雅!!”



紧紧张张地躲开了如同疾风怒涛般的曳光弹流,降了下去。伊莉雅失去了目标,向夜色之暗中突进而去。



清显在紧贴着地表面的地方抬起了机体,仰望着夜空。



月亮非常巧妙地在伊莉雅对面出来了。从清显的位置看去,贝奥斯托莱克那洗练的机影,浮现在了洁白的月光之中。



他毫不犹豫地加速,从伊莉雅下方接近过去。



虽然从这里能看到伊莉雅,但从对面,她却看不到自己。



要想击落的话,这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千载一遇的好机会,但他根本不可能去射击。



清显获得了充足地机速转为上升。



从伊莉雅右翼下方切入,在擦过起侧面的同时,希望能让她看到黑兔。



他向空中传达了那似乎就要吐血的祈愿。



——我不能和你战斗。



——拜托了,带同伴们回去吧。



与此同时他从右翼下方伸出了机首,将自己的nose art展示在伊莉雅搭乘席的旁边,然后想要就那样脱离战斗空域,上升而去。



一个翻滚避开的伊莉雅,追逐了过来。



那伊莉雅一副完全没有迷茫的架势,咬着斑鸠的尾部上升而来。



——是我,我不能和你战斗。



他将那根本无法传达到的祈愿,刻印在了天空中。



(你怎么了,快战斗!)



他幻听到那样的声音。从追逐而来的贝奥斯托莱克的搭乘席中,伊莉雅说不定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清显摇了摇头。



我怎可能对你射击呢?



为什么我一定要亲手杀死如此重要的你呢?



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那样没有道理的事怎么能行得通呢?



(无论到哪里,你还是那个样啊。)



(然而,你也该明白。)



(对我来说,是有和你战斗的理由的。)



(我们是,敌人。)



幻听中的伊莉雅的声音,混杂着泪水。明明那话语本身冷冷的而又严厉,但伊莉雅是一边哭着一边说出那样的话的。



那种怜爱将清显的胸中切了个粉碎,成了几千几万的分子,沿着航迹散开。



(译者注:翻译成“怜爱”的那个词,原文「愛おしい」。比起别的一些日本作家(我看过三岛由纪夫、夏目漱石、武者小路实笃、宫泽贤治、村上春树等作家的一些作品,因此这里是在和他们比较),犬村特别爱用「愛おしい」这个词,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是:它和爱、喜欢这一类的词不太一样,主要表示一种怜爱,比方说对孩子那种的。因此从这个词本身,看不出恋爱情绪。)



清显他只能逃走。



伊莉雅向必中的距离靠近了过来。



(拜托了,给我战斗!)



一边哭着,伊莉雅如此那般拜托道。



(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



奥丁离别之际,他对伊莉雅发誓,说是如果在战场的天空相遇了,会堂堂正正地战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真的成为了现实。



(因为我想将与你一同切磋的每一天当成一种荣耀。)



(因为我想让你承认我为你的对手。)



(因为我将与你的约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那苦闷到极点的伊莉雅的祈愿,通过天空感染到了清显的内心。



——伊莉雅,会对我射击的。



他确信了那一点。



——那样,也好。



——被伊莉雅杀死的话……也无所谓。



清显他放弃了存活下去。



他想着,这就是痛苦最轻的选择了。



对着加速过来的伊莉雅,他依旧没有加速,简直就像是等着她过来一样缓慢地上升着。



伊莉雅越是接近,他越是感觉到她现在所怀抱的痛苦也越接近了过来。



那伊莉雅一边哭着,一边拼命地追了过来。



仅仅是,为了兑现与我的约定。



——真是可爱啊……(译者注:再次,原文是「愛おしい」,这次一共两个意思:可爱,怜爱;或者是可怜,值得怜悯。我其实真的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此处会用这个词。)



一种他对战场这东西完全没有估计到的、如此这般的伤感不知为何闪现了出来。



——你真的很可爱啊,伊莉雅。(译者注:再次,原文是「愛おしい」)



贝奥斯托莱克全速在黑夜中冲了过来。从两翼伸出的四门二十毫米机枪,似乎马上就要夺取他的这条命了。



——我想再次在那个沙滩,背着你走啊。



这是在临终之时记忆回光返照了吧,便有了现在这种状态。



——还想再次,抱紧你啊。



他又想起了在夜晚空母的甲板上,他紧紧抱着哭成泪人的伊莉雅。



现在他似乎明晰了。



——伊莉雅,我好像爱上你了。(译者注:这里的词不是「愛おしい」,而是「恋する」,在《恋歌》中伊斯拉陷入绝境,克莉亚摘下假发,隔空对卡路喊话中用的就是这个词。)



贝奥斯托莱克的咆哮,将清显的后背都震麻了。



不久,就进入必中的距离了。伊莉雅击出的二十毫米机枪弹会将这肉体和斑鸠都打个粉碎,而我会成为肉片散落到箕乡去。



(兑现结下的约定吧。)



伊莉雅的灵魂,一边恸哭着,一边如是告知。



正在他闭上了眼睛,等候着自己的命化作粉尘被吹个七零八落的时候——



从下方,有另外的螺旋桨声冲了上来。



“?!”



他睁开眼睛,向下看去。



村雨。



一架。



猛冲过来。



“少尉大人!!”



从通信器中,联介的声音响起了。



清显的毛发,倒立着。



——他是打算成为我的盾牌。



“停下,联介!!”



喊叫的瞬间,在伊莉雅和清显那狭窄的空间,联介将自身插了进去。



“联介——!!”



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的叫喊,被孕育而生的火球吸收了。



清显回过神来打开了节流阀。一边左右不断摆动着机体,不断急剧俯冲,一边回头看着。



联介变成了铁片,向黑夜中消散了。



月光闪闪地,微微照亮了刚刚还是联介的颗粒。



“啊、啊、啊……”



清显无法吐出话语,思考停止了。



“联介,联介——!!”



呼唤着友人姓名的达姆巴佐利克的声音,远远地在耳边响起了。



清显在喉咙深处感情结成了疙瘩,无法出声。



——联介,死了。



——为了我而……



他只是在反刍着刚刚发生的事实,感觉想要吐了。那混乱的思考,使得眼前战斗空域的情景渐渐远去。



“对空炮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是弃子啊。在被卷进去之前快逃走吧。”



通信从茂龙队长那里发来了。看样子是对出不了战果的草薙航空队起了无明业火,便决定用对空炮来与大型轰炸机决胜了。



在另一方面,德奥多拉编队也完成了轰炸,接下来准备踏上回归的征途。虽然草薙航空队拼命地咬住他们的尾部,但不管如何射击,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要深追,即使追上也无济于事,村雨击不落那帮家伙……”



清显远远听到了茂龙队长那自暴自弃的声音。



他依旧无法正常思考,目送着意气昂扬凯旋而归的沃尔迪克航空队的背影。他们一定回到了基地,一边沉醉在美酒中,一边嘲笑着清显没算的同时,庆祝轰炸的成功傻乎乎乱糟糟地喧闹一直到第二天破晓吧……



清显的思考,仅仅静止在一点上一动不动。



伊莉雅,击落了联介。



为了要供养贫穷的家庭,为了救很多营养不良的弟弟妹妹而战斗的联介,代替清显,被伊莉雅杀死了。



仅仅这个事实,就深深地洞穿了他的灵魂中枢。



地面上的对空炮台,终于开始开了火。然而虽然对空炮的威力足够,但命中精度太差,根本没有办法打到被照到的目标。敌方好像在嘲笑着箕乡的防空体制一样绰绰有余地在低空盘旋着,以示自己的威力,然后将机首朝向Karanuctar要塞飞走了。



而在他们背后留下的,是正在焚烧着的箕乡市区。



互相推挤着的难民们一片混乱,即使到了早上,也丝毫没有收住的意思……——



“那新型机,nose art是黑兔吧?是坂上呢。”



在暗淡的海洋上方仅仅靠盯着引导机的翼端灯而飞行的伊莉雅耳旁,雷欧队长的通信过来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哭过了,她用手指尖擦了擦眼泪,整理好了气息后回答道。



“看样子新型机有两架,白虎不太清楚,但黑兔就是坂上。”



沃尔迪克航空队完成了轰炸掩护的任务,正在向Karanuctar要塞返回。星空和月亮照映着海洋泛出蓝色,甚至连波的条纹都能辨识清楚。



经过稍稍的沉默,雷欧沉吟道。



“击得漂亮。”



看样子,他看到了那一连串的情形。



“……因为,约定好了。”



声音一时间哽咽了,但还是装着平静回答道。



“看样子坂上的从属机成了他的盾牌,那家伙也很受同伴欢迎啊。要不然的话,是做不到那种地步的。”



“……是啊……他是被勇敢的同伴保护着呢啊。”



伊莉雅的胸口,剧烈地灼烧着。大概是推量到了伊莉雅心中所想吧,雷欧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伊莉雅再次用手指尖擦了擦眼睛下面,然后仰望着星空。



最初接敌时心想一定是白虎的,但之后对方让她看到了黑兔的nose art,终于明白了那是清显。



追着他的同时,不知为何胸中充满了悲伤,眼泪都出来了。



在Air Hunt士官学校,以及在Moregan道上同样作为沃尔迪克航空队的队员战斗时候的记忆,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眼前,覆盖在了清显所驾驶的新型战斗机尾部的螺旋桨上。



她没有看到清显要躲弹的意思,而仅仅是缓慢地直线前进,好像就是期待着伊莉雅将他击落一样地在飞行着。



在那无法抑制的悲伤之彼岸,她产生了幻听。



明明敌方搭乘席中成员是无法通信进行对话的,但她错觉到就好像天空与心融合了一样,清显的心中所想就那样流向自己了一样。



(我好像爱上你了。)



那不合战场的时宜,实在是太过天真的声音,在伊莉雅内侧反响起来。



她产生了一瞬间的踌躇。就那一瞬间,清显的从属机插了进来。



伊莉雅坚定了自己的决意,扣动了扳机。由于她感觉到了从属机拼命接近过来,便也感觉到了那弹丸的行进前方不会是清显了。



从属机爆裂的瞬间,她听到了清显的心粉碎成了千万粉末。



那混乱的心象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流向伊莉雅,清显所怀抱的痛楚也直直地传来,便不由得发出呻吟,而收住了自己本要拉下的节流阀。



于是,在黑暗之中,她跟丢了清显。无法继续追下去了,便盘旋着直掩德奥多啦,掩护着轰炸。伊莉雅今天的击坠数是,六架。



——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说那是从自己梦想中催生出的声音,那也实在是太天真了。可是如果说是幻听的话,那也太过清晰了,那现实感简直就像是真的穿越了空间与清显直接对话一样。



胸中同时生出的开心与温暖、悲伤与痛苦,再次变成了眼泪。



那浸湿了脸颊的东西,根本停不下来。



现在谁也看不见,伊莉雅便决定释放出来。



——我想见你啊,坂上。



——不是在这样的天空,而是在没有战争的地面上,再一次见到。



那样廉价的感伤溢了出来,便完全不再顾忌,伊莉雅放弃了自制。现在是一个人,她想沉浸在这过于天真的感情中。



——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想跟你分开。



——想和你比翼在自由的空中舞动,直到永远……



自己内心中竟然还残存着如此这般普通少女的感情,伊莉雅在惊讶的同时,又感到开心。那正是清显所指示的所谓人性的一隅。



——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然而。



伊莉雅将视线送向周围的一片黑暗。那些通过通信器一边说着蠢话一边比翼而飞的同伴们,就在身边。



——我,是为了这些同伴而战斗的。



她将那已湿润的视线,向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同伴们送去。那是个一个人也不能少,一个人也不愿意少的重要的家庭。



而贝奥斯托莱克的机翼,正是为了保护这个家庭。



——如果在这天空下面,再次与你相遇的话。



——我会,将你击落。



——那就是我的天命。



——无论是怎样残酷的命运,我也不想逃离。



将那样悲伤的决意,伊莉雅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刻印在自己的意识中。



——今后,我也要将父亲那剪贴簿的空白填满。



即使那用来填补空白的是将清显击落的报道。



——因为在那前方,一定是“空之王”在等待着我……



从幼年时代,自己就仅仅是沿着那条路奔跑着。



不能在途中就掉下来。无论挡在前方的是什么样的障碍,都要试着从正面越过去。好几次拭干眼泪,伊莉雅硬是将那决意镌刻在心中。



从星空中,几千星光仿佛为了安慰伊莉雅一样洒了下来,给贝奥斯托莱克的机翼染上了一片梦幻之色。忍耐着痛楚、悲伤与苦闷的同时,伊莉雅她一个人,握着驾驶杆静静盯着夜空彼方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