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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1 / 2)



仰望着闪闪的星星,将清凉的空气深深地吸进胸中,美绪·塞拉双手向夜空伸去。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好像有某种柔和而温暖的东西从星星的那一侧落了下来。美绪伸了个懒腰,领会了那一点,将其封印在了动辄就可能结冰的心中。



帝纪一三四九年,十月上旬,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拉米亚离宫——



距离仰望压制着王都天空的从凯·安德罗斯方面舰队的返回已经过去大概三个月了。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从那天起的的确确有些事发生了变化。



美绪将视线抬起,看向了位于圆塔屋顶半拱形建筑物的顶部。



一名少女,双手抵着胸口的挂坠,定睛仰望着天顶。



她是现在美绪的主人。



乌拉诺斯的继承者。



——妮娜·维恩特。



那是没有风的夜晚。位于南面天空的月亮给“呼风少女”的轮廓镶上了边,从带着银色斑点的星空中缓缓升起。



虽然看起来像是向星星献上祈祷一样,但其实不是这样。



这是在训练。



那是妮娜为了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加敏锐、足以自由自在使用之所进行的特训。



她并不只是在伫立着。妮娜现在心静如水,沉浸在了意识的深处,正在聆听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正将风的话语拉到自己的身旁……



美绪看起来正是这样。



自从三个月前妮娜通过挂坠进行了远距离通信以来,她每晚都不休息进行着这样的训练。



然而,风依然像之前一样,感觉不到那所谓“呼风”的不可思议的大气流动。



美绪迄今没有一次见过妮娜自由操纵风的样子。岂止如此,由于妮娜疲惫不堪,频繁地倒下,美绪还总是这样侍奉其左右……



“啊……”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又来了。美绪冲上半拱形的斜坡,抱住了那像倾倒的陀螺一样开始摇晃的妮娜的后背。



“妮娜大人!!”



支撑着她的背部,慢慢地弯下身子,将妮娜抱于胸际。她牙关颤抖着,手脚都在微微痉挛着。脖颈浮现出了细细的血管,透过衬衫可以感觉到她出的冷汗。



“……呃……”



仿佛想要挡住什么一样,妮娜那原本伸向前方的手挥向了旁边,好像因为美绪所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在害怕着。



“妮娜大人,振作点,妮娜大人!!”



美绪拼命地叫着,背着妮娜,从半拱形房顶下来,穿过了阳台,回到了妮娜自己的屋子。



在拉上了窗帘的小屋内,妮娜躺在简朴的床上,握着手。



妮娜的嘴唇仿佛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中一样苍白,全身仍然在颤抖。美绪为妮娜搭上毛毯,擦着她的手和脸颊,拼命地叫着。



妮娜不断在说着胡话,好像在和不可见的某物在战斗一样。在用着命令的口吻从嘴里挤出一些只言片语后,发出了短短的悲鸣,再次扭曲了表情,忍受着痛苦。



“妮娜大人!!妮娜大人!!”



好几次叫着她的名字,她终于隐隐约约地睁开了野葡萄色的眼眸。



“美绪……小姐……”



“妮娜大人,您没事吧……?”



妮娜的表情宛若死人一样没有血色。美绪担心地不由得将那握紧的手指甲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没事……没问题。”



尽管妮娜坚强地挤出那样的话,但生气十分薄弱。



“不要那么勉强……”



“……没有……已经没事了……已经离开了……”



依然躺着,妮娜向上看着美绪微笑着。虽然她表现得十分坚强,但看起来现在的样子就是个病人。



美绪不由得想哭起来。她觉得妮娜很可怜,可又没有办法。



“……这个训练……真的是必须的吗?总感觉,那个……越是这样做,妮娜大人您的状态就愈发不好……”



那样的话脱口而出。在这三个月间,每天都在持续着这样的训练,可妮娜倒下的频率却日渐增多了。



“正是……如此。虽然确实对于身体和精神的负担都很大,但只有这样,才能接近风的声音……”



美绪完全无法理解妮娜所云“要想驾驭风,就必须让自己的意识与风形成同一形态”。虽然在小时候即使没有意识也可以做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是需要这边的推动力——即所谓“祈祷”,说是如果现在不反复进行这样的训练,就无法维持“呼风”的能力。



然而在这“祈祷”的过程中,有时候并不是风,而是其他“邪恶的东西”与心连结了起来。那样的东西会侵蚀妮娜的内心,欲反过来驾驭妮娜。在这时候,妮娜就要将“邪恶的东西”从体内驱逐出去,但那对心和身体有很大的伤害,据说是非常让她疲惫不堪的作业。在可怜的她的体内展开的斗争之凄惨,从刚刚倒下的妮娜的症状中就传达了过来。



每每进行这样的训练,在妮娜便是一种和不可视的幽鬼之群战斗的困境。在那种没有前来相助,只能靠自己的状况,妮娜不断冒着丧失心智的危险孤独地与之战斗。



——做到这种程度,难道就非有这种能力不可吗?



——为什么呢?



说实话,美绪无法理解。她感觉,妮娜那与生俱来的能力,完全看不出给她带来了什么幸福,而只是给她带来了不幸。



听伊格纳修说,乘着飞空岛伊斯拉的时候,妮娜也有着很多同伴们。她幼少时期被人从政治方面利用,缺乏作为普通少女的经验,心灵闭塞着,但通过与伊斯拉的伙伴们邂逅,便逐渐能看到她脸上与她年龄相合的活泼的表情了。然而,妮娜为了保护伊斯拉,使用了“呼风”能力,于是被乌拉诺斯认定为“创世神话中所预言的救世主”,便通过强硬地手段被带到了王都普雷阿迪斯来。为了让自己喜欢的同伴们得以继续旅途,妮娜便只能自舍其身。从此以来,妮娜便以亲善大使的名义呆在这寂寞的离宫多于四年的时间里,身处于等同于幽闭的状态。



——太悲伤了。



幸福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而且也因为“呼风”的能力而不得不放手。明明只要没有那份能力的话就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女去活着,妮娜却宁愿磨损着身心也努力抓住那份能力。



——为了谁呀……?



美绪一边抚摸着妮娜的手,不断发出无声的疑问。



正在此时,室内冷不防有羽毛扇动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过去的友人前来拜访了。美绪打开了小屋的窗帘。



菲欧熟练地停在美绪的肩上,向下看着妮娜,啾地叫了一声。



妮娜对它微笑着。



“菲欧,不用担心哟。”



这只聪明的鸟,短短地鸣啭回应了妮娜的声音。美绪用指尖触摸着菲欧的喙,



“菲欧也喜欢妮娜大人呢,它的亲近也分人呢……”



依旧躺在床上,妮娜用虚弱的视线对着美绪。



“……真是不可思议的鸟呢。简直就像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一样……”



“……我想它能听懂。我从小时候起就和菲欧在一起了……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



妮娜从床上抬起了半身。她从正面凝视着菲欧,很罕见地饶有兴致地问道。



“……能闻其详吗?”



妮娜主动对美绪深入一个话题这还是很稀奇的。说不定正是因为妮娜有着超越人类智慧的能力,才对菲欧这样不可思议的存在状态有所感触和体会。



美绪选择性地说道,



“小时候,由于搬家到了乡间小岛上,我交不到朋友,便开玩笑地拜托菲欧,让它帮我找个朋友。于是菲欧便飞了出去,我从后面追着它,它便在某个男孩子的头上停了下来。从那以后,我便和那个孩子一直做着朋友……”



她想起了与清显的邂逅。虽然实际上她是拜托菲欧“帮我找到命运中的人”,但由于难为情就没有那样说。



“菲欧呀,它也很亲那个孩子。只要拜托它,它也就会飞到那孩子的身旁……”



一边听着她的话,妮娜一边静静地定睛看着菲欧,将指尖从旁边向距离菲欧极近的地方伸了过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菲欧就跳上了妮娜的手指,然后沿着手臂停在了肩上。



“是这样啊……大概真的能听懂人说话吧。”



妮娜闭上眼睛侧过头来,菲欧好像很理所当然地将身子靠近妮娜的脸颊撒着娇。



“一定有朝一日,菲欧一定能帮上美绪小姐的忙……我有这样的预感。”



(译者注:克莉亚的这句话原文是「きっといつか、フィオがミオさんを助けてくれる。……そんな予感がします」。其中「助ける」意义可轻可重,轻为“帮助”,重为“救命”,在这里怎么理解都可以)



妮娜这样说道,再次躺在了床上。



让菲欧回到了自己肩上,直到妮娜睡着为止,美绪一直呆在她旁边。



确认妮娜已经睡着以后,她便点上了烛台,从螺旋楼梯下去了。



很明显,不断经历这样的训练,妮娜的体力就会不断消耗。试着推测了一下她做到那种程度也要维持呼风能力心里的想法,果然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乌拉诺斯王位继承……



——妮娜大人,打算成为乌拉诺斯王……



而契机正是那句话。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会全灭。”



三个月前,听到伊格纳修如此断言的妮娜,脸色苍白,双脚发颤。虽然美绪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两人前后的会话推测,虽然那个叫“卡路”的人为了救妮娜出去率领了舰队起航了,但那规模恐怕无法战胜乌拉诺斯……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妮娜大人是为了救“卡路”才打算成为乌拉诺斯王的话……



——如果为了那个才要维持“呼风”的能力的话……



这样推理着,美绪莫名悲伤了起来。



那个叫卡路的人想要救妮娜而率领了大规模舰队。



而妮娜为了救卡路,要成为乌拉诺斯王。



——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才行动着……



——然而,那样的结局会是……?



莫名地,她感觉不会顺利的。与此相反,她莫名地强烈感觉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统治着世界的这残酷的神明,莫不是事先就为了让这两人遭受到残酷,才设计了现在的状况……她爆发出了一种没有根据的不安。



——我呀,心眼太不好了吧……



美绪摇摇头,甩开了不安。大概是由于自己被命运的恶作剧玩弄,只能舍弃“挨利亚多尔之七人”的羁绊,便在潜意识中也悲观地揣度别人的命运也会与自己相同吧。



“我呀,还真是个讨厌的女人啊……”



从口中冒出那样的低语,美绪停止了多余的推测。以上那些全都不过是美绪个人任性的主观臆断。再说,自己不过是一介佣人,也没有资格对尊贵的人们的想法插嘴。不要在脑中装些多余的事情了,将精力集中在默默地做好塞农所说的事情吧。



——爸爸,妈妈,和希,多米尼克,波妮塔。



——一定会再次见面的,等着我哟。



塞农正在搜索着卷入战争的漩涡、行踪不明的美绪的家人。只要听塞农的话,希望之灯就不会熄灭。自己要考虑的事情只有那些就好了。



——我要做的事情,只是不让塞农的心情受损,仅此而已。



这么对自己说着,美绪封印起了各种各样的思绪,回到了佣人房间——



王都普雷阿迪斯右岸奥拉特里欧地区——(译者注:Oratorio,语源意为祈祷室,后来成了音乐的一种形式——清唱剧)



如果说在左岸的艾文格里斯地区是普雷阿迪斯的都市中心的话,那右岸的奥拉特里欧地区则担当军事都市了。那既是掌管军政和军令的军务厅的所在地,在邻接在周围的高层建筑中还入驻着统一作战本部。与乌拉诺斯所有战斗力的头脑们所相称的正是这奥拉特里欧地区了。



乌拉诺斯外务尚书省次官——以这样的身份作为头衔的乌拉诺斯情报部参谋将校塞农·卡瓦迪斯,一边盯着建筑的七层窗户对面成群的摩天楼,一边背对着从任地逃回来的部下,听着他的辩解。



“……根据以上的经纬,在飞空要塞奥丁的工作活动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比起被抓捕,我选择了出逃,便成了从要塞边缘背降落伞跳到海面上的事态。”



虽然努力抑制着感情,但声音中清清楚楚地渗透出痛苦。塞农什么都不说,只是背对着他听着那些解释,之后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亲手栽培起来的部下微笑道。



“真是没用的垃圾呢。”



他用着赏花一样的口吻,如是告知。



蜂鸟虽然一瞬间面孔僵硬了,但视线依然抬向斜上方一动不动。



“我可没有饲养无用之人的兴趣。你知道为了让人潜入圣·沃尔特军中花费了多少时间、人员和预算吗?”



“……我很抱歉。”



蜂鸟只能如同呻吟一般地如此回答道。塞农依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说道。



“你降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汉字为S级工作员,注音为帕特里欧提斯,这正是当初经过那一百人中仅存活八人的死亡训练后,那剩下八人组织的称呼)的最后一位,暂且先做一些连低能儿都能做的工作吧。像是潜入这一类上等的工作,对你来说看来是没戏了。”



在塞农所栽培的八名S级工作员——通称为“帕特里欧提斯”之中,是有着顺序的。迄今一直在第四位的蜂鸟一口气就降到了末位,那形象一下子就会被烙上“同伴中间最无能”的烙印。



塞农盯着蜂鸟那眼梢以及双手的末端在充满屈辱地痉挛着,胸中充满了嗜虐的快感。



——真想让这家伙哭出来啊。



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地,他那样想到。尽管根本不可能靠让蜂鸟哭出来就使得业务好转,但他就想看蜂鸟那自尊心完全从心脏掏出再被他捏碎,对此他是非常期待。



对着蜂鸟那苍白的面孔,他吐出侮辱性的用语。



“喂,你这个混账J○B○!”(译者注:原文「チ○カ○」,“○”在原文中就被和谐了,由于后文又出现两次,但和谐的地方不同,因此可以得知这个词是「チンカス」,意思就是男性的那个生殖器,这里处理为“JIBA”)



“……”



“难道是我重听了吗?”



“……是。”



“给像你这样的混账○I○A都能做的工作吧。你认识美绪·塞拉吧。”



“……是。”



“美绪她现在正在从事着跟妮娜·维恩特进行个人性质的接触这项业务,而且非常优秀啊。仅仅几个月之间,就赢得了妮娜个人的信赖。已经很顺利地融入了拉米亚离宫,近卫兵们也很喜欢她呀。跟你可大不一样啊。”



“……是。”



“妮娜她最近要接受乌拉诺斯王位继承者的审议,而进行反抗的德密斯托利派的动向异常活跃。你要以美绪过去友人的身份进入拉米亚离宫,保护妮娜。”



“……是说……妮娜·维恩特的护卫吗?”



“妮娜她有自己的专属近卫兵。但如果和德密斯托利派为对手,我多多少少感到不安。虽说在暴露在外的战斗中可能还能起到作用,但如果和像是你们这样的特殊工作员作对手的话,就不知能不能一战了呀。”



正规士兵所接受的训练,和特殊工作员的训练有着根本性的不同。那边擅长从正面堂堂正正地进行对抗,而工作员更擅长于暗下杀手。(译者注:原文「毒を仕込む」,取“下毒”之意,但考虑这样处理义项表达得过窄,因此转义了一下)



“顺便让美绪着手进行工作员的训练。那家伙可是非常中我的意啊,预定有朝一日会成为我手中玩具的人,可看现状,没有什么机会进行教育啊。你就代替我来进行训练吧。”



“……是。”



“不要破坏她的人性,那可是她的卖点啊。要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她人格的开朗和睿智,将技能给我植入。”



“是。”



蜂鸟依旧看着虚空,宛若一副没有生命的架势接受着指令。虽然从外表看来保持着冷静,但内心中却翻滚着怒气,看着塞农。



他可是从一百名候选者之中,跨过了九十二具尸体被选拔出的特殊工作员。在蜂鸟身上可是有着精英中的精英这样的荣耀。而发挥那技能的场所竟然只是新人教育,这对于他来说除了屈辱,其他什么都不是。



——为了让无能的人奋起,屈辱可是很好的。



——我要让那失败的恐怖深深地浸入你的骨髓……



塞农一边这么内心舔着舌头,一边告知。



“从明天就去。以后,直到我发出准许,都不要进入我的视线。”



“……是。”



并起脚后跟,挺直了胸膛,蜂鸟走出了办公室。



“下次别给我再失败了,混账J○○A。”



向着被关上的门送去嘲笑,咯吱咯吱地摇着扶手椅子,塞农仰视着天花板。



欺负了部下消遣了压力后,开始着手做工作。



在桌子上堆积的文件如山。



并不只是多岛海方面,还有巴雷特洛斯方面、圣泉后面、凯·安德罗斯方面、雷瓦姆方面——那些乌拉诺斯循序渐进地铸成的势力基础、关于这个世界各个海域的情报,全部都堆积在塞农的办公桌上了。



——那可是宝物之山啊。



塞农舔了舔舌头,仔仔细细地过目着由乌拉诺斯情报部谍报员收集的、情报精查机关仔仔细细辨别了真伪的精品情报。



一手掌握着那旁人绝对不能获得的、存在于这平面世界中的所有重要情报的那种快感,抓住了塞农让他欲罢不能。不管怎么说连其他各个方面的国家元首都岂止说无法掌握这世界的形态,简直连在其他海域的国家的存在都不知道,在塞农所站的位置却能俯瞰着这个星体的全部。



——这可真是,只有乌拉诺斯特权阶级才能享受的愉悦啊。



乌拉诺斯投入精力最多的就是,切断各个方面的联络。



不给敌人传递情报,而仅仅自己独占情报——这是古往今来国家战略的基本。



而飞空要塞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各个方面进行游弋,发现并击落想要探索其他国家以及“天空之尽头”的舰队。不回应一切交涉,连将这边的存在告知其本国都不允许,让其葬身海中,这样地面上国家之间就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察觉相互的存在,便只能眺望着没有边缘的大瀑布的一部分,独自叹息了。



另一方面,仅仅只有乌拉诺斯才能向这个世界的所有海域提供航空战斗力,并取得必要的情报。靠着持续这样的状态,能让乌拉诺斯的国家目标“占领天地”成为可能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到有朝一日行伍严整的乌拉诺斯空中舰队压制着巴雷特洛斯、雷瓦姆、圣·沃尔特等等所有主要地上国家的天空的那一天为止,都必须尽可能让这些“下层居民”不要知悉互相的存在——那就是现在乌拉诺斯的国家战略。



——为此,这个是必要的。



塞农盯着在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



对于塞农来说这样上品的情报,都等同于极品葡萄酒。缓缓地玩味着那么高的质量,将其摄入自身。



现在,塞农的职务是乌拉诺斯情报部总部长。在此之前虽然他一直是多岛海方面局长,但三个月前乌拉诺斯王奥特加驾崩、妮娜·维恩特的重要程度涨了起来,而他则因为将她领到乌拉诺斯来的功绩而扬名立万了。虽然身居收集地上存在的所有国家情报的要职,但塞农同时也兼任库洛诺·马格斯的职务。库洛诺·马格斯这是一个不仅包括乌拉诺斯,还主要聚集了在多岛海方面的政界官界财界为了操纵国际市场所形成的权力者会议。说来,那是一个跨越国境的商人网络,如果来真的的话,都是一个能让先进国家完完全全陷入金融恐慌之中的强力机关。塞农将他那在乌拉诺斯情报局顶级的权限,十分有效地利用在了为库洛诺·马格斯牟利上。



要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有趣啊。



在眩目的情报之海中游弋着,塞农沉浸在愉悦之中。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可以了。如果有所厌倦了,就欺负一下部下,贬低贬低政敌,要么找找开朗、美丽而且聪明却不识人间污秽的少女并抓住其弱点,然后再向其倾注所有的污秽,变成自身专用的奴隶去玩乐,如此就够了。



他对权力一点野心都没有,而自己的人生也不需要梦想、目标以及希望。



——那些都是自我毁灭的源泉。



因为梦想、目标和希望都是为了让自身毁灭而存在的。要问为什么,因为如果趋之若鹜的话,一定会有敌人和障碍出现。梦想与希望越大,挡在面前的墙壁也越厚、越高。而且,人类绝对不可能满足现状。即使在打倒了很多敌人,跨过了障壁的前方实现了梦想,心也绝对不会被填满。能满足的大概也就最多在最初一周内,此后心里又会抱有新的渴望。欲望这种东西啊,可是有着自我增殖的习性的。即使实现了梦想,那没有填满的心,又会追求着进一步的满足向新的道路上跑去,然后再次面对障壁,要么浴血浑身也要跨越过去,要么就在中途受挫了。



——这需要浪费多大的劳力啊。



如果要明智地度过一生,只要胸中没有怀抱这些不就好了。



——不要期待这个世界。



——梦想和希望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要怀抱。



——只要心里自在,就可以了。



不去违抗人生的洪流,仅仅浮在水面上,享受着在周围沉浮的那一刹那。



——理念是不需要的。



——需要的是,安定。



确保让现今所处的位置有所保障并且安定,在那期间用到手的玩具调剂一下,这样度过每一天就行了。



塞农是有家庭的,有着年轻、贤惠而美丽的妻子,以及出落得很好的三个孩子。塞农过着不怎么回家的生活,和妻子的关系也很冷漠,但从旁人看来确实是完美的家庭,然而塞农本身确实没有对家人的爱。他一方面作为一家之主保持着应有的体面,一边利用现在的权力玩弄着周围的人们,愉快而自在地度过,便也没有什么怨言。



——现在我最优先要做的就是。



一股妖光入驻了塞农眼镜深处。



——妮娜·维恩特和德密斯托利。



——无论是谁继承王位,都不能失去现在的立足之地。



他这样向自己确认道。



王位继承者将在两个月后圣阿尔蒂斯坦的圣诞庆典中决定(译者注:不是圣诞节,这个圣诞庆典在十二月十一日)。现阶段,支持妮娜的激进派和支持德密斯托利的保守派,这两个阵营无论在表面舞台还是水面下激烈争斗,都在为稍稍确保即位后自己的立足之地而努力着。



作为塞农来说,他不想加入他们任何一方。



如果带着自以为是的面孔去插手王族权力斗争的话,那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关键的是从旁边事先观察好事态的动向,在适当的时期顺应适当的潮流,仅此而已。



——因此,有必要进行这样的分派。



“花鸡、连雀。”(译者注:查WIKI的话,前者中文是燕雀,后者为太平鸟;但我还是直接照原文直接搬过来了)



对着虚空之中叫了一下,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就降落在了办公室。



一个是将长长的头发系在后面的瘦长身躯。



另一个是一副敏捷、放出锐利目光的矮个子男人。



塞农没有转向他俩,发出了指令。



“连雀你去德密斯托利王子身边当护卫。在阻止妮娜·维恩特一派的刺客同时,去收集保守派的情报。”



“是。”



S级工作员(译者注:照样,注音为帕特里欧提斯)第二位,高个的连雀回答道。



“花鸡你去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身边当警卫,并去探听阿尔蒂斯坦的内部情况,然后全部向我报告。”



“谨遵您的意思。”



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个子矮的花鸡简短地回应。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是力挺妮娜·维恩特登上王座势力的先锋。毫无疑问,教皇的动向掌握了王位继承问题的钥匙。



“去吧!”



塞农发出命令的瞬间,两个人影就在办公室消失了。



塞农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嘴角上吊了起来。连蜂鸟都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真是没有花鸡和连雀不能藏匿的场所。两人潜入的最后,会将所有的机密传到塞农手中。



——掌握双方阵营的强与弱这是重要的。



——将双方所想要的情报一点一点拿出来让他们动起来,卖他们一个大恩。



——不管王座由谁来坐,我要站在权力中枢,这一点是重要的。



不断向自己确认着这点,塞农浮现出恍惚的表情,将目光回到文件中,独自一人享受着这个世界的秘密——



祸不单行。



这种时候,抵抗也没有用。在这些最糟糕的事情过去之前,只能忍耐。即使弄错了,也不能让感情暴躁起来或者诉诸实际行动。如果那么做的话,就只能落得个越来越惨痛的境地。



一边重复自我告诫着,蜂鸟在走廊上偶然撞见的在帕特里欧提斯里排名第六的阔嘴鹬向他投去了好奇的视线。



“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啊,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带着一种看起来不怎么像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随性,阔嘴鹬啪啪地拍了拍蜂鸟的右键。



“怎么了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给你骨头吃?”(译者注:翻译成“骨头”的那个地方原文「拾い食い」,并不是真正的骨头,而是那种供狗解馋的那种骨头形状的狗咬胶)



“……”



“我听大将说了哟,说是你潜入工作失败,便给你降到了第8名?这样一来我就成第5了,真爽啊。你现在等级比我低了,从此以后就得听我的话了哟。”



阔嘴鹬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蜂鸟,话中满是恶作剧的意味。帕特里欧提斯的顺序是绝对的,低等级的蜂鸟绝对不能忤逆高等级的阔嘴鹬。



——我宰了你这小矬子。



蜂鸟压抑着杀意,低头盯着久未会面的同伴。



男人一样的短发,滴溜溜直转的眼仁,还有动得更厉害的嘴。那一言一行天真得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此人也是经受过那样地狱般的训练的同志。虽然外表和内心都与普通的少女并无两样,但一到与“毒”相关的领域,她就是天地间无人能与之争个高下的专家了。



如果被阔嘴鹬擦出点伤来的话,那还是做好死的觉悟吧。在掌握战斗术之前,她就对所有毒的长处和短处无所不知而最有效地使用之,也深谙最迅速的解毒之术,是绝对不会让敌人缠身的小姑娘。



——在谁也不想见的时候,偏偏见到了最不想见的女人……



心中不断咂着舌头的同时,听着阔嘴鹬的绕口令。



“还有啊,原本在Harmondia的花鸡和连雀回来了呢。那边好像毫无失误地顺利完成工作任务了呢,和你可是大不相同啊。你见过他们了吗?”



花鸡和连雀——那是帕特里欧提斯的前两位。



“他们回到普雷阿迪斯了?”



“好像是啊。可能会偶然遇到的,你呀,还是注意点儿话语和态度吧。要是再被揍个稀巴烂我可不管哟。”



“……”



蜂鸟的口腔和头盖中,浸满了痛苦的东西。这个叫阔嘴鹬的女人,还经常爱冒冒失失地在人家的旧伤上踩踏,非常讨厌。



“人这东西呀,有种东西叫量力而行。硬是不自量力地出头,可是会遭到惨痛代价的哟。那两个家伙可是心狠手辣毫无节操啊。(译者注:原文「えげつないしなー、あいつら」,就是说那两个人说一不二,毫不手下留情这种意思)”



过去的记忆在怪鸟的脑内苏生了。



那是还在受着地狱训练的童年。



当时曾经有一次自己不顾等级高低,便与花鸡和连雀打架,结果被弄个半死。



而自己连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不由分说地,他们就让他趴在地板上,一根根地折他的手指头。



“哭!”



花鸡的命令仅此而已。心中明白自己的指头会一直被折到哭为止,当时九岁的蜂鸟被花鸡拧着大拇指哭着乞求原谅。



接下来连雀站上前来。这次被折的并不是他惯用手的指头,所以战斗力也不会大幅衰退——本应如此,但蜂鸟的一切攻击都不起作用。一切的打击连雀都闪也不闪就接住,而从正面进行反击。



那结果就是,他被按在墙壁上,一直被打着。



“哭!”



连雀的命令也仅此而已。他明白一直会被打到哭为止,即使倒下来也会被强行抓起来,继续打着。



打断的肋骨扎着内脏,蜂鸟终于哭着乞求原谅,连雀的打击才停下来。对着脸上肿起来显得很丑、满脸伤斑和淤血倒下的蜂鸟,其他帕特里欧提斯的成员纷纷投去可怜和冷笑。虽说那是小时候,可那份直到现在都深藏在心中。



“你那哭脸,还真是好笑啊。嘛,话说,因为就算被杀死了也不奇怪,因此能活着就是你赚大了啊。”



他真想掐碎得意洋洋嘻嘻哈哈笑着的阔嘴鹬的喉咙,手指已经弯成了钩爪,但还是拼命忍住了。那女人可是不知在哪就会藏着毒、非常危险的对手。



“还要在这儿呆一阵吗?嘛,下次再犯错误的话可不行哦。这可不是玩笑,我们呀,连续失败两次的话就会被杀掉的。鼓起干劲吧,下回见!”



阔嘴鹬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便挥挥手走开了。她是向着塞农的办公室去了,应该是去领什么指令的吧。



“……这毒女。”



对着她那小小的后背吐出诅咒,蜂鸟也原路返回。那段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记忆又被勾了出来,感觉都在反胃了。



——忘掉吧。同伴什么的,有没有都一样。(译者注:这里翻译成“同伴”的地方原文「同僚」,意思是同事,与传统意义上「仲間」的那个同伴是有区别的)



帕特里欧提斯的成员单独行动这是基本中的基本。连短暂的见面都不会,即使偶然遇到了也会无视掉。这是因为即使互相有所连结,也没有任何利益。毫不拘泥的阔嘴鹬算是比较特殊的了,但即使是那阔嘴鹬,只要一被塞农命令便会毫不犹豫地对蜂鸟使用致死之毒。不要说友情了,连伙伴意识都没有。



——这与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那边是明明国家敌对还在起誓着友情。



他倏地想到了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