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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1 / 2)



到会面批准下了,花了一周时间。



两个人被捕已经经过了十五天。



八月那强烈的阳光将奥丁市区烤得发白,巴尔塔扎尔有些炫目地看着在眼前的警察局。



——那两个人,就在那地下。



为了完成与塞西尔的约定,花费了预料之上的精力。本想着随随便便就能见面的可就是一直通不过,最后终于还是借助上司之力与军警的上层谈判,才得以在晴朗的今日来到了这里。



阳光刺得双眼发痛。虽然也有着这岛是在两千米高空浮游着这种因素,但最近睡眠障碍也应该有影响吧。进入眼睛的光线太过强烈而感到头痛。



依旧是安眠药不离手,靠着药物入睡已经长达十天了。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一阵子,在梦中神乐出现得越来越多,让他非常困扰。



——为什么在梦中你会出现啊,明明没有关系。



虽然这么诉说着不平,但每晚每晚,神乐各种各样的身影都会显现出来。乘着埃利亚多尔敌中翔破的时候,在士官学校进行模拟空战的时候,还有拜访巴尔塔扎尔宿舍、一同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那飒爽的神乐的笑容,不久后一定会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见了。有时候在漆黑的正中可以听见神乐的悲鸣传来,有三次即使吃了安眠药也不起作用,最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为什么自己非要做这样的梦啊,莫名其妙。



——真是愚蠢。紫怎么样与我何干。



——根本与我就没有关系,那个武士女死在狱中也没什么。



——真的,完全不在意。



一边抬头看着在白色阳光照射下的警察局,巴尔塔扎尔这样激励着自己,但却仍然提不起想要进去的劲头。虽然这事很少发生,但说实话,他感觉有些害怕。



——究竟在害怕什么,不管那帮人遭到怎样的对待,我都无所谓。



——是被塞西尔拜托,我才来到这里的,在此之上在此之下什么都没有。



——赶快看看那帮人的情形,随随便便打个电报,就能得到需要的情报了。



——好了,这样就结束了,这其实不是连小孩子都能做到的、很简单的事嘛。



有些喋喋不休地对自己的内心说着,巴尔塔扎尔的脚步踏进了局内。



接受了警卫员的搜身,向接待员告知自己前来探访,然后受到了担任官员极其麻烦的视线攻击之后,被领向了关押的地方。



空气潮湿而有霉味。虽然不管哪个国家可能都这样,但宪兵和军警察官也是性格阴暗,极其粗暴。在职务方面,调查对象不是敌国人而是本国的军人,做着类似于内部侦查员一样的工作,被军人们讨厌而鄙视着。于是内疚再加上郁闷的心情,便展现出了极其粗暴的调查方式。



“领着作战本部的少尉大人到这种地方来,还是极少见的事呢。”



在前面领着巴尔塔扎尔,一边走下昏暗的台阶,担任官员嘟囔着。他大概意识到了巴尔塔扎尔身为“埃利亚多尔之六人”,带着个人的感情前来看看同伴们的情形这一点。



“我们也是根据上级的命令来做事啊。虽然也觉得挺可怜,在这样的时代也没有办法呀。”



立马就开始找借口了。巴尔塔扎尔默默地跟着他。



“完全都是上面人的意思呀。把那些人抓住,然后只将对自己有利的话当成事实。我们的工作,就是将那所谓的事实向上面传达。虽然想着少尉先生你应该明白,但这毕竟是战时嘛。”



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巴尔塔扎尔的胸中,简短地回答道,



“我不是为了诘问你而来的,我也只是因为上面的命令才来的。看过情形之后就回。”



担任官员虽然没有回答,但稍稍松了口气的气氛从他背后传来。



地下二层还有警卫员。担任官员出示了身份证,确认了长相后便打开了格子铁栏。由于原本是乌拉诺斯使用的拘留所,那构造也有些年代了,而且相当夸张。



穿过了狭窄的走廊,右手边出现了牢房。



由于开始使用奥丁还没多久,牢中几乎是空空如也。然而,空气中微微散发着血的气味。



——究竟是谁的血的气味呢。



他爆发出了那样的思考。不好的预感愈发变得明显了。



在某个牢房前,担任官员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巴尔塔扎尔也停下脚步,目送着牢房内。



在黑暗之中,坂上清显背靠着墙壁坐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察觉到巴尔塔扎尔出现了。右腿在前面甩着,将双手放在抬起的左膝盖上当作枕头,脸埋在那里。



“喂。”



这么招呼着,没有回应。在床上有着血痕。



“坂上,是我。”



声音放大了一些,他的手臂抽动了一下。



鼻青脸肿的清显坐起身来,朝向巴尔塔扎尔。



他呆呆地盯着这边



——被打得很惨啊。



看到清显的脸,他明白了那一点。



尽管是在感情这种东西上找不到任何价值的巴尔塔扎尔,胸中还是阵阵作痛。



——莫非,紫也遭到了这种待遇……



那种担心盘踞在心中。即使军警再怎么粗暴,不会对女人也如此暴力相待吧,他不想这么去想。



“还挺帅的嘛。”



为了让动摇不被对方察觉出来,这么讽刺地说道。终于,清显回过神来。



“……机长?”



“塞西尔拜托我过来,看看情形。”



在清显那已经变得无法分辨出什么表情的脸的深处,浮现出了像是喜悦的东西。



清显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但脚不听使唤便向前摔倒了。他爬到了铁栏跟前。



“机长……!谢谢你,机长!”



“给我冷静下来。我不是来救你的,只是来看看情形。”



“是的,我知道,没问题,即使这样……我也很高兴……!!”



清显已几乎是哭声,难以掩藏那种喜悦。巴尔塔扎尔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便不由得将眼神游走了。



“因为塞西尔很啰嗦我才来的,只是这样。”



重复着刚刚说过的借口。清显询问道。



“神乐姐呢……?!她还好吗?!”



“不知道,这才要去看。”



“好的……拜托了,请去看看她的情形吧。”



“……不要对我怀有太多期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清显偷偷地目送着担任官员。他明白那人正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谈话。



“机长,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什么?”



曾一度吞下了自己的话,调整了下呼吸,清显说了件奇怪的事。



“将通信器材弄倒的人是莱纳。”(译者注:这句话整个都加了着重记号。)



巴尔塔扎尔他一瞬间看着清显的脸。看到他不改真挚的表情,察觉出了他想说的话,点了点头。



“这样啊。”



“拜托了……”



“明白了。”



事情结束了。巴尔塔扎尔将目光朝向昏暗的通道深处。



“还有一个人要见。”



他如是告知,担任官员依然带着不怀好意表情,领他去了通道的前方。巴尔塔扎尔只将目光对着清显,



“保重。”



“是。多谢你了。”



留下了短短的告别,他离开了清显的牢房。



在潮湿的黑暗之中,经过了三个呈圆锥形的电灯泡照射的光域后,那通道到了尽头,又下了一层楼梯。



在混凝土剥落的侧壁上照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脚步声十分不祥地回响着,有一种自己被诱入了地底下深处的死之国的错觉。



——紫竟然在这种地方。



悸动变强了。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自己的害怕,对自己内心还有着这样的软弱微微感到吃惊。他呱呱坠地以来,一种可以说是第一次的感情在他横膈膜的下方冲撞着。



到达地下二层了。(译者注: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问题。刚刚在看清显前就说“地下二层还有警卫员”,如何如何,这里下了一层楼梯还在地下二层。是不是有一处作者笔误了……)



笼罩在空气中的险恶变得更加浓密了。



“我先说好啊,那姑娘,今天早上也闹腾得厉害。”



担任官员再次说着借口。



“她一只手臂被约束着。好像还挺有武术天赋的,想着她是女的呢要侮辱的时候,可真是被弄得很惨。”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担任官员,问道,



“就是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抵抗啦?”



回应是一片沉默。



巴尔塔扎尔的鬓角上,从未经历过的热浪在翻滚着。简直就要不由自主地在前面行走的担任官员背上飞踢一角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慎重了下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突然躁动起来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理由变得这么感性。



——因为塞西尔说了我才来的,只是这样。



他不断对自己这么说着。感情什么的要控制住不是理所当然吗……岂止说控制,自己身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对于一个一流的现代人来说,感情这种东西就和盲肠一样,只不过是人类进行狩猎采集生活过程中的衍生物。一流的人类在理解了感情是作为个人毁灭性行动的起因这个机制的基础上,便在试着控制感情,甚至使之解体。



——虽说只有一点点,但我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残留着呀,有点吃惊呢。但是。



——不能耽溺于其中。



这么反复地自我告诫着,担任官员的脚步在某个牢房前停下了。



“这就是紫神乐的牢房。”



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带有胆怯的自己。



他害怕向里面看去。



——有什么好害怕的。



——紫会怎么样我管呢,与我没有关系。



——因为塞西尔说了我才来的。



巴尔塔扎尔将在这一周内重复了不知几千遍的无声原因在自己的意识中闪过,目光看向了牢房内的一片黑暗。



在笼罩着的重重黑暗中,一个人影以奇怪的体势站着。



咚的一下,心脏波动了。



脚在颤抖着。然而巴尔塔扎尔做好了决意,目光凝视着黑暗。



从天花板上吊着一根链子。



右手腕上被钉着铁具,与链子相连。



右臂被吊在天花板上,神乐双膝跪在牢房的床上,低着头。



有前面的头发挡着,无法看见表情。



衣着与被捕之前相同,虽然有些污迹,但仍然是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白色军服。



“是我,紫。”



试着叫了叫,没有回应。



那一直看起来凛然的氛围已不见踪影,生命力极其稀薄。



滚烫的严重翻滚着的东西灼烧着巴尔塔扎尔的肚子深处。



他真想单手抓住担任官员的太阳穴,狠狠地撞在这铁栏上,那冲动就要爆发了。



——冷静下来。



对自己这么说着,他再一次用更大的声音叫了一声。



“紫,起来,是我。”



那无力低下的头部,稍稍抬了起来。



“……?!”



微微地……神乐想要抬起脸来,但停了下来。



“……巴尔塔……?”



嘶哑地发出了声音。现在神乐的声音,纤细、微弱而又沙哑。



巴尔塔扎尔不由得用左手狠抓着铁栏。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没有意义的行动,他自己也不明白。



“还好吗?”



他这么问道,神乐又一次低下了头。



“你来了吗?”



虽然又干瘪又沙哑,但神乐的声音隐藏不住喜悦。然而她一点儿也不想将脸抬起来对着巴尔塔扎尔。



“不要误会,是塞西尔拜托我才来的,仅此而已。”



他这么找着借口,神乐依旧低着头,稍稍地笑了。



“真的是巴尔塔呢。本以为是幻影,是真的呢。”



那是与过去一同在沙滩上散步时同样的、神乐的揶揄。然而在那响动之中,饱含着满满的喜悦。



巴尔塔扎尔胸中,浸满了苦闷的东西。



那从未经历过的、伴随着甘甜与痛苦的、从根本上动摇着他的存在本身的、似乎即将死去的不可思议的感情。



“我来看看情形,仅此而已,什么都做不了。”



不由得继续找着借口。虽然神乐依旧不把脸转向这边,而只是将话语落在了床上。



“嗯,我明白。谢谢你,来就好了。”



巴尔塔扎尔急得没有办法。



——为什么不抬头。



明明神乐的话语中难以隐藏那率直的感情,可神乐就是不让这里看到她的表情。



——想看看你的脸。



在这样的希求强烈地涌上来的时候,刚刚看到的清显被打肿的脸在脑中苏生了。



莫非。



“……遭人动武了吗?”



回过神来时,巴尔塔扎尔的右手也紧紧抓着铁栏。



神乐不回答。



“……是在这里的那帮人,对你动粗了吗?”



不知不觉声音就颤抖了。一种不知名的激烈感情涌动上来,他抓着铁栏的手充满了力量。



回应,完全没有。



“抬起脸来,紫。”



神乐仿佛散了架的人偶一样低着头,不回话。



“让我看看你的脸。”



求你了。



一直以来调戏我的那张笑脸,再让我看看。



“喂,紫。”



那凛然的你,再让我看一看。



“你还真是,不懂人的心情呢。”



缓缓地,传来了神乐的回答。



“我现在不想被你看到脸,对不起。”



他明白神乐的话语在假装着平静。



“脸,被打了吗?”



“……”



“是这里的人,把你的脸给,打了吗?”



巴尔塔扎尔的话语中,显露着怒气。他发着一句一顿、而仿佛煮沸了的话语。



“巴尔塔,我不想给你添堵。”



神乐依旧朝着下面,这么说着。



“回答问题。被动武了吗,还是没有,到底是怎么样?”



巴尔塔扎尔的心流着血。那沸腾的血液到处奔腾着,一直到手脚的末端。



神乐依旧低着头,又笑了。



“真是意外啊,你因为这种事会生气。”



“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没有生气。只是在确认在这里发生的事实。”



“要期待你能体贴,果然是不行吗。”



“给我抬起脸来。”



“不要。”



“抬起来!”



语气变得粗暴起来。神乐笑了。



“那个巴尔塔,理解一下女人心吧,拜托你了。”



在那半开玩笑的话语中,巴尔塔扎尔察觉到了有泪水混在其中。



神乐,在哭泣。



“你来了我很开心,只是这样就足够了。给塞西尔传达说,我精神着呢,撒谎也无所谓。”



尽管竭力掩饰着,但话语的狭缝中混杂着依稀的眼泪。



——你也会哭吗,紫。



那无法消解的愁闷,充满了巴尔塔扎尔的灵魂。



急得上火,不知怎么办才好,几乎都要烧断全身的神经细胞回路了。



在喉咙深处艰难地,将想法转变成了话语。



“打算折在这里吗?”



“……”



“在这种地方死去,就是你所谓的天命吗……?”



共同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中达成敌中翔破的时候。



巴尔塔扎尔阻止了为了救美绪而想要挑战夜间着水的清显。那个时候神乐用的语言就是“天命”。



那番话语,还清清楚楚地刻印在巴尔塔扎尔的记忆中枢。



“让我们一个不少地生还吧,那条路才是与吾等相称的天命。”



回想一下,正是因为让夜间着水成功实现了,“埃利亚多尔之七人”才能被大事宣传,与今天巴尔塔扎尔的地位也紧密相连。即使说现在自己的身份是神乐给他的也并不过分。



明明如此。



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吗。



“回答我,紫!”



连掩饰愤怒也忘记了,巴尔塔扎尔甩出了语言。



“差不多可以了吧,你也确认朋友都平安无事了。”



背后担任官员事务性地告知。



巴尔塔扎尔仅仅转过脸对着他。



“现在,不要,跟我,搭话。我会杀了你。”



“……”



担任官员缄口了。巴尔塔扎尔的话语中不带虚假,担任官员的本能察觉到如果在组织新的语言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杀。



“呐,巴尔塔。”



依旧不抬起脸,神乐只是用声音叫他。



“对大家传达我还好着呢。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有办法。清显君也是,我也是,来到这国家时就觉悟到会有这样的事态。”



从声音可以听出,神乐竭力表现着坚毅。



“看起来不好。”



“好啦,谢谢你能过来。很开心哟。你还真是温柔体贴的人呢。”



“不要开玩笑,我才没有那种廉价的感情呢。”



神乐再次在喉咙深处笑了一下。巴尔塔扎尔察觉出来,水滴,从神乐的脸颊上经过,落在了床上。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神乐的眼泪扑簌着不断滴在了床上。



是哪里在痛吗,是很悲伤吗,痛苦得难过地在哭吗。



——不对。



巴尔塔扎尔,明白了那一点。



——紫,是开心地哭着。



不知为何他那么确信着。



神乐现在一只手臂被吊在天花板上,一边笑着一边哭着。



“有什么好笑的,我是认真的。”



“嗯,嗯,我明白。”



好笑得没办法。带着这样的口气神乐回答道。



“奇怪的女人。这种狼狈相究竟有什么有趣的。”



巴尔塔扎尔越来越不好意思了。他终于察觉到神乐笑的起因是,一反常态地变得认真起来、双手抓着铁栏、难以隐藏怒气的自己。



“对不起啊,我是个奇怪的女人嘛。”



神乐总算是收住了笑和眼泪,可仍然是低着头,如是说着。



“差不多,该走了吧。”



“……”



“大家那里,就拜托你了。”



“……啊。”



她不想再让自己这样的姿态被看到更多。



巴尔塔扎尔感觉到了神乐话语的背后这样的心情。



“……我会向上司报告关于你们的处境。”



“……嗯,谢谢。”



“……再见了。”



“嗯。”



瞪视了担任官员片刻,巴尔塔扎尔转身返回了。



就像拴着个铁球一样,脚步异常沉重。



他拖着那样的脚步,从神乐面前离去了。



跟在担任官员后面上了台阶。



那沉重的大气,渐渐恢复成为平常的那样。



出了警察局,回到了飞空要塞奥丁的地面上,俯视着湛蓝的天空。



与刚刚从铁栏缝隙看到的让人郁闷的场景形成两个相反的极端,那是透明无垢的天空。



清显和神乐,不会再也无法仰视这样的天空了吧。



那样想着,巴尔塔扎尔为了给塞西尔打电报,向民间的邮局走去。虽然作战司令部奥丁分局可以处理军事邮件,但这次由于是私事,也不可能去使用。



虽然擦肩而过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和军方有关的人,但零零散散也有一般的入职者。他们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们那一副对在新天地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与兴奋的样子。



那是预感到了圣·沃尔特灿烂的未来的、飞空要塞奥丁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