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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2 / 2)


“克莱施密特个人,相信这件事吗?”



慢慢地,在歌国与伊莉雅那狭窄的空间中,清显仿佛看见了雷云。



这个采访,太糟糕了。歌国她从一开始就是怀有某种不好的企图来到这里的。比方说,通过煽动我和伊莉雅的对立来引起读者的兴趣之类的……



直觉这么告诉他,清显插话了。



“那个,歌国同志。这些都是在这个场合无法论证的事情,我感觉那样的提问有点……不太好吧……”



那原本指向伊莉雅的藏于眼镜深处的瞳孔向旁边一歪,这次瞄准了清显。



“圣·沃尔特军中现在将‘sakagami’作为卑鄙小人的代名词来称呼(译者注:sakagami就是坂上,在原文中用了片假名而不是汉字去写,表示了这是一种蔑称),对此坂上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被这么说的瞬间,脑袋上一道霹雳闪过。那种事可连听都没有听过。



“那、那是什么呀那是。那样的称呼,可从来没有听过。”



“好像是军队内的黑话。如果加入圣·沃尔特海空军的话,即使不愿意也会入耳。”



完全不知道。



他看了看旁边伊莉雅的侧脸。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只是冷气在不断增长着。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啊。真的是报社记者吗?为什么非要将那种事情故意在我们面前说不可呀!”



不由得声音发颤了。不想被初次见面的人侮辱自己的父亲。那出离的愤怒直往上涌,难以抑制。



可是歌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恐怕总是重复着这等无礼的采访,来记录一些吸引读者眼球的事吧。清显他感情愈发外露,她就愈发带着理性的平静说道:



“那两位是曾经被称为‘空之王’的击坠王。遗传了他们血液的孩子们,无巧不巧聚集在了同一学院,互相竞争。所有的秋津人,都拜托我告知两位现在的情况。我也是不得不写一些回应这些嘱托的记事。可能确实有难以回答的提问,请见谅。”



她将预先想好的语言用仿佛播放录音一样的语气说着。这个女性非常危险,绝对不能跟她扯上关系。清显这样决断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对不起,这次采访,我不想继续下去了,至于记事的话,不用做也可以。伊莉雅,走吧。”



尽管这么催促着,但伊莉雅盯着歌国一动不动。像这样听到与父亲相关的传言就逃之夭夭这种事,伊莉雅的自尊心可不允许。



“……请提问。”



伊莉雅这么催促着,那一番话语虽然听上去很平静,但显然她的逆鳞已经被触动了。他似乎看到了在伊莉雅的周围燃起的阳炎。



“我已经听说二位模拟空战的战绩了。克莱施密特同学压倒性地排在坂上同学之上呢。关于这个结果二位如何考虑呢?”



禁不住咽了口气,清显依然杵在那里向下看着伊莉雅。他想从伊莉雅嘴里听到那个答案。



“……”



伊莉雅没有回答,歌国也没有催促。清显呆若木鸡动不了了。



在经过很长的寂静之后,终于,伊莉雅回答了提问。



“那个成绩,只是半途的。”



只告知了这些,便陷入了沉默。歌国催促道:



“模拟空战的最终结果将会在二月中旬出,大概还有三个月吧。到那个时候会有变化吗?”



从发问到伊莉雅回答之前,这空气中都凝聚着不怀好意。虽然很在意伊莉雅的回答,可是也没有办法。



“不知道。”



伊莉雅只是简短地回答了这些。歌国出格地将眼角移到清显身上,那反应迅速得就像在讽刺伊莉雅似的。



“有没有那种即使对坂上同学也不能输的想法?”



“……对所有飞行科的学生,我都是这么想。”



“不会把父辈之间的瓜葛带入模拟空战?”



“难以理解您提问的意图。”



“想要用在空战中战胜坂上清显这件事,来证明卡斯滕上尉在坂上正治之上。有过这种想法吗?”



“……”



伊莉雅狠狠地盯着歌国,一动不动。对清显来说,他希望伊莉雅能否定。如果自己被如此提问道,大概当即就会否认吧。



与父辈之间的孽缘毫无关系,我们的成绩与父辈的水平高下也没有关系。应该能用像这样简单的语言来否定的。



可是伊莉雅只是用那如同冰雕的表情面对着歌国。



在歌国的眼镜深处露出了会心的光芒。刚刚的那个提问,已经触碰到了一直横在伊莉雅心底的愿望——从歌国身上透出一种无言的快感。她乘胜追击道:



“有时候,沉默胜过千言万语的雄辩。”



“……”



“让我们认为是肯定的意思吧。最后的提问。毕业后,两个人将分别被任命为圣·沃尔特海空军和秋津空军的少尉。如果万一在战场上相遇了,会堂堂正正地互相厮杀吗?”



“歌国同志!!”



清显露出了怒气。可是歌国的表情依旧不变,单看着伊莉雅。



“伊莉雅走吧,没有必要非得回答这种采访。歌国同志,怎么记是你的自由,但到时候我会正式地提出抗议。还有,请不要再来了。”



歌国她只将眼睛上挑,看着清显。



“坂上同学你怎么考虑呢?希望在一对一单挑中赢过克莱施密特同学,来洗白被称为卑鄙小人的父亲……有这么考虑过吗?”



“没有考虑!!”



他怒吼道。



“真的?”



“这是当然!!伊莉雅,这是为了伤害我们的采访,不能再这么陪下去了。”



终于,伊莉雅眼睛朝下看了一下,站起身来。



“要逃走吗?”



歌国在伊莉雅背后挑衅道。伊莉雅虽然曾一度回头要说什么,但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被清显催促着离开了会议室。



在关门的那一刻,清显再一次瞥了一眼留在室内的歌国。看不见眼镜深处的瞳孔,完全读出她的感情。今后这个人不会再来吧?带着这样不祥地预感,决定再也不和她扯上关系,从房间出去了。



“那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不管怎么说这也实在太离谱了!”



和伊莉雅两人并排穿过走廊时,清显怒不可遏。伊莉雅丝毫没有帮腔的意思,只是像被他牵引着一样在清显后面半步跟着。



“随心所欲地调查人家家事还从中挑拨什么的,太卑鄙了。我为同是秋津人感到可耻。”



“……”



“秋津人明明应该很识礼的,却在其中混入了那样的人。只考虑自己的利益,为此可以完全心平气和地侮辱贬低别人。真是差劲的大人呀!”



出了学生馆,在中庭的燃气灯下面停下了脚步。那里已经十分暗了,十一月的寒冷已经降到了地表。



清显将那难以抑制的感情汇成言语倾泻出来,突然间瞥到了伊莉雅的表情。



那燃气灯将伊莉雅的全身包裹呈现出青紫色,虽然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不知为何心脏突然悸动了一下。



“啊……抱歉……只顾自言自语了。”



“……”



伊莉雅仍然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帮腔,只是沉默地在清显面前呆立着。也不与他说话,也没有离开的理由,只是一直将睁得大大的浓绿色的眼睛对着清显。



“诶,那个……嗯,那个……真是抱歉了,因为那采访嘛……”



不知为什么那悸动加速了。那从毛发中传来的葡萄一般的香气,让他心情异常舒畅。



虽然对方是一个对说话本身不擅长的人,但总算是有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时间了,心里被揪着,总想要说点什么。



“将父辈的瓜葛带入模拟空战什么的……明明没有这种可能。我们明明就是我们……”



“……”



“而且……我的成绩远在你之下,根本无法触及。如果成绩足以抗衡的话,那样可能记下来还会比较有趣,现在这样根本就无法形成一场决定胜负的比赛,即使记下来也根本没有什么用。”



只是这么抱怨着。如果能找点应景的话题就好了,可即使这么想着,还是停不下来。



“……莱纳也这么说过,果然我啊,可能没有驾驶战斗机的才能吧。虽然在飞艇上可以从敌人那里逃开钻入云中以及着水什么的,但如果无法击落敌人的话根本就是免谈嘛。”



“……”



伊莉雅她别说是帮腔了,连一句安慰、侮蔑、或者对于他那种丢脸的愤怒的话,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直杵在那直直地盯着清显。他虽然以前就知道她不是适合对话的对象,现在看来果然是不行啊。



“……对不起。硬是把你留了下来。那么,晚安……”



她在垂头丧气地举起无力的右手告别然后转过身要走的清显的背后,将低沉的冷冷的话语传达出去。



“如果你该射击的时候都射击的话,你现在的战绩就应该是十二胜零负两平手了。”



那是仿佛将冰川的墙壁用登山用具刺穿一样,僵硬但澄澈的声音。



“……诶?”



“如果换算成分数的话,就已经进入前十名了。在技术上并没有问题,原因是精神方面的。仔细想想为什么要击落敌机吧,需要克服的就是那一点。”



“……”



“……告辞了。”



一口气地说完,伊莉雅转身离开,然后进入了黑暗之中。



“……伊莉雅……”



清显他呆呆地凝视着伊莉雅离去的那片黑暗。



这是对于伊莉雅来说极为罕见的长台词了。在地面上伊莉雅编织成如此长长的文章,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说话的内容,是对清显空战能力的分析。



他一直以为在伊莉雅眼中根本没有自己。可是伊莉雅她好好地观察者清显的空战动作,连原本清显应该能得的分数都换算出来了。确实,如果想想至今为止的空战经过,该射击的时候都射击的话大概就是会有十二胜吧。只要扣动扳机,就连今天也应该能取胜的。



比任何事情都值得吃惊的是。



——伊莉雅,她在防范着我……



对这个事实他高兴得要命。而且连克服弱点的方法都特意告诉了。如果考虑到伊莉雅自身成绩的话,她做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所裨益。



“伊莉雅……谢谢你。”



他对着伊莉雅离去的那片黑暗,送去了感谢。



——为什么要击落敌机呢……



他细细品味着伊莉雅传达的内容。认真地,仔细地,投入全部精力地,他寻找着自己的问题。



回到宿舍,在床上横躺着,也一直在考虑着伊莉雅所说的话。不只是想要扫光至今的不甘心,而且还想要回应即使卸掉手掌(译者注:原文「手の内をばらす」。清显考虑到说一句话对于伊莉雅有多难,因此才感觉伊莉雅的助言弥足珍贵。这里采用了直译,总而言之可以理解成“为献一言,虽赴汤蹈火而不辞”的意味)也要出口相助的伊莉雅,也想要克服自己的弱点。



——究竟为了什么,我才要击落敌机?



——究竟为了什么,我才在战场上飞翔?



——究竟为了什么,我才要杀人……?



这是比想象的还要深远的问题。竭尽全力开始思考的话,就不得不正视自己在这里的存在理由了。而且再说了,杀人这件事本身就不该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他盯视着上铺的天花板,已经可以听到从上铺的莱纳那里传来的鼾声,清显他继续寻找着答案。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找到答案。这实在是哲学方面过于抽象的问题,但他明白如果回答不出来的话就会一直只是现在这样的成绩。



——为了杀人而飞翔吗?这究竟为什么呀……?



直到入睡之前,清显一直考虑着这一点。即使意识被完全涂黑了,那个问题也落到了他的潜意识中,从而继续寻找着答案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