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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星星的家人(1 / 2)



1



打开门一看,睡在眼前的正是舞原星乃叶本人。



长年以来一直深爱的宝贝情人。



这几年来只能在照片或梦中才能见到的她,现在就躺在床上。



一头长发剪到及肩的长度,记忆中带着稚气的轮廓变得有点尖锐,不过,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眼睛——星乃叶的美丽仍然一如往昔。



即使年近二十岁,面容已然成熟,她那张睡得又香又甜的睡脸还是很适合用「可爱」这个字眼来形容。



「星乃叶。」



在琉生温柔的呼唤之下,睡在床上的星乃叶开始扭动身体。她迷迷糊糊地抓住床单,皱褶从她的指尖扩散开来。



「唔……唔唔~」



星乃叶宛如刚睡醒的婴儿一般发出声音,微微地睁开眼睛。她眯着眼眨了几下,并未望向任何人。



「哈~」



「星乃叶?」



我略带迟疑地呼唤她,她似乎对我的声音产生反应,双眼总算完全睁开。然而,她明明看见我,却宛若望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般。她缓缓地坐起上半身,用手胡乱拨了拨乱翘的乌黑头发,天真无邪地伸长双手,再度往床铺倒下。



为什么不看着我?



「……星乃叶?」



为什么要装出睡迷糊的样子?



琉生走向星乃叶,摸了摸她的头,她立刻笑逐颜开。



「怎么回事……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声音在发抖。



被摸着头的星乃叶开心地闭起眼睛。



「琉生,星乃叶她……」



星乃叶笑着凝视半空中,她身旁的床头柜上有好几个相框,放的全都是我的照片——星乃叶一写信跟我要,我就寄给她的照片。这些照片现在并列在我的眼前。



「怎么回事……」



人类似乎只要一混乱,膝盖就使不上力。



我双膝跪地,额头抵着地板。



冰冷的地板冷却了被恐惧掳获的思绪,我一头雾水地抱住脑袋。



「琉生!」



惨叫般的叫声传来,我抬起头来,看见纱雪站在房门口。



纱雪瞥了跌坐在地板上的我一眼,走向琉生,用可怕又扭曲的脸孔瞪着他。



「纱雪,这是怎么回事?星乃叶怎么了?」



纱雪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欸,我们不是要去美国吗?为什么星乃叶人在日本?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为什么……」



「星乃叶并没有搬到美国,一切都是假的。」



琉生无力地回答。



「假的?星乃叶在美国啊!六月的时候,她还跟我说她要上美国的大学。」



「我说了,那是假的。全都是编出来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知道星乃叶现在人在这里,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变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我们之前一直有联络啊!」



琉生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向纱雪。



「美藏,够了吧?你也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现在舞原叔叔变成那样,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柚希才行。美藏,你必须说出一切。」



纱雪的脸上没有愤怒或悲伤,只是凝视着星乃叶。



「……星乃叶已经不是星乃叶了。」



纱雪终于开口,细若蚊声地说道。



「刚才琉生说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星乃叶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六年?她变成这样不是最近的事吗?不然是怎么回事?那些信和电子邮件呢?电话呢?那些是什么!」



「别大叫。」



「纱雪!」



「我叫你别大叫!」



打从出生以来,我头一次听见纱雪的怒吼声,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后知后觉的小丑。



活像反转过后般的模糊世界中,只有星乃叶天真无邪的笑声回荡着。星乃叶完全不关心我们的对话,不停摸着怀中的小熊布偶。



「……我想变成星乃叶。」



「什么意思?」



我询问面无表情地凝视星乃叶的纱雪。



纱雪没有回答,视线也没有移动。



「欸,全都是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听说明,我想听纱雪亲口说明眼前的光景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是纱雪亲口告诉我,我可能无法置信。



纱雪握着星乃叶的手。



「你终于见到柚希了。」



她带着硬挤出来的笑容,喃喃说道。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星乃叶听见纱雪的话,嗤嗤地笑起来。六年不见,她已经十九岁,却像个小孩一样。她笑得天真无邪,眼神像不知世事的幼儿。



「换个地方吧,说来话长。」



琉生喃喃说道。在他的催促之下,我踩着无力的脚步离开那个白色房间,但等了许久,纱雪仍未走出来。



琉生带我到最上层的观景室。



玻璃窗的彼端,纯白色的床单随风翻飞。



接着……



我宛如一个聆听鬼故事的小孩,听琉生诉说那段长得夸张的故事。明明是盛夏,我的身体却一直发冷,我必须一面克制颤抖,一面听他说话。



星乃叶昏睡了四年多,只有纱雪深信她总有一天会醒来;纱雪就像是为了表明自己有多么确信一般,一直在书信或电邮中假扮我的女友,以便星乃叶醒来后随时能回到我身边。纱雪虽然喜欢我,却为了星乃叶压抑自我过活。



这六年来,我只是个小丑?我从来没怀疑过星乃叶的信。这么一提,从纱雪坚持不借笔记给我这件事来看,也是有迹可循。我曾怀疑过搬到美国的星乃叶为何收得到礼物,但是我作梦也没想到纱雪居然会骗我,更不敢相信纱雪喜欢我。



说完一切之后,琉生便离去。



琉生离去后,我待在原地,仰望天空片刻。虽然我无法消化自己的情感,但就算理不出头绪,我还是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决定好好面对星乃叶,离开观景室。



我搭着电梯,来到三楼。在视野开阔的走道上,我远远地望见有道人影在窗户射入的盛夏强光照耀下,宛若水蒸气一般摇曳着。



站在星乃叶房门前的是纱雪,我绝不可能认错。



纱雪发现我回来了,对我投以瞪视般的视线。



「干嘛?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过度的焦躁使得我的头开始发疼。



「你一直在偷看我的信吧?要笑就笑!玩弄别人的感情,一定很有趣吧!」



「一点也不有趣。」



「你那么认真回答干嘛?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大叫。



「把我当猴子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觉得我如果知道星乃叶陷入昏睡状态、不知几时才会醒来,就会轻易抛弃她,对吧?少瞧不起人了。你们做的事太恶劣,你们真是烂透了!」



纱雪一直默不吭声,更让我觉得气愤,心底深处的话语不禁脱口而出。



「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听到这句话,纱雪总算有反应。一瞬间,她的嘴角奇妙地动一下,接着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你总算发现了。」



她喃喃说道,似乎松一口气。



「你豁出去了是吧?」



纱雪和脸部抽搐的我正好相反,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她的笑容就像终于从无止尽的劳动解脱的奴隶,是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谢谢你发现。」



是吗?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有点不可思议,现在终于明白了。



你从一出生就不正常。



「很抱歉,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能够理解你。」



我瞥了她一眼,留下这句话后,推开星乃叶的房门。



我再度踏入白色房间,在关上门之前,又看了纱雪一眼。



在强烈日光的照耀下,她依然杵在走廊上,垂着头的人影在盛夏的蒸腾热气中摇曳着。



看见回到房里的我,星乃叶诧异地歪着头。从遮住半边脸的乌黑头发中露出的,是将六年来的一切化为虚假的天真眼神,紧紧揪住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星乃叶随即对我失去兴趣,无论我如何呼唤,即使我牵起她的手,她都不当一回事。



她倒抱着我高中时寄给她的礼物——小熊布偶,一下子拉扯双脚,一下子胡乱上下转动。连玩耍方法都忘了的她,一举一动都教我心痛。



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没反应。



我好不容易来到星乃叶身边,星乃叶却已经忘记我们的恋情。



我朝床边伸手,想拿起我的照片来看,却突然被人一把抢走。星乃叶宛若心爱的玩具快被抢走而勃然大怒的小孩一般,将相框抱在怀里,对我投以憎恶的视线。



就连这种充满厌恶的眼神,我都忍不住觉得美丽。恋爱真是残酷。



「那是我耶。」



悲叹的话语并未成功传达,星乃叶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死了心,离开摆放相框的床头柜,星乃叶这才放下心,把相框放回原位。



「那是你的宝贝吗?」



没有反应。星乃叶再度沉迷于手中的布偶,根本不听我说话。我们离得这么近,但她再也听不进我的话语吗?她再也不会想起我吗?



我可是一直想着你。我一直相信有一天能够重逢,把幼时的约定藏在心中过活,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地忘掉我?



「……欸,星乃叶。」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我们的约定几乎都是你订的,你怎么能够说忘就忘?



星乃叶把布偶倒过来,一前一后地用力扯动它的双脚。



「你那么用力扯,小心把它扯坏了。」



干嘛一直扯它的腿啊?



「你很喜欢它吧?」



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我觉得累了,在折叠椅上坐下来。



我凝视着不厌其烦地拉扯布偶双腿的星乃叶。



我已经提醒过你,到时把布偶的腿扯坏了再来哭,我可不管。



然而,正当我对自己的自暴自弃感到厌恶之时,我发现了。



「你该不会……」



那应该是国一那年梅雨季节的事。



我们社团和附近的国中进行一年级生对抗赛,星乃叶和纱雪一起来河堤旁的球场替我加油。



『我很喜欢你踢球时的姿势,那叫足外侧踢法吗?就是右脚像这样往外跳起来踢出去的姿势,看起来很帅。』



遗忘已久的星乃叶其话语重新浮现于脑海中。



你该不会是在用那只熊射门吧?



欸,我没说错吧?



你并没有忘了我吧?



突然,床边的月历映入眼帘,胸中的某个约定重新浮现。



我轻轻把手放在星乃叶头上,她开心地闭上眼睛,撒娇般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像是回应她一般,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等着我,我会想办法的。」



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只有我才能做到。



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只有我才能履行的约定。



我用手机确认过后,便冲出房间。



2



过多的人潮与热气令我晕眩。



抵达满是橘色球迷的新潟球场时,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一般而言,J联盟的夏季比赛都是在晚间举办,这阵子的新潟战全是七点开赛。



六年前,我也曾为了新潟天鹅的球迷之多而惊讶。如今这支球队已经稳坐甲级联盟,球迷更是如排山倒海而来,过去记忆中的人数根本无法相比。我拨开水泄不通的人潮,靠着些微的记忆寻找目标。



正门前的广场上摊贩林立,而且队伍排得最长的摊位依然和那一天一样。那正是我在寻找的目标。



我确认皮夹,里头已经连半张钞票也没有。我急忙跳上新干线和计程车、去量贩店一把抓起保冷箱便冲去结帐、在箱中能塞多少就塞多少冰块,全都是为了得到眼前队伍彼端的那样东西而做的准备。



拜托,一定要赶上。算我求你,别抹煞我的苦心。这是我发誓一定要履行的重要约定,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我能做的,只有帮星乃叶实现她未能实现的梦想……



此时,球场中欢声雷动。



选手开始热身了吗?还是在举行什么比赛前的仪式?我抬起头来,凝视着将周遭人潮全数吸入的体育馆。



我想起来了。没错,这里是梦想剧场。大天鹅里住着魔物——这是连我这个甲府球迷都知道的有名传说。在这个体育馆中,曾经数度上演奇迹般的比赛。



可是,或许……



被人潮吞没,触及几乎泛滥的狂热,我才发现。



数度制造奇迹的并不是这座体育馆,也不是选手或教练的调度安排,而是众多球迷齐聚一堂、同心祈愿的结晶。强烈的情感与坚定的信心,在这里制造出奇迹。



如果期盼奇迹发生也是种祈祷,我是不是该像深信星乃叶会醒来的纱雪一样,相信星乃叶必定会复原?



无论医生说得再怎么斩钉截铁,无论世人再怎么嘲笑我,都不能从身为男友的我身上夺走相信星乃叶到最后一刻的权利。



买到昔日与星乃叶约定的那样东西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保冷箱,离开梦想体育馆。



我去超商提款,冲上回程的新干线,在早上与琉生相约见面的车站坐上计程车。我把保冷箱抱在膝盖上,一面体验母鸟孵蛋的感觉,一面前往「日落特别照护设施」。



来到设施玄关抬头一看,因雾气而摇曳的星空若隐若现地拓展于眼前。我怀着相信星乃叶的心,走向病房。



我打开门。



纱雪抱着膝盖蹲在尚未熄灯的房间角落,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并呼唤她,她猛然抬起头来。



或许是因为我在这种时间回来,又或许是因为刚才吵了一架而觉得尴尬,纱雪用害怕的视线看着我。



「你是那种一心烦意乱就什么也顾不了的类型吧?哪有人在这种地方睡觉?」



「我才不……」



纱雪僵着脸,本来想反驳,但说到一半又把话吞回去。她在想什么我依然不知道,但我利用这段空白时间,将视线转向星乃叶。星乃叶坐在床上,拆着红色毛线球玩耍。



「星乃叶没有不能吃的东西吧?」



纱雪一头雾水地看着保冷箱,含糊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好。」



我把保冷箱放在纱雪面前,打开盖子。箱子里,被冰块包围的「义式双球冰淇淋」有点崩塌,但仍保有原来的形状。



「柚希,这是……」



「星乃叶,你肚子饿不饿?」



也不知道星乃叶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她轻轻地歪了歪头,对我投以诧异的视线。被红色毛线缠住的双手在胸前无所事事地摇晃着,宛如戴着手铐一样。



「真可爱的囚犯。」



我拿着冰过的卷筒,走向她的床边。一见到递上眼前的义式双球冰淇淋,星乃叶的表情整个亮起来。



「你还记得吗?如果我们没有一起吃这个,我就会被处以死刑。」



星乃叶笑容满面地朝我递出去的汤匙张开嘴,我轻轻地、温柔地将冰淇淋送进她口中。



冰淇淋的冰冷和融化于口中的甜美融雪感,让星乃叶露出发痒的表情。



「嗯~」



星乃叶用甜美的声音一脸幸福地叫着。



「好吃吗?」



她没回答我,被毛线缠住的双手伸向我手上的义式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