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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请杀了滚



录入:↑谋杀亲夫



换教室或课间休息上厕所时,原本会找我一起的芹香她们不再找我,已过了一个礼拜。



现在不过才国中二年级的四月而已。黄金周就快来了。



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得很突然。



原本直到昨天为止还一切如常,某一刻我开口讲话,却突然不再有人回应。吃营养午餐时,同一组的学生必须将桌子正面对着正面彼此靠在一起。分组时,我们没能够与平常交情不错的男生一组,反而是和无论问什么都以「是」、「嗯」、「没什么」回答、不晓得在想什么的青木等人同组。书桌也没有完全靠在一起,桌子和桌子中间还留着几公分的空隙,就像峡谷一样深。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各自排成一列,彼此将对方视为无物,只与自己同性别的同学说话。



她们在聊电影。



上个礼拜开始与棒球队津岛交往的芹香,约会时去看了场电影。我旁边的芹香和幸在聊天。她们聊到剧情内容、聊到演员好帅、聊到结局看不懂云云。



连我的皮肤都感受到了尴尬讨厌的空气。尽管如此,我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只是自己误会,于是勉强开口问了自己不想问的问题:



「那部电影片长几个小时?」



芹香和幸两人都沉默。没有回答。顺势看向营养午餐,互相使了个眼色,停止对话。



我那个交际应酬用的问题就这样被抛在半空中。我不希望弄坏气氛,只装作是芹香她们没听见。在我面前峡谷对侧的男生们,一点也没注意到我们严肃的气氛。短暂沉默后,芹香和幸开始聊起另一个话题。这回我已经清楚明白状况,所以只是专心吃饭。食材煮到软烂的浓稠白酱牛肉,好难吃,而且都已经冷掉了。



吃完午餐,午休时间,幸向我走来,仓促地说:「别放在心上。」芹香似乎去上厕所了,总之人不在教室里。



「芹香虽然那个态度,你还是要继续和她说话哦。你主动不说话的话,我们的交情就会到此为止了。我不知道芹香会不会原谅你,不过我很佩服努力想要说话的安。」



我什么也答不上来,只是盯着幸的脸瞧。『对不起,现在好像变成必须无视你。我没办法告诉你详细原因,不过这理由大概有水深两百公尺那么深。』昨天幸写了这样一封信给我。「安,拿去。」她一脸愤怒地把信递给我。我原本还很担心,没想到却是同时谄媚我和芹香的内容,让我幻灭——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甘心自己居然因为她的谄媚而松了一口气。



水深两百公尺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虽然能够想像在构不着地的水里有多么不安、多么让人难以平静,但是深度这种东西,只要超过身高,脚都一样构不着地啊。社会课刚学过大陆棚和海沟.所以我应该没有弄错「深度」的意思才对。



去年,我和芹香一起无视幸的时候,幸也是这种心情吗?但是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我羡慕现在已经脱离这处境的幸。幸当时被无视了多久?只要经过一样久的时间,我就能够再次与芹香她们聊天了吗?



「今天会去社团吗?」



「会。」



「这样啊。」



我参加的社团也和芹香、幸一样,都是篮球社。



篮球社在社团活动风气鼎盛的我们学校里,算是小社团,不过人数很多,有些人是因为篮球漫画而入社。再加上我们学校篮球社比赛时的制服是红白蓝三色,一般认为很可爱。白底上有红色和蓝色两条斜线,正是法国国旗的颜色。



「社团活动时可能也会很难熬,不过你和塚田她们……」



「嗯。」



我粗鲁点点头,幸也「嗯」地点头回应。



「最好别让芹香看到你和她们走太近。」



我只稍稍动了动下巴。



有不少人想要介入我们的争执,把事情闹大。从上礼拜开始,与芹香不太合得来、同属篮球社的塚田等人突然开始和我说话。



我,现在的处境或许进退不得。



我应该等待不晓得会不会回来的芹香?还是另找新出路、前往新地点(加入新团体)呢?我都快要叹气了。六月就是全县大赛的预赛,我差不多该认真准备了。如果没入选,我哪一边也加入不了,岂不太痛苦了。



男生们在午休时间的教室里喧闹。



声音最大的总是那几个男生。教室里不晓得什么时候清洗、搞不好根本没人想到要洗的黑色窗帘里,卷着一名男同学,旁边还有一个人在帮腔,转动男生的身体。从窗帘里传出「快住手!」的尖锐笑声。看似无忧无虑的游戏。白费工夫的热情。男孩子总是这么悠哉,真好。——我心想。



和芹香一起笑着,将那一类男生归类为「昆虫男」的事情,仿佛回忆般遥远。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唯有和伙伴在一起才会展现热情,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在班上却占有一定的人数。外表不帅,但集结成一个团体时,却像是拥有共同的意志,所以称为



「昆虫男」。而命名者就是我。



「昆虫男」与单纯不帅又无趣的男生们不同,更极端,感觉像吉祥物。就像现在这样,有的人会发出夸张怪叫,有的长得极娇小,也有的反而长得像大叔一样体格高壮。他们虽然同样不帅,不过类型相当丰富。



我们班上的昆虫男首领是田代。他有类似龙猫一样沉甸甸的体型;与其说是胖,感觉比较像是壮。拱着小山一样的背部,眼睛和鼻子相对于脸来说有点太大,鼻子底下与下巴四周长着像胎毛一样的薄薄胡子。以肉眼凑近确认,会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白色透明的胡子就像书上或电视上看见,刚从蛹羽化的成虫一样。



「那是森林妖精的领域了吧?」自从芹香这么说之后,我们背地里就把那家伙称为「昆虫王」。



班上的昆虫分类,主要根据是否与昆虫王田代隶属同一集团而定。



「昆虫王」这称呼听来的确很蠢,不过我想这么称呼田代也无所谓。那家伙似乎非但看不起自己的昆虫同伴,也看不起我们,与我们面对面时一句话也不说,偏偏对他的昆虫同伴颐指气使。前阵子错身而过时,我听见他张着鼻孔,说:「我靠关系弄到还在制作的新动画」、「朋友是插画家」云云,也不晓得是真的还是吹牛。听着那家伙说话的同伴们,对于自己国王破绽百出的吹牛,也只是点点头,发出钦佩的赞叹。



「那些家伙好像穿着一样的慢跑衫和三角裤。就像小学生一样。」



芹香和幸两人都在笑,只有我没有。她们两人都有兄弟,所以能够拿这种事情说笑,但是我无法体会。芹香的男朋友津岛穿四角裤,她说哥哥觉得那好像拳击手短裤时,我也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芹香从洗手间回来了。



我还在想,难得她会一个人去洗手问,原来是和增田一起。增田隶属管乐社,个性爽朗,成熟懂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说来,去年我们开始无视幸,就是因为芹香当时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地告诉我们:「增田同学好像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洗手问?」结果幸回答:「那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她把立场中立的增田同学也卷进来,在洗手间里谈着和我有关的话题,我就忍不住胃痛。



确认芹香回到教室后,幸快速离开我身边。她稍微合掌动动嘴唇,无声说了句「抱歉」,不过看得出来她打从心底庆幸自己不是标靶。



我默然目送幸离开。



卷着窗帘的男生离开了窗边。制服背后沾满了灰尘。那个白色让我感到莫名气愤。



回到家后,我闻到油和香草精的味道。



大概是刚刚有人炸甜甜圈。经常有人对我说:「真希望我妈像安的妈妈一样。」我妈既顾家,长得又漂亮,打扮时尚;有朋友来家里玩,她就像见到猎物的猛兽一样立刻端着点心到房间来。送来手工饼干和果汁没一会儿,又会到房间来问:「你们要吃牛奶羊羹了吗?」



我们哪吃得下那么多啊!——芹香等人睁大眼睛看着我对妈妈发火。居然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吵架,真是太奢侈了。有人甚至说我任性。



「我回来了。」



妈妈穿着围裙从客厅走出来。今天从她背后传来的依旧是电视的声音——以夸张的抑扬顿挫刻意念台词的声音。我不耐烦地脱下鞋子一边问:「你又在看啦?」



——明天永远是崭新的一天。



——失败时,随时想起这句话。明天是没有失败的崭新一天。



——对,还没有失败的一天。



「嗯。」妈妈点头。



「快到吃饭时间了。你要先吃点东西吗?我炸了甜甜圈。上面撒了肉桂糖粉。爸爸说过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我们不吃掉就麻烦了。」



看了看客厅,不出所料,小小的电视上正在播放《清秀佳人》(Anne of Green Gables,或译为红发安妮)的DVD。场景是主角安·雪莉(Anne Shirley)正和学校老师边走路边说话。



妈妈最喜欢这段内容,以及故事最后安说:「如果我是男孩,就可以帮忙田里工作了。」马修(Matthew Cuthbert,安的领养人)对她说:「幸好你是女孩,你是我最自豪的女儿。」这一段。



「不吃了。我回房间去了。」



「这样啊。」



我留下还有话要说的妈妈独自上楼。画面一转,接着场景来到了安居住的绿屋。我家妈妈不停反复观赏《清秀佳人》,让我都要忍不住担心DVD会被她看到磨损坏掉了。



回到房间,把书包丢在床上,我顺势躺下。早上出门时还乱糟糟的床单,现在整理得笔直,棉被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妈妈一如往常地整理过了。



一出生就得到「安」这个名字的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名字。姓氏是再平凡不过的「小林」,纯正日本人的我却有个外国名字「安」。小林安。小学时,曾有人嘲笑好像搞笑艺人的名字,我真的还为此哭过。



西式凸窗,手工缝制的俗气铺棉菱格月历,蕾丝编织的桌布。家中一切布置参考自以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Prince Edward Island)为故事舞台的《清秀佳人》DVD。有这种妈妈我也莫可奈何。



小学时,我的读书心得和阅读心得图画等作业,几乎全被妈妈的喜好所统一。



安搭船过河,船沉没,安抓着桥下柱子的场景是我的阅读心得图画。雀斑女孩被英俊男孩搭救。妈妈命名的图画名称是「救救我!吉柏(Gilbert Blythe,安的同学)」。妈妈很满意地认为没有其他小孩能够画出标题如此有趣的图画。



平常总是轻声细语的妈妈,看到我把安的头发按照字面上所写,用鲜红色蜡笔涂成红色那瞬间,大喊:「不对吧!你到底在看哪里?红发不是这种颜色吧?亏妈妈还一直以为安是更有品味的孩子。」



品味。



既然我不会质疑过我妈的品味,照理说我在各方面应该要一帆风顺才对吧?



我家妈妈是个美女。



虽然有奇特的个人喜好,不过长相标致仍是不争的事实。也许是天生体质的关系,她身材纤细好看。很能吃,但好像因为胃下垂的关系吃不胖。我甚至觉得电视上的女演员还远比不上我家妈妈的美貌。



我会在漫画上看过「女人的价值取决于脸」,但我也了解有些事只靠脸也无力回天。或许这种人的确可以过着不算差的人生。但是,这世上也有像我妈妈这样的人,打从出生只想在这个长野乡下地方过一辈子,也不会憧憬要成为明星,几乎不会想过要离开这里。顺其自然、随波逐流,主动上门来的人事物也不拒绝,接受爸爸的求婚也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求婚」这模棱两可的理由。这就是我的母亲,美丽、出其不意又愚昧。



说起她有多喜欢《清秀佳人》?她自己结婚时穿的是,设计在当时也算过时的公主蓬蓬袖礼服。因为「实现了少女时代的梦想」而心满意足拍下的照片,现在仍挂在玄关那儿。



小学六年级时,我和妈妈去附近的电影院观赏重新上映的《清秀佳人》。当时播映还不到两分钟,妈妈就离开了座位。故事开演没多久,她在我旁边发出惊叹声。



「有字幕?这怎么行呢。」(※日本播映的外国电影多半会加上日文配音且没有字幕。)



妈妈不会看过没有日文配音的电影,就连这一次也没尝试看完,就带我去找电影院工作人员理论。——你们放的是给小孩子看的电影,这样怎么看?我还无所谓,这孩子……



如果在电视上看到没有配音的电影,妈妈也会不高兴。「为什么礼拜天一早就播打字幕的片子!」



鼓着脸颊气呼呼的妈妈,在身为女儿的我看来,仍像少女偶像一样可爱,我想,听到抱怨的电影院大哥大概也有同样想法。「是的,真是抱歉。」他低头鞠躬,替我们换电影票。我们看完HELLO KITTY演的《灰姑娘》之后,就回家了。



「难得播了我最爱的《清秀佳人》,却是上了字幕的版本。」



妈妈抬头挺胸对邻居、朋友这么说,让我觉得好丢脸。听不懂英文的人不是我。是妈妈。DVD重复看了那么多次却每一次都看配音版的人,也是妈妈。



人漂亮不一定有内涵。我家妈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很肤浅。虽然时髦,但绝对不是因为有品味,只是因为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所以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裙子几乎都是类似窗帘布或壁纸的俗气花样,就连衬衫的蕾丝也宛如桌巾。全身上下价值几千日圆,全都购自附近的家庭大卖场。



这就是我家。半吊子又缺乏独特风格。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为了「想听演员自己的声音」而观赏字幕版电影,我最近也是这样。朋友告诉我:「《清秀佳人》的安太常做梦了,那个故事我看不下去。」这一点也带给了我全新的想法。我也曾经告诉过妈妈,她却一脸不明白的表情,只说了一句:「那孩子真奇怪。」只是暖洋洋地一笑,对于自己常识之外的事物不感兴趣,她甚至忘了我曾经告诉过她这件事。



我自床上坐起,凝视着摆在房间角落的全身镜。



遗传自妈妈的大眼睛。像日本娃娃一样剪齐的浏海。这是我觉得比较有个性、比较好看而自己动刀剪出来的。刚剪完那天,我必须鼓起勇气才敢去学校。心想如果芹香她们拿出来说嘴时,我准备用「剪坏了」、「早上来不及」等借口随便搪塞。



岂料该说是意外还是我估计正确,她们居然称赞:「很适合你!」



「安,好厉害,你好像模特儿。」



从此以后,妈妈即使反对,我都是留这种浏海。隔年暑假,我认真整理头发后,觉得弄个东洋风模特儿的打扮也不错,于是我把有点翘、遗传自妈妈的褐色头发烫得笔直,并且染上带蓝色的黑色。学校老师会像在玩打地鼠游戏一样,搓揉把头发染成褐色的学生脑袋,不过染黑发的人肯定只有我一个,就连老师他们也没抱怨。



我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既像妈妈又不像妈妈,我就像是妈妈的原石。



我不喜欢那种无趣的生活方式。我没有办法像她那样。不希望像她那样。



我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自从和芹香她们的关系变成那样之后,我的来电数量急速减少。待机画面底下那一行跑马灯字幕,写着某处国中生自杀的新闻。



看到那句话,我的胸口一紧。



和我们同年纪的孩子自杀,或是卷入某些事件,或是杀人仿佛十分寻常似的。



这种时候,我总会因为自己比他们慢一步,而有些焦虑。



就连芹香对我不爽,八成也是因为我所说的那句话吧。



进入四月,新学期即将开始之前的周六。



第七危机(简称七危)在县民文化会馆举办巡回演唱会。在芹香的邀约下,我们三个好朋友加上芹香的母亲一同前往观赏。我妈也兴奋地一边送我出门一边说:「平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偶像居然来到附近,真棒!」可是,我把妈妈的话告诉芹香后,她有些生气地说:「七危不是偶像也不是视觉系乐团。」并且开始拼命说明他们有如何如何超越称号的明星光辉与音乐成就云云。



会场里有不少人显然不是本地居民,八成是追着人气鼎盛的第七危机而来。有些女孩打扮得和第七危机一模一样,也有人在卖纪念品的摊子前排队,一边以万事通的表情说明乐团在「福冈那场时~大阪那场时~」的演唱会情况。对话中全是粉丝才懂的专业术语,带着家长同行的我们简直无法匹敌。我猜那些人的年纪大约二十几岁,大概是粉领族或靠着自己赚钱。



「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所说的话,只是未经深思的单纯感想。



「高中生或大学生追星也就算了,超过二十岁还喜欢第七危机,未免太奇怪了。」



芹香当时一脸惊讶地表情看着我,但我没注意到。



根据多方说法,芹香她曾生气地向其他人表示被我这番话刺伤了。她的反应在我感觉只是「她以为我看不起她」。但我当时说的又不是芹香,也没有批评她喜欢的第七危机。



和我不同,芹香与我完全相反,她很担心自己过了二十岁之后是否还能够继续追着第七危机。就像小学时有个同学很烦恼是否应该和最爱的父亲一起洗澡(虽然我觉得这种烦恼也很没意义)一样,他们同样害怕去思考自己有一天必须结束这一切,而我却毫不在乎地藐视他们的害怕。



我们现在是国中二年级。



「中二病」这个不晓得该说名誉或不名誉的词汇,就是在形容我们这些国二生。这个时期性知识开始萌芽,因此男孩子看来都很好色。国中二年级的孩子们不懂人情世故,想法很有弹性,因此才能够自由想像未知恐怖世界。一般人将这些思想像国中二年级的人,称为「中二病」,即使那些人已经是大人。但我们才是正牌的国中二年级学生,比中二病大人具备更多潜力。眼前最重要的目标姑且是后年的高中入学测验,不过在那之后还有漫长的人生。



我无法想像芹香也会担心二十岁之后的未来。或许是因为我的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根本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始终感到平静。



当天晚餐后、幸打电话来告诉我芹香现在怎么说我。社团活动时也是,两人一组的传球练习或半场团队练习时,她们为了避免和我同组,两个人坐得远远。偶尔看向我说话。



『怎样?我可以告诉你哦?还是了解一下情况比较好吧?』这么问的幸声音中听来担心,但还有更多是期待。我犹豫之后,还是回答:「说吧。」



听说芹香最近最常挂在嘴上的,就是副班导佐方特别偏爱我的事。



佐方。



一想到长相,我就开始不舒服而头痛。



那个混蛋。去死一死算了,我说真的。



佐方是体育老师,二十几岁的胖子。嗓门很大,经常用自以为是的命令口吻说话。再加上脑袋不灵光,但自尊心又很强。去年上滑雪课时,因为他是年轻单身的老师,所以可以轻松混入男同学房间,和学生一起聊「这年级的女孩子谁最可爱」的话题。当时他提到我的名字。



八卦一下子迅速传开。



男孩子拿我开玩笑,女孩子纷纷表示同情。来自女同学的视线很明显也掺杂着排挤。我一直担心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以诡异的形式爆发开来。



虽说他是老师,也未免太奸诈。



照理说佐方应该知道这件事被传开了,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找我说话,上课时也会刻意偷看我。我只能从他的外貌和无礼的态度,猜测他国中时代一定没机会和女生交往、与华丽且欢愉的金字塔顶端无缘。现在这个对待方式一点也不公平。因为他是大人、他是老师,就想要跨越我们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阶级框架,未免太卑鄙了。佐方那家伙如果现在也是国二生,个性和现在一样、与我们同样岁数,男同学们铁定不会搭理他,他喜欢的女孩子也一定会退避三舍,不想当他的学伴。



我可以跟你赌,那家伙一定是昆虫男。



我突然觉得好悲伤。芹香当时明明是最护着我的人,还说:「佐方好恶。」



『芹香总有一天会懂的。』



幸说完挂了电话。一会儿后,她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以非常婉转的方式交代『绝对不要告诉芹香是我跟你说的』。第二通电话只说完这些就挂断了。



如果说,我们学校最年轻的男老师是佐方,那么最年轻的女老师就是音乐老师小樱——樱田美代了。她去年开始在我们学校担任音乐专科老师。



「其实我也是毕业于这间雪岛南中学,曾经在这里待了三年。我家也在这附近。对于各位来说,我是年纪与你们相差很多的同校学姐。请多指教。」



小樱骑脚踏车上班。我们学校旁边是千曲川辽阔的河岸地,几年前规划的自行车道正好是我们上学必经的路。



我们走河滨步道前往学校的途中,小樱总会开朗地按响车铃,超过我们,以音乐老师特有的丹田发声法,无忧无虑地对着学生大喊:「早安!」



实际教过她的恩师目前仍在,她说:「德川老师也是我以前的老师。他从前很受欢迎呢。」她提到的男老师正是长相严肃的现任三年级学年主任,于是引起一阵骚动。



真的吗,老师?



告诉我们以前的事。



樱田美代说「德川老师」的方式,听来莫名孩子气,还带有「尽管如此仍要说,这样才是成熟的女人」的娇媚。让人觉得她很有女人味。



于是她成了「可爱」的代名诃。女孩子不分年级,有些人写信给她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男孩子更是个个心怀鬼胎,风云人物的男同学们捉弄她,就连昆虫男们也认定小樱一定会搭理他们,所以经常开心地叫唤「老师、老师」。



芹香等人的无视在音乐课时最显著。



小樱的课,女同学们一定会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小樱很担心她们是不是在谈论自己。为了合唱方便而让男女生分边坐,让女孩子们更方便凑在一起聊天。



「好,大家安静。女同学请看这边。」



没人听她的话照做,大家意味深长地互使眼色,小声模仿她的声音说:「她叫我们看那边呢。」让小樱困窘脸红,一方面又用她听不到的音量继续说:「真是够了。」



樱田美代的悲剧就是成为老师。



看着她,我心想,自己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要成为学校老师。被爱与不被爱,我深深了解其中的平衡与反弹。



过了一年后,原本受到大家喜爱、疼爱的小樱,在女孩子之间的评价明显下滑。就连写信给小樱的人,也一边写信给她,一边说樱田美代的坏话,传阅她的回信,批评她给的意见没用、没抓到重点,甚至连写字的习惯、用笔颜色俗气等都能够互相通报。就连非当事人的我也看过她的回信。



但是,我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些事情,大家好像后来陆续才发现。樱田美代固然比起其他老师年轻,皮肤白皙、头发又长,但仅止于此。那条长到脚踝的俗气裙子和廉价材料制成的萤光粉红色软趴趴衬衫,时尚品味和我妈很相似,搞不好她们是在同一家店购物。可是樱田美代没有我妈那么漂亮,再说,我妈已经那个年纪也就算了,樱田美代还很年轻却穿那样,没问题吗?



虽然有同学称赞她长相很像来自冲绳的偶像,但是在我看来,她双眼的距离太远、轮廓扁平,很像墨西哥钝口蝾螈。一边弹钢琴一边「啊、啊、啊、啊」示范从低音到高音的发声练习时张开嘴巴的方式,以及扁鼻子往上翻的样子,老实说已经到好笑的地步了。好丑。再说,虽然她算年轻,实际年龄已经三十三岁这点也是致命伤。女同学们发现到这一点时,心早已远离去年才三十二岁的小樱了。那个人是欧巴桑。



女同学们鲜明的目光已经如此定位樱田美代,不过男同学们很单纯,仍然因为催眠作用而憧憬着她,这一点更让女同学们厌恶。女同学们表面上当然没有放弃或干扰她上课,但是嘲笑和背地里说坏话的情况与日俱增。小樱这个昵称也是用来挪揄她被男同学们这么一喊就很开心。



即使樱田美代是个美女,学校老师对于学生来说只是像艺人一样的娱乐对象,无论女孩子多喜欢年轻老师,仍会有另一部分的人会讨厌。无论多么努力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所以回避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别当老师。



「今天我们上音乐欣赏,要听的作品是舒伯特(Franz Seraphicus Peter Schubert)的〈魔王〉(Erlkonig)。这首作品,每年都会成为每个孩子最有印象的曲子,问问三年级学生最有印象的上课内容或音乐的话,这首曲子一定排在前几名。」



她说魔王耶。



好好笑。



什么鬼啊。



背后传来窃窃私语。



我知道〈魔王〉,那是我最喜欢的作品。



每次因为家里那位少女心妈妈而累积许多压力时,我总会听这首曲子。



妈妈不知道。



我的书桌抽屉里摆着我真正喜欢的东西。全都摆在里面并且上了锁。那些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几乎都是与死人有关的报导,和我同龄的孩子自杀或杀人。其中还有男学生上课时刺杀女班导的内容。这是上上个月发生在滋贺县的案件。



除了人为事故之外,还有雪山山难意外、飞机坠毁意外等报导。能够在团体之中存活下来的人与无法活下来的人。身旁有人死了,自己却还活着,光是想像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就让我打冷颤,鸡皮疙瘩从脚底一路往上窜。



我无法想像这些事实际发生在自己身边,但只要社会上一发生这种事,我就会像被吸进去般地着迷。也可说是受到吸引吧。



在网路上看到有出版社专门出版真正尸体照片的摄影集、以伤口和绷带为主题的速写作品集。我曾经去附近的书店找过,不过这附近找不到。从我家到学校另一头镇上最大的书店去找,那儿也没有任何这个出版社出版的书。



《临床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