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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身为老师(2 / 2)


你还像个大人吗?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发问。



「超棒的诶,智子。」



但却这样会带了我。



「智子也躺下来试试看吧」



「为什么啊?」



「别管啦,来。」



我完全不明就里,也不对此感兴趣,只是坳不过小哲,所以单纯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然后,突然心头一震,喇叭里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鲜明,低音坚实撼心,高音纯净空灵。



「如何?很赞吧?」



小哲一脸得意地说。



「我刚刚发现的。」



很赞,我点头。



「真不错。声音完全不同了。喂你听到了么,刚才的弦乐!那种振动的音色是真货



啊,就连滑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还有这种表现……」



「确实是有差别」



「不躺下来就喇叭里的声音就不会这么清晰,这说明设置还是不对。不再下点功夫是不行的,音频的世界也很深奥啊。」



小哲一直在鼓捣着喇叭和增幅器。只是稍微更换一下线材,或是在喇叭和基座之间夹上点什么东西,声音似乎就会变得有所不同。以我个人来说,即使音色稍有改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小哲而言,这些细微的不同正是重要之处。



这样躺着的时候,听见了从庭院那儿传来的打招呼的声音。



「嗯?我似乎听见了加奈的声音?」



「糟了!我没有注意到……」



搞不好,她已经这样喊了一段时间了。即使按门铃或敲门也没人回应,但听到了音乐声觉得应该有人在家,所以绕到了那里吧。



进门来吧,我这样大声地回应道。



「从院子那边进来就好~」



过了一小会儿,小泽从开着的起居室窗户翻进了房间。因为我躺在地板上,所以微微地可以看见她短裙中的风光。



「你们在做什么?」



和刚才我的反应一样,小泽以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



「小泽你也躺下来试试看吧。」



「怎么回事?」



「躺下来就明白了」



虽然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在我的坚持之下,小泽还是小心地来到我们身边,咕噜一声躺了下来。这样从右向左,小哲,我,小泽排成了一个川字。



头发披散在地板上的小泽突然大叫了起来。



「哇,好厉害!低音简直迎面而来!」



「是吧?很厉害吧?」



「声音浑然一体呢,低音也不软趴趴了,是和地板有一定距离的关系吗?」



「弦乐的声音非常明亮。」



「听得到回响呢。」



「感觉这声音连空间都能穿越。」



「真棒,简直就像正演奏着一样。」



「那个说法有点夸张了吧?」



「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哦。」



两个岁数不小的成年人,和一个女孩子排成川字,不断地赞叹着。



响彻灵魂的音乐溢满着了这个小小的起居室。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时而吹进温柔的风。



「小哲,这乐队什么名字来着?」



「Average White Band,70年代的英国乐队。虽然我不记得有买过,不过CD架里有



他们的专辑。」



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那是我从久保先生那里得到的CD。会在一个地震一来马上就会崩塌的小村落中的独门独户里,听着Average White Band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



这片CD呢,我说。



「是我从久保先生那里拿到的。」



「什么嘛,是这么回事啊?怪不得我完全没印象。」



「那个时候,久保先生穿着一件蓝色的运动夹克,但夹克后背的龙图案却没有眼睛。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明白我明白,那眼睛是故意不画上去的。」



「诶?为什么?」



在小哲开口之前,小泽就抢着说道:



「画龙点睛,是吧?虽然这个词一般的用法是‘缺少了点睛一笔’,但是按照最初的故事,那幅‘龙’是不能画上眼睛的。如果仔细地画上眼睛,龙就会一下子飞走了。」



「吶……所以不画眼睛也没关系?」



「有些就是这样哦,久保先生的运动夹克也是,那一定已经是完成品了。」



小哲非常高兴地夸奖了小泽。你懂得不少嘛,真厉害。加奈真厉害,比起智子这个大人懂得更多呢。



总感觉小哲说了多余的话……



4.



起床的时候,小哲已经不在被窝里了。我躺在温暖的棉被中,呆呆地望着窗帘细缝中透出的阳光。天气看起来非常好,细密的光线明亮地闪耀着。裹着柔软的被子,外头射进温和的阳光,这一刻的我缱绻而幸福,简直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如果小哲在我身边就再完美不过了……他去了哪儿呢?



稍微觉得有些热了,于是我将从被子里抽出的右手软趴趴地伸向窗户的方向。无意间缓缓握起的手心弓成了碗状,阳光在其中不住地闪耀着。如果将手放开,手心中满溢的阳光就会肆意飘散流转,但只要再次合拢,手心就又会被阳光溢满。我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掬捧光芒,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不久后我终于清醒过来,于是拖起身子,拉开了窗帘。阳光瞬间倾泻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下楼一看,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上头是一个海狮模样的镇纸。我记得是什么纪念



日收到的礼物,但是谁送给我的已经完全忘记了。



「我出门买点东西」



便签上短短地这么写道。看看钟,现在是刚过正午。因为没有写出门的时候,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思来想去,决定出门买点什么当早饭——不对,是午饭。空着肚子在家里等也不太好,毕竟搞不好小哲得晚饭时才回来。穿上皱巴巴的牛仔裤,套上小哲为我做的白色棉T。我想着自己得打扮得像个学生,走出门口时,被明亮的阳光刺得眯细了眼。缓缓吹来的风有一种夏天的气息,没走几步步就立即流起了汗。我初到这里时还是春天,不知何时已经季节流转。时间没有等待止步不前的我,仍然自顾自地四季交替。为此我稍有寂寞,却又萌蘖一丝欣喜。



摇摇摆摆地走到国道边的快餐店,买了汉堡包和橙汁。说话很快的店员不知道在问我什么,只能「是啊是啊」地应付几句,结果还被硬塞了完全不想买的薯条。



算了,还好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提着纸袋走向附近的公园。也许是被明朗天气所吸引,公园里人头攒动。家庭主妇们围在一起家长里短,孩子们在她们身边追逐嬉戏,欢快的喊声响彻天际。大树下挂着被锁链串起的几个轮胎,那边只有五六个女孩子,轮胎和孩子们,还有大树,都在一摇一摆的晃动。



我找了条长椅坐下,就着冰凉的果汁啃着汉堡包。长椅是向着南方的,迎面的阳光非常强烈,晒得我束手无策。



有个小女孩从我面前跑过。结得非常漂亮的马尾很开心似的晃动着。她身旁跟着一位五十岁开外的男性,但不知道是她的父亲呢,还是祖父?两人横穿过特意铺装的人行道,路上有许多孩子们留下的灰褐色足迹。是因为昨晚下过雨,脚上沾上了泥吧?我刚才也是从那边走过来的,说不定也留下了我的足迹。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抬起自己的鞋子看了看。脚弓处有一些细长的青草,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即使如此脆弱的东西,也确然地有着自己的光芒。



「你好~」



我对着这束摇曳的小小辉光发呆时,身边突然响起了招呼声。



抬起头来一看,面前站着的是小泽。



「哎呀,你好。」



「老师您很悠闲嘛。」



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但小泽似乎是对我笑了。她以那种十多岁年轻人特有的懒散站姿把两只手塞在风衣的口袋里。风衣是鲜亮的天蓝色,仿佛是裁剪下了晴空的片缕。大概是因为穿着塑身牛仔裤吧,那双腿长得令人咬牙切齿。



「很闲哦,因为我是家里蹲的尼特族嘛。」



「我有一个熟人这么和我说过。不要随便使用这种简单的词句来评价事物比较好……听她说啊,越是容易解释的词句,细微的意义就越容易消失,而这些细微的意义往往是十分重要的……」



我假装思考了两三秒,然后摇了摇头,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相信说这种话的大人」



「我知道啦」



我是不会相信那样的人的,小泽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坐在了我的身边。这样一来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比起两人刚才对话的时候,这一刻的她更像个孩子。不对,本来她就是个孩子,只有十五岁。还是十四岁来着?仔细想想,似乎从未认真问过她的年龄。



我将含在嘴里的橙汁缓缓咽下:



「小泽你是几月份出生的?」



「八月」



「那,很快就十五岁咯?」



她突然以很哀愁的方式叹了一口气。



「真讨厌啊,都十五岁了。感觉自己慢慢变老了呢。」



「这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我尝试着开个玩笑,却被「说不定是这样」的玩笑挡了回来。



「天气真不错啊。」



「是呢」



「弃学,也是这样吗?」



「什么样?」



「我在想,弃学这个词,是不是也有些很重要的本质已经消隐了呢……」



我含糊地说着道,然后又喝了口果汁。



稍微整理了一下,我再次开口道:



「我觉得是同样的。虽然弃学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原因,但人们已经抛弃了这些,而只使用弃学这个词来评论了,是吧?」



「但是,这样才容易理解。」



「容易理解可不全是一件好事呢。」



「有人在电视里说,事情容易理解的话,问题的所在也就更加明确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说,但……」



「明确了问题所在的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泽今天的反应异常地激烈。我甚至有些搞不清楚我们的对话要往哪里前进了。老实说,我还没有做好在此时此地就把所有事态都理得一清二楚的觉悟……但是,如果小泽希望就此讨论下去的话,我认为扯开话题说不定会是一种胆怯的表现。她是希望和我讨论问题呢?还是只在单纯地用对话打发时间呢?推测着她的想法,我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刚才的女孩子又从我面前跑过。大叔偶或加快脚步追过她,她便欢叫着试图再次夺回第一。两人你来我往这样地玩闹着,向公园大门跑去。公园门口竖着一根短杆……但是不知为何,上面坐着一只猩猩。金属材质的,小小的猩猩。为什么设计者会想到在这里放上这么一件东西?先是女孩子亲昵地敲了一下猩猩的头,走出了公园。随后大叔也同样地敲了一下。在这之后,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公园的那一头。女孩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地消隐不见了。



我正想着离开公园的时候要不要也敲敲那只猩猩,小泽突然又开口了。



「明确了问题,真的就能解决吗?虽然自己不是很清楚,但我似乎不太会看气氛。经常说话太直,让身边的人都很不开心。刚上三年级的时候,甚至还因此把人弄哭了。当时班里还没有分出小圈子,不过从那之后大家都开始避着我了。女孩子之间不是常有那种互相欺负的事情吗?并不是认真地和你过不去,只是和你保持很明显的距离的那种……」



「嗯,有的。这样说来女人还真是讨厌呢,两面三刀。」



「即使关系明明很差,也会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是啊是啊。」



「害怕被人讨厌,所以明明不喜欢却还要假装是朋友之类的……」



「有过哦,这个有过的。」



取得共识的两人嗤嗤地笑着。明明我们都是女性,却一起数落着女人真讨厌啦,下作啦,之类的。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慢慢地就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什么了。前段时间,我想着如果能理清自己的缺点就可以想办法改进,所以试着回忆起自己犯过的各种错……但是完全不知道应该该怎么做,结果反而只是更伤心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猜,她要哭了吧?不过小泽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咬了咬嘴唇,把眼泪和别的什么又吞了回去。其实还是哭出来比较好,即使继续憋着,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既然如此,不如大哭一场,让自己清空了更好一些。



无来由地感受到一丝感伤,我甩了甩头。



「即使强迫自己,我认为也不一定能够解决问题。因为有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有些时候不管如何去努力都是没用的。」



「为什么说得那么绝对?」



「因为我明白,我经历过。」



「诶……」



「因此,我才来到这里。」



我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全盘托出,这一来就变成了女生之间的倾诉会了。途中偶尔会有些自暴自弃,偶尔又突然满怀忧伤,但说完之后感受到的确是一股不可思议的平静。也许是通过对别人的讲述而对现状产生了新的自己的理解吧。当我提到我的心病时,虽然小泽的表情瞬间就僵硬起来,但我仍然能够冷静地观察她的反应。



「本来我应该马上就辞职的。但当时我并不想抛弃事业。我热爱这份工作,并且从他人的肯定中得到了喜悦,所以没有辞职。真是无法理解啊……我竟然被我所钟情的事业逼上这样一条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小哲辞去了工作承担了我的家事。我想那时候,小哲应该是在为触发了我的首次发病愧疚……多亏有他帮我,情况稳定了一段时间。不,应该说是我觉得可以稳定一段时间吧。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工作量一直在增加。我又不会偷工减料……我搬到这里来,大概也像弃学一样吧。只不过我离开的是名为社会的学校而已。所以,我应该不是一个可以给小泽你正确建议的人。」



不知道是在搜寻回答,还是在困惑,小泽默默无声。



我继续追问。



「小泽,被排除在圈子外很苦闷吧?」



「是……」



「有时候也会想哭吧?」



「是……」



「其实你现在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吧?」



「是……」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哭呢?」



「那是因为……」



我稍稍等了一下,她没有再说下去。



「哭也许是一件很令人害羞的事情,但有时候哭出来会更开心。据说眼泪中含有兴奋性的物质,哭出来之所以会让人平静下来,因为这些物质都散发出去了。这种理由是不是一点都不漂亮?但是眼泪,就只是这样的东西而已。所以啊,我觉得哭出来就好了。利用一下眼泪就好了。」



「这也太自说自话了吧……」



「如果你想把你的眼泪当做珍贵的东西的话,也许确实如此。」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了。



「但我会选择哭出来,狠狠地哭出来。如果哭出来就能让自己高兴的话,哭多少都没



关系。」



「我……」



马上想要辩解的小泽不知为何突然收了声。我静静地等待着她再次开口,但是她一直保持着沉默。那仍带着些许稚气的豆蔻薄唇,定格在欲言还休的那刻,温和的风断续袭来,她的黑发在空中飘散。



那之后,我们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望着眼前的风景。在周围奔跑的孩童们都一脸笑意,仿佛在主张着这世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罪业,闲话家常的主妇们也是人人精力充沛。



不知道是听了我的话,还是被冰冷的事实所击倒,我留意到小泽的肩背正在不断地颤抖。因为被头发挡着,我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但时不时能听见吸溜鼻子的声音。我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背安慰一下,但再想了想还是算了。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



两人并坐在长椅上,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等她冷静下来后,我在纸袋里掏了掏,拿出了薯条。



「小泽,一起吃吧。」



「啊,嗯。」



「稍微有点冷了……」



「可是,很好吃。」



两人都没说太多话,一心在吃薯条。小泽吃得比我多得多。买来的薯条并不少,可是一下子就吃光了。



「最后的一根你也吃掉吧。」



「诶,可以吗?」



「请吧」



「谢谢……」



吃完最后一根薯条,她终于展露了笑脸。



「手上黏糊糊的……」



「纸巾的话,我还有。」



两人将手擦干净,然后把垃圾都装进纸袋里。因为她要回家,我也决定现在就走。两人一同起身,走向公园的出口。离开公园的时候,我敲了敲那只端坐在杆子上的猩猩的脑袋,



小泽很不可思议地问我:



「难道这东西有着什么灵力吗?」



「据说会招来好运哦。」



「虽说是当地人可我从来都不知道……」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这风俗才刚开始没多久嘛。小泽特意跑回去几米,敲了敲那只猩猩的头。



「要是真有好运就好啦。」



「那是当然。」



我和她都笑了起来。



「真的能带来好运的话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