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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星空下延续生命(1 / 2)



※※※



「……了切间美空……」



男人的声音让她——美空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不过她偶尔会感觉到有亮光像抚过她脸颊般地闪过,所以她的双眼应该没有被遮住。相对的,她的四肢和嘴巴都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像一只毛毛虫般倒在车子后座上。



「我再重复一次。我绑架了切间美空。」



她被男人语带恐吓的声音刺激,原本混沌不清的脑袋逐渐活络了起来。她被男人带到车上后,便感到猛烈的睡意袭来,当时她还以为是昨晚几乎没睡害的,所以丝毫没有起疑。



现在回想起来,男人所写的小说里也出现女性受害者喝下加了安眠药的咖啡的叙述。不久前喝的咖啡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呢?不过就算试着回忆也完全没有印象,就算有印象,也无助于解决眼前的危机。



美空在或许有生以来从没使用过的肌肉上施力,拚命地抬起上半身。可能是察觉到她的动作,男人回过头来,在黑暗中和她四目相对。



她暗叫不妙,心脏跳得飞快。但是……



「你等一下。」



男人对着电话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就探了过来,把塞住美空嘴巴的物体取下。



接着男人在害怕不已的她耳边低语。



「是你姊姊,敢多嘴的话就杀了你。」



然后就把方才抵在耳边的手机凑到她嘴边。



「姊姊,救我!」



这句叫喊已经用尽了她的全力。男人立刻抽回电话,转身面向车子前方。



「这下子你明白了吧?我是认真的。」



她必须想办法求救,必须想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在哪里。她拚命转动脖子,周遭却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围;就算她放声大叫,可能也没有半个人听得见。



这时,焦急的她又感觉到亮光抚过左边的脸颊,她便定睛看向光源。



她搭的车子左侧紧邻着一片像要把车子覆盖住的树篱。缝隙间隐约闪起的亮光好像是来自行经马路的车辆的车头灯。她沿着亮光的移动路径往后看,不远处好像有个T字路口,灯光在即将转向左右方时断断续续地照亮了位于正面的某个物体。



那里似乎有个入口。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座寺门。这时又有一辆车子经过,照亮挂在旁边的牌子,她看见了上面所写的山号。



——「鹿苑寺  通称  金阁寺」。



「现在立刻准备一千万,放进轻便的包包里。」



美空的包包就放在正专心讲电话的男人身旁,但是她构不到。她仔细一瞧,看见男人的另一只手好像拿着美空的手机,他一定是一边看着手机上登录的号码,一边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塔列兰或她姊姊。



想到这里,美空发现一件侥幸到难以置信的事而吓了一跳。



男人手里拿着的是美空的折叠式手机。那支手机主要用来和男友联络,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手机里的通讯录和她主要使用的智慧型手机是共通的。



而那支智慧型手机现在还放在美空穿的短裤后方口袋里。



男人可能是在包包里找到行动电话就以为没问题了,或者是绑住她的手脚后就松懈大意,好像没有检查过她身上的东西。毕竟女性很少会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屁股上的口袋也不是能随便乱摸的地方。虽然她搞不太清楚为什么先前还坐在车上的自己会把智慧型手机塞进那种地方,不过大概是在走去搭车的途中传了讯息给姊姊,看到姊姊马上回覆后,便随手把智慧型手机塞进口袋,结果不久后就开始昏昏欲睡,所以一直没拿出来吧。



美空一边小心地注意不让男人察觉,一边用被反绑在背后的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按下电源键后悄悄地放在自己右边。接着她装出一副浑身无力的样子,背对着驾驶座躺向后座,谨慎地调整位置,让智慧型手机正好摆在自己眼前。



她以前曾听说过触控萤幕可以用舌头来操作,想看着萤幕操作的话就只能用这个办法。考虑到如果打电话的话,接通时的声音会被男人听见,美空用舌头在液晶萤幕上游走,打开收发讯息的画面。



里面有一封因为她始终没出现而担心地寄来询问的未读讯息,她按下回覆键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到底该写什么才好?万一之后被男人发现这支智慧型手机,他一定会检查已经寄出的讯息。如果上面清楚写着他们所在的地点,结果会怎样呢?



不用想也知道,男人一定会把车开走。这样一来她获救的机会就几乎等于零,也很有可能被勃然大怒的男人杀死。即使不考虑上游情况,她也没办法用舌头打太多字。



「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如果没有准时把钱送上,我就杀了人质。」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她多犹豫一分一秒了。拜托,一定要看懂啊。她选好收件人,怀抱着一线希望送出只有一个符号的讯息。



「——你在干么?」



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叫她,美空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了。



刚结束电话的男人似乎正转身查看后座。她的肩膀被他抓住,还来不及反抗,身体就被翻过来仲躺在后座上。



男人用手机的亮光充当照明,看了看她的脸后说道:



「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美空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下巴把智慧型手机塞进椅背和椅垫之间的缝隙,因为车里太暗,他似乎没有发现。



「你在担心我吗?还真温柔啊。」



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美空决定以嘲讽的口气回答他。虽然她心里确实感到恐惧,但是突然要她去害怕一个直到不久前还和自己很亲近的人,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就调适好心情。而男人的情况好像也跟她差不多:



「我好歹也是个父亲。」



他开口解释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尴尬。



「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原来都是真的啊。」



当时她已经快要睡着了,还是记得自己在车上听到的事情。男人的身体早已转回正面,像在说梦话似地开口说道:



「……对年轻的我而言,创作是既如呼吸般亲近、也如梦境般遥远的存在,更是一种像毒品般令人难以自拔的东西。」



创作。在听到这个字的瞬间,她不禁衡量了一下自己对音乐投入的程度有多深。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创作活动就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我。据我妈所言,我好像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做出类似绘本半成品的东西。画图、唱歌、演戏、写作。这些活动所带来的苦恼以及完成时的喜悦让我深深着迷,我甚至曾觉得没有创作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



当时的我太年少气盛了——男人厌恶地吐出这句话后,便开始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美空在这段经历中同时找到与喜欢音乐的自己,以及如推理小说的侦探般聪明的姊姊相似的特质,也是让她以为男人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契机。



「我在青少年时期对音乐十分热衷,甚至曾达到职业级水准,可是我的乐团一直发展得不是很好,最后只能被迫解散。经过那件事之后,我决定选择一个人也能挑战的领域,所以就写起小说。过了几年,我终于确定出道,便和当时交往的女友结婚,不久后就怀了女儿。」



正好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儿。虽然知道那是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但是听到这段境遇后,美空还是下意识地把这名男人的身影和没见过的亲生父亲重叠。



「当时的日本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好景气中,没有人会对未来感到不安。如果只是要一份足以谋生的工作,根本不用找,路上随便捡都有。那时我心想,总之就先当个作家努力看看,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就乖乖地找份工作养家活口,所以才会结婚的。在必须精打细算的现代,这种想法简直随便到了极点。」



男人轻笑一声后,围绕在他身旁的气氛就像关掉电灯开关般地为之骤变。



「……很好笑吧?竟然会叫我承认自己根本没犯下的罪。」



他或许是在期待美空的回应,但是美空一句话也没说。



「从出道以来一步步累积至今的作家的实力、在文坛及各个领域获得的人脉,还有自年幼时就一直在我心头徘徊不去、以创作维生的憧憬。这些竟然全在瞬间崩毁瓦解了。我陷入绝望之中,就连太太说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也无力挽回她。」



在那之后,我连要和女儿见一面都办不到。男人说出这句话时,感觉相当寂寞。



「当一直专心致志地坐在桌前写着小说的我回过神来时,日本的好景气是由幻想堆积而成的事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显而易见了。失意落魄的我试着寻找新工作,不过可能是在我被卷入抄袭争议的时候,强调自己清白的样子被人不断重复报导的关系,别说是作家的工作了,连一般企业也不愿雇用我。最后还是以类似靠关系的方式,请出道作的出版社的相关企业介绍文字工作者的工作给我。那种完全无视事实或我的想法,上面说什么就写什么的工作,感觉就像沦落为大人物所使用的抛弃式笔尖一样。我写了一堆绝对没办法告诉亲友的低俗文章,也写了让别人的人生化为乌有的恶劣文章。没办法拒绝这些工作的自己真是窝囊透了。」



假设只讨论一般情况好了,把创作活动视为人生意义的人,如果被逼着创作幽并非自己本意的东西,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痛苦呢?在社团从事音乐活动的美空也有讨厌到一听就想吐的音乐,如果要她演奏那些曲子的话,她光想像就起会鸡皮疙瘩。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会让人感到不快了,更别说是已经明白这些事会破坏他人人生或有损自己尊严的情况,痛苦的程度根本无法比较。



「可能是被不景气的环境波及吧,委托我工作的媒体,其事业规模一天比一天缩小,我的工作也不断减少。之所以会移居京都,也是因为这边的出版社表示愿意定期给我工作,不过这份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没有持续多久。只有时间变得愈来愈宽裕,用来买酒和买烟的钱一下子就变成庞大的开销。这就是所谓的落魄潦倒的人生。我开始借钱,而且愈借愈多。为了还钱,我撑着瘦弱的身体去做粗活,还接下年轻人都不太想做的打工,再加上像是偶尔想到才来找我的文字工作,过着勉强能馓口的生活,等我察觉到时,已经过了二十年。——就在这时,你写的信透过替我出版出道作的出版社寄到了我手上。」



自美空寄出第一封信后已经过了三个月。



「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想到身为作家的自己竟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很好笑吧?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还有心情兴冲冲地回信给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年轻女孩。但我会这么做不只是因为一把年纪了还得意忘形的关系。因为我在那封信的字里行间中感觉到一种像是轻浮的热情的东西,以一封写给在二十几年前只有短暂活跃过一阵子的作家的读者信来说,这是很不自然的。我认为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就开始调查你的目的。因为我的人生既苦涩又乏味,就像在辽阔的沙漠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一样,所以我很期待你这个突然出现的外人替我的生活带来某种变化。不过,当我推测出你把我误认成因故离散的父亲时,还是觉得相当惊讶。」



「你发现我的目的后,就一直配合我演戏,对吧?」



她早就知道了。美空早就听闻男人曾去过一次塔列兰。虽然美空听姊姊说起这件事时,是在她第一次叫他爸爸的那天之前,却猜想那是因为父亲也隐约察觉到什么了,把这件事解释成对自己有利的情况。



不用说也知道,他只是把在那时得知的姊妹的名字,在事后随口说出来罢了。换句话说,他不是看到事情的发展后才决定加以利用,而是一开始就打算利用这件事,所以在深入调查过美空之后,他会让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像个父亲,完全是出于策略上的考量。



对此,男人却只是相当纳闷地歪了歪头。



「我到底怎么发现你把我误认为亲生父亲的呢?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了……或许是因为你的境遇和我女儿很像,所以不知不觉就把你们的形象重叠了吧。话说回来,我看到你贴在信上的照片时,明明你不是我女儿,我却觉得好像看过你的脸,而且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因故离散的父亲。简单来说,我的心里也一直无意识地擅自怀抱着期待,觉得女儿一定很想和我见面,真是无聊的期待啊。所以整件事情只不过是我们两人的期待刚好吻合罢了。」



男人以嘲讽的口气解释给自己听之后,又继续吐露自己的心声。



「我想证实自己的假设,便去了你亲人经营的咖啡店。为了避免撞见正在打工的你,我故意和你约好见面,让你跑去伏见。如果能从你姊姊口中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当然最好,但那个女人实在太难套话了,完全不肯陪我闲聊。反而是那个叫舅公的老人不管问什么都肯说,连我都想替他捏把泠汗了。因为他说自己手上有很多钱,我才会想到或许能请他割爱一些给我。」



藻川叔叔……美空在后座叹了一口气。



「虽然还发生了被你姊姊看穿真面目的小状况,但我已经知道你的本名,也推测出你用我出道作的女主角名字『美月』自称的理由了。因为已经拥有十足的把握了,我便约你出来见面,决定碰碰运气赌一把。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很清楚了。不过,即使我的假设是错的,除了失去你之外,也不会发生令我困扰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男人之前告诉美空的事情里,其实有一些非常含糊不清或是和事实相反的叙述。但是因为她完全没有与亲生父亲有关的记忆,母亲也从未谈论过与她亲生父亲有关的话题,再加上超过二十年的岁月阻隔,让她心里的异样感模糊淡化了。而且美空原本就是个只要认定一件事,就很难改变想法的人。



男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后「啧」了一声。



「我们聊太久了,不只十分钟,已经过了二十几分了。不过没关系,如果他们报了警,现在警察那边应该还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吧。就算有部队立刻展开行动,人数不多的话还是能瞒混过去。」



「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顺利!就算今天你成功逃过了,一定也会在不久后的将来被人看穿。」



她试着说服男人,但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那还用说,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蒙骗到底。」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算了,反正我还会让你维持这种情况好一阵子。」他好像想表示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意思。「我手上有一张今晚从日本出发,要飞往国外的飞机票。那是透过我以前写那些见不得人的文章时认识的地下管道取得的。护照当然也是伪造的。我要去一个只要有大笔金钱就能在那里活到老死的国家,永远不再回来日本了。」



接着男人以非常寂寞的语气补充道:



「如果被捉到就算了。反正无论是在这里还是那里,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我的人生已经跟垃圾没什么两样了。」



男人操作起手机,在一片寂静的车内,提醒对方接电话的铃声传进美空耳里。就在声音即将停止之前,男人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美空说道:



「对了,为什么你刚才会发现我不是你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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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美空告诉我的。」



美星咖啡师态度明确地回答。



「因为我之前就已经从很多地方看出你说的话是在替鬼鬼祟祟的美空掩饰了。所以我一下子就察觉到你们两人互相联络。」



「因为她拜托我在姊姊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替她巧妙地掩饰过去嘛。」



再继续隐瞒也无济于事。曾经想欺骗她而感到内疚的我,决定老实地回答她问的所有问题。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扯谎了。



「你还记得我有一天在路上见到美空之后才前往塔列兰,结果被你看穿的事吗?就是之前那个女高中生在店里练习拿铁拉花的时候。」



「你是指你在公车上看到站在Roc'k On咖啡店前的美空……」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站在那里,就在下一站下了公车,跑去找她说话。结果她在那个时候低头要求我陪陪她,我就当场答应了。」也是「根据我的判断结果,或许可以防止这起绑架事件发生」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深水荣嗣。她好像一直认为那个男人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生父亲。」



虽然无法断定不可能发生,不过我还是很难想像深水会把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当成绑架勒赎的对象。也就是说,美空完全被深水捏造出来的亲子关系骗了。



我其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伪,但是我一直乐观地心想,反正今晚美星小姐和藻川先生见到深水后,真相就会大白了。我根本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危险的犯罪事件。如果我当初违背美空的要求,找聪明的美星小姐商量一下,或许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充满深深的自责。



话说回来,我原本以为美星小姐只是想藉由我的回答来验证自己的想法,结果她听了答案后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一脸惊讶地反问我:



「失散已久的亲生父亲?」



「嗯,对啊。你应该能理解她想和亲生父亲见面的心情,还有想让姊姊也见见他的心情吧?」



但是她却状似悲伤地摇摇头,然后对我说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我们的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咦!」



「我好像没有跟青山先生说过。——我的亲生父亲已经过世了,就在二十二年前,我只有两岁的时候。」



我顿时哑口无言。这种事情我根本没聪说过。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阻止美空了。



「之前谈到亲生父亲的话题时,我的确没有说得很清楚,原来是这样啊,不过,美空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呢,如果我当时说明清楚的话,就不会发生……」



「请、请等一下!你说过世是真的吗?既然如此,那张报纸又是……」



「报纸?哦,你是说那个——」



「我可以说句话吗?」



这个时候,原本一直沉默地开着车的藻川先生插嘴说道。



「怎么了,叔叔?」



「我的手机从刚才就一直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啦,我在开车没办法接,可是实在很让人在意。」



听到他说的话,美星小姐无力地垂下头。



「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反正一定又是哪个女孩子打来的吧?」



「这种时间才不会有女孩子打电话给我呢。」



……是吗?美星小姐愣了几秒后,表情立刻变得相当紧张。



「手机借我!」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翻找藻川先生的口袋,把手机拿出来之后看了一眼萤幕,转过头对我说:



「是通讯录上没有的号码,有可能是嫌犯。」



如果遵照嫌犯指示行动的话,塔列兰店里现在没有半个人,会直接打手机是很正常的。所以嫌犯才特地提醒他们要记得带手机吧。话虽如此,为什么会选择打到正在开车的藻川先生的手机呢?但是在细想这个问题前,美星小姐就接起了电话。



「喂……对,我是美星。现在叔叔正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



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紧张,甚至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们快要开到西大路了。车窗?我知道了。然后……继续往北走,直接转进北大路……在堀川通左转……在贺茂川上游把包包丢进河里吗?那个,喂?喂?」



深水一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便挂断电话。美星小姐快速地把内容转速给坐在驾驶座上的藻川先生。



「照着现在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到了西大路通就右转。还有,把所有车窗都打开,他说要让他看得见车子里面。」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为什么反而要听从深水的指示啊?」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美空现在说不定就在这附近耶。如果现在照嫌犯的话去做,那和一开始就听从他的指示又有什么不同呢?」



美星小姐低着头紧咬下唇。



「深水他已经知道叔叔的车是红色LEXUS了,我们无法确定他们藏在接下来的哪个地方,所以如果继续无视深水说的话会很危险。」



「你要放弃去救美空了吗?」



随着所有车窗缓慢地往下滑,外头的喧嚣声也传进车内。



※※※※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趣。」



在打完第三通电话后,他——深水荣嗣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辆,忍不住嘻嘻嘻地窃笑了起来。因为他在打电话之前问了一个问题,而他现在想起了人质告诉他的解释。



「我之前竟然能假扮那么久都没被发现,真是太了不起了。」



前两通电话他用自己的手机打给那间咖啡店。第三通则是使用从女人那里夺来的手机,刻意打给据说是女人舅公的手机。那时老人的手机萤幕上应该会显示已经加进通讯录的女人的名字。总觉得如果那个多话的老人没有在开车的话,看到手机萤幕后可能就会慌慌张张地接起电话。换句话说,男人因为想到或许能藉此来确定事情会不会按照自己的预料进行,才会这么做的。



不过他其实只是想稍微让对方手忙脚乱一下罢了,他早就知道要是老人没有带手机出门,他也只能转而打电话给女人的姊姊。就结果来说,他打给老人的电话是由姊姊接听,而且也听到车子的引擎声,所以他得到目前好像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的结论。



在小说世界发生的绑架案,经常可以看到受害人家里的电话装设了一些看起来很专业的机器,等嫌犯打电话来后就开始逆向追踪,掌握发送讯号位置的场景。先不论逆向追踪的机器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因为以前只能用眼睛盯着类比讯号式的电话交换机来追踪,所以在逆向追踪结束前必须尽量和嫌犯保持通话似乎是真的。但是到了现代,通话纪录都会留下资料,所以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能完成逆向追踪。不过如果是用手机,也只能逆向追踪到基地台的位置而已——这些是深水在计划绑架的时候查到的知识。



深水已经打了三次电话,若是警方展开调查的话,已经可以锁定基地台的位置了。第三通电话时他使用了和自己不同电信业者的女人的手机,但是他不知道这么做会让追踪的范围扩大到两个基地台,进而扰乱调查方向;还是会因为基地台的收讯范围互相重复,反而让警方更容易锁定位置。无论结果是哪一种,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应该只要在这里再待个十分钟左右就行了。



只要再努力一下子——当深水把身体靠在方向盘上,双眼专注地凝视位于前方一百公尺远的道路时,女人彷佛在嘲笑他的想法似地说道:



「你在最后关头太掉以轻心了。」



「……什么?」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后座。



「要是你没有说那些多余的话,就不会失手露馅了嘛。虽然我正好马上睡着了,但是自己并非真正的父亲这件事,在你成功绑架我之前应该绝对不能穿帮吧?所以我才说你在最后关头太掉以轻心了。」



虽然对方说申了他的痛处,但他决定不予理会。他一看就知道女人是因为觉得继续安分下去情况也不会好转,才会干脆冒险挑衅他。



不过当女人说出下一句话时,深水怎么样都无法置之不理。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连抄袭都被人发现。」



抄袭?



深水愣住了。在密闭的车子里,只有女人的说话声像乒乓球一样跳动着。



「我都读过了,无论是你引起争议的那本作品,还是被视为抄袭对象的那本同人志,我都花大钱买来读过了。抄得那么明显,竟然还敢在大家面前坚称自己『没有做』。虽然我是来京都后才买到那本同人志,觉得你的作品根本是抄袭的时候,也已经告诉你我是你女儿了,不过那时我真的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向你坦白。」



「不对,我才没有抄袭……」



「别再狡辩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你现在再继续装傻又有什么意义呢?设定、角色、题材和对话的措辞都相似到让人傻眼,甚至想问你为什么不稍微改一下。你以为只要模仿有名作家的作品就会受欢迎了吗?反正抄的是同人志,所以不会被发现吗?如果你能够写得比原作还要好,还可以勉强说是改编,但是你写的东西只不过是劣化的仿冒品罢了。你好歹是个职业作家吧?要抄也抄得漂亮一点嘛。」



「少罗唆,你这个没写过小说的外行人又懂什么了?」



「我想说的就是你连我这个大外行都骗不过啦。什么叫『自己根本没犯下的罪』啊?明明说自己的人生跟垃圾没两样,只有在这件事上一点也不干脆呢。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闭嘴……」深水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但是说话声仍旧在车内到处弹跳。



「结果你最重视的那个叫创作还是什么的东西,其实就是被你自己亲手摧毁的嘛。应该说,不利用别人的成果就无法做事的人,根本不应该说自己没有创作就活不下去吧?这是让我最火大的地方,我虽然演奏得很烂,好歹也是个玩音乐的人。如果你很不甘心,现在就创作出个东西给我看啊?如果你真的办得到的话,就让我看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的创作——」



「闭嘴!」



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深水把身体整个转向后座,朝女人的下巴附近伸出双臂。



「呀啊!住手、住——」



到处弹跳的声音总算停止了。



深水将身体转回原本的方向时,以彷佛车内只有他一人的口气喃喃低语:



「……其实我大可以杀了你,只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嘴巴再次被堵住的女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了看手机确认时间。距离方才打电话的时候又过了几分钟。深水一边将视线移回前方的道路上,一边重拨电话。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喂?」



电话接通时的说话声充满了疑惑。这也难怪,因为他不久前才告诉她交付赎金的方法而已。他仔细聆听,发现对方声音背后的杂音变大了。看来他们正乖乖地照着自己说的去做,深水在心中暗自窃笑。



「你们好像打开车窗了嘛,已经开到西大路上了吗?很好,要牢牢抱着装了钱的包包,别让它飞出去了。在你们沿着堀川通抵达贺茂川上游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准停车。」



他没有挂断电话。从电话另一侧传来规律的声响,可以推测出老人驾驶的车没有被红绿灯挡下,正畅行无阻地逐渐靠近这里。



就快到了。深水在树篱旁紧盯着西大路,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应该不用再等几秒。他们就快出现了,他们——来了!



红色的LEXUS在他眼前由右往左呼啸而过。驾驶座上坐着老人,副驾驶座则是现在还在跟他讲电话的人质的姊姊。



「现在就把包包从车窗扔出去!」



深水突如其来的叫声好像让电话另一头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咦?」



「把放了钱的包包瞄准转角人行道的树丛扔!中途不准停车,就这样继续开到贺茂川上游!」



深水停止叫喊后,车内顿时笼罩在几乎要引起耳鸣的寂静中。



来得及吗?他觉得等待回覆的数十秒,漫长得足以和他失去一切后度过的二十多年岁月匹敌。



「……我照你说的把包包丢出去了。」



颤抖的声音融化了冻结的世界。



「钱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们现在正沿着北大路直线前进,马上要经过堀川通了。」



「就这样继续往贺茂川上游开,电话也不准挂掉。」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放下手机,发动车子。



故意选择很远的地点作为交付赎金的场所,给予对手想办法应对的「空档」,结果却是让他们放弃思考如何应付抵达目的地前遇到的各种情况之后,再突然出其不意地叫他们丢下赎金——这就是他所构思的计划。



告诉对方交付赎金的地点在贺茂川上游后,他会暂时挂断电话是为了让他们有向警方报告假的交付地点的时间,可以引开让深水倍感威胁的警方的注意,换句话说,他到目前为止都在故布疑阵。



因为是在车子转弯的时候扔出包包,纵使正好被跟在后方的人目击到这一幕,扔出去的包包也会被车子的阴影挡住而看不见。而且因为他们的电话目前还是接通的,所以他们肯定还没有向任何人报告已把包包丢出去。虽然深水心中还存有一丝不安,担心电话可能正被人监听或窃听,但是考虑到自己是打给老人的手机,应该没有机会装设监听所需要的机器;从对方之前所说的话也可以判断出,他们大概很难想像自己会下达什么命令,让深水认为情况完全对自己有利。



深水开着车子穿过树篱旁,驶进鞍马口通,然后从申央分隔岛断开的地方切入单向通行的小巷。他在第二个转角右转后,来到西大路和北大路的交叉口。经过这里的车辆不算少,于是他看了看周遭,确认是否有需要警戒的车辆或人影,但是只有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计程车和鸽子或麻雀一样在京都随处可见,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