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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的延续,抑或少女的蜕变(1 / 2)



在建有牢固城墙的都市里,人民为求治安多少好一点的居住空间,会将房子盖在城墙的内部。



不过,人口与日俱增,一旦城墙内侧没有土地能建造新的房子时,这次就换在靠近城墙的外侧旁盖起房子。



不久后,等像这样的「外围人口」达到一定的数量时,城镇为了将这些人口纳进来——因为人口的多寡与经济能力有直接的关联——有时会在外侧再建设一道新的城墙。



透过这样周而复始的行为,历史悠久的城镇最后会形成类似年轮的同心圆构造。



圣都亚默德可说是进行过大规模城墙建造的一个好例子。而葛卢姆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民宅鳞次栉比排列在城墙外,拥有这种特殊风景的田园都市。



羊群在远处呜叫。



来这里的途中,她看见牧羊人悠闲地在河边的平缓绿丘上,赶着一大群毛茸茸的黑、白绵羊。



莉塔已经好几年没看到这令人怀念的故乡景色。



「…………」



她反过来望着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



房间虽然不大,但又新又干净。莉塔没看过多少房间,无从比较,但以私立学校的宿舍而言,或许设备算是不错了吧。



不过只有一点,就是面向绿色山丘被挖空的窗户上,装有坚固的铁栏杆,让她觉得很奇妙——应该说是很奇怪吧。勤奋读书的十几岁少年们住的房间,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光看这一点,就让人觉得简直像是监狱或是软禁房。



莉塔歪了歪脖子感到纳闷,动手摇晃着铁栏杆,结果面向走廊的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每个房间的窗户,是故意弄成打不开的。」



仿佛看穿莉塔的疑问般,男人低声如此说道。



「最近这一带的治安也变差了……就算治安没变差,也本来就会有野狼盯上绵羊,来到村庄附近。」



男人如此说明嵌死窗户和铁栏杆的理由,但对从小在这个葛卢姆长大的莉塔来说,这个理由无法让她信服。因为牧羊确实已成为葛卢姆的产业中心没错,但实际上却几乎不会有野狼盯上绵羊而来到村子里。



不过,莉塔并没有反驳。



「——校长在等你。」



男人的名字叫施奈德林。听说实质上是由他统管这所学校。据说他是基础读写和算术老师,但他那锐利的眼神,干脆说他是剑士什么的还比较贴切。



走在回廊上时,能看见一群少年聚集在中庭里唱歌。



「我们学校,除了基本的初等教育,也有从外部招聘讲师,进行音乐的特别讲习。」



「人——我也有听过。」



「这样啊。」



贝格西奥初等学校,是由葛卢姆富商贝格西奥家出资设立的私立学校。由于葛卢姆本来就有公立的初等学校,这里规模虽然不大,但因为有初等教育难以接触到的音乐课程,所以也有不少入学者反而会选择这里。



音乐教育的成果,通常会以在葛卢姆周边的各个村庄举办定期演奏会的形式发表,莉塔也曾经去听过几次。



「你的声音很好听。」



莉塔怔怔地看着少年们,施奈德林对她说道:



「——虽然音乐课跟毕业资格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如果有潜力的话,也可能推荐给鲁奥玛的大人物,加入王宫的圣歌队。」



「是,我会加油。」



莉塔故意压低声音,点了点头。



建在离校舍不远的凉爽树荫下的平房,似乎被拿来当作这个学校的教职员室和校长室使用。非常有将有钱人的别邸改造成学校的感觉。



「——校长,他是新生艾托尔·德尔·坎波。」



带莉塔到校长室的施奈德林,对仰靠在里面沙发上的壮汉如此介绍莉塔。



「喔喔……这可真是——」



壮汉玩弄着卷翘的胡须,别有深意地点着头。这位威严十足的胖男人,恐怕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创办人贝格西奥家的当家,冈萨洛·贝格西奥。



靠买卖羊毛致富,接下来想要得到善人的名声,所以才投入个人财产创立学校——这是市井小民对他略带恶意的评价。不过,莉塔认为这个评价应该跟事实相去不远。看见他肥厚的手指上装饰着一堆大量的宝石,马上就能知道他是个非常虚荣的人。



但莉塔也认为那绝非是坏事。从以前起,因为有了这些资产家的支援,许多亵术家才能做出留传后世的作品。就这层意义而言。资产家的虚荣心也并非全然无用,现在的莉塔甚至能像这样冷眼看待人生。



当然,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贝格西奥的虚荣心之类的事。



「————」



还有另一个男人坐在贝格西奥的对面。



明明在室内,他却用附有兜帽的斗篷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别说长相了,老实说,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莉塔之所以认为他是男人,是因为他微微露出斗篷伸向茶杯的那只手,若说是女人,略嫌过于健壮的关系。



贝格西奥将视线落在手边的资料上,说道:



「在这个时期入学有些稀奇呢……」



「因为我以前住在鲁奥玛,现在则因为家人工作的关系,搬到这里来……」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这里是个好地方喔。那个……虽然不像鲁奥玛那么刺激,但很悠闲——生活舒适。」



贝格西奥不停点着头,一副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满意的样子。每次点头,他那很难说是适合他的长发就会摇摆,下巴的肥肉也会跟着震动,那画面实在太逗趣,使得莉塔拚命地忍住想笑的冲动。



「那么,我就请他从下午的课开始上。」



「嗯。交给你好好处理吧。」



「我先告退了。」



结束仅仅数分钟的会面后,施奈德林催促着莉塔离开了校长室。莉塔在室内的期间,虽然坐在贝格西奥对面的男人完全没有说话,但莉塔却明显感受到他从盖到眼睛的兜帽里一直盯着她瞧。



「……老师。」



「什么事?」



「那个……和校长在一起的人是哪位啊?我不小心忘记打招呼了——他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



「那位人士是校长的客人,算是这所学校的共同出资者吧。」



面对莉塔的疑问,施奈德林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虽然施奈德林并没有真的对莉塔这么说,但她却觉得施奈德林好像在对自己说:你没必要知道多余的事,于是莉塔便再也没开口说话。



施奈德林嘱咐她,要在下午上课前的午餐时间,在餐厅介绍她给其他孩子认识,所以别迟到了,之后莉塔便跟施奈德林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



莉塔轻轻叹了一口气,整理行李。她带来这间宿舍的只有几件换穿衣物,读书需要用到的东西,学校一开始几乎都全鹅忙准备好了。



该说是只有纸资源丰富、印刷技术也进步的亚默德才能做到吗,在这所学校,每个学生都人手一本算术教科书。如果是国营倒也罢了,据说其他国家没几问能做到如此完善的私立学校。



不过,莉塔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学会初等教育程度的知识,现在也不需要用到这本教科书。再说,莉塔也不是为了来这里读书。







在刚开始修行的时候,莉塔并没有具体地思考自己的将来。



莉塔拥有魔法才能,在为了成为神巫而正式开始修行时,是距今将近十年前,她还七岁左右的时候。



就算再有才能,一个七岁儿童怎么可能做出详细的人生规画,当时少女的脑海里,真的只有笼统的憧憬罢了。我也想像神巫一样,穿着轻飘飘的漂亮衣服,在繁华的首都里生活——简单来说,只拥有女孩子都会在心中描绘的那种司空见惯的梦想而已。



而时光流逝,莉塔成长到十六岁,因为梦想破灭而回到故乡。



莉塔或许真的有魔法的才能,但凭她马马虎虎的才能,无法立于顶点。在魔法大国亚默德,要成为九年当选一次的神巫,最低条件彷佛理所当然般地,必须是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



而从全国聚集而来,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当中,被选为十年才出现一次的真正天才的,很可惜并不是莉塔。



由于这次一次要选出两名神巫继任,莉塔暗自以为自己搞不好能被选上也是事实。而实际上,选拔进行到一半的阶段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能被选上。不过,结果莉塔连最后五名候选人都没挤进去,只好结束在鲁奥玛的修行,回到故乡。



对方大概根本不记得莉塔吧,不过,会当选新神巫的,势必是柯斯塔库塔家和鲁德贝克家的千金吧。因为聚集到鲁奥玛的神巫候选人当中,那两个人的实力是卓绝群伦。如果是其他少女还有胜算,但莉塔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赢过她们。



不管怎么样,莉塔的梦想都已经中断,在时隔多年回来的葛卢姆,等待着她的是现实。



「——总之,我现在的状况还无法思考结婚或是任何事情。」



莉塔用别扭的敬语如此告诉时隔许久再次相会的父母,然后离开了葛卢姆郊外的老家。



只要当选神巫,就算不愿意,也得九年不能结婚。打个比方来说,就是用女人的幸福交换而来的名誉和地位。



不过,父母对在一步之遥梦想破灭的莉塔说,她还有机会得到身为平凡女人的幸福。不仅如此,只要将曾经获选为神巫候选人的这个事实利用到最大限度,平民出身的莉塔,或许还能够嫁给贵族。在莉塔受挫回到葛卢姆的时候,她的父母开始怀抱着这样的新梦想。



莉塔不想听这种事,便冲出了家门。



话虽如此,她却无处可去。小时候交情好的朋友,大多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或母亲,没办法随意找他们玩,吐吐苦水。而且,她内心某处也觉得梦想破灭的现在的自己很丢脸。



所以,莉塔无所事事地在葛卢姆的街头游荡。



望着与记忆中相同、充满活力的市街,她才终于有自己回到故乡的感觉。虽然不如鲁奥玛繁华,但这里有属于这里的热闹和温暖。



成群走在小巷弄里的绵羊叫声、鞣羊皮时的特殊臭味、和煦的阳光——一想到要在这块安稳的土地,平平凡凡地度过余生,内心就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可能是不久之前,她还以名震大陆的神巫侯选人身分,在大亚默德的圣都生活,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吧。



莉塔在通往中央市场的繁华大街上停住脚步,怔怔地陷入沉思,之后她轻轻地甩了甩头,迈开步伐。



「——啊。」



莉塔的视线前方,有一间维护城镇治安的卫兵勤务室。在那里,有一名扛着长矛的高个儿年轻人,正与一位非常健朗的老婆婆在争执。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老婆婆单方面地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年轻人则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不久后,老婆婆柳眉倒竖,用手里的拐杖用力打了一下年轻人的小腿,就这么离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唔咕喔喔喔喔……!」



莉塔走近小腿被打,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对他说:



「那个……你该不会是大卫吧?」



「咦?」



老婆婆可能打得很大力吧,只见年轻人泪眼汪汪地按住小腿,抬头看向莉塔,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不过,他的表情立刻转为豁然开朗。



「喔……!你……你该不会是莉塔吧!」



「是啊,果然是你啊。你身高抽高好多喔,害我还以为是别人。」



「搞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轻人一脸开心地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比莉塔高出两个头。由于莉塔身材桥小,两人的身高差距更为显着。



「你去首都几年啊?我想想……两年——不对,有三年了吧?」



「嗯。」



「可是,你不是说要当上神巫,去了鲁奥玛吗?为什么这种时期会——」



年轻人的话语,在这里突然停止。下一任的神巫会是谁,结果还没有出炉。然而理应是神巫候选人之一的莉塔,却不在鲁奥玛,而是出生的故乡葛卢姆——他应该察觉到个中原由了吧。



年轻人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搔着鼻头,于是莉塔苦笑着轻轻拍打他的手臂。



「哎,我本来以为可以进前五名,但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好混的。」



「唔……是这样没错啦。」



莉塔与大卫·普约尔——这名年轻人,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是比任何人更早发现莉塔的魔法才能、在刻绘魔纹的痛苦行程和修行的日子里,待在自己身边、鼓励自己的朋友。



「竟然有比你还要优秀的家伙存在,有点难以置信呢。」



「所以我才说这个世上没那么好混啊……世界,果然很广大呢。」



「……为什么我非得反过来被你安慰不可啊?你给我表现得再沮丧一点啦。」



大卫扬起嘴角,用拳头抵住莉塔的头顶旋转。



要是自己露出沉重的表情,对方也会感到沮丧,如果看见对方沮丧的表情,自己也会更加沮丧。因为是青梅竹马,大卫非常清楚他们两人的个性,所以才努力开朗地一笑置之吧。那份体贴的心意,令莉塔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啊,那你之后要怎么办?」



大卫把工作推给同事,拖着莉塔出去散步。莉塔离开这个葛卢姆不过只有短短三年左右,那段期间城镇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所以事到如今也没有地方能够带她参观;但是在那个市场旁边,人来人往的,实在无法静下心来聊天。



两人走在从流过附近的河川引进城里的运河河畔,大卫询问变得漂亮许多的青梅竹马:



「你都走到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神巫的地步了,任何困难的工作应该都难不倒你吧。怎么样,要不要当这个城镇的首长啊?」



大卫并没有对现在的首长感到不满。只是,如果莉塔真心想走女政治家这条路,成为这个葛卢姆的首长的话,那也是喜事一件。而且莉塔透过修行,应该有认识中央的人脉,想必对城镇的政治有很大的加分效果,更重要的是,这代表莉塔将会定居在这块土地生活下去。



不过,莉塔只是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之前都一直过着专心修行的日子……所以我想稍微悠闲一下。」



「这样啊。」



「话说回来,那你呢?光是看你成为卫兵,好好在工作就让我够吃惊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这个嘛,凭我现在的工资,光是要养活我和我老妈就已经够吃紧了。还没有余力想结婚的事情啦。」



大卫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从此以后,他们家就只有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现在大卫每天脚踏实地做卫兵的工作,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呃……对了、对了。下次来我家看看我老妈吧。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嗯。」



莉塔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落到静静流动的水面上。



「————」



面对这不自在的沉默,大卫抓了抓头。



老实说,话题无法继续。虽然大卫有许多话想跟莉塔说,但要对莉塔倾诉他这三年来累积的思慕之情,还需要一点勇气。



「话……话说回来……」



当莉塔主动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在跟人吵架……」



「喔喔,你是指那个老婆婆吗?」



大卫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小腿,露出戏谑的笑容。



「那个老婆婆最近每天都来,吵着要见上头的人。」



「上头的人?」



「就是指大人物。」



「喔喔……可是为什么呢?」



「呃……好像是那个老婆婆的孙子还是曾孙之类的,总之就是小孩失踪,要我们帮忙找。」



「失踪?」



「对……最近很常发生这种事。我们这个城镇,还有附近的各个村庄,小孩子都一个一个地慢慢消失。」



「咦……?」



「不知道是人口贩子干的好事,还是被野狼攻击——无论如何,搜查都几乎没有进展,所以小孩子的父母有时候会来勤务室诉苦,但都没有像那个老婆婆一样来得那么勤。」



「为什么搜查会没有进展?帮他们找不就好了?」



「不是啦,这个嘛……因为官府有所谓的管辖范围啊。你懂吧?」



比如说,像大卫他们卫兵的工作,就是维持葛卢姆市内——尤其是中央广场的治安。严加注意,事先防止窃盗或是诈欺这类的犯罪发生,好让市场的商业活动顺利进行,这就是大卫等人的职务。很可惜地,寻找在城镇外失踪的少年们,并非他们的工作。



「然后,每次说明原因,想请她回去的时候,那个老婆婆就要我们把这件事传达给更上头的人知道。我能明白她的心情,但现在这个时期有点不恰当。」



……这个时期?」



「就是啊,现在王妃殿下不是刚好回乡吗?」



现在的王妃阿慕德娜,是这个葛卢姆的有力人士贝蒙迪斯公的独生女,身体不太强健,常回乡养病。尤其这次回乡的时间较长,看不出什么时候才会回鲁奥玛。



「在王妃殿下留在这里的期间,就算减少周边地区分配的卫兵,似乎也要增强离宫的警备。啊,不过我想王妃殿下大概完全不知情。因为王妃殿下心地很善良,要是知道为了自己而疏忽了邻近村庄的治安,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这我明白……」



就算有这样的原因,但既然儿童的诱拐事件频传,就应该早点采取揩施,莉塔这么说。



「不过啊,我们卫兵长也没有那种权限啊,又能怎么办呢——」



「总之,先去找那个老婆婆问清楚详细情形吧。」



「咦?」



「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吧?」



「是知道啦——她在那个行业算是个名人呢。」



「名人?」



「是啊。」



大卫催促着莉塔迈开脚步。其实这个时间,他应该回到勤务室执勤,不过,到时候只要请同事们喝杯酒赔罪就行了。重点在于,他和莉塔的关系曾经疏远过一次,现在他想慢慢拉近和她的距离。



在前往郊外老婆婆家的路上,大卫向莉塔说明:



「——那个老婆婆啊,简单来说,就是产婆啦。不过好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了的样子。」



「是指助产士吗?」



「高级一点的说法,就是这样。而且,听说以前专门帮高贵人士接生……据说,当今的皇太子殿下也是那个老婆婆接生的喔。」



那位老婆婆本身只是一介庶民,连贵族都算不上。不过,考虑到这层关系,又不能怠慢她。所以大卫每次苦口婆心说服她回家,都要花费好大的功夫。



「——我记得她应该住在那里。」



刚才提到的老婆婆的家,在离葛卢姆不远的小山丘上。之前老婆婆闯进勤务室的时候,卫兵长曾经吩咐大卫送她回家。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好像叫伊丝贝尔·德尔·坎波的样子。」



「…………」



这个时候,大卫还不清楚莉塔打算做些什么。



应该说,在这个时间点,恐怕连莉塔自己本身都没有任何想法吧。







虽然听说她是一介庶民,但莉塔实际见到的伊丝贝尔,是个礼仪和教养一流的老贵妇。不愧是过去有受到王公贵族的请托,接生孩子的经验。



她的住处虽然老旧,却打理得无微不至,让人有种去除无谓的华美的俐落感。应该很适合用清贫这个词汇来形容吧。不过,唯有放在莉塔两人面前的茶杯十分高贵,可说是与一个独居老人过的俭仆生活极不相称。



「这是当今的皇太子殿下出生时,王妃殿下赐给我的茶杯。本来应该不使用,拿来装饰,但我想实际拿来使用,王妃殿下也会比较高兴。」



伊丝贝尔将红茶倒进莉塔两人的茶杯中,微微笑了笑。



「……所以,当选神巫候选人的小姐,为什么会来我这种老人家的家里呢?」



伊丝贝尔在莉塔的对面坐下,狠狠地瞪了大卫一眼,说道:



「……你可能会嫌我罗嗦,但我劝你还是慎选来往的朋友比较好喔。这个年轻人每天调戏市场的年轻姑娘,不可靠啊。」



「喂……!」



大卫似乎急忙想替自己辩解,但又被伊丝贝尔瞪了一眼,便吞吞吐吐地闭上嘴巴。



「我也觉得应该要自己选择来往的朋友。而且,我认为大卫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



莉塔露出微笑,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看来你有自己的原则呢。」



伊丝贝尔也莞尔一笑,请两人享用盛放在白色盘子上的面包脆片。上头撒了糖粉,看起来非常甜。



7——所以,你们特地拜访寒舍,有什么事情呢?」



「我听说您的曾孙失踪了。」



莉塔开口后,伊丝贝尔的表情有些僵硬,将视线落在手上的茶杯。感觉透过蕾丝窗帘射进的午后阳光,突然无力地变暗。



「以您的经历,不是也能利用王妃殿下这条管道,动用军队搜寻吗?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王妃殿下是为了疗养才逗留此地。怎么可以让这种事传到她耳里,坏了她的心情呢。」



的确不能让回乡养病的王妃,听见这种阴暗的话题。而且,当今王妃非常清楚国王的姻亲插手管政治的危险性,因此以绝不亲自行使政治的权力为信条。也就是说,拜托王妃帮忙请葛卢姆的官兵出动,就意味着要让王妃违背她的信条。



「我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就算要催城里的卫兵出动——」



「不是嘛,老婆婆,我已经说过,我们也有不能越界的管辖范围,算是规定吧——」



「你说年幼孩童们的性命,和你们的规定什么的,哪一个比较重要!」



「搬出小孩子的性命,太卑鄙了吧!」



「喂,大卫。」



莉塔在眉心刻划出皱纹,抓住大卫的衣袖。



「……遇到这种事,我们也很想帮你。可是,我们也是听上头的命令行事,领人家薪水的。要是只因为同情就擅作主张,丢了这份工作的话,谁来养我嫣啊?」



「————」



原本单手拿拐杖,抬起腰的伊丝贝尔,听见大卫压低声音说的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噤口不语。



「……孩子被掳走的家庭,那个……我也觉得很可怜,但我们也有家人。因为在勤务室工作的卫兵,大多出身贫苦人家。要是失去现在的工作,家人马上就会挨饿。」



「大卫,我们都知道了……别说了。」



「……呃,好。」



可能是尽情宣泄完,气消了吧,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发一语。



「——伊丝贝尔女史。」



莉塔将茶杯放到茶托上,说道:



「听说还有其他小孩失踪,您知道什么关于他们的事情吗?」



「我知道几个孩子,也见过他们。」



「是熟人的小孩吗?」



「因为他们跟我曾孙上同一所学校。」



「是哪所学校呢?」



「贝格西奥私立学校。」







离开伊丝贝尔家的大卫,皱起眉头叹息。



「贝格西奥家啊……可能有点麻烦喔。」



「咦?为什么?」



「呃……大概是在你去鲁奥玛之后吧。」



贝格西奥家,是近几年势力一口气飙升的富商。也难怪莉塔会不知道。



「哎,虽然卖羊毛的商人在这里并不稀奇,但总之贝格西奥家势力非常强大,也常常送礼给勤务室。」



在市场做生意的商人,为了事先回避麻烦,会跟管理这孟雨的卫兵们先打好关系。这是只要走错一步,就容易成为收贿温床的敏感问题,但是也无法忽视商人送的礼金,能补贴低薪卫兵们生活的这个现实。



「可是,他并不是黑心商人吧?」



「是没错啦。应该说,他反而很不会做生意吧。我们卫兵长说过这种话喔。说他礼金给得很大方是很好,但那么不会做生意,应该会没办法过生活。不过,奇妙的是,他似乎赚很多呢。」



「看起来不会赚钱的商家,却送大把的礼金,而且还经营私立学校……?」



「很奇妙吧?」



「与其说奇妙……倒不如说很不自然呢。」



「不自然……你该不会认为贝格西奥家跟孩子们失踪的事有什么关联吧?」



「先不管有没有关联,我认为最好先找他们问话。」



「就算你这么说,也很难出手耶。」



就算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也几乎不可能展开调查。正如大卫对伊丝贝尔说的,那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而且,调查经常慷慨送礼金给官府关系人员的贝格西奥家,很可能与从中捞油水的官员为敌。



「我不会勉强你。」



「莉塔……」



莉塔在平缓的山丘斜坡上停下脚步,突然轻轻笑了笑,把手伸向大卫的腰,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后,反握它,移到自己的脖子后方。



「?喂!」



发出「啪沙」的沉重声音后,像是金褐色又像是柑色的亮丽发丝,在莉塔的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喂……你干嘛割掉那么漂亮的头发啊!」



莉塔随意地割断自己的长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后,甩了甩头。虽然头发变短,却无损莉塔的美丽,但她那一头长发想必要留好几年吧,莉塔竟然爽快地割断它,大卫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啊……这样很可惜吧。你的头发从你还留在这里时就开始留了吧——」



「是不是应该好好整理成一束再割断,然后拿去卖比较好啊?」



「不是拿不拿去卖的问题吧——」



大卫抓起盘踞在少女脚边的头发,叹了一口失望的气息。



「……你该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如今把头发割短的莉塔,如果匆视她身上穿的朴素长裙,看起来就像个身材纤细的美少年。大卫仰望着她的身影,因内心萌生的不祥预感而扭曲嘴角。



「因为神巫就该为有困难的人民效劳啊。」



莉塔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摇着头如此说道。



「可是……你又不是神巫!」



大卫抓着发束站起身。明明想着要忍住、要忍住,却还是不小心大声说话。



「你没当上神巫吧!那么事到如今,你也没理由键而走险吧!」



「因为当选神巫才为人民效劳,没当选就不效劳——我认为神不会认同这种自私的想法。」



相较于大吼大叫的大卫,莉塔始终态度淡然,甚至面带微笑地低哺。



「至少对我而言,为神、为人民效劳,并不是期待有什么回报的行为。」



「可是啊——」



「如果我内心有那种心思,我想我根本连神巫的候选人都当不上——因为没当上神巫就对有困难的人民见死不救,那是对神的背叛。」



「————」



莉塔直言不讳地说道,她的身材虽然娇小,但却散发出称为神之代理人也不为过的威严,以及露出慈爱的面容。



明明年纪比大卫小,但莉塔从以前开始就常以脱离现实的理论让大卫哑口无言?也许他可以将严苛的事实摆在眼前,辩赢莉塔,但大卫过去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理想论和现实论互相冲撞后,最后只会惹哭莉塔。



所以,大卫在这个时候,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同时,他感觉到理应是自己从小认识的少女,突然变成远不可及的存在。



莉塔——安洁莉塔·德尔贝特,是以神巫候选人的身分被召集到鲁奥玛的人才,也就是说,她是个远比现在的大卫还强上许多的魔法士。







「你……就这么让莉塔走了吗?」



晚上回到勤务室的大卫,偷偷地对卫兵长罗拉坦白他相莉塔的对话。



其实今晚不是轮到大卫执夜班。但是因为白天跷班和莉塔在街上闲晃的关系,为了弥补,才替同事执夜班。在晚上出去巡逻的的同事们回来之前,待在勤务室的只有大卫和罗拉两人。



「我说你啊……」



烛台摇曳的火焰,在充满灰尘的墙上清晰地描绘出两人的身影。那道身影,伸向有耳酒杯,酒杯里装的是用热水稀释过的便宜葡萄酒。



「——那间学校只收男生吧。就算头发再短,也可能一下子就被识破吧。」



「哎,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怎么样都阻止不了她——」



「啧,你还真是没用耶。跟小时候没两样嘛。被年纪比你小的莉塔耍得团团转。」



罗拉卫兵长从大卫和莉塔小时候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当然,在莉塔去鲁奥玛之前,他就认识莉塔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莉塔也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如果她有心的话,应该一击就可以解决我们了,一击!毕竟她只差一步就能当上神巫,比随随便便的魔法士都还要强。」



「那个啊……我说的是更精神层面的问题啦。你从以前就一直喜欢莉塔了吧?」



「喂……!」



大卫猛然站起,不小心推倒了椅子,慌慌张张地整向勤务室外。幸好深夜里铺着石板的小巷子里不见人影。因为刚才的冲击,葡萄酒的空瓶滚动,传来非常大的回音。



「请……请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啦!那家伙是,你想嘛,呃……她是当选过砷巫候选人的家伙耶!竟然这么说……说法太奇怪了啦,像我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她——」



「可是,她落选了吧。」



「这个嘛……」



「那她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啊,只是魔法比较拿手一点。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我又没有顾虑——」



「所以啊——」



罗拉在空酒杯里倒进葡萄酒,说道:



「如果你只把莉塔当成是青梅竹马,那么在你被年纪小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就已经够没用了;如果你把莉塔当成是神巫那类的人,让她一个人去,也还是很没用。总归一句,让年轻小姑娘一个人去做那种事的你,真是没用啊。」



「才……才不是让她一个人去做。」



大卫再次坐到椅子上,啜饮葡萄酒。



「能调查的事,我也会碓确实实地去调查……所……所以,我不是像这样来找卫兵长你商量吗!」



「啥?结果你还是想靠别人啊?真是没用耶~~」



罗拉擦拭嘴角,叹了一口气后,突然露出奸诈的笑容。



「——你下次跟莉塔联络是什么时候?」



「明……明天晚上,总之我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那么,在那之前,我先去探听探听贝格西奥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传闻。你趁白天的时候,制作一张失踪儿童的名单。」



「我知道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罗拉,对大卫来说也是一半的赌注。因为他没有事先徽求莉塔的同意,而罗拉也用贝格西奥以及其他商家送的礼金,天天买酒,喝得醉醺醺地在工作。根据情况,搞不好还会为了拿贝裕西奥家的好处,禁止大卫他们的行动。至少如果是其他的卫兵长,应该早就那么做了吧。



只是,再怎么说,罗拉对大卫来说都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也很疼爱莉塔。虽然是个酒鬼,也有他自己的正义感,正因为他是个很重人情的男人,大卫才会找他帮忙。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晚上还是会冷呢……」



罗拉只在空酒杯里倒入热水,没有加葡萄酒,一个人自言自语。



野兽的叫声从某处传来。是野狗呢,还是野狼?



大卫也微微打了个哆嗦,喝起白开水。







这间学校的课程,对艾托尔,也就是莉塔·德尔贝特来说,非常简单。为了成为神巫,从小就勤勉向学的莉塔,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学完在这所学校应该学习的大半知识。



唯一让莉塔感到新鲜的,是无关班级,全年级共同进行的合唱时间。虽然她很熟悉背诵或朗读颂扬雷顿特拉的诗歌这类的课程,但搭配风琴的旋律歌唱,对神巫候选人来说也是头一次的经验。



以在合唱练习时间确认过的人数来说——假设没有因生病无法离开宿舍房间的学生——这间学校总共有四十八名学生,包含莉塔在内也不满五十人。可说是规模很小的学校。



不过,贝格西奥家的别邸改造成的校舍和宿舍,结构非常扎实,就设备的品质这一点而言,算是比偏远地带的初等学校还要高级。



「————」



发出喀啦的上锁声后,经过数小时,莉塔在黑暗中静静睁开眼睛。



她悄悄地溜下床,将手放在迩往走廊的房门门把上,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在这间宿舍,到了熄灯时间,会同时从外部锁上各个学生的房间,让他们直到隔天早上都无法外出。



另外,虽然有面向外面打通的窗户,但上头嵌上了坚固的铁栏杆,不分昼夜都无法用来进出房间。据说锁门和在窗户装铁栏杆,都是校方出自于对学生安全的考量。



当然,只要莉塔施展她魔法的本领,不管是上锁的门房也好,铁栏杆也罢,她都能轻易地破坏,离开房间。不过,要是干出那种引人注目的事,她特地断发装成少年潜进来就没意义了。



莉塔搓揉着眼睛在睡衣上披上一件毛料的斗篷后,卷起两边的裤管,露出白皙的小腿。



小腿上发出灿烂的光芒,驱逐黑暗。穿着男装的少女,皮肤上浮现闪耀着茶褐色的线条,在小房间里卷起不合时节的风。



「嘿……咻!」



莉塔乘着风飞到天花板,灵巧地打开采光用的天窗,从那里爬上屋顶。



「————」



她按住随着冰冷的夜晚飘扬的短发,从屋檐跳了一大步,一口气移动到包围住学校土地的围墙上。上至小暴风,下至微风,对于能自由自在控制风的大小的莉塔来说,这种程度的技艺根本是易如反掌。不过,在修行时代看到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利用风飞来飞去之前,莉塔压根没想到要如此运用风之魔法。姑且不论好坏,自己的想法太过保守,这一部分可能不如其他候选人。



「喂,莉塔!」



在不太宽的围墙上怔怔地站着的莉塔,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后,赫然回到现实。



「你干嘛呆呆地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大卫。」



「啥?你该不会睡迷糊了吧?」



「不是——谢谢你特地过来。」



莉塔跳下围墙,奔向从草丛里对她招手的大卫身边。



「——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喔喔,我也把事情跟卫兵长说了,请他帮忙。」



「卫兵长……?」



「就是罗拉先生啊。你应该记得他吧?很爱照顾人的那个士兵。他是个酒鬼,鼻头总是红通通的。」



「喔喔……那个人就是你的上司吗?」



「是啊。这也是我当卫兵的理由之一啦——」



大卫坐定在野莓灌木丛的阴影上,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葡萄酒瓶,拔开瓶塞,递给莉塔。



「然后啊,我们调查到的一点是,失踪的全是十岁左右的少年。」



「全部都是吗?」



「就最近这一个月来说,是这样没错。然后那些小鬼们似乎全都是美少年。而且听说个性好又孝顺,就算称不上是天才,头脑也很聪明。」



「如果都是这种小孩,应该不可能跟父母起冲突,离家出走吧?」



「是啊……而且,他们应该不会笨到听信恶劣大人的甜言蜜语,被卷进犯罪事件。」



「也就是说……他们是被掳人绑架喽?」



「如果这是连续绑架事件的话,犯案的手法顶多就只有这样了吧?」



「失踪的孩子们跟这所学校的关系是?」



「其实,在校生当中也有五六个孩子不见了。」



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位伊丝贝尔女史的曾孙。大卫摊开撂成小小的纸条,愁眉苦脸地低喃。



「据说他们并不是在宿舍生活时失踪的,而是在放假回老家的时间点消失的。」



「那么,跟学校无关喽?」



「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就是这样才反而奇怪吧?竟然全是在离开学校时不见,像是在说校方什么责任都没有一样。」



「嗯。」



「失踪儿童当中,除了在校生之外,也有这里的毕业生,或是因为家庭因素而辍学的孩子,所以,没有证据能断言哪里可疑。而且也有完全跟学校无关的小孩被绑架——」



「真的没有任何共通点吗?」



「呃……我三番两次询问他们家人有关学校的事,结果他们回答顶多有去听过学生们的合唱演奏会。」



热衷音乐活动的贝格西奥私立学校,会定期巡回葛卢姆周边的村庄,举办学生演奏会。以歌颂的方式向人民传达对神的赞美,同时请贫穷的人民用餐,虽然也有慈善事业的一面,但到头来也只是为了宣扬贝格西奥家的名号而做的秀吧。



不过,那个演奏会举行的次数非常频繁,小孩子看见的机会非常多。如果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应该几乎都有机会听过少年们的合唱。



「——那你有调查到什么事了吗?」



「嗯。」



一口气喝完约半瓶葡萄酒的莉塔,感觉到热度从胃底慢慢扩散到全身,同时回想白天的事。



「——我本来想若无其事地从其他小孩口中探听失踪事件,但好像一直被老师监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宿舍的房间也装有铁栏杆……」



「这道高耸的围墙也是啊……简直就像是为了防止学生逃跑一样。」



「而且,这里的孩子们年纪真的都很小,不太敢随便问他们奇怪的事——」



亚默德的初等学校,头两年免学费,只要是亚默德的国民,任谁都能够读书。虽然没有年龄限制,不过由于目的是在于全面性地教导孩子们读写和算术,所以只要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大多会让孩子们从七八岁,顶多到十岁左右为止,去上初等学校。



这所学校也不例外,最年长的学生是十二岁,在实际年龄十六岁的塔莉眼里看来,周遭全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如果随便问他们有关失踪案的事情,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再去问老师。



「……你混进那种地方不要紧吧?没有被拆穿吧?」



「我以因为想学唱歌,所以十五岁又再次重读为藉口……虽然觉得跟其他学生站在一起非常格格不入,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莉塔的直觉告诉她,这间学校有什么重大的秘密。虽然还无法说明清楚,但她不认为这间学校跟一连串的事件无关。



莉塔站起身来,将还没喝完的葡萄酒瓶还给大卫。



「这间学校,除了贝格西奥家,似乎还有别的共同出资人,你知道那是谁吗?」



「共同出资人?会不会是贝格西奥做生意的客户之类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似乎有共同出资人。可能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我跟罗拉先生商量看看。」



「那么,我要回去了,你回去也要小心喔。」



「我只要悠闲地走回家就好了耶。要再次翻越围墙爬上屋顶的你更令人担心吧。」



大卫喝光葡萄酒,挥挥手,迈开步伐。



莉塔看着大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丘彼方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要把天窗关得紧紧的,就没有人会发现她曾经在深夜里溜出房间吧。



莉塔脱掉斗篷,钻进变冷的被窝里,静静地深呼吸。



明天以后,必须再做更深入的调查。视情况,也可能需要在深夜里潜入教职员室或校长室。







「呼……啊。惨了、惨了。」



大卫连续打着好几个想停却停不了的呵欠,前往工作场所。因为每晚跟莉塔密会的关系,每天都睡眠不足,今天早上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奇怪?」



大卫迟到了几小时来到勤务室,发现同事们臭着一张脸在谈论某件事。



「大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敢问啊!」



听见大卫态度悠然地发问,卫兵长回他一记拳头。



「唔喔……痛……——」



「迟到还给我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态度,你这个小鬼!再给我觉得不好意思一点啦!」



「因……因为——」



由于有事先对卫兵长坦诚莉塔的事情,大卫不得已睡眠不足的原因,已获得卫兵长的谅解。不过,他什么话都还没告诉其他的同事。既然要保密到底,卫兵长也不得不责骂迟到的大卫吧。



大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按着头顶,再次询问: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喔喔……」



罗拉卫兵长命令其他卫兵去市场巡逻,另一方面则让大卫清扫勤务室内部,自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开始诉说:



「——昨晚在位于葛卢姆东边的一个村子里,抓到了企图闯入民宅抢劫的卑鄙强盗。」



「是喔……可是,在葛卢姆外抓强盗,不千我们的事吧?」



「是啊——不过,那家伙脱口说出一件奇妙的事情,让我很在意。」



「奇妙的事?」



「他可能是打算认罪协商吧,说他会告诉我们正在干更大票案子的匪徒情报,不过要轻判他的罪行。」



「那个正在干更大票案子的匪徒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那种落魄小偷说的话,不能全然相信。」



据说,那个小偷在某个夜晚,正打算物色下手的人家时,看见有人拉着好几辆大板车,从盖在葛卢姆郊外的房子走出来。由于大板车上面盖了布,不清楚他们搬运的货物是什么,但拉大板车的人也是一副怕人看见的样子,很明显似乎是可疑的集团。



「所以,那个小偷说他很确定他们是自己的同类。」



「结果那些人把那些物品运到哪里去了呢?应该可以从目的地查出他们的真实身分吧?」



「那个啊……好像运上船了。」



要运送羊毛等葛卢姆的产品,就无法忽视水运。从北往南流过大陆的大河卢贝尔川,有经过离葛卢姆不远的场所,人民利用水车和水门将河水引进城镇里,形成运河。另外,这一带有几条卢贝尔川的支流,宽度较宽的河川,有时也有吃水浅的货物船往来。



「……那应该只是哪里的商人正打算运送货物而已吧?」



「他说特地挑在不引人注目的深夜里运东西很可疑。总之,凭这点程度的情报不可能无罪,那个小偷还是得进监牢。」



卫兵长在此时停顿了一下,在桌上摊开地图。



「上头的大人物不把小偷说的话当一回事,不过……如果那家伙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真实性存在的话,那么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



「什么事?」



「我试着调查了那家伙的证词,结果发现……可疑集团运出货物的房子,好像在这一带。」



卫兵长指的地方,是广大牧草地的一角。旁边有间大宅邸,有河川流过附近。



「……怎么回事?这地方不是只有长草而已吗?」



「没有,只是地图太旧了。这一带是属于贝格西奥家的地,这里的大房子,现在已经改造成学校。」



「咦!」



「我也没有亲自确认过,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那间学校靠近河川的校地,有没有大仓库选什么的?」



「听你这么一说……可……可能有喔!」



「听完那个小偷说的话,我最先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卫兵长盘起他粗壮的手臂,低声呻吟。



「……要是小偷目睹的,是从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偷偷搬运出什么东西的场面——」



「话……话说回来,既然他是贩卖大量羊毛的商人,就算有运送羊毛的船只也不奇怪吧?」



「那么,他们究竟在搬运什么?羊毛是那么必须避人耳目运送的东西吗?」



「————」



大卫和卫兵长,就这么沉默不语,互相凝视对方。两人的脑海里都明确地浮现不太好的猜溺,却无法明白地将它说出口——这种令人厌恶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那个……」



打破沉默的,是探头窥视勤务室的少年,说出口的一句话。



「卫兵长拜托我的事情,我去打听回来了……」



「喔,抱歉啊。」



卫兵长露出笑容,改变原本严肃的表情,对少年说话。



「——所以,结果怎么样?」



「确实在五天前左右就来了的样子。买了大量的食物,好像近期内就要出航。」



「这样啊。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卫兵长将几枚硬币塞到少年的手中,送他出勤务室后,捶了捶腰,叹了一大口气。



「刚才那个人,是在我认识的中间商那里工作的小饮子。我一太早就拜托他帮我确认,最近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只有没有到葛卢姆来。」



「那些家伙果然很可疑吧。」



「应该说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传闻贝格西奥家可能有在做什么走私交易。」



「咦?」



「因为,你想想看嘛。本行又没赚什么钱,出手送我们礼金却那么大方,而且还像那样经营学校,怎么可能不亏钱啊。再说,他也塞了不少钱,贿赂各处的官员……不从其他地方贴补的话,应该老早就破产了吧?」



「所以才走私——?」



「我一直这么怀疑……然后,再加上你们的事情。」



「咦?」



「就是失踪的小鬼,是不是跟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有什么关联这件事啦。」



卫兵长特地关上勤务室的门回来后,把大卫叫过来,对他晈耳朵。



「……贝格西奥家进行的走私交易,会不会就是绑架来的小鬼们?」



「也……也就是——人口买卖吗?」



「对……有那么多小鬼失踪,却没有一次有歹徒要求赎金,对吧?」



「对……没错。」



就大卫调查到的事实来说,丢失孩子的父母亲,没有一个人有收到那种要求。再说,失踪的几乎都是老百姓的小孩,其中也不乏怎么想都拿不出赎金的贫穷人家小孩。有钱人家的孩子反倒一个都没有失踪。



「假设有人接二连三地绑架小孩,就代表他的目的并不是赎金。之所以不对有钱人家的小孩下手……这纯粹是我的想像,应该是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吧。」



同样是父母亲嚷嚷着小孩消失,贫穷老百姓父母亲的吵闹,跟支撑城镇财政的富商或是贵族们的吵闹截然不同。因为老百姓的申诉只要用一句麻烦就能够延后处理,但若是有钱人家的申诉,官员们也不得不马上行动。



「所以说……贝格西奥家是有计划地绑架少年,打算把他们卖到某个地方去吗?」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是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罢了。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对方又大肆地贿赂我们的上司。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不可能展开搜查。更何况,那根本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卫兵长拍了拍大卫的肩,安抚似地说道。



「……再深入下去,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处理的事。我不会害你,也跟莉塔解释清楚,劝她收手吧。」



「可是……!」



「我大概也感受得到那孩子的正义感很强。毕竟是曾经想要成为神巫的孩子,跟她说那种话,她也听不进去吧……不过啊,在政治的世界里,正直清帘不一定就会赢。有些事情,就算正面冲撞,也赢不了。要是现在冒然行动,可能会让被掳走的孩子们陷入险境——」



「应该说,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啦!」



大卫打断卫兵长的长篇大论,站起身来。



「莉塔已经潜进那所学校,调查各种事情啦!」



「……啥?」



可能无法马上领会大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卫兵长一脸疑惑地歪着头,不久后才瞪大双眼,抓住大卫的后颈项。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有听说你和莉塔私底下到处去调查,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莉塔潜进学校里去了耶!」



「我……我刚才才第一次说出口啊……」



「你说什么!」



「因……因为,要是连这件事都告诉你的话,你绝对会说这样很危险,不要做嘛——」



「废话!」



卫兵长狠狠敲了大卫的头一下,单手拿起装葡萄酒的有耳酒杯,在勤务室中踱步了起来。



「喂喂喂……这很不妙吧。要是被那些家伙发现莉塔在四处打探的话——」



「不……不过,只要有那家伙的魔法本领——」



「我说你啊……那孩子跟粗枝大叶的你不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她拿着再锋利的剑,只要内心犹豫要不要对他们挥剑,就跟赤手空拳没两样。那个莉塔在紧急时刻,有办法狠下心肠吗?」



「这个嘛……」



「再说了,就算她再怎么擅长魔法,也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十六岁小姑娘吧。要是对方在她的饭菜里下毒,她就嗝屁了啦。」



「……怎……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啊?」



「所以说,我现在不正在想吗!」



当然,现在立刻跟莉塔取得联络,叫她离开那里是最好的方法。不过,如果是大半夜的倒还好,要在这大白天里不被任何人发现,侵入学校,偷偷与上课中的她接触,根本不可能做到吧。所以,大卫才总是等到深夜与莉塔会合。



「那……那么,我今晚也跟莉塔约好要会合,到时候,我再叫她别插手管这件事了!」



「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咦?」



「刚才那水鬼不是说了吗?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好像马上就要出航了……就代表到了要将重要货物『出货』的时期了吧?要是莉塔的真实身分曝光的话,对方搞不好也会使出非常手段。」



「————」







在贝格西奥私立学校,一天上两次音乐课,一次是午餐前,一次是晚餐前。全校学生在受到回廊包围的中庭里列队,随着风琴的伴奏唱歌。



据说依照每天的状况不同,有时候歌声逦会乘着风传到附近的村庄里,不过基本上在这里,少年们可以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尽情地歌唱。



温和的影子洒落在回廊上,冈萨洛。贝格西奥和戴兜帽的男人,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倾听少年们的歌声。



「——那个,您觉得怎么样呢,伊拿拉文迪大人?」



贝格西奥用手梳理着头发,询问男人。



「那个新生,声音非常悦耳。外表秀丽,也已经具备丰富的知识涵养……我认为,以『商品』来说,算是上等货。」



「唔嗯。」



伊拿拉文迪挪动兜帽,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名少年确实能吸引客人的目光……不过,我对他也不是没有疑问。」



「您有什……什么疑问?」



「像他那么优秀的少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进来这种乡下的私立学校就读……这件事有点奇怪。」



「他确实是带有什么意图而来到这里的样子。」



回应客人的疑问的,是无声无息来到这里的施奈德林。



「虽然他说是想学唱歌,但如此优秀的少年。不只能免除学费,应该也能轻易地上首都最高级的学校就读。可是他却没那么做,这的确很奇怪……所以,这几天我小心监视着他,结果发现他似乎每晚溜出房间,跟某人见面的样子。」



「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我派人去葛卢姆调查,不过——并没有查到叫坎波的人家。」



「没有吗……?」



「只有查到一个葛卢姆出身,在某行业很有名的老妇人,叫伊丝贝尔·德尔·坎波。」



「那么,艾托尔是那个……那个老妇人的亲戚吗?」



「那个老妇人的孙女,现在仍然住在葛卢姆的近郊,但她孙女的独生子并不叫艾托尔·德尔·坎波,而是叫鲁宾·黑查瓦瑞亚的少年。」



「鲁宾·黑查瓦瑞亚——?好像……在哪里听过——」



贝格西奥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于是,施奈德林微微举起手,说道:



「不好意思……那该不会是『商品』名单里有的名字吧?」



「没错。」



施奈德林一副不耐烦地拨开长发,震动他梳理整齐的胡须。



「刚才提到的老妇人,虽然已经退休,但不久前还是个在达官贵人之间赞誉有佳的助产婆。也因为同乡的关系,当今王妃生下以萨克殿下时,也是这位妇人帮殿下接生——」



「所……所以,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吧?」



听见施奈德林淡淡说出口的话,贝格西奥不禁从长椅上抬起腰来。



「——我……我们选定为『商品』的少年,是跟王妃有关系的老妇人她的曾孙……然后,疑似是那个老妇人亲戚的其他少年,进入这所学校就读!」



「就是这么一回事。」



「……!」



贝格西奥凝视着在日照良好的中庭下唱歌的孩子们。其中,艾托尔·德尔·坎波身材高挑,美貌也特别出众。



「事情愈来愈奇妙了呢。」



伊拿拉文迪从厚兜帽下露出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艾托尔的侧脸,接着瞥了一眼施奈德林,轻声笑道:



「如果那名少年真是的那位老妇人的亲人,就代表他跟鲁宾·黑查瓦瑞亚也是亲戚。如此一来,完全没向这里的教师群询问在学中失去下落的鲁宾的事情,实在很奇怪……就算少年之间的感情不好,在闲聊时完全都没提到名字反而很不自然。」



「那……那么……那个,那名少年该不会是王妃派来的——?」



贝格西奥咽了一口口水,将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直到刚才还心情愉悦地聆听少年们的合唱,现在恶心的汗水却如瀑布般流过整个背部。



「不,当今王妃是出了名地不过问政治之事。就算跟老妇人的关系再怎么亲昵,也不太可能插手管市井的事件……况且,如果要动用官兵,把那种少年送进来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可……可是,那么这样……就很……很奇怪吧?」



「就是说啊。」



施奈德林用手梳理胡发,点了点头。



「艾托尔正在调查这所学校的事情是事实。每晚溜出房间,是跟外部的人取得联络吧?」



「说的没错——」



伊拿拉文迪配合少年们合唱结束的时间点,拍起手来。他趁着教师群都在拍手的时候,说道:



「……看来,最好尽快回国。」







老实说,这所学校上的课程,对现在的莉塔来说,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不过,音乐课却很有意思。在修习神巫的课程当中,虽然有阅读献给雷顿特拉的诗歌,但是并没有唱歌。简单来说就是,对莉塔而言,这是全新的体验。



或许是这个缘故吧,莉塔一不小心就会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沉浸在唱歌当中。而音乐课结束后,她发现自己像是刚跑完长跑一样,疲惫不堪。



比起略嫌困难的算术课,孩子们似乎也更喜欢唱歌,他们的表情各个朝气蓬勃。只是,跟音乐课无关的老师们彷佛像在观察唱歌的孩子们一般,躲在回廊的柱子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一点,令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