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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2 / 2)




「你们的模样真是有够狼狈的。」



玉虽然也是全身鲜血淋漓,上半身呈现完全裸露的状态,但他还是对由纪及静露出一如往昔的吊儿郎当笑容。



「礼物。」



玉边说边拿起插在腰际的两只水壶递给由纪及静。这是从战死在陆桥上的友军腰间取下的水壶。



「哦,谢谢。」



无视于遭受敌军团团包围的状况,语气平稳地道谢之后,由纪随即蠕动喉咙一口气喝光所有水。微温的饮用水与鲜血味道一同流入胃袋。早已干涸的口腔黏膜恢复湿润。她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声说道:



「啊啊……好好喝……」



「重获新生了……」



与由纪同样一口喝光饮用水的静也不禁松了口大气。



只见玉以长枪握柄拄地,整个人斜靠着枪柄,露出冷静目光环视着周游的白河兵。



「只能继续支撑下去罗。等陆桥那边分出胜负之后,友军就会前来驰援。设法熬到那个时候吧。」



「嗯。」



「你们就背靠背留在原地吧。只需砍杀主动趋前的家伙即可。我会随兴四处大闹一番。」



「阿牛人呢?」



「嗯,他似乎因为太过卖力而累坏了。虽然变得比刚刚文静一些,不过还活着啦。我记得他人好像在那边的样子。」



玉踮起脚尖指着人墙的另一边。看来牛丸似乎置身于另一批敌群当中。



「是吗,那就好。这边没问题了,你过去帮阿牛吧。」



「收到,你们也要加油喔~」



以轻佻语调如此说道的玉,将长枪枪柄挪至脖子后面,以双肩扛住枪身,踩着散步般的轻松步伐缓缓走向敌兵人墙。



一名士兵伴随裂帛气势,挥刀猛然砍向玉的背部。但这记使出浑身解数的斩击却扑了个空。玉展现出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动作翻转身子,枪尖接着顺势刺穿失去平衡、身体趋向前方的士兵背部。刹那间,白刃自玉的左右两侧直劈而下。玉间不容缓地折弯枪柄,反弹打中左侧士兵的手背。接着一把抢下脱手飞出的日本刀之后,玉毫不犹豫地舍弃长枪,挪动身体闪过从右侧呼啸而至的刀刃,再顺势让剐刚夺下的日本刀锋刀划过敌人侧腹。



躯体遭水平砍成两截的敌兵任由脏腑恣意洒落一地,上半身则颓然掉落在玉的脚边。玉再弯腰抢走这名敌兵手中的刀。



左右手各握着一把日本刀的玉以眼神威吓敌人。左手正握刀柄,右手则摆出反握利刃的姿势。虽是有点非正规的二刀流,但玉不愧是打从平常就惯用两把短剑的高手,其应战架势毫无破绽可寻。



玉的前方随着零碎脚步声裂成两半。要是不经意踏入双刀射程之中,将会立刻招来反击。光是目睹他方才露的那几手,白河兵就已充分理解到玉的身手究竟有多高强。



玉从容不迫地走过这条迳自辟开的道路。敌人则只是竖起白刃,丝毫不打算接近他。



「……嗯?」



在穿越敌群之际,玉突然发出颇感诧异的声音。先是鬓角微微抽动一下,接着才缓缓挪动视线望向上方。



他所仰望的方位,是过去曾为一间高级家俱行的屋顶。这栋拥有微微弯曲之银色壁面的八层楼高建筑物,外墙已布满藤蔓,过往曾为名媛贵妇指定专柜的各个楼层,如今早已化作奇怪昆虫及微生物的温床。玉的目光捕捉到伫立在屋顶上俯瞰着战场的一道人影。



只见一头长发随风飘逸。承受盛夏烈日曝晒的发色为醒目的金黄色。另外还有一只鸟停在右肩头。



「那家伙……!!」



察觉到此人真实身分的瞬间,玉顿时怒发冲冠。平常总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干劲的表情,霍然转变成修罗般的可怕面貌。



「那家伙是特地送水过来给我们喝的吗?」



由纪眺望着玉消失不见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只不过在这种极限状况底下,依旧不改往常本色的玉确实十分可靠。原本自认隐约明白他与自己曾经历过的战役次数有所差距,不过当实际上像这样置身于同一座战场上应战之时,他的存在感就会令人感到印象深刻。



「继续加油吧!」由纪心想。要是就这样命丧此地,那就太对不起特地送水过来的玉。



「再坚持一下吧。」



她开口对背后的静说道。



「我好像感受到一股震动……」



「咦?」



「可能是敌方的新援军。」



隔没多久,由纪也感受到自脚边传来的一股微弱震动。



由纪等人所在的新宿陆桥桥墩,刚好就位于朝东西向延伸的甲州街道,及顺着南北向延伸的明治大道交叉点。



而这股震动由明治大道那边传递过来。由纪目不转睛地望向那一整面的灰烬。映入她视线之中的影像,乃是朝向这边直驱而来的雪白军装,以及戟尖沾满凝固血块的十字形铁戟。



「那是——」



目击到与由纪所见同样光景的静,脸上表情似乎变得较为柔和。



「岩佐木先生。」



「咦?」



如今,一支人数大约三十名,由岩佐木负责率领的中队,穿越了这条本来应为五十名分遣队员所选定的迂回路线。而位在他们行进路线前方,则是试图以人海战术围杀由纪等人的决战兵团侧腹部位。



「这一战武藏野赢定了。」



静脱口说出这句话。



刹那间——



岩佐木所率领的三十名战士深深刺穿了漆黑军团的侧腹。



漆黑汪洋彷佛波涛碎散一般应声裂开。身体扭曲变形的众多白河兵喷出血花、漫天纷飞、宛如陀螺似地快速舞动,将构成自身肉体的各个部位甩向四面八方。



「喝——」



岩佐木手中铁戟伴随咆哮声,扫向敌方军团的正中央。在这残暴的一戟面前,白河兵就跟纸糊人偶没什么两样。现场随处可见头盖骨被敲碎、脑浆四溢、拖着像风筝线一样的脑髓、任由掉出眼窝之眼珠子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晃动的受损肉体被狠狠地轰向盛夏天际。



「哦哦哦哦哦!」



惊涛骇浪——岩佐木凿穿、横扫。一股脑地笔直突击。凭藉一身威猛神力撂倒挡住去路的所有事物。震碎成细微粉末,再以军靴鞋底加以蹂躏。



然而敌人也不是只乖乖处于挨打局面。许多勇猛的白河兵穿梭于横击缝隙之间,伺机欺近岩佐木怀中,再动手赏他一记必杀刀风。受过精良训练的常备兵之一戟,刺伤了岩佐木那一身如同钢铁般的肌肉。血流随之涌出。但划破皮肤的戟刃接着只凿穿一小撮肌肉纤维,便向坚不可摧的肌肉俯首称臣。岩佐木毫不在意地旋转身体再度发出一记横击。夹带强风的铁戟直接命中,使勇敢的白河兵彷佛遭龙卷风卷走一般,吐出从被震碎的消化器官逆流而上的消化物,像颗陀螺似地边打转边飞向天际。



面对直扑而来的锋利剑雨,岩佐木毫不闪避。



他凭肌肉纤维承接所有斩击,再祭出反击的一戟猛然扫荡。



岩佐木的全身在转眼之间染上一层鲜红色彩。纵使身为脱胎换骨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挨了这么多记斩击当然还是会受伤。虽逐渐变成名符其实的血人,但岩佐木仍旧不肯停手。



由自己体内涌流而出的鲜血气味,挑起了另一波更强烈的狂热情感。心脏无穷无尽地加快鼓动速度。压扁肌肉的感觉、打碎骨头的感觉,由双手挥舞的铁戟握柄逐一传回身上。如今,岩佐木正尽情享受着弥漫于战场上的所有事物。



数以百计的刀剑棍杖不停闪烁。



鲜红阵雨则与这波刀光剑影相互呼应。



在细腻的朱红血花当中,每当岩佐木的铁戟呼啸而过,淡红色的肉片便随之碎裂飞溅,白河兵的兵列也跟着溃散瓦解。



钢铁、煤烟及血肉交织而成的呛鼻气味——



对于像岩佐木这般纯粹的战士而言,战场上的香气比任何浓郁美酒更能麻痹其脑髓。只要能在战场上豁尽全力,尽可能多杀几名心高气傲的敌军战士,自己纵使战死沙场亦无遗憾。这就是岩佐木的期望。毫无合乎逻辑的理论可言——在尚未呱呱坠地之前,渴求斗争的欲望早已事先被刻人生殖细胞当中。除了战场以外,他找不到第二个更适合的生存空间。扫荡、击溃现身阻挡的敌人并跨步向前迈进,令他感受到无上喜悦。除了这股狂热情绪以外,他什么都不要。倘若能活在这股热情之中,再因着热情焚身而死,岩佐木便能对自己的一生感到心满意足,慷慨从容地赶赴黄泉。



隶属于武藏野军队的三十名精兵手握长枪,自后方纵身跃入岩佐木擘开的这条通道。毅然决然地对混乱不堪的兵列展开追击。



这波攻势起了功效。



岩佐木这艘巨舰驶进由白河兵交织而成的漆黑汪洋,开辟出一条全新航道。紧跟在后的三十艘驱逐舰艇则随心所欲地掀起阵阵血潮浪花。



在盛夏的太阳底下,碎散一地的板金装甲不规则地反射出斑状光芒。



此起彼落地自溃烂肉体传出的死前哀嚎,感觉有如丧钟的声响。丧失原有机能美的肉体碎片化作一枚枚扩大音量的震动板,朝向四面八方飞散,各自奏起不同旋律。



在一旁的由纪及静,则紧靠着彼此的纤柔背部,不发一语地旁观战局变化。



原先席卷整个视野的白河兵人墙渐渐崩溃瓦解。由原先压倒性取胜的人数之中缓缓散离。漆黑高墙应声坍塌,光明自高墙的另一端透射而入。



在刀光剑影的交锋当中,惨遭破坏的净是黑色白河兵势力。子鹿色武藏野军队则是双脚屹立于大地之上,宛如猎犬一般追袭着四处逃窜的漆黑分子。



由纪喘着气睁大她那翡翠色的眼瞳。只顾着凝视前方光景。



脑筋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她只知道来自敌对军团的压力已解除,原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也跟着获得解放。



随后——新宿陆桥那边传来一阵新的呐喊声。



由纪转身望向背后。



首先映入由纪视线当中的,是朝向这边撤退过来的白河兵群。他们个个都浮现落败神情,斗志一丝不剩,只留下再明显不过的败军神色。



而在残兵们的背后则掀起一阵欢声雷动的胜利凯歌,歌声撼动新宿天空逐渐靠近。这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使由纪确信胜利已然到手。



「赢了。」



这句话自由纪干燥的嘴唇之间倾泄而出。



陆桥上的决战已分出胜负。身着市街地迷彩服的武藏野军队第二列及子鹿色军服的第三列,共计约两百名的大军发出战嚎声,边任由手中武器绽放出夺目光辉边冲下陆桥。夸耀胜利的武藏野兵就这么挟着欲罢不能的气势,如同海啸般朝向白河兵决战兵团直扑而去。



倘若此时此刻由上方鸟瞰下来,那俨然就是一阵黑色的退潮。



当白河兵所有成员领悟到他们已经落败之际,战斗体制瞬间彻底瓦解。任凭子鹿色军服驱逐、追赶、蹂躏,身穿漆黑军服的士兵分散成个人单位,拖着各自的身体拚命逃亡。第二列的骑兵执抝不休地追赶逃窜的敌人。弓兵则宛如在等待此刻一般,对准敌兵背部射出利箭。



白河兵的身影自由纪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夸耀胜利的子鹿色士兵们紧追逃兵的情景映入眼中。尽管每张脸都沾满血渍及灰尘,但藏在一污垢底下的获胜喜悦神色依旧清晰可见。



调布新町从覆灭的危机中得到解放——不单只是这样。接下来还有随心所欲地蹂躏白河移民地、单方面略夺敌方资产及所有既得权益的乐趣在等待在他们去享受.现场没有半个人会高声提倡所谓的伦理道德,因为略夺乃是冒着覆灭风险所争取到的合理报酬。此外,若不这么做的话,白河移民地将会东山再起。一旦完成复兴壮举,他们八成会竖起仇恨及憎恶的剑尖指向调布新町吧。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这么做,有必要趁今天这个时间点彻彻底底踩平白河移民地,好使他们再也无法恢复往日荣景。因此武藏野兵才会连开战至今的疲惫感都忘得一干二净,兴高采烈地追击白河兵。



由纪与静背靠着背,默然无声地眺望着这一幕光景。



膝盖突然一软,由纪与静默契十足地当场跌坐在地。



接着依旧维持着背贴背的姿势,伸直双脚平放在地面上。



「我们获胜了呢。」



「是啊。」



由纪与静简短交换心得,接着才神情呆滞地仰望着夏日之空。



两人内心没有半点喜悦,也不觉得空虚,只体会到一股强烈的安心感。



「调布新町得救了呢。」



「嗯,真是太好了。」



静的回答流露出浓浓的疲惫色彩。



而由纪也感到心神俱疲。在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视野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休息一下吧。」



「嗯,我也要休息了。」



两人的背部彼此错开,就此呈仰躺姿态倒卧在柏油路面上。周遭的血肉还带有些许温度与柔软度,成了床铺的缓冲材质替代品。



两名从头到脚都被血潮喷湿的少女闭上双眼,躺卧在自己亲手斩杀的敌兵尸骸堆上。



高挂天顶的太阳,笔直对准少女们洒下纯白亮光。附着在她们身上的血渍受到阳光照射,宛如伤口结痂一般逐渐凝固。两人的眼睫毛却是毫无动静。



武藏野军队发出的胜利欢呼席卷了新宿天空。不过这声音却已经无法传人由纪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