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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2 / 2)




“这还是我出生第一次生病呢,感觉倒还挺新鲜的。”



学长一边隔着口罩咳嗽,一边继续调整自创的病毒档案使其感染拟似生命体。荧幕画面里头有病毒,外面也有病毒,我的青春充满了病毒啊。



话说回来,今年的流行性感冒好像威力满强大的。



陆陆续续有人进研究室,每个人都在咳嗽。戴口罩的人占了全体的四成,剩下的六成则没戴,看来大家对病毒的传染似乎都漫不经心。我完全没听说今年有流行性感冒在大流行,不过才隔了一晚患者就激增了不少。



我进入隔间座位,开始今天的工作。现在我们研究室正计划将一个名叫“血管内皮细胞增殖因子受体”——感觉十分饶舌、简称KDR——的器官功能设计成程式。我登录到国立生化情报中心的档案资料库,以SequenceViewer(区划监察)的项目NT_0*2**53检验KDR的第一外显子,判断转录开始点下载该领域的碱基序列,用肉眼seek(找出)转录因子结合结构基序,input(输入)到Omega—Cell(细胞模拟系统)然后check(检查)demeanor(举动),因为过程太过冗长因此以下omit什(省略)。就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时间也过了中午,ourmanager(我们所长)comestowork(前来上班)。



“所长早安。”



我用smile(笑容)来greet(打招呼)。



无意间大脑似乎变成英语支配的样子,因此我把语言又切换成日语。长得很像×迷你拉的所长也戴了口罩,看来流感果然是正在大流行的样子。(译注:迷你拉是怪兽哥吉拉之子。)



“矢田,麻烦你用Omega解析一下这东西。”



迷你拉所长草率地敷衍了招呼,将信件寄到我的电脑。我打开一看,里头纪录着某个网站的URL和密码、以及FTP伺服器的使用者名称和位址,是一个不管怎么看感觉跟我们研究所没什么关联的组织的网域。



“WHO?”



WHO是众所皆知的世界卫生机关。我回头看了迷你拉所长,他却只是绷着一张脸不肯跟我透漏半点口风。



我登录进去输入关系者限定的档案资料库的密码后,荧幕上显现了不曾看过的病毒基因体资讯。由于内容实在太过复杂,我光是这样盯着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总之,我按照所长的吩咐将基因体档案下载,用Omega-Cell分析。可能是嗅到了有趣的事即将发生的味道,涩泽学长跑到我身后探头盯着荧幕。



“这档案以前没看过呢。新种的病毒吗?”



“嗯。”



迷你拉所长只简短应了一声,详情什么也没交代。



“我来翻译。”



显示在荧幕上的,是这个病毒的外观和性能。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病毒。在病毒单纯的球状表面上,长了无数貌似钉子的膜蛋白质的突起。目前为止都还算是平凡无奇。



可怕的是它的构造。只要大致浏览这份资料,就能知道这并非出于自然的产物,而是基于特定的意图制造出来的人造病毒。



“外壳是猪流感病毒,会经由空气传染喔。”



学长盯着荧幕说道。人类的流感和禽流感双方皆会对猪只造成感染,后来人类发现了透过同时感染两边流感病毒的猪只交叉重组的病毒,增生力更胜禽流感,是近年WHO最为警戒的人畜共通病毒。



感染路径是空气,可以说是最容易流行的病毒型态。



问题是,现在荧幕上的这个并非是猪流感病毒。是有猪流感的感染力没错,但病毒里头的基因体RNA不一样。这个序列是——



“HIV。”



猪流感病毒的核里,内含的是HIV的效力。



——换句话说,这是经由空气传染的爱滋病毒。



“还有下文。”



涩泽学长的低沉声音隔着肩膀传了过来。



“用HIV破坏制御系统之后,还会造成伊波拉出血。”



我整个人都冻结了。这个病毒档案孕育着一股浓厚的狂气。



HIV是会破坏人类免疫系统的病毒,一旦感染,将丧失对抗所有病原菌的抵抗力。至于现在存在于荧幕上的病毒,则是藉由猪流感的感染增殖力使人罹患HIV,在夺去宿主的抵抗力之后,还大费周章地把伊波拉出血热的RNA写进宿主细胞的基因。伊波拉的感染源一般是血液、体液、或排泄物,只要不要接触到这些东西是不用担心会感染的。但这个常识却无法套用在这个病毒上。



——兼具了HIV能力的伊波拉病毒将能透过空气散布传染。



两个最可怕的特性被揉合在一起,宿主侧无处可逃,甚至无法抵抗。简单地说,万一这病毒真被散播开来,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只有坐以待毙。



“根本是疯了。”



涩泽学长喃喃说着。既然能得到得到这家伙的认证,这个病毒的创作者无疑是等级相当高的狂人。



“好强烈的恶意。”



从档案不难感觉到类似憎恨的情感,或许可以说是创造这个人工病毒的人物的执念吧。他肯定是为了杀光地表上所有的人类才做出这个档案来的。



要构筑这么无懈可击的人工RNA,究竟耗费了多少的经费与时间呢?除非是坐拥雄厚资金和尖端生命情报科学技术、并且力聘拥有优秀研究团队的制药公司,是无法做出这样的档案来的。



“制作一千人份的样本基因体,再使其感染病毒。”



所长用干硬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下达了指示。我颔首示意,乱数制作了拟似生命体一千人份的档案。构成人类基因体的碱基体为数有二十八亿六千万之谱,然而每个人类个体之间存有差异的仅有○﹒一%的碱基序列;只要在这一段的序列准备出一千种模式,千人份的拟似生命体便就此诞生。然后,我们让完成的一千名人体样本感染该病毒,并进一步观察状况。虽然我觉得只能一味接受这种东西的拟似生命体很可怜,可是这么做可以模拟出一千人份从感染到发病的经过。



惊人的病毒档案从Omega-Cell的假想口鼻侵入,通过呼吸器黏膜慢慢往假想体内渗透。



为了方便观察,人体模型体内的时间也调整得比现实更快。和细胞膜接合的病毒的封套融解,里头的HIV基因体RNA获得释放,发生逆转录,宿主基因体被重组成病毒基因体。类似HIV的逆转录病毒最后将改写宿主的基因,十分可怕。被强夺了原本机能的细胞不断持续复制受到污染的自己,慢慢破坏体内的感染防御系统。



最教人吃惊的就是这个增殖力。由于它使用了猪流感的性能,因此增殖速度比一般HIV快上数百倍。不过才一晃眼,荧幕里的画面遂变成了地狱的绘图。



侵入了体内的病毒几乎都有连续变异的情况产生。面对制造抗体试图与之对抗的宿主,病毒展开自我变异好回避那些抗体的攻击。虽然宿主制造下一阶的抗体企图反制,但病毒一如早就料到未来的发展般频频度过障碍,也因此使自己进化得更强。涩泽学长所称的“军扩竞争”在这里也发生了。



不久,感染HIV的宿主再也无法制造抗体,任凭伊波拉RNA随意破坏体内而陆续死去。在猪流感的感染增殖力、HIV引起的免疫失效、以及伊波拉出血热的杀伤力围攻之下,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像这种病毒,任谁都无力抵抗。人体不可能有那个能力。



等到Omega-Cell里的时间机制经过三天,凄惨的结果出来了。



——死亡率达百分之九十八.七。



感染的一千人当中,有九百八十七人在三天内死亡,仅有十三个人幸存。我反而对幸存者比想像中多感到惊讶。被那么强大的病毒袭击,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立刻把幸存者的基因体情报送给WHO。”



在所长的指示下,我压缩符合条件的档案,上传到WHO的FTP伺服器。



作业告一段落之后,我转头回望所长。他的表情笼罩着一层好似螃蟹甲壳的东西。



我问出从刚才便心悬已久的问题。



“请问那个病毒是?是拿来做什么研究用的吗?”



所长只是保持沉默,连个只字片语也不肯回答。



我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涩泽学长提出了假设——



“会是生化恐怖行动吗?譬如……恐怖份子把这份病毒档案送给政府当作犯罪预告之类的?”



所长在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沉重地启齿说道:



“今天大家可以回去了。”



“咦?”



“回家记得立刻把身体洗净,打开NHK收看。假如有重要的发表,就按照那个指示行动。”



“那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要再问了。稍安勿躁便是,不会有事的。”



所长的声音在颤抖着。不只是声音,连他的脚也直打哆嗦。“两只膝盖害怕得打颤”这种现象我以前在书本上读过,不过实际亲眼见识这倒是头一遭。原来真正感受到恐惧的时候,人类的膝盖会像这样频频颤抖不止吗?



冷酷至极的言语,从涩泽学长口中脱口而出:



“实际上病毒已经遭到散播了吗?有人把病毒塞进鸽子的包裹里,从空中在全世界四处散布是吗?”



尽管涩泽学长的表情被口罩遮住以至于无法看见,但我不知何故,却感觉他那时面带着笑容。要是把口罩拔掉,他其中一边的嘴角该不会是上扬的吧?当时这样的念头没来由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别猜了,不会有事的。注意,不要把这件事泄漏出去。”



所长颤抖的回答也暗示了学长的臆测并没有错。



我远远地观看着两人的互动,总觉得没什么现实感。



原来如此。这个开玩笑般的病毒早已经被四处散布了吗?这么说来,百分之九十八﹒七的人类将在三天内死亡了。



世界末日——吗?



我试着在口中咕哝,却感受不到什么实感。



这时,我的胸口赫然开始发烫。



一团灼热的东西从那里猛然向上涌出。



“呜——”



我跪倒在地,拔下口罩用手捂住嘴巴,气管壹着了。



有个温热的东西从肺部深处喷发了。



“矢田?怎么,你还好吧?”



迷你拉所长的声音从旁响起。我勉强让呼吸稳定下来,转头面向他。



“我没事。”



尽管我强颜欢笑﹒但所长的表情却是显得条硬。



我看了自己的掌心。



我整只手掌沾满了鲜血。那是颇为大量的血液,血中还掺杂着少量的类似肉片的物质。



看样子,我好像是吐血了。这个肉片应该就是遭到伊波拉破坏的组织的一部分吧。血之所以会是鲜艳的鲜红色,有可能是因为这是消化器官的出血。



就在我进行着连本人都倍感不可思议的冷静分析时,研究室的一角同时传来了女性工作人员的悲鸣。



“大木小姐!”



吐血的人好似不只有我一个。工作人员之一的大木小姐手捂嘴巴在地板上咳嗽不止。和我一样,鲜红的鲜血不停地从她的指缝滴落。圆睁的眼球,貌似痛苦地上下抽动的喉咙,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拄在地板上的另一只手五根手指都弯曲成了钩状。见她好像一副随时都快窒息而死的模样,我那迟钝的脊椎也终于冻结了。



前一刻才刚在荧幕里模拟过的事态,如今也造访了现实的世界。经过一天的潜伏期,早就剽取了我们身体的逆转录病毒现在展露出了那凶残的本性。它们重组基因、破坏制御系统,蔓延到内脏后一边让组织变得支离破碎一边持续增殖。



“大家不要慌!保持冷静啊!”



所长用比任何人都要惊慌失措的语调大喊。



“世界要毁灭了呢。”



涩泽学长不改一如在朗读报告般的口吻喃喃自语道。搞不好他这个人从以前就一直殷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学长的嗓音泛着一种好像在期待什么趣事发生般的韵色。本来我对那个语气燃起了满腔的怒火,但学长马上也脱下口罩开始吐血,我的愤怒随之失去了发泄的目标。



就在我寻找一个可以生气的目标时,显示在荧幕上的WHO的网页映入了我的眼帘。



先前一直都没注意到,原来病毒的土方有标记着陌生的英文字母。



——OriginalSin



那似乎是这个病毒的名字。



意思是“原罪”。那是基督教的用语,意指人类与生俱来的罪恶。



——意思是说世界将因“原罪”而灭亡吗?



这玩笑实在低俗过了头,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命名者是WHO的人?还是制作了病毒的头号坏蛋?名字是谁取的都无所谓,难道就不能取更富有才气的名字吗?



我要的不是原罪这种低劣的玩笑。我不记得我有允许这种无厘头名字的病毒进入我的人生。



虽然我很想抱着激动的感情痛快地大骂一番,但忙着吐血的我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