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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到了深夜,等到大神照彦来到楼顶时,她便发出声音,唤起他的注意。她的喉咙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发出嘶哑呻吟般的声音。即便如此,对方好像仍旧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楼顶垂下钓线和鱼钩。她将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张钩在了鱼钩上,然后拽了几下钓线,他便用钓线将纸拉了上去。她非常期待他能将自己从楼层的夹缝间弄出去,但他并没有那么天真。



“感谢神,神赐予了你祝福。”



他并没有垂下软梯或绳索,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祈求获救的心情。



她发出的声音还无法传到外面,如果她此刻能够大声叫喊的话,恐怕早已冲着外面的道路大叫不已了。自己的身体里正在逐渐形成一个新的生命,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马上逃出这里,到医院去接受手术。她想去堕胎,将继承了那个男人遗传基因的胎儿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大神照彦扔下来几本关于妊娠和生产的书籍,因为他必须要照顾明里的健康。根据书本的记载,在妊娠后的第十一周之前,可以通过简单的方法进行堕胎手术。从第十二周开始,由于胎儿身体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大小,只有通过分娩才能取出胎儿。



最初的小细胞不断分裂,不断膨胀,最后长成人形。肉团和人类之间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呢?据说,过了第十二周以后,堕胎时必须提交死产免责书,也许是因为从文件上已经能判断出腹中的胎儿属于一个生命体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自己也希望能在那之前从这里逃出去,到医院去做手术,可是,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炎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夜里逐渐变得寒冷起来。大神照彦扔下了厚毛毯和冬天穿的衣服。十二周很快就过去了,那只猫并没有来。肚子已经不再胀大了,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身体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她经常会感到恶心,在下水道前呕吐的次数也越来越顿繁。她翻阅关于妊娠的书籍,想找到缓解这种妊娠反应的疗法,书上写着【妊娠反应是受到心理因素左右的,请不要生活劳累】。看来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了,她生气地将书向墙上扔去。



每当新的一天到来,她就在墙上划一道线,当墙上的线超过一百道的时候,她开始考虑自杀。自杀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用掉落的玻璃碎片割破手腕,可以将衣物挂在管道上上吊,也可以绝食饿死。可是,一想到那只描也许明天就会来了,她就想再多等一天。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想要尽力去把握。就这样,她一直拖延着没有去死,勉强地活在墙缝里,不久,妊娠反应消失了。她的身体终于安定下来,仿佛飞机的剧烈摇晃消失一般。



某天早晨,出现了一只面目丑恶的老鼠,开始翻弄袋子中的食物。



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优美的音乐。



她忘记了从老鼠那里逃开,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她在不久以前就感到了胎儿在肚子里蠕动。



可是,此刻,她开始感觉到腹中麻酥酥的触感。



有一个物体正在自己身体里面爬动,却不受自己的意识支配。



那并不是异物,反而可以说与异物完全对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比他与自己更亲近的了。



这肯定是遍布在地球上的奇迹。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和其他动物就开始不断地重复这种做法,借以繁衍生息。



每次出现胎动时,一个人待在墙壁夹缝间的寂寞感就会变淡。她一整天都在数着腹中胎动的次数。她甚至知道胎儿什么时候在睡觉,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睛,开始爬动。



她一边望着明信片一边落泪。站在草原上的两匹马看上去仿佛是母子。流在这个婴儿身上的一半血液是那个男人的,这是自己绝对不能容忍的,一定要将这个婴儿杀死。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考虑怎样把婴儿生下来,而不是怎样将婴儿杀死。



在大神照彦扔下来的各种各样的物资中,有很多妊娠用的衣服和营养价值很高的食品。已经进入冬天了,气温越来越低,她很担心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是否能安全度过这个冬天。肆虐的寒风并没有刮进夹缝里,但夜里非常的寒冷,简直可以将人活活冻死,她在睡觉的时候要将大神扔下来的所有衣服和毛毯都裹在身上。自来水管道里的水沿着墙壁不停地滴落,并没有上冻,但罐头瓶里的水却已经开始结冰,无法再饮用了。她曾经在笔记本上多次要求大神扔下电热毯和石油暖炉等取暖器具,虽然大神并没有提供这些取暖设备,但他却从楼顶扔下了小火炉和燃料煤气,甚至还扔下了一个烧水壶。大神肯定是在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为她提供火源的,他应该会想到她可能会利用点火冒起的烟来求助,但他觉得必须降低她被冻死的危险性。



与《十五少年漂流记》(注10:《十五少年漂流记》,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所著。故事讲了十五名少年在包风雨的袭击下,漂流到无人的荒岛上,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和过人的智慧,终于克服了恶劣环境,安全地返回了故乡)中的少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的生命得到了保障。自从拿到小火炉后,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烧开水,可以用冒着腾腾热气的开水洗澡。她望向镜中,自己皮肤粗糙,毫无血色,嘴唇青紫。身上的气味肯定也很难闻,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出来。今后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清洁,因为一旦生病的话,就会牵涉到腹中孩子的生命的。



她将包装用的纸箱铺在地上,睡觉时身上裹着层层的毛毯和衣服。由于衣服和毛毯之间并不能完全毫无缝隙,在下雪的时候就会积满厚厚的雪。不久,外面传来了圣诞节的音乐声。每年,商业街在进行圣诞节促销的时候都会播放“铃儿响叮当”或者“平安夜”这类的歌曲。街上此刻肯定已经人山人海,相当热闹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杯中的开水倒入口中。那个杯子是别人扔在这里的,本身也并不是一个杯子,而是一个有裂纹的茶碗,她就把它拿来当作杯子使用。她身上披着好几层毛毯,啜着杯中的开水,呼出的空气变成一片白雾,雪花缓缓地落在墙壁上。



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仿佛囫囵吞下了一个小西瓜。胎儿的活动也异常活跃。她用嘶哑的声音对着自己的孩子说道:



“能在你出生前离开这里就好了。”



她并没有放弃逃跑。她总是将写好的信放在身旁,准备等那只猫来的时候系在它的项圈上。为了不让雨水打湿信上的文字,她用了好多塑料袋将那封信层层包裹起来。购物袋还是有很多的,大神在提供食品等生活物资时,都是装在家美优超市的塑料袋里一起扔下来的。



在已经听不到“平安夜”的音乐声的一天,她被孩子的活动弄醒了,她她掀开裹在身上的层层毛毯,小心的起身,不去碰翻装满开水的水壶。水壶里的水在夜里还是温的,但到了早晨就会变凉。她想重新烧开水,便将水壶放在了小火炉上。她将手放在火上取暖,却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



一只猫正站在远处,脖子上戴着红色的项圈,一身淡茶色的毛,正是以前来过这里的那只猫。她突然动了一下,那只猫仿佛受到了惊吓,但并没有逃开。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可能是察觉到了这一突发情况,腹中的孩子也毫不客气地动了起来。她凝视着那只猫的眼睛,慢慢地从袋中拿出昨天吃剩下的香肠。那只猫仿佛起了兴趣,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范围。她战战兢兢地抚摸着猫的后背,那种温暖的触觉令她的心头涌起一阵火热。她想就这样一直抚摸下去,但是,她还有该做的事情,她必须让那只猫将自己的【话】传达给某人。



她将那封信夹在猫儿的项圈上,并且用绳子系紧,以防掉落。绳子是她扯碎塑料袋做成的。



她松开手,那只猫叼着香肠跑进了银行和杂居公寓之间的窄缝里。那道缝隙只有十五厘米左右的宽度,人是无法进去的。她一直望着那道缝隙,直到猫儿的背影消失不见。







教学楼后面的垃圾场上扔着几张椅子和桌子,所有的桌椅都变成了很奇怪的形状。椅子靠背变成了螺旋状,桌面上到处都是毛刺,桌椅的腿儿都各自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疹人。还有的椅子和桌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新的产物,甚至叫人弄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件这样的作品。在听过亿泰君的说明以后,我才知道这些东西原来是椅子和桌子。



“我看见它们是从仗助的班级里搬出来的,应该是那家伙的杰作吧。”



我能够想象得出烦躁不安的仗助君殴打桌椅时的情景。歪斜扭曲的桌椅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了仗助君此刻的心境。在他烦躁不安的时候,被他【替身】破坏掉的东西经常会像这样扭曲变形。



由于尚未查明加害她母亲的犯人,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伤害她母亲的人肯定就是杀害织笠花惠的犯人。根据岸边露伴的【天堂之门】的调查结果来看,仗助君的母亲也被植入了记忆。据说,仗助君的母亲体内也被写入了【用剪刀刺伤双手,企图自杀】的字样,就像那位同年级的朋友一样,文中并没有包含可以确定犯人的信息。



在意识到犯人是明确的【敌人】后,我们曾在一起商量过对策。最后,我们决定装出【放弃事件调查】的假象。【敌人】注意到我们插手这一系列事件后,应该会时刻监视我们的举动的。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搜寻手臂上有抓痕的少年,【敌人】可能就会发动攻击。那样一来,也许就会像仗助君的母亲一样,连自己的家人都会被卷入到危险中。这一点是必须回避的。



但我们并没有放弃搜寻【敌人】。我们分头调查了杜王町的每个公园,调查那里是否安设有【滑梯】和【秋千】等游乐设施,调查哪里立有【时钟】。



【咔、咔、咔……。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了。必须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咔、咔、咔……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大家的声音都那么讨厌,让我感到越来越难过。声音从窗外的秋千和滑梯处传来,他们玩得耶么悠闲。混蛋!我想去揍他们。立在广场上的时钟指针一动不动……】



根据岸边露伴的看法,写在那位同年级少年身体里的文章是【敌人】自身的经历。如果他没说错的话,我们所要搜寻的人物应该住在可以从窗户看见公园的地方,或者曾经住过,否则是无法从窗户看见【秋千】和【滑梯】的。



犯人住在公园旁边,而且现在是葡萄丘学园高等部或中等部的在籍学生,手臂上有抓痕。只要找到这样的少年就可以了。



我们首先搜寻了符合条件的公园。在杜王町零星散布着大约二十多个公园,有完全覆盖着森林的大型公园,也有位于公寓之间的小型公园。其中,同时存在【秋千】、【滑梯】和【时钟】的公园很少。



可是,我们对这些公园的周边居民进行了调查,感觉不到那个似乎是【敌人】的少年的存在。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们毫无线索。



二○○○年二月下旬,期末考试开始了,我被山岸由花子拽到了市立图书馆里。图书馆是仿照车站前面的商店街而建造的西洋式建筑,由于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所以被通称为【荆棘馆】。我被按在一楼阅览室的座位上,被迫做起了习题集。各位看过漫画的读者想必知道,我反抗的话会没命的。当由花子逼迫我在【荆棘馆】里学习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她的一位小学女同学,并交谈了起来。由花子有着外国模特一般的体型,那个女同学则瘦得像根花茎一般。



“由花子,你也经常来这里学习吗?”



“只有和广濑君一起学习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由花子将我解释成了她的恋人,那个女同学则再次向我施了一礼。



“你好,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可爱地笑了起来。她的名字是双叶千帆,就住在由花子家的附近。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亲密,但见了面也会彼此打招呼。



多亏由花子强迫我在图书馆学习,我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试。仗助君也勉强通过了,亿泰君则没能顺利通过。亿泰君毁灭性的考试结果在学校里广为流传。他本人展示了拿回来的试卷,上面的确是学校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不毛之地。就连其他班级素不相识的女同学在走廊里和亿泰君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看着他窃窃私语。如果亿泰君注意到她们的举动而转过身去,她们就会尖叫着跑开。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平易近人,但由于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电影里的不良少年一样,所以有不少学生见到他都觉得他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



在我们为期末考试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掌握了关于织笠花惠的一些情报。这几年,有人向她的银行户头里存了一大笔钱,据说足够她自己用一辈子的了。而且,她在一年前患上了子宫癌,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这时,我们已经将杜王町的所有公园都调查完毕了。我们缩小范围,将目标集中在【滑梯】、【秋千】和【时钟】都具备的公园上,还搜寻了能看到这些东西的窗户。符合条件的窗户屈指可数,我们调查出现在住在那里的人以及曾经住过那里的人,但并没有发现中高年级的少年。也许【敌人】记忆中描写的广场位于其他城镇的公园里,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这天早晨,我正在做着美梦,感觉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时,却突然被闹钟叫醒了。被窝外面冷得令人绝望。我拉开窗帘,窗外雪花纷飞。那一天是我们葡萄丘高中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二○○○年三月十七日。



在赶往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雪开始越下越大。雪花足有校服上的纽扣那么大,从紧闭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的除了雪还是雪。雪花从上空啪啦啪啦地掉落,仿佛要发生天地异变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地面覆盖得一片雪白。我在教室里从老师手中接过通信簿,便离开了学校。虽然势头有所减弱,但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地上的积雪足有二十厘米厚,所以我没有骑自行车回家,而是选择了乘坐公交车。穿过校门,一直走到车站前的公交车终点站,我浑身发抖地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却偶然见到了仗助君。



仗助君正望着公交车终点站中央的圆形水池。他和我一样没有带伞,肩上和头发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你平时骑的山地车去哪儿了?”



“放在学校里了。”



伤害仗助君母亲的犯人最终仍旧没有抓到,但过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总算恢复了冷静。我们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内挤满了葡萄丘高中回家的学生。车上没有空座。我们只能抓住吊环站在车里。公交车向前驶去,一边随着车子摇晃,我们一边看着窗外不断逝去的白色景象。



“好像从我们小时候起,就没有再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仗助君低声说道。在我们四岁的时候,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他恐怕就是指那次吧。



“不,我觉得那天晚上的积雪要更厚一些。”



公交车驶入了二杜隧道。窗外一下子变暗了,仿佛正行驶在黑夜里一样。仗助君凝视着自己映在窗上的脸。



我以前曾听仗助君说过,他在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差点儿死去。



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来叙述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那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冬天。仗助君突然开始发高烧,而高烧的原因不明。仗助君的母亲在深夜里开车将他送往S市内的医院。



那天晚上,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很不走运,他母亲的车轮陷在了农田道正中央的积雪里,动弹不得。虽然缠上了防滑链条,但车轮还是不住地打滑,根本无法向前行驶。



仗助君的脸色很差,看上去片刻都不能耽搁。他母亲想向人求助,但当时的杜王町尚在开发之中,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住宅和车辆。周围只有被雪覆盖的广阔田地,根本看不到人家。当时,帮助他母亲的是一个男子高中生。



当时,仗助君的母亲正在无法动弹的车内干着急,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身穿校服的不良少年,梳着一个牢固的大背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下雪的夜晚里站在农田道正中央。不良高中生向车中望去。【他】遍体鳞伤,好像刚刚打过架一样,脸上残留着淤青和伤痕,嘴唇也裂开了。仗助君的母亲非常的警惕,但【他】望着蜷缩在副驾驶席上的四岁的仗助君,开口说道:



“这孩子生病了吧?我来推车。”



【他】毫不犹豫地脱掉校服上衣,塞在后车轮下面。【他】来到汽车后面,开始用两只手尽力推车。意识模糊的仗助君看到了【他】的样子。



“快点儿踩油门啊,开动以后不要停下来……。否则轮胎又会陷到雪里的。”



仗助君的母亲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踩动油门。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咬住制服,车子终于开动起来。



仗助君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医院,马上接受了治疗,然后住进了医院。从那晚开始的五十天里,他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想起了那个帮助自己的少年。被轮胎上的防滑链条碾过后,【他】的制服肯定已经支离破碎了吧。仗助君想象着【他】顶着风雪回家的的背影,终于挺过了高烧的折磨。



之后,仗助君的母亲曾经寻找过那个少年,但没有找到。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高中生是什么人。



为了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将自己的衣服塞在车轮下面,普通人恐怕无法做出这种行为。难道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制服就如此一文不值吗?不,不会的。【他】这样做完全是出自真正的善意。【他】的举动改变了仗助君今后的人生和生活方式。至今,【他】仍是仗助君【憧憬】的人。



据说,仗助君的背头就是模仿了【他】的发型。当初他刚进高中的时候,不良学长们曾嘲笑过他的发型。不过,在与仗助君说话之后,那位学长的鼻子形状就有所变化了。平时的仗助君并不会过分的胡闹,但如果有人嘲笑他的发型,他的态度就会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据说,他认为嘲笑他的发型就是在侮辱小时候救过他的【他】。



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碾压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仗助君利用窗玻璃的镜子效果,整理了一下头发。



“头发有点儿不固定啊。”



说着,仗助君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我却没看出来他的头发哪里乱了。



“想象不出你梳其他发型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放弃这个发型的话,那我就不是【东方仗助】,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的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仿佛在责怪我刚才所说的话。



自愿脱下穿在身上的衣服,只为了帮助他人。【他】的这种行动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仗助君的心里。对于仗助君来说,【他】仿佛已经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像是一个父亲般的存在。仗助君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许正是【他】的背影代替了仗助君的父亲,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你现在还想见到他吗?”



“老实说,我有些害怕见到他。我至今仍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性格,但同时还感到有些害怕,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停了片刻,仗助君继续说遁。



“不过,如果有机会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的。”



顺便一提,在漫画连载时,当救了孩提时代的仗助君的背头少年出现的时候,热心的读者产生了种种猜测,因为大家觉得他可能是为后文做铺垫的一个伏笔人物。可是,在此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出场,JOJO的第四部就直接结束了。在对这位少年产生的种种猜测中,最多的一种看法认为——“他应该是被敌人的【替身】能力弄到了过去的仗助君本人”。大家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漫画的回想篇中出现的少年,无论从体型到服装都酷似高中时代的仗助君。



公交车驶出二杜隧道后,窗外再次出现一望无际的雪景。由于这里已经远离了市中心,所以只能看见树木和农田。进入路旁分布着人家的小路后,公文车会时不时地停下,让乘客下车。由于我一直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乘坐公交车,窗外的风景对我来说也就显得十分新鲜。



在不断流逝的景色中,突然出现了【秋千】和【滑梯】。它们从眼前划过,消失在后方。突然看到这一幕的我,连忙将脑袋紧贴在车窗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怎么了?”



仗助君向我问道。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公园……”



“公园?这种地方会有公园吗?”



我们已经调查了杜王町所有的公园,刚才那个地方不应该有公园的。



我和仗助君在下一站下了车,公交车在一阵引擎声中开走以后,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雪吸收了一样。大气很冷,我们哆哆嗦嗦地向来时的路走去。只见路旁零星散布看一些人家,有一个角落被树丛围了起来,有孩子玩耍的声音从那里传来。那并不是公园,而是一个被田地围拢起来的儿童福利院。







“学长,你紧张吗?”



千帆一边踏在雪上,一边向走在前面的莲见学长问道。在从结业典礼返家的途中,雪越下越大,整个杜王町已经是一片雪白。停在道旁的汽车和自行车、店铺的招牌和围栏上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千帆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儿滑摔倒了,但莲见学长则平稳悠闲地走在前头。他看着雪景,并没有产生任何感慨,恬淡得一如往常。千帆滑了一下,慌忙抓住路旁的树,但是学长仍在继续向前走去,二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在一片白皑皑的雪景中,只有穿在学长身上的校服是黑色的。学长并没有回头,只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不紧张。而是感到非常激动。”



千帆正带着学长前往自己家中,他和父亲还没有见过面。



“没关系,我父亲很平易近人的。”



千帆的父亲曾经对她说过,如果交了男朋友的话就把他带到家里来看看。



千帆拉住学长伸过来的手,在难行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不久便进入了自家所在的住宅区。她一边介绍着,一边几次偷偷望向莲见学长的脸。



他们已经交往两个月了。有一天,二人在意大利餐厅用餐的时候,千帆被一个男人骚扰了,这件事也让二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骚扰她的男人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这件事并没有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好像只被当成了一次普通的吵架。



千帆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能够非常熟练地使用刀子。便向他问起,按照他的解释,是因为他曾经经常和福利院里的朋友一起掷飞刀,把这当作一种消遣。二人开始交往后,千帆才从莲见学长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无从得见的地方。他家墙上贴着一张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他的手臂和身体上有不少伤痕和淤青,据说是在少年时代的交通事故中留下的。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拥有超越常人的记忆力,所以经常会感到意识混乱,此时就会拼命抓挠手臂,才会留下这些伤痕。二人一起去过他度过自己少年时代的福利院,千帆也看到了他和以前的老师、朋友交谈。她与去了S市女子高中的好友在家庭餐馆里见面,并将莲见学长的事情告诉了对方,对方非常为她高兴,并请她吃了晚饭。



二人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以前,她总是在这里和学长道别的,但今天,二人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千帆和学长学长穿过住宅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自己的家。那是一栋西洋风格的平房建筑,是由千帆的父亲自己设计的。



“你家还养花啊?”



学长从门外向庭院里望去,花盆和花坛上也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自从母亲离开以后,这些花就没有开过。”



父母离婚的原因在于父亲的老情人。在一段时间内,千帆特别恨那个女人,但如今,她已经没行任何感觉了。



千帆用钥匙打开家门,父亲经常穿的皮鞋就放在地上。学长脱下的鞋子放在父亲皮鞋旁边,看起来尺寸几乎相同。



“你的鞋号和我父亲一样呢。”



“你总是在意这些无聊的事。”



客厅里正播放着古典音乐。由于父亲喜欢收集木制家具,所以连扬声器都是木制的大家伙。客厅旁边就是厨房,从中飘出一阵炖牛肉的香味。父亲正在做饭。每次父亲先从公司回到家的时候,他就会负责做晚饭。千帆招呼了一声,厨房里响起了关水龙头的声音。父亲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父亲望着学长,紧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满意的表情。他盯着学长从头到脚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用手指着学长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个招人讨厌的小鬼。你就是勾引我女儿的那个男人?你认为我会同意吗?”



学长一动不动。



“算了,我听说你今天要来,我就做了炖牛肉,过来吃吧。”



父亲亲切地拍了拍学长的后背,原来他生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还真像,无论是眼睛的形状,还是脸的轮廓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先把书包放下吧。”



千帆看到学长一直紧紧攥着书包,便向他说道。他摇了摇头,然后面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叫莲见,请多关照。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和您好好聊聊的。”







明里望向镜中,确认自己的目光是否正常。她的心已经坚持了好久。如果没有逃脱的希望,她在很久以前就会疯掉的。过年了,人们可能正在休假吧。之前经常能够听见的上班族杂乱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在这个夹在混凝土巨大墙壁之间的夹缝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整整一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由于妊娠的缘故,她感到胸口很憋闷。她读着早已经能够背下来的与生孩子相关的书籍,望着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填着字谜,度过了一天。



到了夜里,大神照彦仍旧会来到楼顶,将食品和补给物资扔下来,然后便走开。他们之间维持着奇怪的平衡,这种平衡很有可能会在某天崩溃。她觉得,那个男人没有立即杀死自己,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努力维持这种关系的并不仅仅只有他。她自己的喉咙坏掉了,无法大声叫喊。可是,她本来可以通过敲水管的方法来唤起别人的注意的。当然,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可最终,考虑到父母的安全,她就没有这么做。



还有一件很稀奇的事——除了大神以外,从来没有人出现在楼顶上向下看。本来,无论是公司的大楼也好,还是杂居公寓也好,楼顶上都会围起一圈防止跌落的护栏,如果不翻越护栏的话,是无法看到大楼夹缝底部的。公司里很少有人会到楼顶上来,而且,如果放上一块禁止进入的警示牌,也可以防止别人进入此地。也许大神就是通过这样做来防止别人到楼顶上来的。



可是,即便他真的这样做了,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竟然从来没有一个人望向大楼之间的夹缝,这可能吗……?



由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明里只听到过大神照彦的声音,所以当杂居公寓的楼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时,明里感到特别恐惧。



“那个……不好意思……”



那个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感到很冷一样。那是在一月上旬的一个黎明前。明里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瞬间,她一边在心中祈祷这不是梦境,也并非幻听,一边掀开了身上的毛毯。



“真的有人吗……?”



一束手电筒的亮光从楼顶射入大楼夹缝里。明里眯起眼睛向上望去。通过身体轮廓和声音来判断,那是一个女人。



明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那些话全都堵在胸口,令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只能拼命地挥手,表示“我在这里”。可是,她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无法传到楼顶。但是,对方好像发现了她。因为她感觉到对方好像大吃了一惊。那个女人看着明里,口中说不出话来。但很快,那个女人便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我已经通知警察,但是警察不相信那封信上的话,所以我一个人先过来确认一下。”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大,远远散播开来。明里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腹中的胎儿也在蠢蠢欲动。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孩子就应该可以安全出生的。



“请放心,我马上就把你救出去。真是太惨了……。不过,等等……”



那个女人沉默了片刻,不久便有些犹豫地说道。



“请先听我说。”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是一捆纸。



“请先看看,我感到很为难……”



那是用橡皮筋捆起来的很多账单。



“你不用把钱全部给我。只要给我一半就可以。即便你给我一半,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在杜王町买一所房子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救你。我的车子就停在大楼前面,后备箱里放着绳梯,我可以马上拿过来。”



在系在猫项圈上的信中,明里也写了自己藏起大神照彦的钱的事。这恐怕也是他没有杀死她的原因之一。



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将所有的钱交出去都没关系。明里接受了那个女人的条件,但她无法用声音告诉那个女人自己已经同意,便只好重重地点头。那个女人则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那,请你先等一下。”



那个女人离开了楼顶,大楼夹缝里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由于那个女人拿走了手电筒,所以周围很黑。太好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到家中的父母了。但在欣喜的同时,她也产生了怀疑。



她虽然在信中写道自己藏起了一大笔钱,但她隐瞒了具体数额。包中也许有几百万日元,也许有几亿日元。可是,那个女人刚才说【即便你给我一半,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在杜王町买一所房子的】,听上去简直就好像她早已清楚地知道包中放了多少钱似的。



自己可不能再上当了。她开始猜测,是否系在猫项圈上的信已经落人了大神照彦的手中。这并不是不可能的。这会不会是他读到那封信以后采取的将计就计呢?为了摆脱这种胶着状态,他的确需要采取一些手段。如果刚才那个女人是大神照彦设下的圈套,也可以理解她这么做是在要求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她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带出去,然后让自己把她带到藏钱的地方,这样她就能从大神照彦那里拿到自己的那一份钱了。当然,一旦他们知道藏钱的地方,自己就再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是,如果这种推测属于事实的话,那自己目前的处境岂不是相当危险?



不,不对。很遗憾,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反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机会。因为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而对方却并不知情。我何不装作上当受骗的样子,从这里逃出去昵?我将藏钱的地方告诉那个女人,在她寻找藏钱地点的时候,也许就有逃走的机会。这个计划成功的希望远比一直留在这里要大得多。



明里打破镜子,从中挑选了一块三角形的碎片,作为武器,藏在了上衣里面。



过了不久,上面传来了一阵动静,一条绳梯从楼顶垂了下来。



“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



楼顶边上亮起了手电筒的灯光。绳梯沿着墙壁,从楼顶一直垂到大楼夹缝的底部,其细长的样子宛如一条蜘蛛丝。垂直高度大概有三十米左右。明里一心想要出去,便马上手抓绳梯,脚也蹬了上去。一加上明里的体重,绳子马上绷得紧紧的。



明里爬了一段高度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喜悦,心想自己终于能够从这里出去了。她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紧紧地抓住了绳梯。楼顶上的风让她感觉十分舒服。大楼夹缝里没有一丝风,总是淤积着浑浊的空气。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该怎样告诉那个女人藏钱的地点。明里一边抓住绳梯向上爬,一边暗自思索。自己爬到楼顶后,那个女人肯定会问自己藏钱的地点在哪里,或者要求自己带她去。可是,自己不能告诉她实话。如果这是一个圈套的话,大神肯定就悄无声息地躲在附近的某处。



必须离开这里,走到有人的地方。只要周围有很多人,就算自己已经毫无用处,对方也不会做出危险的事情来。



自己需要【移动】。需要能够从【移动】转变为逃亡的时间。可是,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地将装满钱的旅行包的所在地说出来,恐怕就一步都无法离开这里了。



因为,他想要知道的【魔法的语言】就是【大楼夹缝】。



旅行包就在这里。就在这禁闭了自己半年多的大楼夹缝里,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在明里将大神照彦叫到楼顶上来的那一天,她是带着包过来的。起初,她打算亮出这一大笔钱,质问大神照彦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还有织笠花惠那个女人在电话中所说的是否属实。



可是,当她在楼顶上等待大神照彦的时候,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尚未听大神照彦的解释,就擅自闯进他的家里,并将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天花板都不落下,自己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分。她觉得,如果将这些钱给他看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在她开始想要将旅行包藏在某处的时候,手表上的指针显示,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他很快就要来了。可是,楼顶上一片空旷,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她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公司旁边建了一幢杂居公寓,那幢大楼的楼顶高度与公司大致相当。大楼与大楼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间隙。也许自己可以用力将旅行包扔到隔壁大楼的楼顶上。



她马上就执行了这个方案,结果却失败了。当时天上正下着细雨,雨水令她的手打滑了。失控的旅行包并没能越过隔壁大楼顶上的铁丝网,而是咣的一声撞在铁丝网上,激起一阵水雾后,掉在了大楼夹缝里的管道间。



在被大神照彦从楼顶上推落以后,她一边生活在两道巨大的墙壁之间,一边趁着大神照彦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护着管道深处。那里塞满了空瓶子和腐烂的纸张,黑色旅行包就掉在那些垃圾上面,从管道接缝处渗出来的水,以及雨水正滴落在旅行包上。那个旅行包是用防水布料做成的,而且里面的东西都事先放在了塑料袋里,所以即使浸在水里也没关系。她很担心大神照彦某一天会发现旅行包,但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因为从楼顶上无法看见管道的角落,而且旅行包的黑色又非常不显眼的缘故。



自己不能把【魔法的语言】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必须说旅行包是放在山中,或是某个公共场所的储物柜里,要由自己带着她过去。在通过车辆或徒步移动到那里的过程中,肯定会有机会逃跑的。



明里一边抓住绳梯向上爬,一边在脑海中展开杜王町的地图。哪里最适合藏钱呢?



突然,周围变得异常耀眼。楼顶上发出一束光,直接照在了自己脸上。这种照射方法太直接了,就像在电影里,警察盘寻嫌疑犯时的做法一样。明里被亮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好中断攀爬,牢牢地抓紧绳梯。



“起初还是一个一无所知、微不足道的单纯小姑娘,不经意间却已经产生了这么重的疑心。”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充满怜悯。明里眯起眼睛,只见绳梯尽头亮着两束手电筒的灯光。



“你看看她的表情,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她知道你并不是来救她的。”



等到明里习惯了耀眼的亮光后,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那个女人身旁。



“即使把她弄到上面来,她也不会说出我想知道的话。她所说的话不会有一句是真的,而只会让我更加迷茫。我们在这个狭窄封闭的剧院里的公演以失败告终了,她已经知道你是在演戏了。”



明里感到非常失落,仿佛全身都被灌满了重铅一样。此刻,她浑身无力,只能尽力附着在绳梯上,不让自己掉下去。



“她注意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首先是灵感,然后是观察。你看,镜子都已经碎在地上了。”



照在明里脸上的光稍微偏了偏,照向大楼夹缝底部。



“她打算上演一幕将计就计的好戏,这可是会引发流血的悲惨事件啊。”



“先把她弄出来吧,说不定她就会说出来了。”



“外面的风吹在她身上,会令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也许会一边哭泣,一边乞求我的许诺,然后说出我希望知道的答案。可是,我不会这样做,因为她知道,即使那样做,自己也不会获救。这样一来,她反倒可能发挥出超越自身的能力进行抵抗。而且我也不喜欢赌博,所以我不想知道她上来以后究竟是痛哭流涕,还是会进行悲壮的反抗。你把她放下去吧,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这句话就意味着,明里爬到中途的蜘蛛丝马上就会啪地一声被割断。在那一瞬间,明里想无视他的话,继续爬到楼顶上。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他们的身边,然后撕咬他们的身体。



“她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团不卫生的细菌,如果她上来以后反抗,被她咬伤的话,伤口会染上很多细菌,然后腐烂。仔细看看她,你能想象出她曾是一个人类吗?所有人看到她都会百分之百地扭过头去。我让她苟延残喘到今天,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好了,请回到下面去吧,上面不是你应该待的地力。我重申一次,我可以在一瞬间割断绳梯。只要你继续向上爬一步,你就会和绳梯一起掉下去。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你腹中的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吧。”



明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们正在上面用手电筒照着她,她不想露出哭泣的面容。



重新向下爬也需要一定时间。望着自己逐渐远离的楼顶,明里感到十分惋惜,心中仿佛要渗出血来。等到明里到达地面后,楼顶上的人开始将绳梯向上拉回。头上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哦。不过,我真的是那只猫的主人,大神希望我能把猫借给他用一用,我本来并没有想像刚才那样演戏。我特意让那只猫跑到大楼夹缝里,是不想让你丧失生存的希望。如果你的心崩溃,导致你无法说出藏钱的地方,那可就糟了。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们要让你看到【希望】。因为只有【希望】能一直支撑你的心。喂,我们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们以前通过电话吗?”



明里刚刚才回忆起来。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被时间风化,早就应该想起那是半年前自己在电话里听过的声音。那个女人就是织笠花惠。



“我先走了,我以后会经常和大神一起来看你的。对了,你知道吗?他已经结婚了,但结婚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最近刚刚认识的一个人。反正这种事是无所谓了。”



不久,两个人便从楼顶上消失了,大楼夹缝里再次充满了深深的浓重黑暗。







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声音传到了屋里。向窗外望去,只见孩子们正用手团起地上的秘雪,互相打雪仗呢。从年龄来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小学生,但其中也有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儿,还有中学生。这个儿童福利院和我以前上过的幼儿园很像。这里有围墙,有大门,有孩子们生活的建筑,有广场和玩具。



这些建筑里有一间屋子,好像是学校办公室的迷你化。屋里摆放着三张书桌,窗户旁边放着一套略显破旧的沙发,供来宾使用。我和仗助君并肩坐在沙发上。暖炉上放着水壶,水壶口静静地冒着热气。



有几个小孩儿正在窗边向屋里张望。仗助君做出吓唬人的动作,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我们要找的地方恐怕并不是这里……”



我们向广场望去。那里有被积雪覆盖的【秋千】和【滑梯】,但我们并没有发现【时钟】。杜王町里有几个公园里同时具备这三样东西,而这里只具备两个条件。与这里相比,杜王町的那些公园更有可能是【敌人】记忆中的场所。



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为我们端来茶杯,并向里面注满了茶。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同我们闲谈起来。谈到今天的天气,她说,由于大雪的缘故,院长还没有从外面回来。我们编造了一个谎言,说学校给我们留的作业就是参观学习儿童福利院,然后请她介绍了一下这间福利院的概要和历史。



“孩子们都开玩笑地说你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治好了那个小女孩的伤哟。”



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和仗助君则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是我们刚才下车后,刚刚来到福利院后发生的事。一个在广场上玩耍的小女孩不小心摔倒在地,双手手心部在地面上擦伤了。那个小女孩擦伤双手的地方是建筑墙根突出的部分,那里并没有积雪覆盖,冻得硬邦邦的地面突起出来,宛如一个制作萝卜泥用的擦子。因此,那个小女孩的双手手心的皮肤被刮破,上面又是泥,又是血,惨不忍睹。就在小女孩不停哭泣,那位女性职员束手无策的时候,仗助君来到了她们身边。他用两只大手捧起了小女孩的小手,下一瞬间,小女孩立刻停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等到仗助君展开双手的时候,小女孩手上的伤痕和难以忍耐的疼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治疗手段?难道你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



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向放在柜子上的小饰物瞥了一眼,那是一个怀抱婴儿的陶制圣母像。此时,仗助君摇了摇头。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是学校的保健委员,所以很熟悉这种治疗。与此相比,我有更重要的事想问你,是关于时钟的事。”



“时钟?”



“这家伙非常喜欢时钟,不停地拍摄车站和公园里的时钟照片。”



仗助君拍了拍我的肩膀。哎?要按照这种设定进行下去吗?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嗯,我一看到时钟就觉得异常兴奋。怎么说呢,我能够从时钟的长指针和短指针中感受到一种浪漫,觉得它们就像一对恋人一样。一个在不停追赶,一个被不停追赶。对了,这个广场好多年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时钟昵……”



这里现在没有时钟,但也许以前有。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也应该被列入【敌人】记忆的候补场所。可是,那位女性职员并没有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哈,这个我就搞不懂了。不,我指的不是你的兴趣,而是这里是否曾有时钟……”



“最近被撤走了吗?”



“我在这里工作仅仅一年,以前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这里有人知道吗?”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大人。



“院长可能会知道,但正加我刚才所说,由于大雪的缘故,院长还没有从外面回来。我去问问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五分钟。”



当那位女性职员站起身来的时候,通往走廊里的拉门被拽开,一个小学高年级左右大小的少年走进屋内。



“喂,我想用一下剪刀,能借给我吗?”



那个少年对女性职员的说话语气就像在和家人说话一样。女性职员取出名册,写上了少年的名字。她还询问了那个少年从什么时候借到什么时候,做什么用途,并把它们一一记了下来。恐怕是因为这里还有不少很小的孩子,所以要小心注意刀类物品的使用。少年拿着剪刀走出房问,那位女性职员则说着“我马上回来”后,也走出了房间。现在,这个好似办公室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和仗助君两个人。



房间里装饰着孩子们画的画。据说,这间福利院生活着大约十五个孩子,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无法与自己的父母居住在一起。据说这样的福利院在全国范围内超过五百所。仗助君从沙发中站起身来,望向装饰在柜子上的孩子们的画,并向那个陶制的小圣母像伸出手去,用手指拨弄着圣母怀中的婴儿,开口说道。



“据说这个孩子将水变成了葡萄酒,他会不会也是一个【替身使者】?”



刚才,在仗助君治疗那个小女孩手上伤势的时候,其他孩子们都围在周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当然,治疗小女孩伤口的是【替身】的能力。



仗助君的【替身】是一个中世纪时代的武士形象,名字叫做【疯狂钻石】(注11:疯狂钻石(CRAZYDIAMOND),综合型的人型替身,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强,特殊能力是可以完全修复被破坏的物体(包括有机物和无机物))。他的力量很强大,足以破坏一切。如果被他的拳头击中,混凝土的墙壁也会在一瞬间化作粉末。而且。他还能修复受损的东西,可以在一瞬间治愈割伤或骨折。



破坏和再生是两种互相对立的东西,为什么能够毫不矛盾地聚在一起呢?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也许仗助君本身也带有这种两面性。说起来,我的确觉得仗助君颇有些双重人格的昧道。他总是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印象,但如果被人嘲笑他的发型,他就会在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将嘲笑他的人痛打一顿。



不经意间,窗外挤满了孩子们的脸孔。所有孩子都停止了打雪仗,全都带着好奇的表情向屋里张望。他们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仗助君的头发上。我很担心,害怕小孩子用手指着他的头发说好奇怪啊。仗助君则扮出一副怪相,哇地一声大叫,吓唬着孩子们。孩子们全都笑着从窗边跑来了。



房门打开,刚才那位年轻的女性职员回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关于时钟,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我无法与在这里工作过很长时间的人取得联系……”



“那就没办法了。”



我和仗助君互相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决定回去。还是应该将搜寻的注意力放在杜王町里的公园上。从事件发生后,时间逐渐流逝,我们都觉得罪犯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我们还是束手无策。



我们向那位女性职员道谢后,便开始道别。这时,房门打开,刚才那个借剪刀的少年走了进来。



“用完了?”



“嗯。”



那位女性职员从少年手中接过剪刀,然后在名册上盖了印章,那个印章应该是用来表明借用已返还的。那个少年走出房间后,仗助君用食指挠着脸颊,开口问道:



“我说,只是借一把剪刀,你是不是太小心了,有必要特意为此做一本名册吗?”



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这所设施比较特殊,据说以前有一个孩子用剪刀刺伤了自己的双臂。”



打雪仗好像又重新开始了,外面传来了孩子们喧闹的声音。房间里则充满了沉默。她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仿佛说了不应该对来客说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



仗助君重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说,用剪刀刺伤双臂?”



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被植入这种记忆,才用剪刀刺伤双臂的。而根据岸边露伴的推测,那种记忆正是出自【敌人】曾经体验过的经历。



“在福利院里,以前有小孩子做过这种事吗?”



仗助君继续逼问,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不住向后退去。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出来。由于规定不能将孩子们的事情告诉给不相干的人,那位女性职员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不久,这所设施的院长——一位中年女性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这里以前有没有一个遇到过交通事故的少年?那个少年是不是用剪刀刺伤了自己的双臂?”



我向福利院的院长询问道,院长则立刻换了一副表情。



“你们是葡萄丘高中的学生吧?你们是琢马的朋友?”



院长口中说出了莲见琢马这个名字。我们本来还想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但院长只肯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和年龄。



不过,她告诉了我们关于【时钟】的事。广场上以前好像的确有一个【时钟】,但在七年前,【时钟】发生严重老化,最后被撤走了。很明显,我们这次找到了线索。



我们离开福利院后,联系了一些朋友,尽量收集了与莲见琢马有关的资料。一个朋友的哥哥还保留着葡萄丘学园中等部1997年毕业相册,其中有一张莲见琢马身穿长袖上衣的照片。仗肋君看着这张照片,开口说道: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对了,一个月以前,我曾经在车站前的环岛路上和他说过话。这个混蛋胸口别着一支钢笔,和一个女学生在一起。”







“这小家伙的淤青,和你的一样啊。”



“你怎么总注意这些无聊的事呢?”



那对男女的对话,被记录在了皮革封面的书里。自己现在仍旧像一个小孩儿本能地寻求母乳一样,不带有任何复杂的感情,写在书里的描写也只是罗列着五感感受到的信息罢了。偶尔也会有感情描写,但不是不安,就是开心,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读到文章,当时的视野和皮肤感觉又重新在脑海中浮现。自己全身都裹着温暖的毛毯,被关在笼子里,笼子里已经事先放有法式面包和西红柿什么的。



那个女人把脸凑近。如果是距离很远的东西的话,或许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大概轮廓,但如今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所以是可以准确清楚地把握对方的容貌的。那个女子胸口上别着一个【百合形状的金色胸针】,而那个男人因为并没有把脸凑过来,所以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再见了,小朋友。”



那个女人说完便走远了,然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这就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那一天,记录在这本皮革封面书里的事情。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召唤出这本皮革封面的书,然后,马上就可以查阅过去的事。通过阅读以自己为主人公的自传小说,他知道了自己成长的过程。



【百合形状的金色胸针】好像在杜王町的一个小型杂货店里有售。那些胸针都是手工制作而成的,据说对外销售的只有十个。在对这家杂货店的老顾客进行调查的时候,琢马找到了那个名叫织笠花惠的女人。



织笠花惠居住在新兴住宅区的一所房屋里,与一只猫共同生活。她好像没有家人,但每半年会同一个男人见一次面。有一次,琢马假装碰巧地去接近他们,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确信,那个男人正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时,与织笠花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你不相信吗?我来给你看一个证据。肩膀上有一块胎记,你靠近点儿,确认一下。”



二○○○年一月三日,织笠花惠被杀害的那天。琢马脱掉了校服上衣,隔着玻璃窗说道。客厅里的织笠花惠则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只有沙发上她养的那只猫,目睹了这一场面。



父亲的老情人,并没有变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她一边惊讶地望着琢马布满伤痕的手臂,一边将视线移向他的肩膀。她看到了一块马形的胎记,便知道他就是那个婴儿。她眯起眼睛,仿佛就要哭了出来。从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恐惧和感激。可是,他对她的感慨以及此前的人生并无兴趣。



当琢马面向织笠花惠,隔着玻璃将皮革封面的书按在窗户上的时候,她恐怕并没有看到那本书。因为普通人是无法用肉眼看到那本书的。



可是,不管她有没有看见,重要的一点在于这种距离应该已经进入了她的视野。即使无法通过视觉进行认识,她的灵魂也察觉到了那本书的存在,审阅着书里的文字,没有人能够拒绝那些文章。那些文章比当今世上任何小说家写出的文字都要震撼人的灵魂。就这样,她被深深吸引,体验了琢马自身大致的记忆和感情。



琢马把这种现象称为【感情移入】。被记述下来的背景、空气、天空的颜色、气味,这些都极其逼真地渗入到她的意识中,令她产生出模拟性的体验。织笠花惠深深确信,她自己刚才被车撞了。由于她的灵魂深深确信这一点,所以肉体也是无法抵抗的。



她的骨头断裂,粉碎。衣服上完全没有任何伤痕,但她的身体却如同被一辆幻影之车撞飞了一般。为了将她完全置于死地,琢马还带来了一把刀子,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必用了。只要扔下她不管,她就会因大量出血而死亡。琢马事先就已经调查过,她和附近的居民之间根本没有交流。



“你为什么要寻找以前抛弃的婴儿?难道你想抚养他吗?”



琢马望着趴在地上将要死去的织笠花惠,向她问道。对方并没有回答。【感情移入】已经令她死亡了。她通过阅读书里的文字,被植入了记忆,体验到了与琢马相同的经历。这就是皮革封面的书的能力。



那只猫好像受到了惊吓,跑进了房屋里面。书的能力对动物是不起作用的。只有让对方读这本书,才能发挥这本书的效果,所以,对方必须能够阅读日语。比如,对于不识字的小孩儿、眼睛看不清的老人,以及不懂日语的外国人来说,这本书是不起作用的。



而且,还有重要的点,那就是对方必须身处一个能够读书的环境里。比如,如果视野不够清晰的话,对方就无法看到书里的文字,所以,如果在黑暗中,这本书也不会发挥效果。还有距离的限制,必须靠近到距离对方大约两米的地方。如果距离比这远的话,普通的视力是无法看清书上的文字的,也就无法被植入记忆,受到伤害。



琢马穿上了上衣。他之所以脱掉上衣,让织笠花惠看自己肩膀上的胎记,是有理由的。如果她一直待在客厅靠里面的地方的话,那本书就不会发挥效果。为了让她能够阅读书上的文字,必须让她靠近到距离自己两米以内的地方。如果她不靠近的话,琢马就会打破窗户,用其他方法杀死她。



“如果你不向儿童福利院打听我的事情的话,你也就不会死了。”



这是非计划杀人。在知道她开始寻找婴儿的下落后,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她最终找到自己。其实,他心里并不清楚她寻找婴儿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动机。也许这同她生病后便无法生育的这件事情有关,但他对此不感兴趣。



她的身体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躲到房屋一角的白猫,直勾勾地望着逐渐蔓延到眼皮底下的血泊。



琢马用汤匙舀起一勺红色的、黏糊糊的炖牛肉,放入口中。口中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浓厚的肉味。他不知道是好吃还是难吃。但如果他不吃的话,在这种场合下,很容易会惹起别人的怀疑的。



双叶家屋里的暖气开着,窗玻璃上覆盖上了一层雪白的霜。他一边吃着桌上的料理,一边倾听双叶照彦和双叶千帆的对话。他们二人关系好像很好,经常像亲密的朋友一样相视而笑。他们谈话的内容是关于千帆正在写的小说。她正就小说的展开与父亲商量。



“对于任何人来说,小说的结局都是令人头痛的。虽然我不是小说家,但我想结局肯定很难处理的。所以,你一个小女孩会为结局感到头疼也是很IE常的。我有一个想法,你看看是否可以这样来写。最后,只有女主人公活了下来,她的男朋友则死掉了。”



“我希望尽量能够写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莲见君,你觉得应该怎么写?”



莲见放下汤匙,开口回答道。



“不看到原稿的话,我也不知道。”



“你何不绐他看看呢?”



听到父亲的话,千帆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千帆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原稿打印了出来。千帆走进房间后,双叶照彦也开始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餐具。琢马一边用手掌抚摸着屋内的木制家具,一边在屋内走动。他以前都是从外面来偷看这些家具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它们。



虽然他装作第一次到这里来,但实际上,他已经无数次地偷偷拜访过这里。以前,他从窗户向里张望,看到了还小的妹妹被父母悉心呵护养育。双叶千帆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天生拥有琢马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普通人所走过的平凡幸福的人生。如果琢马不出现的话,她肯定会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餐具柜上放着今天的报纸。



父亲大概已经看到了织笠花惠谜一般死亡的报道。千帆对这一事件也表现出了兴趣。那个理由大概可以明白的。她发现了父亲保管的关于织笠花惠的报道,觉得很奇怪。她甚至可能已经想到,死去的就是父亲的老情人。



墙上装饰着现代美术画。琢马抚摸着这些画,耳边传来了打印机的声音。千帆好像开始在屋里打印小说原稿了。双叶照彦洗完餐具后,来到了琢马身旁。



“打印机那种噪音,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坏掉的小提琴发出的声音?因为那是个老式打印机了。下次,我想给她买一个新的,作为庆祝她升学的礼物。”



对于他来说,给女儿买东西好像是最大的喜悦。他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脸上也有不少皱纹,是一个给人以安稳感觉的大人。画的旁边是一张照片,上面照着站在海边的一家三口。双叶照彦注意到琢马正在看这张全家照,脸上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你知道她妈妈的事吗?”



“她对我说过了。自从她的母亲走后,你就对她过度保护起来了。”



“我认真地为她着想过,也考虑过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给孙子们变魔术,教他们画画。”



双叶照彦仿佛把女儿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琢马已经基本掌握了他的交友关系,但只见过他对千帆露出过笑脸。如果她受伤,或是死去的话,他肯定会悲伤得无法重新站起来吧。



千帆房里仍在传出打印文字、输出纸张的声音。为了重新确认对双叶照彦的调查结果,琢马开始阅读皮革封面的书。他在心中默念,书便浮现在了手心里。



“那本书是什么?”



双叶照彦指着琢马手中的棕褐色皮革封面的书,开口问道。他并没有随便乱指,而是准确地指向那本书。



“……只是一个记事本。一直放在衣袋里的。一直放在校服的内兜里。”



琢马翻动着手中的书,双叶照彦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好奇怪啊。你什么时候带着的?衣袋里能放得下这么大的东西啊。”



“衣袋能放好多东西呢,我也感到很惊讶。”



他开始掩饰自己的震惊。双叶照彦竟然能够看到皮革封面的书。某种可能性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也许你会感到很奇怪,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保护你?”



“不可思议的力量?”



“当看到绝望、走投无路的时候,令人难以置信的幸运却突然从天而降……”



为什么自己会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呢?



这种能力会不会是父母遗传给自己的呢?



父亲一边摸着胡须,一边眯起眼睛。



“莲见君,你不觉得幸运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吗?”



“这是什幺意思?”



“深夜里,趴在地上,忍受着痛苦和寒冷,祈祷着黎明的来临。然后,在那种能力的面前,这些困难都变得不算什么。很久以前,由于工作的关系,使我陷入了一个困境,而那个时候,我眼看就要和千帆的母亲结婚了。如果当时没有幸运这种能力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佯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运呢?”



“谁也没有来。也就是说,我不希望谁来的地方,谁也没有来。学校里也有这样的地方。比如通向楼顶的楼梯平台,那是不良少年们偷偷吸烟的秘密场所。我在这种地方藏了某些东西。如果当时有人来的话,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了。恐怕千帆也不会出生,也不会在这样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吃着温暖的料理了。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靠近那块空间。简直就像周围的人都迷失了方向感一样。就好像是,通往那里的道路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样。从那里传来的声音,也毫不停留地径直穿过他们的耳膜,那里完全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死胡同。”



“你说【藏了东西】,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像狗一样的东西。是我在大楼的夹缝间偷偷饲养的。那个夹缝,就在公司大楼旁边。只要它稍微叫喊两声,我就会被解雇的。是的,那是一条狗。我每天都会去喂它。那个小家伙浑身都是泥,脏兮兮的。如果我没有幸运的能力,肯定会有人注意到那条狗的气息。可是,我却一直很好地把它藏了起来。”



琢马上衣里面藏了三把刀子,但他此刻并不想使用它们。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应付着。对于双叶照彦的话,琢马故意表现得很钦佩,然后从包里取出几张A4尺寸的纸。纸上印着几个人名和公司名。他若无其事地对双叶照彦说道:



“我刚才还以为你所说的【藏了东西】是指你干了什么坏事呢。”



“我总是不知道该在有很多人的聚会上说些什么。所以,我还真是应该跟你学学你的幽默啊。”



双叶照彦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他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



“不过,因为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所以我觉得你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有些不好啊。”



“我对你无所不知。”



琢马将那几张A4尺寸的纸放在父亲面前。然后退开一些距离,看着父亲拿起那些纸,开始阅读起来。



父亲只吸了一口烟,然后马上就把烟掐灭了。此前的平和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绷的紧张感。双叶照彦看到印在纸上的名字,立刻变了脸色。他看了几次纸面上的文字,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无看错。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扭曲,此前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也消失不见了。



琢马用眼球接收了当时的所有信息,然后记录在了书上。他用耳朵听着父亲越来越快的呼吸声,肌肤感受着僵化的空气,这些信息都永远地保存在了书中。他在以后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将会感到无比开心吧。



琢马花了五年时间去收集了那些名字。琢马紧跟着双叶照彦的车,然后通过观察与他交谈的人的表情,来推断他的品性。在他与人秘谈的时候,琢马会通过观察他的嘴唇动作,来推断他们谈话的内容。起初,琢马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知道了与双叶照彦说过话的一个人是检查机关的人,然后,他便开始了他的推测。他想,母亲曾经被他虐待的那件事情,也许会和这件事情有着某些关联。



十多年前,这座城镇需要建筑物。伴随着飞速的发展,人们开始需要确保自己的生活场所。当时,楼盘的买卖进入了一种异常狂乱状态。当时,双叶照彦从其他地方刚刚搬到这里来,参加了一个宴会。他为了蒙骗钱财,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是一个建筑师和施工者之间背地里达成一致,展开的一个常见的欺诈。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双叶照彦终于开口说道。不知从何时开始,音乐已经停了下来,木制的扬声器陷入了沉默。他脸上的表情,宛如一个突然裂开的大洞。



“原来你接近我女儿,是有所企图的……”



琢马慢慢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企图?那还用说吗……”



琢马用手掌抚摸着木制沙发的扶手,画着优美的曲线。他感到这曲线十分美丽。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从出生到死亡,真的只有一瞬间。时间转瞬即逝。如果人死去的话,那个人脑中积累的想法,感情都会随之消失。人在一生中,究竟能做成多少事情呢?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生下来的呢?很多人都会对此感到十分疑惑。但是,自己却不同。在小学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出生的意义。双叶照彦给了自己人生的意义,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们家庭的一份子。”



双叶照彦的脸上,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婚约。我已经和她谈过这件事了。我没有必要骗你。当然了,那并不是现在。而是今后的某一天……”



小说好像已经打印完了,千帆房间里的打印机的声音停止了。家中变得完全没有声音。双叶照彦目不转睛地盯着琢马的脸。不一会儿,通往走廊里的门被打开,千帆拿着一沓纸出现在门口。她正想走进屋内,却突然停住了,好像感受到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



“怎么了?”



她向琢马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对吧,父亲?”



“……啊啊。对,他好像还有些事。”



双叶照彦仍然坐在沙发上,然后向这边点了点头。在琢马走出客厅的时候,他也没有站起来。琢马向他说道。



“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请别在意。”



双叶照彦显出一副好像想问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琢马和他道别后,便离开了双叶家。给他看那些文件,还有关于婚约的谈话,都只是琢马兴之所至的做法。这些东西,与今后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相比,根本没有任何重要的意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和双叶照彦打声招呼。如果不直接与他面对面交谈的话,琢马就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黑夜里的住宅区外面亮着灯,照亮了一户户西洋风格的人家。空气有些冷,触碰到脸颊上仿佛刀割一般。琢马穿好鞋子,走出双叶家门口,鞋子踩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出来送他的千帆,颤抖着纤弱的肩膀。她每次外出时,都会戴上围巾,但此刻却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子。



“我父亲怎么了?”



“你想想看。就是知道了自己的独生女有了男朋友的那种状况。这部小说,你写到哪里了?”



“马上就要到高潮了。”



琢马从千帆手中接过那沓纸,塞入书包中。



“写完这部小说后,你还写其他作品吗?”



“我接下来想写童话般的幻想作品。”



“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浴缸跑了出去。就像车一样,跑到街上去。”



“真的吗?洗澡的时候?”



“是的。”



“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嗯,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对了,你能看见这个吗?”



“哎?”



千帆感到有些不解。



“看来没有遗传给你。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琢马拿出了刚才在和父亲的谈话中拿出的那本皮革封面的书,但千帆好像看不见这本书。突然,他产生一种想让千帆也阅读其中文字的冲动。比如,让她阅读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不知道会怎么样。那样做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人生原原本本地复制到了她的脑海中。在夜里的河边练习使用刀子的记忆也好,一直怀着对一个男人的仇恨生活着的记忆也好,她肯定会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记忆。她能够接受十七年前的过去吗?如果有二十分钟的话,她应该能够接受的。因为只要将所有记录下来的文字展示在她的眼前就可以了。



在那前后,双叶千帆将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自己经历的过去,会对她的性格、人性以及未来都留下影响吧。【过去】将会在她心中深深扎下根来,就好像生物的遗传基因会传给下一代一样。



这种能力和生物的繁殖、宗教的传播活动很像。增加自己的子孙,扩大活动范围,有时淘汰其他种族,有时又与其他种族融合进化。那本书,本身就是记载了遗传信息的染色体。将记忆植入他人体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



封面合上,皮革封面的书渐渐沉入琢马的手里,消失不见了。



琢玛从校服口袋里取出一个项链。项链的一头,挂着一块黑色的晶莹玉石,有小指头般大小。千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块玉石叫做黑玉,也叫【黑色琥珀】。与其说是玉石,倒不如说它是一棵树木。”



“这是一种植物吗?”



“经过了几万年的时间,它已经变成了化石。通过摩擦,可以让它带电,所以,古人认为其中蕴含着魔力。我经常把它戴在身上,借以驱魔避邪。”



琢马来到千帆身后,打算给她戴在脖子上,她说好凉。足足用了十秒钟才将项链的钩挂上。在这期间,两人都摒着呼吸,只能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和踩在雪上的声音。项链戴上后,琢马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她的全身。千帆的身材很苗条,手臂和脖子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细嫩。虽然穿着很厚的衣服,胸部和腰部都被衣服厚厚地裹着,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匀称身材。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像稍微有些长。千帆道了谢,二人接下来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也说了一些恋人之间该说的话,最后终于相互道了别。轻轻挥手的时候,某种感情涌上琢马心头,但他已经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复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父亲和他的女儿,恐怕要到以后才会明白自己的真意。至于要到以后多久,琢马就不知道了。他杀死了织笠花惠,但并未夺走父亲的生命。这并非由于他的慈悲,他只是想让父亲带着后悔活下去。



最后一夜,琢马决定在通称【荆棘馆】的市立图书馆里度过。他想在离开这里前,先将千帆写的小说原稿读完。







可能由于项链上的黑玉本来是植物的缘故,所以觉得出奇的轻。那黑色,仿佛将黑夜原原本本地凝缩在了其中,看上去就像是学长的眼睛。他在近处望向自己的眼睛,也像漆黑的宇宙一样的黑色。森林里的树木要变成这种玉石,不知道究竟要经过多少时间。千帆紧紧攥住那块玉石,觉得历史长河仿佛就在自己手心里汹涌奔腾。



千帆回到家中,只见父亲正站在客厅中央。他的目光望向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浮在那里一样。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那个少年了。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让那个少年再次接近你。我是有这个能力的。这是特殊人士才具备的能力。不管那个少年多么想见到你,他也绝对无法靠近你。我给这种能力起了一个名字——【黑色琥珀的记忆】。这个名字与曾经将我逼入绝路的某个人的想法很符合。”



直到这时,父亲才注意到了千帆脖子上的项链。千帆想要立刻藏起来,但父亲抓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掰开了她的手掌。父亲俯视着千帆手心里的黑玉,陷入一阵沉默,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了一般。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无声仿佛要将自己挤得粉碎。然后,父亲开口说话了。他仿佛是在说,世界就要毁灭似的感觉。



“是黑暗……”



第四章



Lacrimosa



Lacrimosadiesilla,



quaresurgetexfavilla



judicandushomoreus:



HuicergoparceDeus,



pieJesu,Domine,



Donaeisrequiem.A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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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段时间里,明里既没有哭,也没有生气。老鼠出来了,用爪子拨弄着她满是泥污的身体,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从楼顶上扔下来的三明治,满是泥巴,已经变得很硬。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她已经不在墙壁上每天画一道线了。手脚无法动弹。她其至已经忘记了怎样去动。苍蝇在眼前乱飞,时而停在脸上,在嘴唇上来回行走。就这样死了算了,死了也不告诉那个男人藏钱的下落,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在视野一隅,地上有一条挂着黑玉的项链。那项链与垃圾混在一起,有一半已经埋入了地面以下。那是曾经在旅行时他送给她的。这种东西就应该扔在厕所旁边的下水道里。



从楼顶自来水管里流下来的水浸湿了墙壁。在被推下来之后,她曾经努力想要再爬上去。但指甲剥落,在墙上留下血迹,此刻已经变成了黑色。



如果自己没有被囚禁在大楼夹缝里的话,此刻会过着怎样的人生呢?自己也许会很幸福吧?叫上父母一起参加自己的结婚仪式,接受亲戚和朋友的祝福。



我一直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母亲将自己生出来,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吧。父亲辛辛苦苦将自己养大,也全都是无用的吧。现在,自己还活着,还思考着什么,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活着的时候看到的风景、听到的声音、感受到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肉体一起消失。然后,没有自己的世界,继续存在下去。无论身体里埋藏着什么样的感情,都毫无影响。自己的存在,就相当于无。还是不要再想了,那样会让自己感到舒服一些。



此时,腹中的孩子开始活动了。一个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生命,正在自己体内活动。刚才动的是脚,现在是手,踢着自己的肚子内侧。他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大。那个婴儿好像要对自己说什么似的,让她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头顶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魔法的语言】。只要说出来,就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那个婴儿抓着肚子里的肌肤,想要到外面来,就和自己想逃离这个大楼夹缝一样。



她立刻变得无法动弹。在那种认识缓缓渗入到体内之前,经过了相当一段漫长的时间。支离破碎的心,开始重新聚合起来。



此刻,对于她来说,不行和可以的两种心情相互交错着。【魔法的语言】。那至少应该能够救出一个人。



她首先向手指凝聚力量。她命令自己的手指动起来,柔弱的手指颤抖着,驱走了停在脸上的苍蝇。她向小火炉伸出于右手去,粘在身上的泥巴纷纷掉落。



她拧开开关,随着释放煤气的声音,小火炉腾起蓝色火苗。她感受着热度,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逐渐复苏。就这样吧。如果这个婴儿想要的话,我就将自己剩下来的所有时间都给他吧。如果有神的话,希望神能让我坚持到最后。如果能够平安无事结束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我的血、肉、骨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







我和仗助君从儿童福利院出来以后,收集了关于莲见琢马的一些资料。我们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今天就去拜访他家。根据资料显示,他独居在杜王町东北部的一所房子里,但我们想,即使今天不去见他应该也没关系。



“反正我们都已经耽误两个月了,现在就不必在下大雪的夜里特意跑过去吧?明天白天去他家也行啊。”



说完,仗助君就与我道别,向自家方向走去。



我回到家中,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饭。我们谈论起今天造成很多麻烦的大雪,气氛达到了高潮。从明天开始就是春假,我们还商量了要去哪里旅行的事情。母亲和姐姐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即使外面传来汽年的声音,姐姐也不再感到害怕。时间真是一位名医啊,但前提是不发生新的灾难。



“喂,康一君吗?”



我吃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屋中,山岸由花子给我手机打来了电话。我们刚才从儿童福利院出来的时候,我给她打过电话,但当时没有人接听。由于手机中保存有电话通话记录,所以她看到以后特意给我打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我们收集了关于某个人的情报。对了,由花子,你是不是正在做饭?你在厨房里吗?”



我将手机贴在耳朵边上。电话里除了她的声音以外,还能听到某种东西燃烧的声音。



“做饭?你在说什么?还有,你说的某个人是谁?”



然后,我便向她解释起来,关于我和仗助君在放学后去了儿童福利院,然后,在那里发现一个叫莲见琢马的学生,很可能是杀害织笠花惠的【替身使者】。



“莲见琢马?”



“是的,他比我们高一个年级,你认识他吗?”



“他的眼神是不是很锐利?”



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毕业相册的复件就在我的房间里,上面印着莲见琢马的照片。我稍微瞥了一眼,然后开口这么回答道。



“要说眼神锐利,倒的确可以称得上锐利。至于其他特征……。按照仗助君的话来说,就是胸口处别着一支钢笔。”



“我们说的可能是同一个人,我认识那家伙。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但我见过他。”



“在哪里?”



“之前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你还记得一个女孩子和我说话吗?”



“在【荆棘馆】?你是说,他是你小学同学的男朋友?”



“她叫双叶千帆。我经常看见他和千帆在一起,可能正在交往吧。他们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泡在图书馆里。”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在图书馆里说过话的那位像花茎般苗条的少女。对了,仗助君也说过,他在车站前面看到莲见琢马的时候,莲见琢马身旁还有一个女学生。那肯定就是双叶千帆了。



“啊,这么说,双叶千帆……”



由花子的声音背后,仍旧响着某种东西燃烧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的吵嚷声,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最终让我无法对此置之不理。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我打断了她,开口问道。



“那个,由花子,我好像听见某种东西燃烧的声音,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你是说火灾吗?那不是你的心理作用,现在,我家附近正在着火。”



“你可真够冷静的啊。”



“你从你的房间看不见吗?”



我拉开窗帘,只见由花子家方向有些微微发亮。虽然看不到大火,但天上的云朵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橙色和灰色掺杂在一起的很可怕的颜色。



“消防车已经赶过来了,正在放水灭火。这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来看大火的。当然,我现在也在那里。不过,这件事和我们刚才谈到的话题有关……”



“真令人激动啊,什么?”



“现在着火的是双叶千帆的家。”



“对不起,由花子,我先挂断一下电话。”



我给仗助君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接听电话的是他的母亲。



“仗助君在家吗?”



“他出去闲逛了,还没有回来呢。”



“……是这样啊。那我打他手机吧。还有,祝贺您顺利出院。”



挂断了电话,望向窗外,我的心中思量起来。自己真是太愚蠢了。仗助君根本就没有在想“明天去也可以”,他恐怕在与我道别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他肯定打算尽快找到莲见琢马的家,然后杀了那家伙。他打算一个人解决掉这件事。



双叶千帆家着火了。她好像是莲见琢马的女朋友。不知道这次着火,和仗助君之间是否有关呢。但是,他不可能去双叶千帆家里的啊,因为他只知道莲见琢马家的住址。



我拨通了仗助君的手机。直到去年夏天,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一般都是使用公用电话的。但到了秋天,我们便都会随身带着手机了。



“那个混蛋,好像还没有回家昵。”



他正走在覆盖着积雪的道路上。和我预想的一样,他去了莲见琢马的家,但好像莲见琢马还没有回家。



“仗助君,刚才,由花子来电话了……”



我把刚才听到的内容传达给了仗助君。



“我刚才还在想,住宅区那边为什么那么亮昵。不如过去看看吧?”



“嗯。”



“如果莲见琢马不在那里的话,他还有什么其他可以待的地方昵?”



我只想到了一个地方。据说,他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泡在图书馆里的。是那个市立图书馆,通称为【荆棘馆】。



给仗助君打过电话后,我开始联系其他同伴。



我穿好衣服,在门口穿上鞋子。“你要去哪儿?”姐姐向我问道。“我去超市看漫画。”我这样回答着,走出了家门。



由于山地车放在了学校里,所以我是步行赶往【荆棘馆】的。那里和我家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到达那里会花费一定的时间。我心里想着,同伴当中,家离【荆棘馆】最近的会是谁呢。







到了夜里,那座建筑物里面亮着灯,从黑暗中脱颖而出,显得格外显眼。从爬满藤蔓的铁门到那个建筑物之间是一条砖瓦路,登上石制的台阶,迎面是一扇厚重的大门。现在距离晚上十点的闭馆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柜台处只有两个图书管理员,来图书馆的人,刚只有琢马。



琢马坐在一楼的习惯座位上,开始阅读双叶千帆给他的原稿。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阅读印在纸上的文字了。这部原稿,好像是以杜王町为舞台的恋爱小说,但他并不觉得它哪里有趣。



在他读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两个图书管理员也跑出去看热闹,所以,图书馆里现在只剩下琢马一个人。



琢马向窗外望去,只见千帆家的方向显得异常明亮,好像出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离开这座城镇。回到自己家中后,要将换洗衣服塞进包中,还必须要摘下挂在墙上的明信片,把它塞在行李间的空隙里。他打算向着印在明信片上那样的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出发。



藏在上衣里面的三把刀子,恐怕已经没用了。为了防止父亲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出门前带上了这些刀子。仅凭皮革封面的书,应该就可以制服他吧。但这个能力有三个缺点。



·想要给对方植入记忆,让对方看书的时候,必须在两米距离内。



·如果对方视力不好或看不见,则无法发挥效果。



·无法令对方猝死。



如果父亲拿出手枪来的话,就难办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使用刀子。他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选择刀子作为武器的。当时,他悄悄潜入商店里,偷了十多把刀子。他在夜里溜出孤儿院,在无人的河边,练习投掷刀子,也就是飞刀。他偷来的刀子,有折叠式的,也有带刀鞘的,形状和长短也是各式各样。根据种类的不同,有的比较容易投掷,有的则不容易投掷。



首先,他以立在河边的树桩为靶子,练习飞刀。起初,即使在很近的距离也无法命中。但练习了上百次以后,终于命中了一次。脱手的飞刀,旋转着扎入树桩里。这次成功只是偶然的,但有这一次就够了。



他马上打开皮革封面的书,开始阅读刚才的记忆。



刀子从手中飞出,扎入树桩。过去的记忆被压缩成了文字状态。此刻开始在脑中展开。自身肌肉的活动、刀子的角度、力量的大小,一切都完美地重现,琢马在脑中体验了第二次成功。



虽然那只不过是记忆,但琢马的肉体和精神产生了错觉,以为那是真的。身体中产生了与那一掷时同样的疲劳,手感和感觉也深深地刻在心里。



他体验了经过无数日夜,练习了上千回才成功的瞬间。那一掷的感觉,被累积在自己心中,他掌握了这种确定无疑的成功感觉,以及成功投掷飞刀的方法。



根据刀子的种类和距离的不同,需要修正投掷方法。每把刀子的重心位置都不同,从脱手后直到命中前的旋转次数也不是固定的。借助书的帮助,再经过反复练习,方法最终得到了改善。不久以后,无论在什么样的姿势下,他都能百发百中。不知不觉间,刀子这种道具.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血肉、神经一样。



咔嚓……、咔嚓……。



门廊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种硬质鞋底踩在路面上的声音,正在向一楼阅览室接近。那不是图书管理员的脚步声。琢马心想,在这种时间里,竟然还有其他人来,真是少见。



他站在窗边,向外面望去,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警笛声。他想着以前发生的事,以及今后将要发生的事,不经意间,脚步声已经成离了他的意识。他转过身来,打算坐回椅子上,就在他要抓住扶手的时候,椅子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住一样,向旁边滑开,远离了琢马。椅子滑出几米远后,站在书架后面的男人伸出一只脚,用鞋底踩在椅子上,让椅子停了下来。



“喂,你想坐上去吗?我有件事想问你,那就是你的名字。你就是莲见琢马吧?啊,看来没错。你胸口的确别着一支钢笔。康一在电话里说过了,说莲见琢马那家伙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肌肉结实的男高中生,他经常与东方仗助和广濑康一在一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只脚踩着椅子,目光向周围望去。



“看来我是第一个来的嘛。”



琢马向放在桌子上的小说原稿望去。



“喂,你知道吗?打断别人看书可是重罪呢,虹村亿泰君。”



亿泰龇牙咧嘴,露出一副恶犬吓人时的表情。



“看来你就是莲见琢马,没错。喂,你该坐的椅子不是这个吧。我看你应该去坐刑讯室里的椅子,或者去坐电椅。”



莲见琢马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简直抵得上自己的一生了。



“当然,我也可以完全无视你,继续读我的小说,但你就和小狗一样,如果没人陪你玩耍的话,就会在旁边乱叫不已。好吧,我来和你玩玩。我这里有你的资料。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八十公斤,星座是天秤座。我差点儿忘了,你已经把我的钢笔踩碎了。对了,你还能升到二年级吗?我知道你的考试分数,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考出那种分数的呢?连水沟里的老鼠考的分数说不定都比你高。”



他肯定也拥有特殊能力。虽然目前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能力,但刚才椅子之所以会无端端地向旁边滑开,肯定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能力。



亿泰将踩在椅子上的脚放了下来。二人之间的距离有十米左右。图书馆里很静,也很寒冷,暖气好像毫无作用。琢马看了看亿泰的脸,再次感受到对方释放出的压力。亿泰的表情很吓人,露出爬虫类般的可怕的目光。



“短短的头发,粗胖的脖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图腾柱。这张脸,和小学运动场上的图腾柱简直一模一样。小孩子们总是在上面撒尿。”



亿泰眯起了眼睛。他微微张开嘴巴,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了咯的一声。



“我可不把这些话当作开玩笑,那我就不客气地使用【切削】了。”



就在刚才,猛牛脖子上的锁链解开了。幸好自己随身带着刀子。藏在上衣里面的刀子,是半年前购买的新品,杀伤力很高。只要一刀扎到亿泰的心脏上,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吧。阅览室里只有椅子和桌子,根本没有障碍物可以藏身。投掷飞刀也很方便。



琢马从上衣里取出刀子,然后投掷出去,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飞刀从他的右手掷出,旋转着飞向亿泰。那柄银色的飞刀,从刀身到刀柄都是由同一种金属制成的。由于重心在刀身上,所以在握住刀柄投掷出去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提升速度。飞刀脱手的下一个瞬间,飞刀已经接近了亿泰的鼻子尖。可是,飞刀并没有命中亿泰。就在刀尖扎在亿泰脸上之前的一瞬间,飞刀却突然消失了。亿泰则纹丝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与亿泰的身体重叠在一起。但是,那家伙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身高、体形和亿泰极其相似,但是,通过头部的形状和皮肤来看,可以肯定它不是一个人类,简直就像一个通过CG技术制作出来的模特一样。



“是那家伙接住了飞刀吗?”



就在飞刀消失的一瞬间,站在亿泰身旁的那个人形生物移动右臂,用手掌拨开了飞刀。动作很简单,简直就像驱走了一只讨厌的苍蝇一样。本该命中的飞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被吸人手心一样。飞刀被拨开后,既没有跌落在地,也没有被弹到远处,而是无声地消失在空中了。



“它还想切削呢,你能听到吗?【轰炸空间】(注12:轰炸空间,英文名为TheHand,虹村亿泰的人型替身,右手拳头能够削去空间,让空间消失)的气息。这一次,它会将你削掉。”



人形生物正发出可怕的呼吸声。它悠闲地站在那里,令人感觉不出它的体重。它恐怕是和皮革封面的书一样,普通人是无法看到的吧。它紧靠在亿泰身旁,就像亿泰的守护灵一样。它面无表情,明显与人类不同,那张脸与其说是像人的脸,反倒不如说是像昆虫的脸,或者说是像铁皮机器人的脸。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没有人知道电脑在想些什么一样。



“它的名字叫【轰炸空间】吗?”



亿泰没有回答。琢马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靠近亿泰的话,会很危险,所以他与亿泰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向后退去,打算躲在书架之间。



【轰炸空间】再次开始行动。它向琢马伸出右臂,张开手掌。它的手从上向下抖落,看上去就像在驱散空中看不见的灰尘一样。由于琢马和亿泰之间的距离很远,所以【轰炸空间】的手并没有碰到琢马。它的手,只不过是在远处上下挥动。



可是,那一瞬间,异常的情况发生了。明明相隔很远,但不知不觉中,琢马感到自己和亿泰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亿泰并没有向自己靠近。他站在刚才的位置上,一步都没有动过。在靠近他的是,本该会向后退去的自己。自己明明正在向后退,可自己的身体,此刻与亿泰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



【轰炸空间】紧靠在亿泰身边,再次将手掌上下挥动。它的动作与刚才一模一样。一瞬间,琢马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亿泰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无比巨大。自己明明一步都没有动,可自己的身体却向亿泰靠近了好几步。现在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刚才的一半。



这与刚才的那把椅子是同样的现象。人形幻影挥动手掌,自己的身体就被拉近到他所在的地方,就像刚才滑开的椅子一样。不知道这是否也与【切削】的能力有关。但是,自己必须远离那只可怕的手掌,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被拉过去。那家伙的是后掌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线与线之间毫无间隙,画出无数细小的花纹,就像地图的等高线一样。它散发出一阵可怕的气息,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轰炸空间】右手心里仿佛传来了无底洞般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宛如风在深邃的黑暗洞穴底部低声吟唱一样。



【轰炸空间】又要挥动手臂了。琢马抓起身旁的一张椅子,狠狠地扔了过去。这种急中生智的举动,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轰炸空间】用手拨开了椅子。椅子碰触到手掌表面,木材开始逐渐消失。可是,手掌没有削干净的部分,则化作碎片,飞向了亿泰。



亿泰一边咂着嘴,一边从裤兜里拿出手,接住了碎片。



就在亿泰的注意力离开琢马的一瞬间,琢马立刻逃离了摆放着桌椅的阅览区,跳进了林立的书架中间。书架的高度足有两米半,可以利用它们来躲开亿泰。琢马与亿泰拉开距离后,开始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



看来,出现在亿泰身边的人形幻影【轰炸空间】可以根据他的意志自由行动。他知道了一个事实,【轰炸空闭】只能在他身体周围几米的范围内行动。如果它可以伸出手臂攻击很远的目标话,它早就已经这么做了。正因为它无法做到,所以才将对手拉近,然后展开攻击。



皮革封面的书也同样如此,不靠近的话,就无法发挥威力。要与这个幻影一决胜负的话,是必须要接近他的。但是,他这种切削的能力实在太危险了。如果靠近的话,失败的多半会是自己。如果被吸过去的话,就会像刚才的飞刀和椅子一样,被彻底消灭。所以,绝对不能靠近【轰炸空间】的手掌。



上衣里面还有两把刀子。不知道是否可以用飞刀命中亿泰,令他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呢。如果不能靠近他的话,就只能在远处发出致命攻击了。



此时,耳边传来了某种东西悄悄靠近的声音。



“我听说你的【替身】具有将记忆植入对手体内的能力。虽然我不知道它具体是怎样战斗的,但它真的能让对手觉得自己遇到了交通事故吗?”



那个声音,就在靠近自己的书架后面不远处。琢马感到一阵不安全的气息,连忙在地面上翻滚着离开了原地。下一瞬间,身后的书架从中央被横着削开,就像一把巨大的刻刀将书架和书籍一起剜开了一样。断面很平整,在被切断的瞬间,并没有木屑或纸片飞舞,随后,亿泰的脸出现在那个大洞的对面。他用爬虫类般的目光俯视着琢马。



儿童福利院的院长曾经对琢马说过。那位院长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按照她的话来说,这个世界上是有创世主的,创世主无时无刻不在俯视着地上的我们。犯下罪行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当时,一起生活的其他少年都相信院长的话,但琢马开不相信。



随着一阵巨响,书架倒塌了。书架的上半部分倒了下来,上面的书籍也纷纷掉落,被削开的大量书籍残骸,散乱在书架立的通道上。



琢马一阵奔跑,拉远了与亿泰之间的距离,然后召唤出了皮革封面的书。那本深褐色皮革封面的书,立刻从手心里浮了上来,就像一艘浮出水面的潜水艇一般。亿泰刚才提到过【替身】,也许他指的就是那个幻影。琢马翻开皮革封面的书,开始回过头去阅读自己刚才的体验。琢马此前见到的【轰炸空间】的所有动作都记录在了书里。他重新分析了【轰炸空间】的手掌表面割开飞刀和书架的动作。



真是可怕的能力。画有无数细小花纹的手掌,可以无视物质的强度,消灭所有的东西。那些东西既没有被弹开,也没有被接住,而是被吸人手心里后消失不见,就像陷入沼泽中一样。【轰炸空间】可以瞬间消灭生命,而不会让它们感受到疼痛和恐惧。



琢马开始摸索如何从远处穿破亿泰的防御,将他置于死地。通过使用皮革封面的书,可以很容易地进行观察。只要自己看到一次,视野中就可以再次准确地重现,甚至连很小的细节也不会漏下。不一会儿,就在他发现了【轰炸空间】的一些习惯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他想对院长说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神就不会让罪恶深重的人活下去。正因为没有神,所以只能自己努力走完自己的人生。结果,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院长和朋友们。知道这种想法的,只有皮革封面的书,因为它已经用文字记录下了自己的内心。



琢马将手放在皮革封面的书的封面上。



“多谢你一直在我身旁观察着我的人生,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



琢马参考了【轰炸空间】的名字,他认为,这样的名字很简单,却很强有力。



“战斗即将开始了,【TheBook】,你准备好了吗?”



亿泰的脚步声,正在朝向图书馆的门廊大厅移动。琢马侧耳倾听,只听见铁棒被扭弯般的声音。可能他是在对图书馆大门做着手脚,让大门无法打开吧。琢马摒住呼吸,只听见亿泰说道。



“老实说,图书馆这种地方,和我的人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虽然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书呢?不是也有很多写好以后没人看的书吗?”



“我有一个问题,你刚才把大门堵上了吗?”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和这里的两个图书管理员擦肩而过,我现在让他们进不来,这样就不会进来捣乱了。不要忘了,不让你逃走,也是有意义的。”



亿泰低低的声音在书架之间回响。琢马正藏身于日本作家文学角的辆架后面。他将后背紧紧地靠在按五十音图顺序排列作家姓名的书架上。那个地方的优点在于,脚下放有灭火器。



“你的同伴没来吗?”



“他们会来的。你出来吧。我的【替身使者】朋友都在找你。你已经无法在这个城镇里生存了,不,你在其他地方也无法生存了。你杀了人,别以为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声音大小来判断,大概有二十五米的距离。琢马从上衣里面掏出那两把飞刀。其中一把是银色的,另一把是碳钢制的黑色刀子。如果将这两把飞刀掷出以后,就没有武器可用了。



“这座城市里有多少【替身使者】?”



琢马一边与亿泰交谈,一边重新阅读了【TheBook】。亿泰使用【轰炸空间】切削椅子的场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过程就像在放映慢动作一样,时间被拉长,他开始研究起来。现在,他有一个意识在体验着过去,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在俯瞰着当前的情况。



自己扔出椅子后,【轰炸空间】将椅子削碎。没有触碰到手掌的部分,化作碎片,飞向亿泰。



周围飞舞的灰尘,做着不可思议的运动。空气就像被夹在透明玻璃板之间一样,在一瞬间高速滑向亿泰。自己的身体也同时被拽了过去,视野也发生了变化。



在【轰炸空间】挥动过后,连空气也被切削,被消灭了,周围变成了真空状态。空气被推动,被吸入,所以物体也被拉走。他起初是这样认为的,但他马上又重新思考起来。



如果只是真空状态,在周围飞舞的被风吹动的灰尘。肯定会一片混乱的。可是,映在视野里的情景是,只有一部分灰尘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其他灰尘并没有受到影响。也就是说,并没有形成真空状态。



【轰炸空间】的右手手掌切削的并不是物体。它的手掌消灭掉的,恐怕是更加哲学性的东西,是人类无法感知的东西。如果用语言来形容,那就是宇宙本身。是蕴含在形而上学思想中的宇宙本身被那只手削碎了。那是绝对意义上的【削除】,不允许形成真空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宇宙被拽向亿泰时,身体所处的是错位的空间。他将对手拽入自己的射程范围内,然后给予致命一击。本来,琢马的缺点,在于如果不足够接近的话,就无法发挥作用,但他的这种战术,可以说是正成功地弥补了这一缺陷吧。



“喂,我本来不想问,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那个叫织笠花惠的女人。”



亿泰的声音,从书架对面传来。距离二十米。他正在向通道走近。



“我说了理由,你就会离开吗?怎么样?我还想继续读书呢。”



“那可不行。不过,你以忍耐一下,在监狱里你爱读多少就可以读多少。”



“那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冷酷的杀手吧。”



距离十五米。琢马是从脚步声推测出来的。他必须时刻掌握与对手之间的距离。脱手的飞刀旋转着飞了出去,刀柄和刀身在空中不断交换着位置。在命中目标的一瞬间,必须是刀刃在前面。为了让刀刃命中目标,就需要测算与对手之间的距离。



“喂,亿泰君,去年初复,你的哥哥好像挂了,难道也是被人杀死的吗?看来,你的哥哥还真是招人恨啊。”



琢马通过【TheBook】检索与亿泰有关的事情时,找到了几个线索。他哥哥的口碑很差。书架对面响起了亿泰低沉的声音。



“你个混蛋,再说我哥哥一句坏话试试看!我会把你削得一干二净,连碎末都找不到。”



“不好意思,你生气了吗?还真是个容易激动的家伙啊。”



琢马紧紧地攥住刀柄,悄悄从书架后面探出身来。亿泰正站在通道尽头。他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头猛牛。看到琢马后,他大声叫着“你个混蛋!”。



“据说,你的哥哥是在电线上电死的?他在电线杆上干什么呢?难道有偷窥的癖好吗?”



飞刀熟练的人,能够准确地把握自己掷出的飞刀旋转一周会经过多长距离。在投掷的时候,只要轻轻抖动手腕,旋转次数就能够固定。对于琢马来说,飞刀旋转一周,要经过3.5米的距离.飞刀在空中旋转的时候,刀柄和刀身不停互换位置,要让刀刃命中目标,就需要利用这个数字。由于琢马投掷的飞刀旋转一周需要经过3.5米的距离,所以当对手的距离是这个数字的倍数的时候,刀刃就一定会命中目标。这是飞刀的初步技巧。



“喂,别沉默不语啊,说话啊!”



琢马开口挑衅着,亿泰的太阳穴开始向上鼓起,好像岩浆从火山口涌出一样。他口中边大叫“我杀了你!”,边向琢马这边跑过来,缩短着与琢马之间的距离。他的跑动简洁明快,呈一条直线,就像牛、猪等动物跑动时一样。



琢马以并排摆放的书架之间的间隔为参照,目测着亿泰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他轻轻地捏住刀柄。那是为了投掷飞刀而特别制作的刀柄。比普通刀柄沉重,更容易剌入目标。因为重心偏向于刀刃,所以适合于快速地抛出。这种飞刀与电影中经常看到的飞刀不同,不需要捏住刀身投掷。



琢马估算着亿泰跑过来的速度,以及飞刀击中他的距离,然后掷出了第一把飞刀。银色的飞刀从琢马手中飞出,准确地在经过3.5米后旋转了一周,在7.0米的位置旋转了第二周。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飞刀从书架之间破空而出,直接飞向亿泰的心脏。



亿泰挥动手臂,他的身体顿时化为两重,那个人形幻影又出现了。【轰炸空间】的右手划出一道粗犷的弧线,上下挥动着。银色飞刀和隐藏在那个空间里的所有物理法则一起消失了。飞刀消失以后,【轰炸空间】的手的轨迹上只留下了被消灭的空白。不,那里甚至连空白都称不上,还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



飞刀消失这件事早就在琢马的预料之中。



【轰炸空间】的手掌,仍然保持着刚才挥动的状态。亿泰此刻睁大了眼睛。在第一把飞刀之后,琢马已经悄无声息地掷出了第二把黑色飞刀,亿泰此刻终于看到了这把飞刀,但为时已晚。



空间被【轰炸空间】创造出的虚无轨迹推动着。宇宙承载看那把难以辨认的黑色飞刀,发生了错位。



第一把飞刀,就是用来吸引对手注意力的。第二把飞刀才灌注了琢马全部的精神力量。琢马已经考虑到了飞刀飞向亿泰的速度,以及空间被切削的幅度。不这样的话,飞刀的旋转就不会准确,刀刃也不会在最合适的角度命中对手。琢马很好地进行了调整。飞刀借着空间错位的势头,带着加速度,更加快速地飞向亿泰。



通过【TheBook】进行观察,琢马有所发现。【轰炸空间】的动作中有个习惯,那就是它的动作幅度很大。当它的手掌切削某样东西的时候,它的手臂会划出一道很大的弧线。在挥动一次以后,恢复到下一次的攻击状态就需要一定时间。这就是一个很小的破绽。此时它正在恢复足以消灭空间的破坏力。趁着这短暂的间隙,飞刀便从【轰炸空间】的手臂内侧穿了过去。



【轰炸空间】此刻已经无法对付那把飞刀了。黑色飞刀倾斜着刀身,已经进入了第三次旋转,目标也没有移动。在完全旋转结束时,飞刀就会准确无误地插入亿泰的心脏。



可是,事情并没有变成那样。在下一瞬间,琢马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因为亿泰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他向着飞刀挺身,然后加速冲了过去。他主动朝向黑色飞刀冲了过去,简直就像要自杀一样。



飞刀命中,刺入了他的校服里。但很明显,亿泰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冲去。刀刃并没有刺人他的心脏。飞刀在接触到亿泰身体的一瞬间,立刻掉落下去,只是割破了亿泰的校服和胸口的皮肤而已。



如果从垂直角度命中的话,亿泰恐怕就会当场死亡吧。可是,飞刀命中的角度太浅了。当亿泰探出身体加速的时候,他就已经脱离了琢马设定好的攻击角度。



亿泰冲到了距离琢马五米左右的地方。人形幻影出现在空中,就像从他的肉体里浮现出来一样。人形幻影用右手挥动出一道粗犷的弧线,做好了切削的准备。它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个粗暴的机械一样。它会消灭掉所有存在而心中不会保有一丝感伤。【轰炸空间】挥下手臂,从距离上来看,无法触及到琢马。它只是想要吸走空间,将琢马拽剑自己的攻击范围内,然后给予致命一击。这是亿泰和【轰炸空间】的基本战术。



在琢马的脚一下,放有一个灭火器。在空间被剜走的一瞬间,琢马举起灭火器,狠狠地扔了过去。【轰炸空间】正在切削的空间,刚好轻轻擦过圆柱形灭火器的侧面。亿泰咂了咂嘴巴,一阵白烟升起,一瞬间,周围一片雪白。



琢马退离原地,开始调整身体姿势。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一把飞刀都没有了。



能够面向飞刀探出身体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能有多少个昵?琢马并没有要轻视亿泰,但他心中也许的确有些轻视了亿泰吧。所以亿泰才能防住琢马的攻击。



“你刚才一只手中拿着的那本旧书就是你的【替身】吧?别装了,我刚才已经看见了。”



亿泰在白烟中扬声说道。在林立的书架尽头,有一块空阔地带,那里立着一根宛如古代遗迹般的圆柱,琢马就躲在那根圆柱旁边。在【轰炸空间】的攻击下,墙壁等可以藏身的地方都变得不堪一击,但即便如此,琢马仍旧小心地躲在圆柱后面,向亿泰所在的方向窥视着。



灭火剂产生了一阵浓烟。琢马很想借着这股浓烟,跑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把碳钢制飞刀。如果自己现在手上还有飞刀的话,恐怕早就朝向亿泰掷出去了。即使视野不清楚,琢马也能够通过声音的位置,推算出距离和方向。只要有了这两个信息,他就能让飞刀以最合适的角度命中对手。可是,要移动到飞刀落地的地点,就必须从亿泰身旁很近的地方穿过。在现在这个时候,琢马只能放弃这么做。



现在,飞刀已经掷光了,除了【TheBook】外,已经没有能够在一瞬间给予敌人致命伤害的武器了。可是,为了让对手看清文字,将记忆植入对手体内,必须在两米远的距离范围内。



两米。那也是在【轰炸空间】的攻击范围内。走入这个范围内,自己就会像电脑里的垃圾文件一样,被对方按下删除键彻底消灭。



琢马的胃中产生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如果此刻毫不掩饰自己感情地阅读【TheBook】的话,肯定可以知道自己身体里面此刻是怎样一种状态。通过【TheBook】,便可以知道自己心中此刻充满了恐惧,并且已经庞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连手脚都在不住的颤抖。但是,琢马在内心深处决定,自己必须跨越亿泰这个障碍。如果【TheBook】里有这种心理描写的话,自己现在肯定就是那样的。



“你打扰了我看书,我觉得你就像一只烦人的小狗。不过,我把这当成一种毕业考试。到了明天早晨,母亲的复仇结束后,我就能在真正的意义上,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了。”



在这十年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妨碍到琢马。只要使用【TheBook】,几乎可以令所有对手在瞬间沉默。可是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不同。一不小心的话,自己的生命都有被夺去的危险。但是,他必须这样,因为这种恐怖中会有价值的。



“你是怎么使用那本书的【替身】的?我看至少,你不靠近对手的话,那本书就不会发挥威力吧。”



白烟逐渐散去,琢马能够看清书架和亿泰的身影了。那个直立不动的身影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如果是那种长距离攻击类型的【替身】,你早就发动攻击了,是吧?对了,康一曾经说过。你为什么要在杀人的时候脱掉上衣呢?你是隔着玻璃窗将交通事故的记忆植入受害人体内的吧?难道你是想让受害人看到你手臂上的抓痕?通过这样做,引起受害人的注意,让她靠近你,对不对?”



琢马给织笠花惠看的不是抓痕,而是肩膀上的胎记。可是,亿泰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在【TheBook】的三个特性中,他说中了一个。那就是必须在【近距离】让对方看到书上的文字。



也许通过同伴的描述,亿泰也已经知道了另一个特性——【无法令对手立刻死去】。虽然琢马不知道这些人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自己的,但他们好像已经领悟出了自己那种将记忆植入对方体内的能力,就像将文件拷贝到硬盘里一样。他们可能就是从这里推测出自己的能力【无法令对手立刻死去】的。



问题在于剩下的一个特性。如果对方无法【辨认】书中的文字,【TheBook】也就无法发挥效用。如果不在亿泰领悟到这个特性前打败他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灭火剂的白烟完全散去以后,书架、地面、柜台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亿泰不见了,他恐怕正在书架之间穿梭,搜寻自己的藏身之处吧。



现在,自己手上一把飞刀都没有,除了用【TheBook】令亿泰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以外,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取胜的方法了。因此。需要避开【轰炸空间】的攻击,直接扑入亿泰怀中,然后将【TheBook】稳稳地在他眼前打开。琢马心中浮现出了明信片上的照片。是草原。草原广阔无际,没有任何的障碍。他的呼吸因此变得略微顺畅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突然,亿泰发动了攻击。琢马藏身的圆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硬生生剜去。圆柱就像用热度极高的刻刀划过一样,断面异常平滑。琢马在被击中之前的一瞬间开始移动,离开了原地。在被剜走的圆柱对面,站着一个宛如熊一般的巨大身躯。琢马开始沿着书架与阅览区之间的边界奔跑起来。



“你还想跑吗?”



亿泰右手中正握着一把碳钢制的黑色飞刀,那正是刚才没有刺入他胸口而掉落在地的飞刀。恐怕是他在书架之间移动的时候,顺手捡起来的。



亿泰用力将飞刀掷了出去。通过他握飞刀的手法和投掷的方法来看,他并不擅长飞刀。当然,飞刀并没有命中琢马。飞刀飞向距离琢马很远的地方,然后撞在书架上,掉落在地。



“喂,飞刀可不是没有天分的人能玩好的。”



说完,琢马立刻滚向了一旁。亿泰扔过来一张一个人才能环抱起来的木制书桌,正砸在琢马刚才所在的位置,发出咔嚓一声。只要晚一步,琢马就会被砸在桌子底下。看来那个人形幻影并不仅仅会切削物体,它还拥有超越普通人的臂力。



琢马站起身来,调整了呼吸。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文科学生,所以并不擅长快速移动。



“你死掉的哥哥,也能使用【替身】吗?”



“你不要提我哥哥!你的脏嘴让我感到恶心。”



琢马再次和亿泰面对面对峙,二人之间距离十米左右。看来马上就要进入决战了。琢马也希望能够尽快进入决战。如果为了与亿泰保持距离而一直疲于奔命的话,自己的身体恐怕会首先被疲劳击垮的。



亿泰开始向琢马走去。他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六米了。【轰炸空间】几乎就站在琢马眼前。



琢马翻开了【TheBook】的封面。琢马仅在心中默想,【TheBook】便自动翻到了记载着攻击性记忆的一页,那上面的文字可以在一瞬间剥夺亿泰的意识。可是那一页现在还是合上的,因为连琢马自己也是不能看那一页的文字的。



那是【禁止区域】。如果重新阅读那段记忆的话,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会体验到过去的遭遇。他让织笠花惠阅读的就是【禁止区域】中的一页。【轰炸空间】挥动手臂,开始发动攻击。挥动手臂的幅度还是很大,如果有所偏离的话,就一定会出现小小的破绽的。琢马必预穿过它的手臂,扑入亿泰怀中,让亿泰看到【禁止区域】里的记忆。只要亿泰看了一眼,就能决出胜负了。



亿泰来到了距离琢马只有四米远的地方。琢马也向前迈出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了。他能够清楚地看见亿泰的脸,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



“哥哥对你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我对此很感兴趣啊。我也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做千帆,幸好不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弟。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弟弟的话,我将是多么不幸啊。”



“看来你的记忆力不太好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要再提我哥哥!”



“我的记忆力不好?我虽然很想反驳你,但算了。看来你的哥哥忍耐力很强啊。因为他的弟弟不仅长得丑,脑子还不好使。”



说完,琢马开始观察亿泰会做出何种反应。他会不会气得抡胳膊昵?还是会保持头脑冷静呢?琢马继续说道。



“喂,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你哥哥?难道是因为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鲜血吗?可是,你的哥哥真的很在乎你吗?真的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累赘吗?”



在之前,亿泰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也许是因为他至今仍很在乎死去的哥哥。所以,在琢马说完这些话后,就好像戳破了鼓胀的脓包一样,勾起了亿泰的怒火。琢马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亿泰怒火缠身,变成一个只会直线猛冲的愚钝怪物的话,就方便琢马攻击了。



攻击开始了。首先,【轰炸空间】的手臂开始上下挥动,它的手够不到琢马,这种动作的目的是吸引空间,将琢马拽入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琢马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轰炸空间】的手臂完全挥下的一瞬间,他才立刻跳到一旁。亿泰脸上露出很难看的表情。琢马感觉得到,自己刚才所在的空闻已经滑到了亿泰那边,这种现象是无法通过肉眼来察觉的。【轰炸空问】创造出来的这条无形传送带什么都没有带过去,攻击落空。



琢马基本上已经明白了【轰炸空间】的能力。它令空间错位滑动到自己身旁的能力是有规律性的——一定是它挥下的手臂前方直线上的空间才会发生错位。只要身体脱离这条直线,就不会被拽过去。【轰炸空间】的攻击失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TheBook】开始在琢马右手中快速翻页。琢马仅在心中默念,书便翻到了他想要的那一页。一瞬间之后,便翻到了【禁止区域】中的文字。



琢马向亿泰迈出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远了。在这种距离下,双方都能够发动攻击。



琢马将书举起,准确无误地挡在亿泰的视线前。



琢马已经确信胜利在握。这时,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亿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对于这种不让对方看到文字,就无法植入记忆的【TheBook】来说,这种做法可以说是最好的防御。亿泰已经意识到了【TheBook】这最后的一个特性。他是在什么时候领悟出这一点的呢,也可以推测出来。就在刚才,【轰炸空间】破坏掉灭火器,攻击落空之后,亿泰便马上领悟到了这一点。因为琢马并没有选择近距离攻击,而是选择了向后撤退。灭火剂充斥着四周,是无法让亿泰【辨识】书上的文字的。在那种情况下,琢马无法使用【TheBook】进行攻击,所以只能选择向后退去。亿泰肯定是在那时候想到,琢马为什么没有使用【替身】发动攻击呢?从而找到了【闭上眼睛】这一答案。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对战斗的熟悉,还是由于他的本能令他发现了这一点。不管怎样,他防住了琢马的攻击。



琢马付出了所有的意志力,驱使迈向亿泰的腿向后退去。【轰炸空间】的攻击就从他的鼻尖旁穿过。只要晚一步,琢马就必死无疑了。



亿泰从一开始就打算闭着眼睛,静静等待时机到来。他可能是已经预计到琢马会闪开最初的无形传送带的攻击,打算找机会给琢马一拳。只能说他体内寄居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轰炸空间】伸出手臂,但并没有做出切削物体时的大幅度动作,而只是摆出那个姿势,做好出击的准备。一瞬间,【轰炸空间】的手指已经触及了琢马上衣口袋边上,后退已经迟了。【轰炸空间】的脚高高踢出,带起一道劲风。琢马的上衣破撕裂,口袋也从接缝处开始破裂。【轰炸空间】的手指从琢马脖子旁边掠过,强大的风压甚至割伤了他的皮肤。



琢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亿泰闭着眼睛,向琢马所在的方向击出一拳。只要他闭着眼睛,【TheBook】就无法发挥威力。面对这个放弃了自己视野的男人,琢马应该怎么办呢?



1.就这佯逃亡。(那不可能)



2.趁着亿泰此刻闭上眼睛,悄悄溜到他身后攻击。(如果一击没有令他气绝身亡的话,恐怕就会遭受到他的还击。可是,琢马并不认为自己拥有能够一击致命的臂力。)



3.去找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武器。(这种方法比较可行)



琢马开始向后方跑去,很近的地方就有武器。只要用它插入对手的心脏,战斗就会结束。要命中闭着眼睛的亿泰,简直比以木桩当靶子都更加容易。



是亿泰自己将那把碳钢制的黑色飞刀扔过来的。他自己明明没有命中的技术,却故意将飞刀扔向琢马。那把飞刀就掉在书架下面,那是一个放置有以前作家的旧书的书架。琢马一边向那里飞奔,一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不安。



刚才,自己已经确信胜利在握了。可是,在那样的瞬间,自己是最容易被算计的。亿泰非常粗野,根本不是一个知性的人。可是,他真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男人吗?不是的。如果他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物,自己早就已经夺取这场战斗的胜利了。



琢马偷偷地确认了一下【TheBook】。书飞速翻页,一瞬间就翻到了琢马想看的描写。几十秒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变成了文字,被记录了下来。那是亿泰随意掷出飞刀时的一瞬间。琢马仔细地研究映入视野中的景象。不能让愤怒支配自己的行动,通过体验人生中的种种失败,亿泰肯定已经学会了这一点。琢马突然发现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那就是亿泰眼腈的动作。在他掷出飞刀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快速瞥向琢马身后的书架。而并没有注意琢马。



果然,必须重新修正自己的认识。虹村亿泰是一个值得对手尊敬的男人。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那把飞刀命中琢马。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命中对手的技术。他通过对自身能力的准确把握,判断出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不应该做什么。亿泰那样做是布下了一个陷阱,这样一来,他闭着眼睛也知道琢马会向哪里去。



就在琢马跑到书架前,打算捡起地上飞刀的时候,身后传某了亿泰的声音。



“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来捡飞刀了。那是你的最后一把飞刀了吧?”



亿泰站在琢马身后五米远的位置。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牢牢地盯着琢马,脸上露出一副万事不出所料的表情。



“如果你还有其他飞刀的话,早就向我扔过来了。你之所以并没有这样做,也许正是因为你已经没有飞刀了。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亿泰清楚地预测到了琢马目前的处境,就像动物依靠本能找到了前进的道路一样。【轰炸空间】在他身旁开始行动,就像进行严肃的处刑一样。它的手心里呈现出可怕的花纹,甚至一直延伸到指尖。它的手在空中划动,就像在画画一样,手掌表面开始唰唰唰地切削空间。所有东西都被吞噬,消失不见,不知去往了何方。那简直可以说是神的手掌,它削走了所有的想念、思想,甚至逻辑。



一个装满旧书的书架浮了起来。那不是一个小书架,而是需要几个大人合力才能抬起来的巨大书架。那书架浮在空中,一瞬间静止在那里。对于【轰炸空间】来说,物体的重量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它甚至能让周围的空间一起发生错位。



这就像一个捕鸟用的陷阱。是一个使用诱饵、木棒、笼子的简单陷阱。当鸟儿啄食诱饵的时候,就拉动系在木棒上的线,木棒被抽走后,上面的笼子便会掉落下来,将鸟儿罩在里面。那把飞刀就是为了将鸟儿吸引到笼子下面来的诱饵。亿泰闭着眼睛,已经想到琢马会去捡那把飞刀。



浮在头顶的书架遮挡住了荧光灯的灯光,琢马周围变得一片昏暗。具有绝对重量的书架在上空发生倾斜,掉落下来。巨大的重量压在琢马肩头,让他产生一种骨架散落般的感觉。旧书从书架上纷纷跌落,被冲击力撞碎。纸页像飞雪一样散乱飞舞,落在四周。随着一声巨响,书架落地,甚至令地面发生了轻微的凹陷。



琢马破压在书架和地面之间,趴着不动,就像一只被踩扁的青蛙一佯。被如此惊人的重量压在身上,琢马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十分困难。虽然他的右胸和脖子以上的部位都露在外面,没有被书架压住,但从天而降的大量书籍将他的脑袋埋了起来。破碎的书页散落在周围,就像发生了雪崩的雪山一样。



完全被书架压在下面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亿泰的脚步声,以及书页在空中瑟瑟飞舞的声音。



琢马感到十分幸运,自己并没有就此挂掉。他不能从这个书架下面逃出去。为了让亿泰以为这一击造成了致命效果,琢马必须承受这一重量。琢马事先便已经知道书架会掉落下来,所以他侧开头,避免被砸得意识不清。接下来,就希望亿泰为了胜利而沾沾自喜了。



亿泰站在了距离琢马五米远的距离。他恐怕仍对【TheBook】抱有警戒之心,所以与琢马保持了一定距离。琢马趴在地上,仰起头来望向高大的亿泰。亿泰脸上露出舒畅的表情,开口说道。



“受到压迫的感觉怎么样啊?你现在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家伙。你现在动都不能动,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你狠揍一顿。这次可是我占了上风。我就想你可能会去捡飞刀,所以我才扔出去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你从这里爬出来之前,我就让你睡一觉吧……”



一边说着,亿泰一边将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在寂静的阅览室内,那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亿泰君,你感冒了吗?”



仅仅是说话,就有一阵疼痛在浑身游走,差点儿令琢马昏厥过去。他想用尚能自由活动的右手举起书架,可是一动都不能动。



“刚才……”



亿泰一边按住太阳穴,一边环视四周。他甚至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开始流鼻涕了。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恍惚。简直就像在白日做梦一样。



记忆的体验结束了。由于那只发生在一瞬间,所以普通人甚至无法注意到自己的灵魂中已经写入了他人的记忆。这种感觉和记忆幻觉很相似。



“这里真是太冷了,突然感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不过,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我们之间已经分出胜负了。刚才潜入你意识中的风景就是在你脑中膨胀的【过去的时间】。你的身体已经认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了。”



亿泰弯下身体,反复咳嗽了两三次。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像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内发生的变化。



“【TheBook】无法自己行动,因为不管怎么说,它只是一本书嘛。所以我一直用手拿着它。不过,那并不意味着它不能移动到远处。如果在三十米的距离内,它即使离开我的手也不会消失。”



亿泰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冷汗从他的脸上涔涔而下,最终,他终于忍不住跪在了地上。他一边对琢马怒目而视,一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接连不断的咳嗽令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我被压在书架下面,你还是和我保持了超过两米的距离。不过。你要保持距离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TheBook】才对。刚才,【TheBook】已经进入到你的视野里了。”



琢马右手撑住地面,打算从书架下面出来。可是,骨折的地方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无法立刻从重压中解脱出来,他只能几厘米几厘米地挪动身体。



“我在十二岁的时候陷入了那种状态,症状是恶寒、发热、头痛、肌肉疼痛……。不到一分钟,你就会失去意识。喂,你知道西班牙感冒吗?”



高烧已经令亿泰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不知不觉间,一直靠在他身旁的【轰炸空间】也已经消失不见。亿泰跪倒在散乱的书籍中。泪水和鼻涕从脸上涔涔而下。



“从1918年到1919年,某种疾病在世界上流行起来。感染人数有六亿人,死亡人数超过四千万。那就是西班牙感冒,现在称为流感。”



琢马终于从书架下面挣脱出来。他站起身来,忍耐着疼痛,俯视着亿泰。亿泰已经横躺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尚未完全丧失意识,但已经站不起来了。现在真正危险的并不是亿泰,而是放在地上的【TheBook】,打开的书页正是【禁止区域】那一页。如果一不小心看到它的话,琢马自己也会陷入同亿泰一样的状态。



“多亏了你,我才能获得胜利。是你将胜利带给我的。”



如果地上只放了一本书的话,亿泰肯定会起警戒之心,可能会立刻闭上眼睛。但由于他弄例了书架,就完成了一个理想的状态。那就是地上散落了无数的书籍。这种环境最适合将【TheBook】放入其中,就像一颗地雷一样。



在书架掉下来之前,琢马就将【TheBook】翻开,放到地上,朝向亿泰所在的方向。琢马确信,亿泰为了低头望着趴在地上的自己,肯定会在较远的地方看着地面的。



琢马发出指示。【TheBook】啊,合上封面吧。



就在亿泰眼前的那本书自动合上了,好像不想让任何人看一样。书的封面是由皮革制成的,上面没有书名。亿泰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他并没有注意到世界上最危险的书就藏在一大堆书中,而自己却一不小心看到了它。



亿泰向那本深棕色封面的书伸出手去,但已经迟了。流感夺走了他的体力,就在他的手触碰到【TheBook】之前,琢马已经把它收走了。



琢马检查了身上骨折的地方。左肩和右脚脚踝不幸中奖。幸运的是,别在胸前口袋里的钢笔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琢马捡起地上的那把黑色飞刀,塞入校服上衣内。上衣右边的口袋已经破开,有一部分已经不见了。琢马回想起刚才被【轰炸空间】的指尖掠过时的情景。刚才真是危险啊,琢马不禁叹了口气。



“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看书了。我要回去了哟。必须要做好准备呢。为了明天离开这个城镇。”



亿泰口中流下口水,他动了动嘴唇,好像在嘀咕着什么。琢马会阅读别人的口型,所以他知道亿泰在说什么。



“喂,注意一下你的措词。你刚才说的话太难听了,连印在书里都不行。”



亿泰用手抱着头,团起身体,忍耐着恶寒,不久便保持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他低着头,手臂挡住了脸,所以不知道他现在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



琢马收起千帆创作的小说原稿,塞入包中。他踉跄着脚步,从柜台前面经过,穿过了门厅。虽然受伤的地方井没有流血,但却传来一阵火热的灼烧感



图书馆的大门非常厚实,就像监狱里的大门一样。琢马走近大门后,发现大门的样子有些奇怪。门的把手上插着一根铁棒,那根铁棒已经被巨大的力量弄弯了。仅凭琢马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弄开的。那恐怕就是亿泰刚才的杰作。依靠【轰炸空问】的臂力,弄弯铁棒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自己和【TheBook】可没有这种力量。



琢马试着寻找其他出口,但所有地方都被做了手脚,根本无法打开。在一楼走廊里有一个紧急出口,但是门框已经歪斜,纹丝不动。这些肯定也都是亿泰的杰作。这下可麻烦了,没有方法从【荆棘馆】出去了。窗户上也镶嵌着黑色铸铁制造的栅栏,恐怕只有老鼠才能从缝隙间进出。



过不了多久,亿泰的同伴们就会赶来。自己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琢马开始试着阅读【TheBook】,检索其中的记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出路。只有一个可能的地方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



琢马回到大厅里,仰头望向螺旋楼梯。楼梯的木制扶手刻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盘旋上升,通向二楼和三楼。



三个月前,琢马曾和千帆一起来到三楼,在一个类似阁楼的房间里寻找【发出低吟声的书】。当时,琢马看到了一扇窗格子断裂的窗户。也许能够通过那扇窗户,从阁楼里出去。只要能到外面去,就可以抓住外面墙壁上爬满的荆棘,慢慢地爬下去。对于琢马受伤的身体来说,这样做可是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儿,但总比一直待在这里要好很多。



琢马开始向螺旋楼梯上面爬去。身体感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稍微一用力,受伤的部位就会发热,甚至令琢马无法呼吸。琢马一边仰头向上望去,一边在心中默念“向上!向上……”,以免自己突然失去意识。为了逃离这座荆棘牢笼,琢马继续向令他头晕目眩的螺旋楼梯爬去。







自从明里被推入大楼夹缝里,已经过去十个月了。只有在正午时分,当阳光非常充足的时候,才会有十分微弱的光线射入大楼夹缝,但夜里已经不再那么冷了。



此刻的明里只考虑自己腹中的孩子。她确信自己已经出不去了,可是,她对此并不介意。只要腹中的孩子能够平安无事地降生,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自己就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明里没有一天不在担心腹中的胎儿会悄无声息的流产。



胎儿在她的腹中蠕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降生。明里一想到这个生命就要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心情就变得难以言语。



起初,被推落到这里以后,陪伴明里的只有孤独。外面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但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这令她感到十分寂寞。可是如今,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明里都不会感到寂寞孤独。可以说,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相比,明里都不孤独。



明里感到小腹内壁被人按住。她知道胎儿正在自己腹中爬来爬去。每一次,鼓胀的腹部都会变形。明里试着用手抚摸腹部,感觉到腹部变得鼓胀坚硬。她感到身体很沉重,仿佛腰间挂了一个铅块一样。



疼痛令她醒来。她仔细检查毛毯,找到了出血的痕迹。通过从楼顶扔下来的书本,她已经背熟了关于生产的知识,她知道,这种现象意味着子宫口已经开裂了。她将水壶放在小火炉上,准备开水。



现在好像正是上班时间,外面的马路上传来行人往来交织的脚步声,正是这种声音推动了杜王町经济的进步。人们走进大楼,即将开始展开各自的业务。他们每天早晨都会这样做,直到明天、后天……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稳定状态后,明里突然感到一种用铁棒勒紧尾椎骨般的疼痛扩散开来,甚至令自己无法呼吸。面临生产,子宫正在重复收缩。明里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无法一直忍住不动。可是,她又不能站起来四处走动。过了不久,疼痛退去,恢复到了普通状态,仿佛刚才的疼痛只是明里的心理作用一样。



一个小时以后.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再次出现在明里身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大神照彦和织笠花惠不到夜里是不会过来的。一个人面临生产,这可是非常危险的。脐带搞不好会缠在胎儿的脖子上,将他勒死,自己也可能会因为大出血而死掉。面对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况,明里只能放弃。



明里很想向母亲求助。如果母亲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消除明里的不安。母亲肯定会握着明里的手说,我自己也经历过生产,没事的。



这种阵痛宛如波浪一样,很有节奏。起初间隔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到了后来,间隔时间逐渐变短,疼痛程度却越来越强。明里知道这是胎儿在腹中挣扎所致,因为自己肚子里正在不住蠕动。



在忍耐剧痛的过程中,明里已经浑身是泥。两边的墙壁高高耸立,直入云霄,仿佛要插入蓝天一样。泪水令明里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看上去墙壁仿佛要向自己倒下来一样。



起初,明里还以为不会再有更厉害的疼痛了,可这阵疼痛还没有达到最高点。剧痛继续如波浪般从腰间和小腹部位汹涌而来。自己的气息仿佛要被那股波浪卷走一般,一定要进行呼吸,可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在疼痛到达最高点以后,再次缓缓散去。



一种疲倦支配了全身,明里甚至忘了去擦擦眼泪。在一阵阵剧痛的折磨下,明里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睡觉,还是已经昏过去了。她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下一波剧痛便又汹涌而来,令她不得不再次醒来。



梦和现实之间的界限在此刻变得异常模糊,明里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疼痛的间隔时间变成了十分钟,不久又回到了五分钟。自己的名字、过去、人类特有的思考都离她而去。最后所剩下的,只有生产的意志,自己的肉体就是为了生产而存在的。明里向肺中吸入氧气,忍耐着令自己浑身欲裂般的剧痛。



到了正午,光线射入大楼夹缝。明里掀起衣服,露出眼看就要涨裂的肚子,让阳光照在既硬又紧的皮肤上,让渗出的汗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在朦艨胧胧的意识中,一个想法在明里脑海中浮现出来。



此刻,胎儿是否正在自己的腹中望着阳光呢?就算是眼睛还睁不开,但是透过皮肤,是能模模糊糊感到火红的太阳的吧。她想告诉腹中的孩子——你以后要去的地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这种阳光。







“向上……。向上……”



琢马沿着螺旋楼梯向上爬去,口中下意识地念出声来。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上层。他从扶手向下望去,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从刚才升到了空中。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光。琢马曾经和千帆一起进入过的几个房间开着门。这里和以前见到的景色一样,房间里放着爬满了蜘蛛网的秃鹫标本,还有褪了色的地球仪。地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天花板和面向外面的墙壁都有些歪斜。



窗户的设置很奇特,仿佛要从屋顶中间穿出去一样。窗户是向上推的那种类型,上面都生了锈,一时无法打开,但琢马集中力量,一下子便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寒冷空气也一下子涌人屋内。和以前见过的一样,窗户上的铁栅栏基本上都已经脱落了。琢马试着抓住栅栏摇了摇,生锈的螺丝断裂了,他很轻松就把栅栏卸了下来。正当琢马一只脚踏上窗户,准备爬上【荆棘馆】屋顶的时候,他才发现一直拿在自己手中的包已经在中途不见了。他放弃了回去捡包的打算。包里放着千帆创作的小说原稿,虽然他还没有全部读完,但已经没有机会再次遇到千帆,将自己的感想告诉她了。



只要仔细阅读【TheBook】,就可以知道自己对千帆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浮现在心中的感情毫无虚伪地被记录了下来,就好像映在镜子里的情景一样。与千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心中凝聚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有憎恨,有诅咒,还有亲人之情。对那个男人的血统的诅咒,对同自己流着同样鲜血的妹妹的爱怜,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感情充斥在自己心中。对于自己的妹妹,琢马心中抱有世界上所有词典中能够找到的人类所具有的所有感情。可遗憾的是,他心中并没有丝毫她更希望得到的那种感情。那只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纯粹的感情。书店里陈列着专门描写这种感情的书籍,人们交相传唱表达这种感情的歌曲。如果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情,会显得非常愚蠢。自己到最后也没有对【抱有这种感情。不管她如何期待,自己心中都不可能会产生这种感情。可即便如此,自己仍然一边忍受着罪恶感和恶心,一边完美地表演到了最后一刻。



琢马站到了屋顶上。外面的冷风裹紧他的身体。这是一种西洋特有的屋顶结构,倾斜的角度很大,在上面有近十个窗户,琢马就是从其中一个出来的。屋顶上还有积雪,那些积雪并没有从如此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下去。



眼下就是无数住宅区人家窗中透出的灯光,看上去就像漫天星里在眨着眼睛一样。很远的东方一片黑暗,看来那里是广阔的大海。在西北角上可以看到车站和旋转广场。无数道路以广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就像蜘蛛巢穴一样。



视野一角里映出一片模糊的亮光。琢马摒住呼吸,向那片浓烟望去,只见城镇一角腾起红色的火焰,那是在【荆棘馆】的北方。那里遍布着很多人家,就像无数细小的管道一样交织在一起,其中有一户人家正在发光。周边的人家和覆盖着积雪的道路被映得一片血红,就像在夕阳的映照下一样。



罪人的家中燃烧起了业火。父亲看到那串项链以后,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肯定和女儿采取了某种措施,那些光应该就是他们的杰作。也许他是出于良心上的谴责,才放火烧毁了自己的家。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到详细情况了。如果父亲死了的话,对于他本人来说也许是一种幸福。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口中呼出的气息变成一片白雾,在屋顶上飘起,然后消散在杜王町的上空。身后的屋顶咔咔作响,一个耳熟的声音传入了琢马的耳中。



“学长,那个女孩子今天不在这里吗?就是在车站前面遇到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在【荆棘馆】的屋顶很高的中央部位有一个八角形的穹顶,周围设有七个尖塔和铁制的鸟形装饰。天空上云层密布,异常昏暗,但在街上的灯光和【荆棘馆】的照明灯光的帮助下,可以清楚地看清周围。



在屋顶高处的八角形穹顶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校服的男学生。与亿泰一样,一副不良少年的扮相。他的站姿很优雅,虽然只是双手插在衣兜里,随随便便地站着,但浑身却欺发出一种优雅的气息,仿佛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作品一般。



“你是破坏大门后进来的吗?”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顶上的?



“由于我无法治疗亿泰的症状,所以叫了救护车,但我忘记了一件事,所以只叫了一辆。看来这里需要两辆救护车,一个是亿泰的,还有一个是学长你的。”



如果说自己在人生中犯下了错误的话,那就是没有杀死这个家伙。琢马抬头望着东方仗助,心中想到。



云朵在头顶飘动。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仿佛触手可及。脚下就是人们生活着的城镇。建筑物看上去非常小,整个城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模型。道路、树木的栽种,所有一切都仿佛是由某人设计出来的盆景。保管着浩如烟海的书籍的图书馆屋顶接近天空,远离地面。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能够到这里来的恐怕只有鸟儿和风。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以外,这里听不到其他声音。



东方仗助从衣兜里伸出手,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他用手指肚和手心表面仔细地整理着头发,动作非常小心,不让头发出现一丝凌乱。照明灯光从他的脸下方照射上来,将他的身体轮廓在后面的墙壁上投出一道高大的影子。距离足有二十米。



“学校已经放学了,让我们玩得久一点吧,学长。”



不良少年一副向打架对手挑衅时的口吻。他并没有故意说得很大声,只是静静地说着,话中却藏有不容对手置疑的强烈意志。



“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人生?”



“因为你要杀死我母亲。”



“那是因为你们妨碍了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足够的理由让我揍飞你,有很多理由,比如衣兜破了。”



他的校服下摆被风刮得不住作响。在这种程度的风中,掷出的飞刀并不会被轻易吹飞。琢马校服上衣里面只有刚才捡回来的那把黑色飞刀了。由于骨折的是左肩,所以他仍旧可以熟练地投掷飞刀。在照明灯的照射下,周围很明亮。这样一来,记录在【TheBook】上的文字也不会因黑暗而无法阅读。如果自己逃走的话,对手肯定会追上来的。既然如此,就只能在这里干掉东方仗助了。



“学长,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下,不要让你的衣兜再破了。这是一个忠告。你是刚才与亿泰交手的时候弄破衣兜的吧?现在可和刚才大不相同了。”



琢马一边对仗助保持警戒,一边用手摸了摸上衣的右边衣兜。被【轰炸空间】从缝线部分弄破的衣兜已经复原了。



“你很擅长这个吗……?”



修复损坏的东西,治愈受伤的人,这就是仗助的【替身】所拥有的能力。通过几次观察,琢马推测出了他的能力。就像上次修复了钢笔一样,这次他修复好了破裂的衣兜。可是,琢马感觉不到他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疯狂钻石】。”



仗助开口说道。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站了一个男人。他后背挺得笔直,站姿看上去同仗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肯定就是仗助的影子,仗助的守护灵,仗助的灵魂本身。他总是悄悄地站在仗助身边。



“这家伙会将你的脸变成前卫艺术哟。”



站在仗助身后的【替身】摆出一副拳击姿势。【疯狂钻石】这个名字很符合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中世纪的战士。他的身体看上去闪闪发光,那光仿佛是从体内发出来的一样。手臂上和脖子周围的肌肉匀称结实,像石膏一样光滑。【轰炸空间】的脸型就像一个铁皮机器人,而【疯狂钻石】则比较接近于人类的脸型。琢马曾经看到过他。在仗助治疗自己母亲的时候,琢马曾从远处的树林里用望远镜偷偷望过。



可是,他有两个疑问。



1.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仗助为什么要修复好自己的衣兜?



2.明明没有靠近自己,他是什么时候办到的?



根据仗助治疗母亲时的观察结果来看,【疯狂钻石】仿佛是通过用拳头触碰受损物体的动作,令时间发生倒流,从而达到修复效果的。比如,即使是濒死的重伤,他也能令其恢复,甚至不留一丝痕迹。可是,【疯狂钻石】并没有触碰自己的上衣啊。



难道那家伙只要触碰到受损物体其中的某个碎片,就可以进行修复吗?自己衣兜破碎的一部分应该在一楼的地面上。这样说来,【疯狂钻石】就可以接触到了。



宛如雕像般的身体开始在空中平滑地移动。琢马观察着【疯狂钻石】的举动。他还不知道仗助打算做什么。琢马决定将首击留给仗助。距离二十米。不管对方做什么,自己都能够轻松避开。



【疯狂钻石】猛地击出一拳,打在仗助身后的穹顶上。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力量,但马上便发出了爆炸般的巨响,烟尘弥漫,爬满荆棘的砖墙开始坍塌。巨大的碎片滚落在屋顶上,【荆棘馆】里响起了大量砖块落地的巨响。



【疯狂钻石】单手抓起一块人头大小般的石头,摆出投掷棒球时的姿势,然后猛地掷了过去。他的动作毫无累赘,就像跳舞一样优雅。



那块石头从【疯狂钻石】手中飞出后,马上便在琢马脚下砸开了一个大洞。随着一声发射大炮股的巨响,冲击力甚至晃动了整个屋顶。



那块石头本来应该是在空中呈一条直线飞过来的,但琢马几乎看不到它的轨迹。【疯狂钻石】轻轻地扔出如此巨大的石块,看上去好像连半分力气都没使出来。



仗助点了点头。不逃走的话就危险了。第一投没有命中只能说是琢马的运气好。琢马有一种预感,他接下来会调整距离和角度,然后准确命中自己。这时,【疯征钻石】又投出了一块大石。



琢马立刻开始在非常顺斜的屋顶上滑动。一阵冲击传来,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是勉强用骨折的脚离开那里的话,肯定早就受了重伤了。



荆棘一直延伸到屋顶上。琢马伸出手去抓住荆棘,阻住了自己下滑的势头。无数尖刺刺入手心,扎出血来。荆棘无法承受琢马的体重,开始从墙上剥落。琢马眼看着就要从屋顶滑落到空中了,但他总算没有掉下去。他重新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附近尖塔的阴影里。



屋顶上的七根尖塔都是巨大的四方形柱子,几乎有三米多宽,全部都是由红砖制成,表面爬满带刺的荆棘,顶部形成金字塔般的棱锥形。因此,从远处望去,【荆棘馆】的屋顶就像扎了七根针一样。琢马藏身的尖塔位于屋顶最北端,后面就没有屋顶了。那里就像断崖一样,他身后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下面就是地面。他无法逃到更远的地方,便只能暂时以尖塔为护盾,逃出仗助的视线。



“这个夜晚真冷啊,能把人活活冻死。”



远处传来了仗助的声音。即使看不见他的身影,从声音传来的方向也能够知道他的位置。他好像仍旧站在屋顶中央上部的八角形穹顶附近,并没有过来。



“你想躲起来吗?没用的。因为你呼出的气息都已经变成白雾,向上浮起了。在你露出脸来的一瞬间,你的头盖骨会被砸烂,脑浆会在这屋顶上四溅。”



琢马凝视着自己的手心。荆棘的尖刺在他手心里刺出无数个小孔。他在心中默念,那本深棕色皮革封面的【TheBook】便从满是鲜血的手心里浮了出来。书的封面上到处都是划伤和卷曲



的地方。【TheBook】反映出了琢马肉体受到的伤害,连书本身都变得破破烂烂了。



琢马开始阅读起【疯狂钻石】展开攻击那一瞬间的记忆。那个时刻在他脑中展开,他开始分析映入视野中的情景。柔和的动作,挥动手臂的速度。琢马试着通过飞来的墙壁碎片大小,推算出了它的重量,继而算出将它向炮弹一样发射出来的力量。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那一拳真的打在自己身上,身体恐怕就再也无法恢复原形了。如果刚才那发炮弹命中的话,自己已经没命了。即使没有击中致命的部位,也肯定会受到重伤。自己如今面对的可以说是破坏之力本身,完全无计可施。



琢马靠在尖塔的墙上,仍旧藏在尖塔后面,向仗助说道。



“你是打算展示你那占据绝对优势的力量吗?打算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很远的地方就把我杀死吗?不,不是的。你暴露出了【疯狂钻石】的一个特性,那就是他根本无法走到太远的地方。”



在【疯狂钻石】发动攻击的时候,他并没有过来,而是一直站在仗助身旁。恐怕【疯狂钻石】无法离开仗助的肉体太远。这与【轰炸空间】一样,在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移动范围也非常窄小。所以。他只能砸碎墙壁,捡起石头向自己攻击。



“……不过,真是奇妙啊。破坏和再生?你居然同时拥有这两种能力,真是危险的平衡。难道说这是因为你的性格也是如此吗?你的精神中有分裂的地方吧?我听过传言,说你平时很温厚,但如果破嘲笑的话,态度就会在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有一点对自己很有利。那就是自己已经开始逐渐把握【疯狂钻石】的能力了,可仗助对自己的能力却一无所知。也许仗助知道自己拥有植入记忆的能力,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通过让对手看到【TheBook】里的文字来发动攻击的。在与亿泰交手的时候,亿泰可以通过一些东西来推测出不能走进琢马的视野。在灭火剂形成的烟雾中,琢马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选择了向后退去,这就是琢马的行动。可是,仗助不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不会闭上眼睛来进行防御。这样的话,琢马有机会在第一波攻击中就确定胜利。



琢马将手放在【TheBook】的封面上,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进入过自己的内心。无论心情怎样,自己都没有哭过。可是,自己并没有感到孤独寂寞,因为有这本书。这本书一直在自己身旁不离不弃,就像在守护自己一样。自己不能示弱,连想都不能想,自己不能在这本书里留下难堪的记忆。



通过屋顶传来的咯吱咯吱声,琢马知道仗助开始向自己移动过来。仗助正在逐渐靠近琢马的藏身之处。虽然隔着尖塔的直角形墙壁,双方都看不见对方,但仗助已经准确把握了琢马的位置。琢马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暴露了他的位置,但他仍旧躲在尖塔的拐角里。他不能漏掉仗助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不管是投掷飞刀也好,将【TheBook】在他面前打开也好,琢马都必须先准确计算出二人之间的距离。



突然,脑袋旁边传来了破坏的声音。细小的砖头碎片四处飞散,尖塔的一角被击碎了。【疯狂钻石】击碎了尖塔一角,让砖头碎片朝向琢马藏身的地方飞去。那块被砸碎的尖塔碎块重量并不轻,普通人连举起来都很困难。即使已经被削去尖角,它仍毫不停留地向前直飞,然后消失在虚空中。它恐怕会一直飞到几公里外人迹罕至的田地里,然后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吧。



“难道你打算伏击我吗?我早就说过了,我知道你藏在那里。”



仗助的声音比刚才距离琢马更近了。



大部分积雪部已经从十分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但是,尖塔和屋顶连接的部位还多少有一些积雪,琢马用手捧起那些雪,塞入口中。如果被刚才的石块命中的话,估计恼袋已经被轰掉了。一不小心,就会在一瞬间失去性命。如果判断和时机估算错误的话,是没有补救机会的,甚至连悔恨的机会都没有。琢马集中起全身的神经,感受着逐渐靠近的威胁。



由于他将一捧雪塞入口中,因此嘴巴里面此刻非常凉,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不能再说话了。不能让仗助知道自己的行动。与他对峙的这种紧张感再过几秒钟就会消失。一切部结束以后,到了明天,自己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始终憎恨着某个人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仗助的脚步声在距离琢马只有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飘在空中,从琢马眼前飘过。距离是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仗助就站在转过尖塔拐角的地方。毫无疑问,这是【TheBook】的有效攻击范围。



仗助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他感到有些犹豫迷惑。他突然停止移动,环视四周,迫不得已地观察起来。仗助在等待琢马的呼吸化作白雾出现的一瞬间,他的移动就是以那白雾为目标的。可是,此刻,那个目标已经不见了。



在冬天,由于人体内的温度和外界温度之间存在很大的温差,所以人呼出的气息中含有的水蒸气会受冷凝结成水滴,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白雾。为了防止这种现象的发生,只需要将雪放入口中就可以了。口中冷却后,呼出来的气息就和外界之间并没有太大的温差,也就不会生成水滴,呼出的气体也就不会化作白雾。



仗助不见了琢马呼出的白雾以后,便停下脚步,向四周望去。他心中应该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敌人】是否已经离开了尖塔阴影。这一瞬间就是最好的攻击机会。



琢马从尖塔阴影里走了出来。正如他预想的一样,走出尖塔拐角,便看见仗助站在那里。距离只有两米远。【疯狂钻石】就站在仗助身旁。他的视线本来正望向其他方向,但他察觉到了对手的气息,便转过身米。仗助的反应速度比常人快出许多,但琢马更快。



【TheBook】在飞速地翻页,下一瞬间,就翻到了记载着遭遇交通事故的地方。在【禁止区域】里,这也是最具有破坏力的一页。只要看到这些记载,就会在瞬间失去意识,无论是多么结实的身体都没用。



仗助令【疯狂钻石】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同时,琢马已经将【TheBook】展开在了他的眼前。



事情出人意料。仗助此刻正闭着眼睛。



他已经知道【TheBook】的发动条件了。看来他已经从某处获知了不能观看【TheBook】的情报。【TheBook】发动的攻击并未奏效。



一瞬间,琢马在脑中重新回忆起来。现在的过程与亿泰交手时一模一样。琢马立刻向后退去。



【疯狂钻石】立刻发动了攻击。他在一瞬间发出两拳,从琢马眼前掠过。琢马脸上感受到了风的压力。这是仗助闭着眼睛发动的攻击,他并没有确定目标。可是,如果琢马不向后退去的话.肯定会受到致命伤害。



琢马从上衣里取出那把黑色飞刀。虽然这已经是最后一把飞刀了,但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与亿泰交手时不同的一点在于,自己现在手上有飞刀。仗助此刻正闭着眼睛,应该不会感觉到飞刀。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飞刀不会掷偏的。在通常情况下,琢马的飞刀旋转一周会经过3.5米远的距离,在他与仗助之间的距离达到这一数字的时候,琢马掷出了飞刀。可就在琢马瞄准仗助的心脏,将要出手之前,他的后背受到了撞击。



琢马立刻变得无法呼吸,感到身体里面有几根骨头折了。



目标偏离。飞刀划出一道红线,消失在空中,并没有击中仗助。



琢马靠在尖塔墙壁上,尽力支撑着没有倒下去。砸在后背上的拳头大小的石块从屋顶掉向地面,发出巨响。琢马马上就明白了,原来那石块是从与仗助相反的方向飞过来的,正中琢马后背。



“任何人都会想要回到过去的状态吧?也许墙壁和花瓶也会这么想。”



仗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因是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还有,琢马此刻正跪在地上。



“【疯狂钻石】已经使其【再生】了。它会沿着一条直线,以最短的路线飞回来,所以,如果你站在尖塔拐角的话,肯定会被砸中的。”



琢马开始咳嗽起来,飞溅的唾液中夹杂着鲜血。



稍不注意,滚落在脚下的大石块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去碰它,好像也没有从倾斜的屋顶上滚落下去。



远处传来“哐”的一声轻响。【疯狂钻石】刚才破坏掉的八角形穹顶墙壁至今仍开着一个大洞,刚才那个声音就是石块准确嵌在大洞边缘的声音。碎块重新成为建筑物的一部分,连断裂的痕迹都消失不见。



仗助为什么要修复好琢马的校服?



他的【替身】果真能够通过接触一块碎片,从而修复受损的东西。仗助在一楼捡起破碎的衣兜碎片,让【疯狂钻石】用手触碰,然后马上便开始了【再生】。那块黑布接在自己上衣的缝线处,就像被扔出去的墙壁碎块会沿着一条直线飞回来一样。破碎的衣兜碎片肯定是移动到屋顶上,在琢马不注意的时候连接在上衣的缝线处,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修复的。



仗助能够发现正准备从【荆棘馆】逃离的琢马并非出于偶然。他是借助那块上衣碎片找到这里来的。为了知道琢马的确切位置,他才修复好琢马的上衣的吧。



可是,琢马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他为什么会闭上眼睛昵?琢马本打算好好想一想,但后背的撞击令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可能连内脏都受到了损伤,他感到有些恶心。



仗助在琢马眼前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二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触手可及。在一轮攻防过后,仗助并没有后退,而是在【TheBook】的有效攻击范围内停了下来。同时,那也是【疯狂钻石】的攻击范围。



他对【疯狂钻石】的拳头的速度拥有绝对的自信。如果琢马打算翻开书的话,仗助确信他能够立刻做出反应,抢先用拳头击中琢马。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闭上眼睛。”



仗助的声音异常低沉,听上去仿佛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



“亿泰倒在一楼的地上,他恐怕是想告诉我‘不能看’吧。他用手指捅瞎了自己的双眼,你听好,是用两根手指,捅瞎了自己的双眼。那个傻瓜。他相信我能够到这里来,他相信我能够修复他的双眼。学长,你说那家伙该有多傻。”



当亿泰捂住脸一动不动的时候,琢马真应该走过去确认一下。



“所以,当你要让我看到那本书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本书就是你的【替身】吧?我看你刚才手里是空的。”



仗助瞥了一眼琢马右手里的皮革封面的书。【TheBook】的封底和边角比刚才更加破烂不堪了。



“原来你是通过书向对手发动攻击啊,而且还必须在很近的距离。如果能够在远处攻击的话,你早就发动攻击了。喂,别动。在你打开那本书之前,我肯定会揍扁你的脸的。”



“你少在那里狂妄自大了。”



由于混杂着鲜血的唾液已经涌入咽喉,所以,琢马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声音。



“书翻页的速度很快的。比起你这个讨厌的男人出拳的速度要快得多。”



琢马瞥了一眼站在仗助身旁的【疯狂钻石】。他的脸型很接近人类,但脸上毫无表情。他看起来毫无感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只是用眼睛望向琢马。仗助挑衅般地说道。



“那就让我们来比一比吧。看看到底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书快。”



“你不先治好你脸上的伤吗?”



仗助的脸颊在不停地流血。他并没有回答琢马的提问。难道是因为【疯狂钻石】无法治愈东方仗助自身的伤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于琢马来说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样一来就不需要一击定胜负了。伤害会在他体内积累,他体内折断的骨头,以及破裂的内脏都不会复原。



琢马最后掷出的飞刀并非毫无作用。仅仅从引出这样一个信息来看,那把飞刀就有很高的价值了。琢马的心情稍微变得轻松起来。仗助的【替身】并不是无敌的,这点很重要。



“而且,你能治疗伤势,但好像无法治愈疾病。你刚才说过,你无法治愈亿泰的症状。那生命昵?你能够让死者复活吗?”



仗助仍旧无语。站在他身旁的【疯征钻石】皮肤上毫无汗毛和污垢,美丽得简直就像刚造好的陶器一样。并不会让人产生错觉,除了身体重量以外,他还表现出确切无疑的存在感。可是,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伤痕,位置与仗助脸上伤痕的位置相同。好像和琢马与【TheBook】之间的关系一样,如果仗助受伤的话,【疯狂钻石】也同样会受伤。



警笛声已不再响起,但火并没有被完全扑灭。到了明天早晨,父亲和他女儿居住的屋子恐怕就会被烧成灰烬了。建造在【荆棘馆】屋顶上的七座尖塔在劲风的吹动下,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屋顶上没有滑落下去的积雪被刮起、吹散,然后从屋顶边缘散落下去。



琢马开始在脑海中总结接下来该做的事。琢马知道,【疯狂钻石】拥有强大的力量,绝对不能与他硬碰硬。可是,也并不是没有通往胜利的道路。即使有一辆马力强劲的好车,也得需要有人来驾驶。如果驾驶员的心里产生动摇,在一瞬间就会被其他车辆超越。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如果现在不问的话,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琢马向仗助说道。



“我想问的就是关于你的发型……”



在《一千零一夜》中登场的少女每天晚上都会通过给国王讲故事来避免受到刑罚。最终,国王通过少女讲述的故事领悟到了宽容和逻辑观。少女最后免于刑罚,更和国王结婚生子。故事具有使人生存、向前发展的力量。在向东方仗助发动反击前,琢马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那就是讲故事。他必须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位少女一样,在讲故事的时候搏上自己的性命。



琢马已经在脑中想好了故事的构架,故事的结局早已确定。



【因为书的存在,仗助死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考虑如何令故事发展成那个结局就行。



如果现在马上打开【TheBook】的话,在获得这种感触前,人形一般的【疯狂钻石】恐怕就会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他现在处于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认为自己正在战斗。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这就相当于对方【正用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琢马并不打算验证究竟是书翻页快,还是【疯狂钻石】出拳更快。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是不可能出现一瞬间的破绽的。因此,琢马就需要讲故事。哪怕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只要自己抢到首击,就能获胜。仅需如此,就很有可能会把仗助杀掉。



“我的发型怎么了?”



仗助板起了脸,【疯征钻石】的手也握成了拳头。虽然琢马也曾听过传言,但发型果然是仗助不可亵渎的圣域。据说那发型就是他生存的意义,是他的信仰。所以,他的发型作为打动他内心的故事素材是最为合适的,但同时也是很危险的。只要稍微控制失误,残酷的国王就会施加处刑吧。



“也许我是在以闲聊拖延时间。但我曾经听说过一些传言,是关于你梳这样一个发型的理由的。那是在你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夜晚吧?那一夜和现在一样,世界变成了一片雪白。”



琢马已经通过【TheBook】调查过与仗助有关的事,然后深深记在脑海中。这些话都联结着仗助的内心最深处,是它们在里面支撑着【东方仗助】这个人物。



琢马一咳嗽,受伤的部位就产生一阵剧痛。他收起右手里的【TheBook】,将右手放在骨折的左肩上。琢马望着仗助的眼睛,开口说道。



“如果没有【他】,车子就无法开动。你就会在那一晚死掉。真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啊……”



那是仗助幼小时的记忆。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仗助和母亲乘坐的汽车车轮陷入雪中,不住打滑,无法开动。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立领校服的人,是他脱下校服上衣塞在车轮下面,才令汽车重新发动起来的。



并不是那个少年助人为乐的行为打动了仗助的心,更重要的一点在于,那个少年牺牲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只是为了能让他们母子乘坐的汽车开动起来。仗助觉得这种行为十分神圣,就像圣经某一页中记载的一样。



据说,仗助的奇异发型就是模仿了小时候救过自己的【他】的发型。构成了【东方仗助】这个人物的标志性部分就起源于此。正因如此,这个故事才成了禁忌,绝对不能让别人染指其中。



“你是否认为【他】现在仍居住在这座城镇的某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仗助的脸上露出难以弄懂琢马本意的表情。这是一个好的征兆。【疑问】就是在听故事的时候产生的。仗助已经开始被这个故事吸引进去了。



“我的能力名叫【TheBook】,里面不仅有我自己的记忆,它真正的使用方法要更简单。书中记载的是一种自传小说,是我过去的所见所闻。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进行检索查阅。比如,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我可以告诉他【我在几年前的几点几分几秒在街头和你擦肩而过,你还记得吗?】。这本皮革封面的书就是我的人生。在我的人生里,进入我视线的一切都记录在这本书里。”



琢马一边按住自己的左肩,一边继续说道。为了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他将身体微微向前弯了下去。仗助很高大。在当前距离下,如果自己再向前弯下身体的话,仗助就很难从这个角度看到自己的右手。



“你是在四岁时遇到【他】的。我当时是五岁。我喜欢观察行人的脸,还有往来经过的车辆的车牌号码。我至今仍能够想起当时的细节部分。那时的街道、天空颜色、流淌在空气中的音乐……。我还记得你母亲带上只有四岁的你去买东西时的情景。其实,我们在这座城镇里曾经无数次擦肩而过,但我当时并不认识你。我只要在书中检索一下现在的你和你母亲的脸,就能够清楚地知道我们曾经在哪里擦肩而过。”



“继续。”



仗助的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加严峻的表情。琢马则带着确信继续说道。



“五岁的我应该见过【他】。我几乎记得这座城镇里所有人的脸,虽然在更加幼小的时候只有残缺不全的记忆,但在五岁的时候,我肯定应该见过【他】。”



当时,为了接受关于无限记忆力的检查,琢马曾在福利院里大人的带领下,频繁地出入于大学。大人们让他在研究室里记住位数众多的数字。或是让他解开迷宫。他非常喜欢在回到福利院之前,大人们在车站前的茶馆里给他买冰淇淋吃。



“我确信自己记得当时所有高中生的脸。”



琢马当时坐在座位露天摆放的咖啡店里,有许多中学生和高中生在自己面前走过。不管是乘坐电车或公交车,还是在车站前的商店街上稍作玩耍,回家的学生们是肯定会从车站前经过的。那是在琢马第十几次来到那家咖啡店的时候。他望着身穿校服的人从眼前走过,“第一次看到的脸”的数目为零。后来他曾经看过资料,将自己记住的学生数目和学校在籍的学生数目进行了对照,发现结果一致。琢马准确无误地记住了那一年所有在籍学生的长相。



只要阅读【TheBook】中的记忆,应该就能找到【他】。而且,如果【他】和东方仗助梳同一种发型的话,那就更好找了。只要那家伙稍稍出现在琢马的视野里,就应该是救过东方仗助性命的那个男人。



仗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



“学长,你是想说,你的书里写着那个人的事情吗?”



“应该有的。肯定没错。”



每次被否定发型的时候,仗助的情绪都会变得非常不稳定,那是因为【他】是仗助的精神支柱,而【他】的存在却又那么不稳定。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来,对于没有了父亲的仗助来说,【他】的存在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是仗助内心世界的真理,是语言,是法律,是逻辑观。仗助模仿【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模仿自己的父亲一样。关于【他】的消息,仗助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在仗助听完这个故事之前,他是不会处刑的。琢马望着仗



助的眼睛,继续说道。



“虽然我在调查你的过程中,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但我还不曾在【TheBook】里检索过关于他的事情。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阅读十三年前的记忆,你看怎么样?”



只要通过那些特定条件——身穿立领校服,与仗助梳同样的发型——就可以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找到结果。只要找出关于【他】的记载,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可以通过见到【他】的时间、地点,以及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来推测出他的长相。只要知道了准确的相貌,即使他的发型已经改变,也可以找到现在的他。



“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现在,你也许能够在这里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哦。只需要翻开【TheBook】就可以了。”



衬托出夜晚的【荆棘馆】的照明灯此刻正照向他们,只见仗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在仗助感到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肯定是想到少年时代见到的那个男人,才一直坚强地活到了现在。琢马感到这其中真是具有讽刺意味。自己和他,不管是谁都好像是在追寻着父亲。对于自己来说,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是自己要消灭的对象;对于仗助来说,虽然二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却值得他去尊敬。



“啊啊,是啊。你只需要打开你的【替身】就可以了。不过,如果这是你开的一个玩笑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你的性命了。因为你这样做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琢马刚才冷却的口中又恢复了正常温度。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在风中慢慢消散。构成杜王町的无数人家窗户里亮着灯光,照亮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是在黑暗无比的大海中,汇集了所有的星星一样。琢马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仿佛自己和仗助都站在了银河上。



“我现在就召唤出【TheBook】,但不是为了攻击你,而是为了寻找你的恩人。所以,你不要使用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琢马瞥了一眼【疯狂钻石】。仗助并没有对【疯狂钻石】说停止进攻,但琢马明白,他已经答应了。



琢马的右手离开了自己的左肩,召唤出了【TheBook】。那本皮革封面的书顿时从手心里浮现出来,就像一艘潜水艇浮出水



面一样。同时,琢马用食指和中指偷偷地夹住了别在胸前衣兜里的钢笔。他小心翼翼地做出这一系列举动,令这些动作看上去并无不自然的地方。由于他的身体仍旧有些前屈,所以,高大的仗助肯定不会注意到他的右手在胸口处的动作。



琢马将【TheBook】的封面展示给仗助看。仗助则一直在对书的翻开保持着警戒。可是,如果这是在刚才,书要翻页的话,仗助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但此刻的仗助却大不相同,他的攻击意识看起来要淡薄了许多。只是观察着琢马的动作。看来仗助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信息。



琢马很快便可以检索到与【他】有关的记忆,但他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对了,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TheBook】中究竟是否有关于【他】的记载呢……”



琢马俯视着手中的【TheBook】,开口问道。现在是将展开的故事收起来的时候了。



“你在耍我吗?”



维系着仗助理性的那根线开始嘎吱作响。对于仗助来说,发型以及与【他】有关的事情都显得异常敏感,一不小心,他的理性之线就会啪地一声断掉。



“这个故事从这里开始才变得重要起来。你听好了。如果我检索过去,找到了【他】,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没有找到【他】,事态会变得怎样?我几乎掌握了当时住在杜王町的所有人的长相,中学生和高中生的长相更是无一遗漏。你必须认可这个前提条件。即便如此,万一【TheBook】中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那就不是我的错了,虽然这甚至会令我都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如果【TheBook】中没有这方面的记载,那就说明,那个男人当时并不住在杜王町,【他】只是在那个夜晚出现在你和你母亲面前,仅此而已。”



“那不可能。”



“为了向【他】道谢,你的母亲肯定已经找过【他】了吧?可结果并没有找到。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他】的发型那么那人注目,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二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白色的颗粒从琢马视野中飘过。呼出的气息不断旋转,最终变成了小小的雪粒。伴随着伤处的疼痛,汗水也涔涔而下。



“这本书中记载着无人能够解答的永恒问题的答案。我现在就来调查关于【他】的记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并非真实存在过昵?”



仗助的手缓缓地、用力地攥成了拳头。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慈悲,简直就是一张罪犯的脸。琢马刚才提出的话题只能在心里想象,而不能说出来。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你的母亲肯定也去学校问过是否有那种发型的学生了。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发现,所以我当然会想到【他】很可能是【不存存】的。而且,【他】当时不是遍体鳞伤,就像和别人刚刚打过架一样吗?在下大雪的夜晚,【他】站在农田正中间做什么呢?这家伙简直就像关于穿越时空的科幻小说里的‘伏笔’一样。所以,我做了一个关于【他】的真实身份的假定。”



琢马通过仗助的呼吸,推测他的精神状态。吸入空气的声音。胸口的上下鼓动。空气在他的嘴唇之间快速进出,呼吸的节奏比刚才更加紊乱。可是,他还是攥着拳头。现在就像一只脚踩在地雷上一样,还不能动。在由于恐惧而动脚的一瞬间,肯定就会发生爆炸。



“这只是想象……”



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将地雷深深地埋入地下,以免地雷爆炸。



“【他】会不会就是你自己呢?”



【荆棘馆】倾斜的屋顶上响起“噼咔”一声轻响,恐怕是由于仗助做出无法用肉眼看见的重心移动所造成的。仗助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仿佛在问琢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紧攥的拳头微微有些放松。在承受能力范围内的拉力作用下,眼看就要断掉的理性之线一下子变得松弛下来。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现象称为【弛缓】。这不是自然发生的现象,而是琢马通过意志力量在仗助身上造成的现象。



现在,只要将【TheBook】遮在仗助眼前,就能分出胜负了。不,即使仗助此时处于【弛缓】状态下,他闭上眼睛的动作还是会比书翻页更快。要想获得胜利,必须在不受到【疯狂钻石】攻击的前提下,让仗助睁着眼睛看到书中的文字。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经过一系列步骤。



琢马毫无前兆地扔出了钢笔。皮革封面的书失去了依靠,从空中向下坠落。



如果对手是一个不会使用【替身】的普通人,恐怕早就发现琢马藏在右手里的钢笔了。能够看到【替身】,就会忽略隐藏在【替身】后面的东西。那支钢笔一直夹在【TheBook】的封面内侧和琢马的右手手指之间。只要不翻开封面,仗助是不会发现钢笔的。由于仗助能够看到【替身】,所以便看不见被【TheBook】遮挡的东西。



【因为书的存在,仗助死了】



只差一点儿,这个故事就要讲完了。



如果仗助一直摆好姿势的话,在感觉到琢马行动的一瞬间,【疯狂钻石】的拳头就会挥过来。钢笔飞向仗助的脸,方向很准确。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以及旋转次数此刻都不重要了,因为琢马掷出钢笔的目的并不在于命中对方。



钢笔在飞到距离仗助鼻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时,被【疯狂钻石】挥手击落。他的【替身】的反应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可是,钢笔的外壳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冲击力,在空中便破裂开来。钢笔在仗助眼前破裂,里面的墨水四下飞溅。他立刻闭上眼睛,低下头去,防止墨水溅到自己的眼睛里。



琢马相信他不会被墨水伤害眼睛。如果墨水溅入仗助眼睛里的话,琢马就无法发挥【TheBook】的能力了。仗助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所以他避开了四溅的墨水。仗助的行动都在琢马编造的故事范围内。他因躲避墨水而闭上眼睛,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闭上眼睛的人接下来要做的,肯定就是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以确认自己的眼睛真的无事。这是人类的一种心理,也是一种反射性的举动。



【TheBook】一边从空中向下坠落,一边开始翻页。琢马只需要在心中默念,记载着人生记忆的书页便开始一页一页翻动。只要让仗助看到关于交通事故的记载,便可以分出胜负。琢马在空中接住了【TheBook】。



映入视野的景色、耳中听到的声音都化作了文字,排列在纸张表面上。书页总是从现在翻向过去,简直就像一个人在回忆从前一样,从昨天到前天,从一周前到一个月前,从一年前到十年前,记忆的书页不住回溯。书页翻动的速度根本无法看清文字,但琢马已经大致掌握哪一页上都记载着什么内容了。



在学校里与同学们进行着虚与委蛇的交谈,还有与双叶千帆一起在图书馆里,这些记忆都在一瞬间翻过,被新的一页取代。监视父亲家庭时的记忆,还有在福利院里度过的童年时的记忆都化作了文字,下一瞬间,这些书页都已翻过,消失在庞大的记忆中。



在空中裂开的钢笔碎片仍旧落向二人身体连线的中点位置。蓝色墨水化作无数小球,与雪粒交错纷飞。



仗助闭着眼睛发动了攻击。【疯狂钻石】发动了浑身的肌肉。一瞬间,他看上去仿佛变大了不少。后背的肌肉块块隆起,就像一颗颗饱满的果实一样,同时,【疯狂钻石】已经重重地击出右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TheBook】每翻一页,【疯狂钻石】的拳头就变得更近更大。即使仗助闭着眼睛,他好像也大概掌握了琢马所在的位置。琢马的脸此刻正位于拳头的延长线上。



琢马遭遇交通事故是在八岁的时候,要翻到那一页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书页要从现在一直翻到过去。所以,如果是五分钟前或昨天的记录,可以在一瞬间就翻到,但如果是很久以前的记录,那就必须翻过更多的页数。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时间短暂得可以用【一瞬间】来形容,但琢马此刻的对手是【疯狂钻石】,情况肯定就不同了。琢马并没有小看对手,反而对对手的能力感到相当的尊敬,但他拳头的速度实在超出了琢马的预想。



【疯狂钻石】的拳头穿过空中飞舞的墨水粒子和钢笔碎片,快速接近琢马的脸。琢马将拳头的速度和书翻页的速度进行了比较,看来在书翻到交通事故那一页之前,拳头就会打在自己脸上。



在击向自己的拳头对面,是仗助那张被墨水弄脏的脸。他的眼睛好像有些微微张开。如果翻到交通事故那一页,就可以击败仗助。或者,如果自己有足够的运动能力能够避开【疯狂钻石】的攻击,就可以闪过他的拳头,将【TheBook】摊在仗助眼前,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战斗了。可是,【疯狂钻石】的速度并不是人类的运动神经能够应付的。



琢马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决定改变当初计划好的故事的心理准备。



仗助睁开眼睛,眼球暴露在外面。那一瞬间,他的肋骨发出一声脆响。仗助的脸上和脖子上出现了无数擦伤,拳头一边发出折断树枝般的声音,一边严重变形。琢马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体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肋骨断了三根,指骨断了两根,还有膝盖的韧带。仗助在一瞬间身受重伤。



【疯狂钻石】也受到了同样的伤害。他的负伤部位与仗助相同,伤势令他发生了晃动,击向琢马的拳头也打偏了。



在受到攻击前,琢马终于抢先让仗助看到了【TheBook】。但那并不是交通事故,而是能够在【疯狂钻石】的拳头到达之前就翻到的其他的【禁止区域】。



在此之前,琢马曾经有过两次自杀未遂。第一次是采用剪刀刺伤自己的手臂,第二次是从医院跳楼。植入仗助体内的是琢马在十岁时从病房窗户跳下去的记忆。当仗助看到这些记录后,【感情移入】令他的灵魂以为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的真实体验,产生错觉的肉体才会负伤。



这段记忆的杀伤力不如交通事故,也不会令仗助失去意识,但如今,琢马必须躲开【疯狂钻石】的攻击。受伤的冲击应该会令仗助停止攻击。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伤足以让他无法站立。甚至疼痛到不能呼吸。仗助无法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只要不受到【疯狂钻石】的攻击,琢马很容易就可以杀死受伤后行动不便的仗助。



可是,他的算计有一处失误的地方。那就是东方仗助的意志。他好像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这一拳一击到底。



【疯狂钻石】负伤后,拳头也从内部开始崩溃,发生歪斜。可是,仗助并没有停止攻击。等到琢马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疯狂钻石】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琢马的脸颊受到一股强烈的撞击。即使负伤令拳头的威力大减,但那一拳仍像一块巨岩般沉重。琢马脸上的骨头顿时碎裂,他甚至感觉到颈骨都要断了。脑袋受到这么强烈的撞击,琢马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他被一拳轰出,狠狠地撞在尖塔的墙壁上,仿佛脸上发生了一个小型爆炸一样。【疯狂钻石】终于直伸右臂,完成了这一拳。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琢马耳中不住轰鸣,仿佛有一架喷气式飞机在耳边发动一样。即便如此,仗助的声音仍旧清晰地传人了耳中。琢马在昏暗的视野中看到了跪倒在倾斜屋顶上的仗助。大量鲜血正从他的脖子上汩汩涌出,疼痛令他的脸极度扭曲。他努力呼吸着,继续说道。



“不管那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知道的时候都没有意义。



一股红色粘液从琢马鼻子里面涌了出来,仿佛岩浆一般。起初,他浑身麻痹,毫无感觉,但脸上左侧面的疼痛开始逐渐明显起来。



“学长,不管你说什么,我的生活方式都不会改变。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这个发型更帅的东西。”



仗助的眼神开始发呆,这是他昏倒前一瞬间的表情。他右手的两根手指非常奇怪地拧在一起。仗助缓缓举起手臂,将手放在头上。琢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他开始小心地整理头发。他脖子上流着血,可他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发型。



琢马的牙齿伴随着带血的唾液,一起从倾斜的屋顶滚落下去。琢马试着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没想到自己的脸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琢马抓住尖塔的墙壁,打算站起身来,但上下的方向感已经十分模糊,他有种自己会从十分倾斜的屋顶上滚落下去的感觉,没能站起来。



头上传来鸟儿啪啦啪啦扇动翅膀的声音。但那并不是鸟儿,而是从【TheBook】上脱落的大量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就在自己身旁。在刚才的冲击下,一些记忆仿佛已经从书上脱落了。脱落的书页被风卷起,飞向城镇上空,那光景宛如无数鸟儿在上空盘旋。







温热的水从体内溢出。液体沿着大腿流下,渗入到地面的泥中。包裹着胎儿的胎衣已经破裂,羊水汩汩流出。明里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身体的变化。这种感觉十分珍贵,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



疼痛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胎儿从胎衣中努力向外探头,但是这种感觉马上转变成为更加直接的剧烈疼痛。胎儿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就要降生了。为了将胎儿生出来,明里用尽了腹部肌肉的力量。



疼痛变得没有间隔,而是伴随着肉体一直存在。体内有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虽然明里感到有些害怕,但胎儿却不给她喘口气的时间。这就好像在重力作用下下落的物体是不会停在空中等你一样。人类只能遵从这一原理。明里感受到了胎儿要从自己身体里面出来的强烈意志。伴随着胎儿想要降生的努力,明里也使出了全身力量,眼泪一直不停地流着。



头顶上那道细长的天空很蓝。明里觉得今天会是一个不错的晴天。



哭声在墙壁间响起。



是一个男孩子。







“我去捡回了妈妈的尸体……”



为了不会忘却,他将其用语言说了出来。在记忆被风化剥离之前。



“某个晚上我爬上屋顶,俯看着大楼之间的夹缝……”



那年他十二岁。尽管之前也一直念念不忘,但直到十二岁他才鼓起勇气来到那个地方。他半带臆测地寻找着那儿可能有些什么东西。他翻过防止人掉落的铁栏杆,来到屋顶边缘。曝露在风雨中的水泥墙壁上刻着大量伤痕。被两面平整的墙壁夹住的空间里蔓延着一片黑暗。他的双腿在颤抖。这儿完全不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阴冷,昏暗,被上帝遗弃了的地方。



他决定放下一根绳子爬下去。等到天快亮时,他终于开始沿着壁面往下爬。快降到底部时,周围的空气十分潮湿,一股腥味扑鼻迎来。下面横七竖八地散落了大量毛毯和纸箱的残骸,他踩在那些东西上落到了地面。那些东西吸进了不少雨水,琢马的体重加在上面时,哗的一声污水溅散开来。角落里堆满了无数的空瓶子,一块石头压住了叠放在一起的购物袋。十分凄凉的地方。他根本无法忍受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待上很长时问。



墙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痕。生锈的小型火炉和水壶滚落在脚边。破烂不堪而且已经发臭的书掉在地上。几乎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在一旁。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地面上撒满了白色的东西。或许是被老鼠啃食掉了,以前的原型已杳无踪迹可寻。妈妈的骨头变成了细小的碎片,湮没在潮湿的地面中。他一边拾起这些碎骨,一边心想着妈妈将自己献给了杜王町。一部分成为了老鼠的食物,一部分被地面吸收,一部变成灰尘融在了空气里。



柔软的泥土下埋着头发。往外一扯,足足有一个人所有头发那么多的长发和泥土一块被拉了出来,缠在琢马的十只手指上。他从未见过如此蓬乱的头发。



他把妈妈留在大楼夹缝间的所有东西都带了回去,里面有一根黑玉项链和一枚明信片。



“我要向父亲复仇。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心愿。”



粉碎的钢笔碎片从身边掉落。琢马踩着它站了起来。一放松下来膝盖就像要折断一样,但应该还能战斗一两分钟。



东方仗助沉默不语。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两人的距离还是两米。看上去他和琢马一样已经接近极限了。大量血液从房顶上滴落下来,普通人如果流这么多血的话早就已经昏厥了吧。



“你的伤势不快点去医院的话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琢马向他忠告说。由于牙齿折断了几颗,他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琢马试图在医院跳楼自杀时,树丛的枝头伤到了头部的血管。当时幸亏医生和护士飞奔而来自己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这儿没有医生。



“我想时间足够决一胜负了。”



【疯狂钻石】握紧了拳头,全身布满了无数伤痕,但一点也没有动摇斗志。受伤的【替身】身上甚至涌起了闪耀而神圣的光辉。



“学长哟,你做好准备吧,我等你。下一招见分晓。”



琢马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TheBook】。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想要证明你的拳头比较快吧。”



是拳头更快,还是翻书的速度更快。仗助好像想堂堂正正地用速度决一胜负。



“但是,我比你快。”



琢马终于意识到刚刚的战斗中有哪点不足了。败因是【TheBook】的页数。自己活得太久了,因此过去堆积在一块,增大了记述量,必须要翻上很多页才能翻到目的的记忆。要对付以迅风疾雷般速度出拳的【疯狂钻石】,这一时间的浪费是致命的。



但刚刚被拳头打到时书里掉落了大量的纸张。被风吹走消失在城市上空。那些纸张已经回不来了。所以【TheBook】比【疯狂钻石】的拳头更快。页数的减少则可以缩短到达过去页面的时间。



“下面是交通事故时的记忆。你会在这座房顶上全身骨头都被撞碎。现在的伤势再加上骨头粉碎,不可能有救了。”



也许是因为出血过多头脑有点昏沉,仗助瘦削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但他瞳孔的焦点毫无动摇,他对琢马的话语嗤之以鼻。



“看我不把你的书打得稀烂,再卖到旧书店去。扔在店前装满一百日元处理品的推车上,在太阳下曝晒得变色。”



【TheBook】以合拢的状态出现在右手掌上。琢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浸满了肺部。一定得在一方断气之前决一胜负。四周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两人面对面站着,连指尖都一动也不动。



乌云消散,月上梢头,隐约可见周围的情景。空中飞舞的雪花在月光的笼罩下闪闪发亮,屋顶上的景色美得仿佛像远离尘世的仙境。



这儿到底是哪?是宇宙吗?地上散落的灯火也好,空中浮动的雪花也好,都像星辰一般耀眼。



【疯狂钻石】向前一步。同时,【TheBook】的皮革封面也翻开了。两人的起始动作速度不分上下。自己追溯的时间一张张飞速地翻开。大量纸张消失了,他的头脑里十分轻松。记忆深刻的场景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很快又被另一张页面覆盖,消失无踪。瞬间,无数场景涌上了脑海。



让少女通过天文望远镜观看了木星。没能成为恒星的那颗星球寂静地漂荡在无尽的黑暗中。



夕阳西下,照射着水池里的桩子上插着的小刀。



一直掩面哭泣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开始忍住泪水,身材也变得高高大大了。



风吹树动,吱嘎吱嘎的响声吓坏了孩子们。



从生下来到现在遇到过很多人,说过无数话,独自生活时也在心里自言自语。记住这些真的有意义吗?自己离开人世时,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心里涌出感情也找不到任何归处,一切只会烟消云散,像渗入地面的水滴一般。所以,那名少女才想写小说吗?



听不到仗助的声音。不,发出声音的是【疯狂钻石】。那家伙像个雕像一样面无表情的张开嘴,发出吼声。



【TheBook】。更快一些。加速的翻阅纸张。琢马对着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在脑海中说道。比那一拳更快。我们必须要翻到【禁止区域】。



终于,纸张的缝隙间开始凝缩出闪闪发亮的小颗粒。不知道是因为它和空气摩擦发光,还是因为自己的瞳孔张得过大产生了错觉。【TheBook】开始微微颤动,装订纸张的线也开始松懈。摸上去去很舒服的皮革封面也紧缩成了一团,产生了龟裂。



封面的裂痕里溢出了光芒,那光芒从琢马指缝中泄露。



耀眼的白光。



只要再翻几页就能到交通事故的记述了。



但琢马永远也翻不到那一页了。



正要翻的纸张都软软地变成了碎片,飞散在空中。琢马看到自己的鲜血洒落开来。还没感觉到疼痛时,自己的腹部又吃了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疯狂钻石】不停地出拳殴打过来。



每打一拳,那家伙都大叫一声“哆啦!”,像钢筋水泥般坚不可摧的拳头连续地落在琢马的身体上。就像随着那家伙的吼叫,机关枪同时扫射过来一样。



全身仿佛折断了一般,传来骨头碎裂的感觉,但拳头仍没有停下。第一肋骨到第十二肋骨全部粉碎,肩胛骨、锁骨、上腕骨轰然破裂。大腿骨和腰骨的碎片掉进了身体内部。他感觉所有的血管都破裂开来,肌肉已经溃不成形,脸也被打得变形了。头脑中父母的事都慢慢褪成了一片空白。



终于,【疯狂钻石】的吼声停了下来。因为被殴打的冲击力,琢马的身体被弹向了后方,而那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视野中蔓延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夜空。皎洁的月亮从云间探出身影,无数雪花浮在身旁。琢马已经分不清上下左右了,他将自己的身体放逐在飘渺的虚空之中。【TheBook】掉落在自己的身边,已经不能称之为书了,所有的纸张都变成了碎片。仗助从屋顶边缘挺出身子,向自己伸出了手。



琢马还有自己刚出生的那一瞬间的记忆。幼年时的自己被其它的记忆所占据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自从能够使用【TheBook】以来,他就能对记忆进行整理,随时可以重读上面的记述了。那天,自己从母亲的体内出来,哗啦一声掉落到了泥水中。那儿是在大楼的夹缝间,泥泞的地面上洒满了羊水和血液。肚脐还和母亲连在一起的自己掉落到了那潭泥水中。那是自己人生最初的灾难。寒冷,害怕,视野也不是太清楚,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久后母亲抱起了自己,擦拭掉了自己身上的泥水。自已拼命地抱住了她的手臂,不可思议地安下心来。自己努力呼吸,将空气吸入肺里。把头倚靠着母亲的怀抱时,还能听到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大楼夹缝间和母亲生活了三天,自己一直在睡觉,偶尔醒来时,妈妈也在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手掌轻轻抚过自己的全身,向自己说话。当时自己不懂语言,只把妈妈的话当作声响来听。之后用【TheBook】在脑海里展现出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妈妈发出的是什么声音。有音乐从远方断断续续地飘来,之后他知道了那是莫扎特的曲子。自己用本能推测出妈妈的心愿,自己获得了【不会忘却】的能力。



爬满荆棘的墙壁近在眼前,照明用的灯光映出了自己的身影,脚底空无一物,只能看到遥远的下方是地面,自己的身体像挂在树上的苹果一样左右摇晃。



东方仗助从屋顶边缘挺出身子,抓住了琢马的左手。准确地说,是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攥住他校服上衣的长袖。他的出血量仍未减少,【疯狂钻石】也不见了身影。大概是殴打琢马时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会不见了吧。



听不到任何声响。耳朵像是聋了。仗助俯视着琢马,同时蠕动着嘴唇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周围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静寂中。不过他知道仗助所说的内容,因为他懂得唇语。他说把另一只手伸过来。琢马校服的左袖快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了,肩部的接缝处开始破裂。



琢马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个他想搭救自己的理由,也许他一开始就不想夺取自己的性命,或者是想问出些缠在【他】身上的永远的谜团。



【TheBook】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从封面到封底,甚至连书脊都完全散架飘落了。无数的纸张飞舞在仗助的身后,多得仿佛能将整片夜空都遮掩住。纸张里记满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自己在这座小城里得到的语言足以埋没整片夜空。



把那只手伸上来,仗助一脸痛苦地说道。他的肉体好像也已经到达极限了。琢马竭尽仅剩的一点力量,抬起耷拉无力的右臂。他手上的皮肤全被刺破,露出了断裂的骨头。他颤抖着沾满血迹的手指,将校服上衣的金色扣子一粒粒的解开。



解开一粒扣子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在解开最后一粒扣子时,他和仗肋对视了一眼。嘴里早已血肉模糊,所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时间如无声的匕首般滑落,地球仿佛停止了自转一般,他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处细节。他的表情,一页一页的纸张。如果耳朵还能听到声音的话,恐怕还会听到如翻阅书籍般的纸张的摩擦声。



自己的身体被地球所牵引着,从上衣中脱落。仗助所在的屋顶越来越远,他沿着布满荆棘的红砖墙壁往下坠落。覆盖着八角形顶盖和七座尖塔的【荆棘馆】的上空刮过一阵大风,大量纸张漫天飞舞。最后,他看到纸张如掠翔在空中的鸟群一样,消失在风中。



终章



Communio



Lux?ternaluceateis,Domine:



CumSanctistuisin?ternum,



quiapiuses.



Requiem?ternamdonaeis,Domine:



etluxperpetualuceateis.



CumSanctistuisin?ternum.



quiapiuses.



һ



刚出生的婴儿娇嫩幼小。他自己蠕动着,摸起来柔柔的,软绵绵的。一开始身子有点发青,但慢慢的就变成了红润的颜色。他与自己血肉相连,是从自己身体分离出的一个存在。她用镜子的碎片切断了脐带,感觉就像是切断了一块橡胶一块一样。她没去在乎产后的疼痛,静静地凝望着在怀里哭泣的孩子。赤裸裸的婴儿活动着自己的小手小脚。不用放大镜几乎都看不到他的指甲,但指甲毫无疑问地长在一根根手指的前端。神灵制造人类时连这么微小的细节都没忘记。怀里的婴儿把自己小小的脑袋紧紧地贴住明里的胸部。或许是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了吧,那孩子停止了哭泣。她让他衔住自己的乳头,给他哺乳。婴儿小小的嘴唇紧紧地衔着乳头,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藤编筐的把手部分系着一根绳子,可以从屋顶把它拉上去。明里把怀里的婴儿放进筐内。如果自己是在普通人的生活下生下这个孩子的话,肯定一刻都舍不得放开他吧。但自己不可能在大楼的夹缝间把他抚养成人的。



父亲的双手拉起装着婴儿的筐子。那孩子在平坦的壁面间上升的样子仿佛像被天空吸附进去一般。他看上去像是被带往那片蓝天的彼端。



她向他提出一项交易,在知道婴儿被带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之后,她才告诉他旅行包藏在哪里。他暗地里拍摄了从婴儿在寺里被人发现,到被人带到福利院保护起来时的照片。他把洗出来的照片从屋顶扔下来,她终于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远离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明里说出了【魔法的语言】。她扯开自己还不能完全正常发声的嗓子大叫道。



“【大楼的夹缝】!【大楼的夹缝】!【大楼的夹缝】!”



他从楼顶扔下必要的工具,让明里把掉落在大楼夹缝间的旅行包回收。然后他像拉起婴儿时一样,把包从大楼之间拉了上云。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屋顶。



之后几天,明里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地方。她浑身泥泞地背靠着墙壁坐下。早上聆听到人们赶去上班的声音。傍晚感觉到人们赶回家的动静。她凝思着住在杜王町里的人们的生活和人生。



周围漆黑一片,沉浸在无尽的寂静之中,细长的夜空闪耀着星光。从神话时代开始就一直存在于人类头顶上的无数星光。



那孩于能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能开口说话时,夜空中仍会有星光闪耀吧。等他成长到开始考虑自己也会有父母存在时,同样的光芒也将会一直溢满这无尽的黑暗吧。她也想象过孑然一身会早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一想到那孩子现在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她心里就会被满足感充盈。不安的感觉烟消云散,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明里每晚都闭上眼想象着从自己身体分离出来的孩子。她在熟悉的梦境中看到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在风吹草低的草原上,那孩子身穿黑色校服伫立着。察觉到明里靠近时,他转过身来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不寂寞。谁都不寂寞。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落下。每次在梦里看到他时,明里都会这样想。







二○○○年三月十七日发生的火灾并没有蔓延到周围的建筑物,火被扑火时只烧焦了一栋民居。里面找到了一具被烧死的尸体,从饶焦的迹象上看是个男人。通过牙齿的医疗记录判明死者正是户主双叶照彦。他并不是因为烟薰火烧而死的,在火燃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断气了。从他没有逃离火海的迹象和留在肋骨上的伤痕上推测出,他是因为刀刃刺进胸口死亡的。在庭前的花坛里发现了一把菜刀,刀刃上留有和双叶照彦相同血型的血液。菜刀柄上留下了他女儿双叶千帆的指纹,因此警方指出她很可能参与了杀人和放火。



同一天深夜,一名男高中生的尸体在【荆棘馆】的正门被发现。他脸朝下伏在地上,背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发现者是医院的急救员,之前有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去图书馆。通报人的真实身份不明,因为他没说自己的名字就挂了电话。



倒在地上的男高中生名叫莲见琢马,是葡萄丘学园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他的尸体上布满了伤痕,应该是全身粉碎性骨折后再从屋顶掉下来死亡的。养育他的儿童福利院的院长领取了他的遗体,并在寺庙里为地做了法事。有人证明莲见琢马和双叶千帆曾有过深交,警方认为他与火灾也有一定的关系。



自从发生火灾的十七号以后,再没有人看到过双叶千帆。既没在烧毁的房屋残骸里发现她的尸体,春假结束后学校开学时也没见她回到学校。双叶家为什么会发生火灾,男高中生为什么会死在那种地方,这些谜团一直都没能解开。



以上是对外公开的事情始末。我从报纸上和家人的闲聊中得知了这些事情。刚放完春假时,这一事件也在教室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渐渐的人们不再提这件事,这件案子已经逐渐被人们遗忘了。也没几个人记得我是某具女尸的第一发现人了,大家都当莲见琢马和双叶千帆一开始就不存在,恢复了日常生活。



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只能凭臆测想象了。我来回跑在因受伤住院的仗助君的病房和因流感住院的亿泰君的病房之间,试着将我们获得的信息联系在一起。他俩被发现时都奄奄一息了,但在医院接受了治疗后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如果我跑去图书馆时速度再慢了一点,估计他们就会有危险了吧。顺便说一句,在图书馆内被发现的他俩并没有被作为重要的参考人接受警察的审问。这是因为岸边露伴篡改了急救员的记忆。



“我有个妹妹叫千帆。”



在和亿泰交谈时,莲见琢马说过这句话。



而且他好像很憎恨自己的父亲。



“我去捡回了妈妈的尸体。我要向父亲复仇。这是我活到现在的唯一的心愿。”



仗助君说莲见琢马曾说过这番话。



我们构想了一下莲见琢马周围的人际关系图。他是被抛弃在杜王町的孤儿,但实际上他很可能使用了【替身】的能力知道了自己父母的纠葛。他的父亲应该就是双叶照彦吧。人们都传言双叶千帆和莲马琢见是恋爱关系,但这应该是掩饰吧?为什么要这样掩饰呢?是为了接近自己的亲生父亲吗?但要杀害父亲烧毁房屋的话,根本没必要接近同父异母的妹妹啊。或许他只是想跟拥有相同血缘的人说说话而已。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杀害织笠花惠呢?根据岸边露伴之后的调查,好像双叶照彦跟她有很深的交情。正是因为他往她银行户头里存钱,她才能维持生活的。两人在高中时期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几乎在同一时期搬到了杜王町。她很有可能以某种形式影响了莲见琢马的人生。



一切都只是臆测。真有人能知道他的动机和心情吗?背后的故事也只是我们的想象而已。仗助君想要救他,但他却主动选择了死亡,将秘密埋藏在永远的黑暗当中。



时间匆匆流过,不知不觉中杜王町又迎来了夏天。



市花是侧金盏花。



特产是腌牛肝。



根据一九九四年日本国情调查,镇内人口五万八千七百一十三人。



杜王町作为S市的外围城镇,一九八○年上半年开始迅速发展。



但杜王町历史悠久,里面有绳文时代的居住痕迹,武士时代还有别墅和武道训练场。



有传言说最近会被S市吸收合并,但现在还是独立的自治体。



电视中的女播音员介绍着杜王町的情况。她身后映出一幢巨大的公寓。她指着它说,“请看,这是最新发现的违法建筑”。妈妈和姐姐都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西瓜。没有比自己居住的城镇上电视更新奇的事了。爸爸想把空调温度调低点,妈妈和姐姐都表示了抗议。爸爸向我求救,但正好由花子打电话过来,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电话是叫我一块去图书馆学习的。



二○○○年八月,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将学习用品装进书包里,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这辆自行车是我入学时得到的礼物,用了一年多也没有出任何故障,脚踏板踩上去感觉很舒服。柏油马路反射出烟霭,此起彼伏的蝉鸣合唱听起来就像地震一样。天空蓝得像用浓浓的颜料蘸上去一般,冉然升起的积雨云像是一座巨大城堡。我与去往海水浴场的汽车擦身而过,到达车站时已经浑身是汗了。



碰到她实属偶然。要不是我想在自动售货机里买瓶冰果汁,把自行车停在了环形公交车交通枢纽的话,我也不会和她聊起来吧。



我站在自动售货机前,想从钱包里掏出一百日元硬币时,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印入了我的眼帘。那是直达S市的公交车出发处的椅子。她回过头看看我,我认出了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但我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这样。我把钱包塞进口袋,推着自行车走近她。她既没有逃开也没有怔在原地,只是有点惊讶地轻轻张开嘴,盯着我的脸看。她穿着露出颈部的衣服,看上去很清爽,脖子上挂着一根黑玉项链。



“是双叶同学吧?”



她好像记得在图书馆跟我见过一面。双叶千帆微微一笑,那表情像是长在河堤上的四叶草一样欣然。失踪了五个月的她看不出任何疲惫或虚弱的样子。头发比以前看到她时要略短一些,耳朵和脖子完全露出来了,十分清爽。眼睛的虹膜比普通人要淡点,带点茶色,上面浮着一点瞳仁的黑点。看到她那张可爱的脸,我不禁想,被他凝视的男生都会为她动心吧。



扑腾,水声传入耳际。好像是乌龟跳进了水里。交通枢纽正中央的水池反射着阳光,泛出白色的光芒。周围没有高楼,只有一片广阔的空间。我和双叶千帆并排坐在椅子上,聊了起来。



“现在住在哪里呢?”



“妈妈家里。”



她像闲聊一样说得很轻松自然。



“妈妈家?警察不可能没调查那吧。”



夏日炎炎下,她的肌肤看上去仍很白皙,似乎隐隐地能看到里面的血管。我的皮肤在夏天烈日的曝晒下跟她的肤色迥然两样。看来她很少出门。



“多亏了妈妈,警察才没找到我。她庇护了我。”



好像今天她只是偶尔回一趟杜王町,虽然在外头抛头露面很危险,但她说她实在很想见见朋友。她有个在S市上女子高中的朋友住在杜王町。电话号码改了没法联系上她,于是偷偷地回来去了地家的房子,但她好像已经搬家了,最后还是没有见到她。无奈之下想去买个甜甜圈回去,但喜欢的那家店也歇业了。她一脸遗憾的说,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来杜王町了。



“我熟悉的东西都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好像我的人生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肯定这样才好吧,虽然和朋友联系不上,喜欢的店也不见了都只是偶然而已。但杜王町里没留下让你留恋的东西更好吧。”



“公交车快来了。直达S市的那趟。我会坐车回妈妈那儿。”



双叶千帆看着车站大楼上的时钟说。冬天坏了的时钟不知何时被修好了。她妈妈应该生活在再婚的那个人家里。也不知道那人是住在S市,还是到S市还要换车。



“本来还想问你一些事情呢。我们都在找你,想问你一个叫莲见琢马的人的事……”



她缄默不语。



“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的视线投向水池的表面。轻风拂过车站旁的林荫树,绿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直达S市的公交车已经开进交通枢纽了。车子减速,车身微微震晃着停在出发站前方,公交车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双叶千帆起身拿起了书包。



我突然想起她在写小说的事情。那天晚上,莲见琢马的书包掉落在图书馆的楼梯上。里面装有类似小说原稿之类的东西,开头写着【作者·双叶千帆】。我们想这大概是她写的东西吧。



“小说的结尾怎么样了?已经写完了吗?”



听到我的询问,双叶千帆略带疑惑地扭回头,身上穿着的宽松轻薄的衣服微微晃动着。公交车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你读了吗?”



“嗯。不过读得正起劲的时候就完了。那小说的结局怎么样了?”



那是一篇以杜王町为背景的小说。但没写完,在关键时刻就没下文了。双叶千帆凝视了一会我的眼睛。风拂过她短短的头发,沙沙作响。



“最后当然是幸福的结局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像是快要掉出眼泪一样。



“不过我现在还没写完。保存的文章在火灾中烧掉了,只能再从头开始写了。真像笨蛋一样。广濑同学,你不去报警吗?我在这儿的事。”



“我决定置之不理。直到刚刚看到你,看到你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还不清楚。还没有发觉。你,那个……你不知道吗,你在交往的人……那个名叫莲见琢马的人……”



她咬着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用再多说了。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莲见琢马血脉相连的事情。也许是从他本人那儿听说的,也许是父亲临死前告诉她的。



公交车司机看着我们这边,像是在问她上车还是不上。双叶千帆向车内打了个招呼。



“我上车。不过请您等一分钟。”



她静静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冰冷而修长。



“广濑同学,你有没有希望去往未来?我想,【时间】就在这里产生。”



她将我的手贴放在她的小腹处,手掌心触抚到柔软的衣服布料,衣服里面有一个略圆的东西。双叶千帆身体很纤弱,手臂和肩膀宛若树枝尖端般一折即断,但腹部却隆了起来。她从椅子上起身时,圆润的小腹一目了然。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我的伦理观和道德观都恐惧地编成了一团。罪孽深重。这恐怕是莲见琢马所描绘的复仇的完成形态。



“有没有想去死?”



我的手仍贴在她的腹部,问她。



“我没有怨恨哪个人。其实我现在还……。我甚至感谢他留下了这个孩子。而且我觉得,如果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个人的人生才没有完全白费。”



我想象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女儿和父亲的谈话。浑身是血,火焰吞噬了一切。这个孩子一定处于其中吧。



我觉得站在眼前的她十分可怕。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她只是个可爱的孕妇吧。但在我眼里,她像是一个被伊甸园所流放的,永远徘徊在荒野的罪人。



“现在住的地方是在城市吗?”



她究竟将去往何方。



“不是。”



她摇了摇头。



“妈妈的家在一个景致很美的地方。屋子背后是一片平原,仿怫像大海一般,风拂过时草儿会轻轻起浪。在草原上放牧骏马,马儿驰骋嬉戏,黑色的马鬃在清风中飘扬,仿佛就像孩童一般。就像梦想的世界一般,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再见了,广濑同学。请替我向杜王町所有的人问好。”



双叶千帆一脸落寞地从敞开的车门里走进车内。她没有回头,登上台阶后就消失在车中。车关上门,车身微微震动着开动了引擎,以缓慢的速度出发了。



我想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就当什么都没注意到,就这样离开吧,但我仍呆在了原地。



就算说一句话也好,那样那对母子就应该能得救。我扯开嗓子大喊道。



“走得远远的!远远的!远到命运也追不到的地方!”



公交车发动机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她像是没有听到。但空中的【回音】捕捉到了我的语言。我那长着尾巴的【替身】会把我这句话带给坐在公交车最后边的她,让她永远铭记住这句话。



公交车在环形交通枢纽拐弯时,我看到窗户对面的她回过头看着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上帝啊,请赐给那对母子仁慈吧。请赐给那两个人一个温馨的家庭和必要的食物吧。



绕过环形交通枢纽,开到了笔直的道路上后,公交车开始加速。杜王町的风景越来越远,终于,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后记



十六岁时我写过一篇名为《夏日、烟火与我的尸体》的小说。那篇小说是一边回想着荒木飞吕彦老师的漫画分镜一边写下的。故事描写的是主人公们想藏好失手杀死的好友的尸体,想办法逃离的故事。写到尸体被人发现的场景时,我的脑海里流动着咚咚咚咚咚的拟声词。那本小说参加了集英社主办的JUMP小说大奖赛,成为了我初登文坛的作品。



JUMP小说大奖赛。当时的名字叫做JUMP小说·纪实小说大奖赛。这一比赛是由集英社JB0X编辑部主办的,我当时经常阅读他们出版的书。《圣战》、《MIDNIGHT★MAGIC》、《睡美人魔法使》等初期作品当时都摆放在书店里。我想了解《爆炎CAMPUS大行进》的新情报,所以买了本《VJUMP》杂志。另外,JBOX编辑部也出版由人气漫画改编的小说,比如说《BASTARD!!》这本小说我就读得如痴如醉,当然《JOJO的奇妙冒险·第三部》我也读了。参加JUMP小说大奖赛的时候,我就暗暗地想。



“要是获奖的话,说不定我也能为漫画写小说!”



登上文坛五年后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有一天,我访问集英社编辑部时得知了《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的小说版即将出版。我觉得很奇怪,第三部小说已经出版了,本以为这次应该将第四部改编成小说,为什么会跳过第四部直接出第五部了呢?我探问了一下。



“《JOJO》第四部不改编成小说了吗?如果没有人写的话,能让我来写吗?”



之后五年,我一直在写《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已经出版的第三部和第五部小说都是借漫画的世界观设定创作的原创故事,我也借鉴了这一方式。但我总写不好,写了很多废稿。写了四百张原稿后感觉不对劲,于是就将之前所写的都当作废稿扔掉,这样反反复复的弄了好几次。这五年来我撕掉的原稿多达两千张以上,完全断了收入来源。谁让我尽写些废稿,没法写出新书来呢,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之后无奈之下,我只能在空闲的时间做点其它工作赚点生活费,同时撰写《JOJO》的小说。



重新动笔时,小说的内容也是颠三倒四的。几年前出版的期刊型书籍《读JUMP》上登载了我所写的小说的一部分,那个就是未被采用的版本中的开头部分。之后非常荣幸地请到荒木老师帮忙画了插画,但因为我更改了内容,那些插画都不能用在这次的小说中了,真的很对不起。



五年间,我一直都将全部心思放在这部小说中。在反复的擦擦写写中,我搬了三次家,甚至都结婚了。这期间《死亡笔记》的小说和《葛饰区龟有公园前派出所》的小说都已经出版了。当时我有点焦急,不过焦急的同时也很开心。我心里感觉很充实,当时我从JBOOK登入文坛也是为了做这份工作。其实第四部留下来没有改编成小说对我来说真的很幸运。十几岁时我就隐隐约约在想,要是可以给《JOJO》写小说的话,希望能写第四部就好了。现在可以说是梦想实现了。



这次终于可以出版《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了。真是太好了。我妥善地处理了文字,让没读过漫画的人也能体会到乐趣,当然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如果这样读者还能感觉这本小说很有趣的话,请一定去读读《JOJO的奇妙冒险》。顺便提一句,第四部是单行本的29~47卷(文库本则是18~29卷)。



最后衷心感谢参与本书出版的诸位。特别是荒木飞吕彦老师带给了我们奇迹般的漫画体验,我从心底表示感谢。



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