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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黛亚里沙(2 / 2)


「咦?要不然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呢?」我一边掩住大吵大闹的饭纲的嘴,一边直攻事情的核心。尽管我有些犹豫,不过我还是把阿光说过的话也一并告诉亚里沙。



她说「亚里沙杀了她的同胞」。



默默地听完我所说的话後,亚里沙再度打开手机确认著什么,接著一脸微笑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你是说阿光的真实身分……吗?」



「恩。不过那是秘密。」



「为什么?」



「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普通女孩,只是会从眼睛里射出射线吧?」



虽然我不认为普通的女孩会从眼里射出射线,不过在亚里沙难解的微笑魄力之下,我还是



屈服地点了点头。



「那样不就好了?」



亚里沙以一身不吝惜露出好身材的比基尼装扮笑著说出这种话,接著又用手指封住我的嘴唇,让我完全无法回嘴。我完全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恩。



「毕竟我们明天就要回东京去了。而且只要有我在,阿光大概也不会接近这里。虽然会觉得有点难过,不过至少回忆是美好的。」



亚里沙这么低喃著,她的眼里闪烁著和冲绳完全不搭调的色彩,就像冻人的寒冷黑夜。



「呜哈哈哈哈哈哈!充实生活充实生活!为了来到冲绳还得窝在民宿里的杉井,吾辈拍了很多珊瑚礁跟热带鱼的照片哦!」



「哎呀,潜水真好玩啊。要是白天在『边海』玩潜水後,晚上也能在马子身上潜水的话,那就是一百分满分啦。」



充实生活搭档·男爵与艾姆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了。



「……你们去潜水了吗?咦?为什么?」



身为指导教练的亚里沙又不在。



「两位马子不是跑回来救辛吉司了吗?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我和男爵两个人就跑到港口边搭讪啦。结果人家还顺道邀请我们参加潜水体验活动呢。」



「仔细一想,吾辈是个不死者,就算不呼吸、不平衡耳内压力也不会有事。在河里会被冲走,所以很麻烦,不过在海里就简单多了。在肺被水压挤烂之前,吾辈尽情地享受了充实生活。」



「……算了,虽然我原本就不抱任何期待,不过你们一瞬问难道没有考虑过回来救我这个选项吗?」



「谁叫辛吉司要违反儿童保护法嘛,那是你自作自受。」



「我不是说那个!」



「杉井。吾辈今晚要到把上的女人们住的地方吸血,麻烦你晚餐做得清淡点。」



你就不要回来了。我一边絮絮叨叨地发著牢骚,一边回到厨房里继续做料理。最後我还是搞不清楚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西表岛。连原稿也完全没有进展。



当我把盘子和锅子端到客厅,并且在桌上摆开来时,我发现亚里沙消失了。好奇怪,她到刚才为止都在这里啊。就算我试著朝二楼的寝室呼喊,也没有任何回应。



「亚里沙刚刚出去罗。」



饭纲一边狼吞虎咽地偷吃卤肉,一边这么说。



「她去哪啊?洗澡吗?」



「不是。她去附近的旅馆。也许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需要上网的要事吧?」



当我们先用泡盛乾了一杯,并且开始用手抓著晚餐吃起来时,亚里沙回来了。



「哎呀哎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因为我有点东西要调查。」



「是工作吗?」



基於晚来的人先罚三杯的原则,我立刻往亚里沙的玻璃杯里倒酒,同时试著开口询问。



「不是。我是去打听阿光的事情。」



我停下拿著筷子的手。饭纲也皱起眉头。男爵和艾姆则是面面相觑。这是因为他们两人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



「旅馆那边的人也很清楚阿光的事情哦。」



「……咦?」



那就奇怪了。因为阿光曾经说过类似「普通人不会发现阿光」的话。我应该是第一个目击到她的人才对。



「她不是Kijimuna吧?那么她是何方神圣呢?」



男爵一边啜饮著泡盛,一边这么问。我忍不住往前探出身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亚里沙知道那个女孩的事情吗?因为她说亚里沙——」



「她是普通的女孩子。」



亚里沙带著宛如初一新月般的笑容打断了我的话。



「小光你为了写原稿而来到西表岛,然後在这里遇见了那位普通女孩子。就只是这样而已。这样不就好了吗?」



那是阴阳师的言语。是能将故事刻进现实中的言语。



亚里沙说的没错。其实这样就好了。



不过我还是心有芥蒂。毕竟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太过分了。



当然——我也不可能为了一直和她玩而住在冲绳就是了。



「把她抓起来带回东京不就得了?」



「笨蛋,艾姆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公寓禁止养宠物哦。而且如果她不是Kijimuna的话,那我也不要。」



「反正又不是饭纲要养的。要不然当我的宠物好了。」



「好了好了,艾姆就多暍一点吧!」



我把泡盛咕嘟咕嘟地倒进玻璃杯中,并且强行灌进艾姆的嘴里,好让他闭嘴。



「也给我一些吧。」



到第三天晚上我才发现,参加这次冲绳旅行的尽是池袋妖怪作家中的嗜酒之徒。不喝酒的只有饭纲一个人而已。饭纲就这样握著装了扁实柠檬汁的玻璃杯,看似不开心地瞪著酒会的盛况,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她居然说出「我也来暍一点看看好了……」。



我没有时间阻止。「好!暍吧!」男爵一边这么说,一边把泡盛掺进果汁里。饭纲只暍了区区一口就变得满脸通红,接著便往後方摔了个四脚朝天。



*



第四天并没有特别安排玩乐的行程,前一天跑去潜水的男爵与艾姆因为过度疲惫与宿醉的双重打击而下不了床。



「小光也稍微做些像是观光的事情如何?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还很久,要不要一起去由布岛呢?」



在亚里沙的邀约之下,我、饭纲,以及亚里沙三人两三下就决定一起出门了。



由布岛是一个邻近西表岛的小岛。我们乘坐水牛牵引的车子横渡只有数百公尺长的浅滩。驾驶座上摆著一把冲绳乐器·三线琴。



「就算到了涨潮的时候,这里的海水高度也只有一公尺左右而已哦!」



驾驶牛车的欧吉桑异常开心地对区区三名乘客这么说。这段期间内,他仍然不断用长棍子啪啪啪地拍打著水牛的屁股。



「好像连我都走得过去的样子。」



坐在我旁边的饭纲环顾著一直延伸到彼端岛影的透明海洋,并且这么低喃。



「啊哈哈。劝你别这么做。因为这一带到处漂著水牛的大便啊。」欧吉桑大笑。饭纲揪起脸来,然後重新坐直身子。在这段期间内,我一直注视著亚里沙藏在洋伞底下的脸。



为什么她要隐瞒阿光的事情呢?



亚里沙以前真的曾经加害过阿光一族吗?所以才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不信。她不是那种人。



不过仔细一想,我对这个人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牛车突然歪向一边,我失去平衡地倒向饭纲。



「不要发呆啦!」饭纲抱怨。



由布岛是个由砂子构成,海岸线全长小於两公里的岛屿。整座岛俨然是座植物园。我们一边吃著味道难以形容的火龙果,一边观赏著水牛与热带植物。「水牛这种动物看起来既迟钝,又不爱工作,而且就算屁股被打了也完全不在意,简直跟某人一模一样嘛!」饭纲这么大声嚷嚷。



植物园的正中央有棵腐朽的桩树,围栏的阴影处立著混凝土短墙与小柱子。生锈的黄色看板上写著『由布岛中小学遗址』。



「哦。原来这种小不溜丢的岛上还有学校啊。」饭纲穿过门柱踏进遗迹里。



「在被台风的洪水淹没之前,这座岛上似乎也有不少居民呢。」亚里沙说。「不过现在顶多只有负责管理植物园的人住在这里而已了。」



我伫立在门柱旁,凝视著这个过去原本有小孩子追逐嘻笑的场所。长得几乎跟人同高的茂密九重葛,如今花苞都染上了鲜艳的紫红色,并且逐渐绽放。



那是寄宿魂魄的花,亚里沙是这么说的。



「哇——好夸张啊——这棵树被劈成两半耶。」



饭纲找到了埋没在九重葛中的古老残干。高度及腰、垂直地被劈成两半的树干变得一片焦黑,并且逐渐腐朽。



「是落雷吧。」亚里沙说。「说不定是暴风雨让这座岛被海水淹没的那个时候劈断的。」



我总觉得亚里沙的语气不自然地沉了下来。她的目光也一直落向下方。



简直就像被下眼睑里朦胧的昔日光景夺了魂一般。



「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咦?」



「不得不一直目送著人们离散而去的心情。」



当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亚里沙笑著摇摇头。然後抓起长裙一角走进茂密的草丛中。



「冲绳好棒啊,明明都已经十月了,却还是像夏天一样到处开著这种红通通的花。」



「随著品种不同,九重葛可是一年到头都会开花的哦。还有,那个红色的部分不是花办,而是叶子。花在这里面。」



「什、什么!我被骗了!」



「漂亮的花总是会骗人的。女人也一样。」



「是这样吗?」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



不久,两人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溶化在波涛声中。



我往後退一步,离开了门柱。数十年前已然断绝的孩童笑声,如今似乎还回响在这片花草之间。



当我们搭上驶出大原港的船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了。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从深蓝色逐渐转变成翡翠色的海浪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白色的阳光散布在各个浪头上。



「别了,充实生活的国度啊……」



男爵用双手紧握著船尾的栏杆,像个金刚力士般伫立不动,同时凝视著西表岛逐渐远去的悠扬剪影。他的黑色斗篷被海风吹得啪答作响(他不热吗?丫



「回到池袋就得面对十一月刊的现实了……」



请你不要让我想起讨厌的事情。我们还在冲绳县啊。不过因为男爵会在石垣机场被塞进棺材里当成货物寄送,所以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就已经在池袋的公寓房间里了。回归现实的时刻近了。



「我很担心能不能重回工作岗位呢。说不定心会一直留在冲绳回不来呢。」



亚里沙若有其事地说著这种恐怖的事情。



「呜——我也好想潜水啊。」饭纲把尾巴弯成8字形,同时眺望著岛屿。



「我们改天再来玩嘛。下次也带小姬跟小翼一起来吧。:父姆说。「辛吉司跟男爵就免了。还有,寝室只要一间就够了。」



「艾姆自己一个人从东京湾游到冲绳吧。」



「你好『薄刻』啊。」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明明忘了什么东西,却又直接离开一样。当然,我说的就是阿光。我连再见都没对她说过。



受不了日晒的男爵钻进船舱里去了。饭纲和艾姆也因为输给了冷气的诱惑而随後跟进。不过我却没有将手指抽离栏杆。目光也没有离开西表岛那逐渐溶人海平线的绿色影子。



「你在生我的气吗?」



身旁的亚里沙这么说。



「……咦?……不。没有这种事。」



「对於我完全不把阿光的事情告诉你,你不会感到烦躁吗?」



既然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嘛。我有一点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我并不觉得生气,也不感到烦躁。我的情感并没有那么炽热。毕竞我在短短三天前才刚认识阿光,我对这个女孩的了解并没有那么深。



我只是觉得不太舒畅而已,就像海藻缠著锚一样。



这份心情也随著逐渐变绿的岛影一起被抛在白色浪涛的彼端。



擦拭著脖子上的汗水,我也进船舱里去好了。感觉好像快中暑了。当我通过还继续凝视著西表岛的亚里沙身旁,正准备走向舱门时。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我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惊慌地抬头一看,只见鼠灰色的云层不知不觉问覆盖整片天空,遮蔽了阳光。刚才明明还那么晴朗啊。当我因为脚下的甲板大幅倾斜而差点跌倒时,某个人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地把我拉起来。



「你没事吧!」



是亚里沙。她一手撑在船尾的栏杆上,一手紧抓著我。



滔滔巨浪开始蹂躏船只。好奇怪,我这么想。的确,天气恶化了,风势也变强了,不过浪怎么可能会突然变得那么高。



「小光,到里面——」



轰然雷鸣抵消了亚里沙的声音。



「暴风雨来了!快进来里面!」



晒得黑抹抹的粗壮船员从船舱的窗口探头大叫。我和亚里沙在甲板上脚步踉呛地左右倾倒,好不容易抵达了舱门。背後闪过的第二道闪电将我们赶进船舱里头。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我的脑袋里响起一阵声音。



『——小光!』



吓了一跳的我正准备回头时,亚里沙把我按进座位里。



刚才的声音该不会是。



「海浪很怪!=船在原地打转!」船员们慌了手脚地大叫。十来个双人座包夹著通道并排在狭窄的船舱内。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乘客。饭纲毫不顾虑地露出耳朵和尾巴,并且放出妖气戒备四周,男爵也摘下太阳眼镜,用那双染成一片通红的眼睛瞪著窗外。好几滴雨水流过玻璃窗,模糊了视野。



「麻烦你们把这个符纸贴在四个方位。」



亚里沙从腰包掏出符纸,然後扔向艾姆和男爵。通往船尾的舱门内侧已经贴上一张了。



「难缠的家伙追上来了。」



男爵一边把符纸用力地按在窗户上,一边呻吟。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见接连而来的雷声之间穿插著一个声音吗?这一点我不知道。



『小光!汝不是要一直跟咱玩吗?』



我试图起身冲向船舱的舱门。不过亚里沙的手指却深深地陷进我的肩头。



「不能出去!外头很危险啊!」



「可、可是。」



那是阿光啊。她是来追我的吗?这场雷雨和海浪都是阿光干的好事吗?



当男爵、艾姆,以及船员们正把头凑在一起交谈些什么时,一阵强烈的震动袭击了整个船体,使得船身大幅地倾斜。饭纲摔倒在座位间的通道上,我连忙过去撑起她的身体。



那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甲板上所造成的震动。接著响起了刮弄钢铁的声音。



『小光!汝要丢下咱吗?』



那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声音。当我环视起众人的脸时,我才明白,听得见这个声音的不是只有我而已。



「我去!那个死小鬼,这次一定要跟她分个高下!」



饭纲在我的怀里露出獠牙。



「这样太乱来了!饭纲,请你乖乖地躲在船舱里!」亚里沙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鬼啊!我可是狼哦!一



「她不是普通的小孩——」



说到一半,用背部抵住舱门的亚里沙又闭上了嘴。她的嘴唇微微泛白。为什么她要保持沉默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亚里沙—她在隐瞒什么呢?



「亚里沙。船员们都关在操舵席里了。你要说什么都没关系。」



男爵在船舱的另一端这么低喃著。吸血鬼的眼里寄宿著危险的光芒。艾姆大概正在拢络船员们吧,短阶梯上只看得见他的背影。每当船身一摇晃起来,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势又变得更为剧烈,雷光与雷鸣的间隔正逐渐缩短。



亚里沙呼地叹了口气。



「阿光是……雅玛皮卡列。」



饭纲的尾巴啪答地掉到地上。在短暂的沉默中,闪电落下三次。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饭纲。



「……西表山猫?那个家伙吗?」



亚里沙带著哭笑不得的表情摇了摇头。



「从以前开始,西表岛的居民间就盛传有人曾目击山里栖息著眼睛带有光芒的奇妙野兽。那就是被称为雅玛皮卡列的存在。西表山猫被发现时,许多人都认定这就是雅玛皮卡列的真面目。不过也有少部分的异议存在。两者最大的相异点是野兽的体格。传说中的雅玛皮卡列比西表山猫要大上许多。据说几乎有小型豹那么大。」



「也就是说。」



男爵不时窥探著窗外,并且插嘴说道:



「那座岛上栖息著有别於西表山猫,而且眼睛能发光的大型野兽。」



「是的。」



亚里沙中断了话语,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後拿出手机。她掀开手机,并且操作些什么功能之後,便把液晶萤幕凑向我和饭纲的眼前。



萤幕里显示的是白色的遮阳伞、桌上的笔电、我的侧脸、椿树下鲜明的阴影,以及——



一只红毛的猫。



「这就是雅玛皮卡列。」



听到这句话时,我抬头看了亚里沙难过的脸一眼,然後再度将视线栘回画面上。



那是一只猫。和在照片上看过的西表山猫相比,这只猫的毛色极为普通——不,等等。这是那时候式神纪录下来的影像吧?也就是我和小光一起玩的那个时候。那么这只猫是?



这只猫是阿光吗?为什么?



「阿光是雅玛皮卡列的幼体。成体的体长应该接近150公分吧。也曾经有人发现过更大的个体。」



「……这是……普通的猫?」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我向旅馆的柜台人员们探听过了。他们说偶尔会有红毛的猫来玩。岛上的人应该都把她看成猫了吧。」



我差点放声大叫。



岛上的人看不到她,指的就是这个意恩吗?并不是看不到身影,而是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的意恩吗?



「小光有见鬼的才能。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小光能看见对方真实的样貌,也就是人类的型态。那个年幼的女孩应该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吧。」



「这是妖怪吗?」饭纲抬起视线。



「是的。」



亚里沙突然转头眺望外头。激烈的雷雨敲打著玻璃窗,雨声歇息时,我听得见少女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雅玛皮卡列在本土叫做——雷兽,或者叫做鹤。」(注28)(注28面似猿猴,体如狐狸,手脚如虎,其尾似蛇,声如画眉的妖怪,传说中为源赖政所灭。)



在雨声包围的船内,亚里沙生硬的声音显得相当刺耳。



「……鹧吗?这可是大人物啊。」男爵面无表情地低喃。「不过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据说是这样没错。由於鹌大闹京都,所以技艺高超的武士和阴阳师愤而群起围捕。虽然我并没有和鹤战斗过,不过在先人之中,应该有人使用和我相同的招式杀了鹌才对。阿光应该是带著一族被迫害的记忆而流亡到岛上的——幸存之子吧。」



亚里沙哀伤地中断话语後,便转过身子握住门把。



「请、请等一等。」



我推开饭纲,然後一边在狭窄的通道上跌跌撞撞地走著,一边接近亚里沙。船身像是被突然举起来似地剧烈摇晃。



『小光!小光!』



雷兽悲痛的声音混在波涛中,同时不断地敲打著玻璃窗。



「你想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出去外面吧?」



「这样下去,船说不定会沉没。雅玛皮卡列拥有足以这么做的力量。」



「吾辈也去吧。刚好天色也暗了,只要变成蝙蝠型态的话,吾辈也能战斗。」



「不。我并没有要战斗,所以男爵请你待在船舱里。」



亚里沙打开门。随著一阵震摄身体的雷鸣,雨水灌了进来。



「别说傻话了,对方可是活性化的雷兽哦?怎么可以让你单枪匹马地应战——」



「所以我说并没有要战斗啊。」



亚里沙在雨中回过头来,不知道为什么笑著这么说。我感到毛骨悚然。男爵也被亚里沙的气魄压倒而往後退一步,同时结巴了起来。亚里沙的剪影对侧可见白色的闪光正无情地撕裂著昏暗的天空。阿光呼喊著我的声音也逐渐转变成嘶哑的野兽咆哮声。



「我只是去和闹别扭的女孩子稍微聊一下而已。」



门在我的眼前阖上了。贴在玻璃上的护符挡住了亚里沙的身影。被风雨翻弄的白色洋装浮现在闪过雷光的昏暗之中。



「亚里沙。」



男爵冲向舱门,并且将手伸向握把。就在这个时候,护符发出炫目的光芒,弹开了男爵的手。



「……什……」



推开浑身打颤的男爵後,饭纲也试著接近舱门。护符夹带的光芒明灭闪烁,全身毛发倒竖起来的饭纲像是往後仰倒似地停在门前两步的距离。



「亚里沙这个笨蛋!居、居然设下这种莫名其妙的结界!」



饭纲咬紧牙关。那是驱除妖怪的符咒。为了让里外部无法靠近舱门。



亚里沙真的打算一个人和阿光对峙。我的四肢都僵住了。明明阿光会爆走都是因为我啊。



亚里沙打算自己扛起所有事情吗?



而我只是在船里蜷著身子发抖?



「——喂,笨蛋!小光你在干嘛啊?」



饭纲的声音敲打著我的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打开了门,正准备走进暴风雨中。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当我穿过护符的结界时,我的皮肤窜过一股轻微的麻痹感。不过我并非妖怪。即使是亚里沙,也无法阻止如此无力,又莫可奈何的人类。光是打开门,梢微把身体往外采出一点点,我全身的寒毛就倒竖起来了。我很清楚地感觉到风里夹带著电流。登上甲板的楼梯明明只有几阶而已,对我而言却像是从井底往上爬的苦行。背後传来被风拍打的门用力关上的声音。



我一边抹去雨水,一边拾起头来,眼前正好是亚里沙的背影。



「你又不经大脑地冲出来了。」



亚里沙就这样背对著我说。激烈的狂风翻弄著那头金色的卷发。



「你打算做什么?」



虽然我试图说些什么,不过雷鸣和一旁吹来的雨把我所说的话撕裂,然後摔在甲板上。



船身再度大大地摇晃起来。我一边搀扶著亚里沙那快要跌倒似的身体,一边拼命地抓住护栏。高高掀起的黑色波涛似乎就要直接散落在自己头上似地。雷光在黑暗中纵横交错,化为熊熊燃烧的光球撞击船尾。



一阵像是裂开的钹互相摩擦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我好不容易才发现那个声音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个东西就蹲在化为一片焦黑的甲板上。那是一头浑身缠绕著熊熊烈火的小野兽。彷佛和进裂的电光同化而倒竖起来的毛发,让那头野兽看起来根本一点也不像猫。



亚里沙从香袋里抓出一把粉末洒在甲板上。虽然大雨完全洗去了气味,不过野兽却低吼了一声,并且往後退了一步。那个大概就是阿光讨厌的香木吧。



「看起来已经不像女孩子了吧?」



亚里沙突然低声这么说。



「……咦?」



「那就是阿光。已经看不出是个红发的女孩子了吧?」



我稍微瞥一下野兽那双带著青白色光芒的眼睛。看不出是女孩子——阿光到底长得怎么样呢?我越来越回想不起来了。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阿光的真面目。妖怪的形体是人类的认知塑造出来的。鹤是古人在夜晚听见鸟禽发出毛骨悚然的啼叫声而擅自妄想出来的妖怪。人类的认知能改变世界—在看见阿光野兽型态的现在,阿光就已经完全化为野兽了。」



我感到战栗不已。



真的是我的错吗?是我——改变了阿光的样貌吗?



「请你回船舱里去。阿光已经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亚里沙用力地把我推向楼梯。



她双手紧握栏杆,肩膀因为船身摇晃而一次又一次地撞上支柱,白色的洋装逐渐被雨水浸湿。然而我只能在风雨中注视著她的背影。



雷兽跳到船尾的帷杆上。当我正想著她的身影是不是垂直拉长了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在昏暗的天空中炸裂开来。闪光朝四面八方流窜,翻弄著亚里沙的金发。



「阿光,冷静一点!请你听我说!」



亚里沙的声音被虚无的雨声吞没。回应她的并非话语,而是雷鸣。



接下来的对话变成了野兽的吼叫声。亚里沙的嘴里也吐出了有如音响杂音般的刺耳声响。



我知道她们正在对话。我用被暴雨吹打的肌肤感受小光所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是要一直和我一起玩吗?小光也跟岛上的人一样认为我是野兽吗?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吗?



因为我是野兽?因为我是野兽?因为我是野兽?



因为我是言语和心意都无法互通的野兽?



不对,我大叫出来。然而夹带沉重雨势的狂风却把我的声音挡了回来。



阿光不是野兽。因为我和阿光曾经一起欢笑,曾经天南地北地聊了好多事情,还曾经触碰过你的指尖啊。



你骗人。阿光这么回答,同时以雷光划破雨云。小光不是正看著我野兽的样貌吗?不是正恐惧著身为野兽的我吗?当我才刚看到甲板的一端冒起火柱时,电光已经一边挖开地板,一边迫近我的身边。我连大叫的时间都没有,视野就已经完全被白色的闪光笼罩。



我反射性地缩起身子闭上眼睛。因为我明白电光正飞散而来。



然而我却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楚。唯有颈项传来雨水敲打的触感而已。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正好是穿著烧焦洋装的背影。亚里沙裸露在外的手臂肿得红通通的,还冒著白烟。有如火蛇般乱窜的电光正缠绕在那只手臂上。



她空手挡下来了吗?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所以我才叫你回船舱里去啊。」



脸色铁青的亚里沙这么低喃。她脸上滑落的雨珠通过嘴角时染成了血红色。



亚里沙拖著脚走向船尾。阿光的—鹌的本体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落雷两次、三次地痛殴著阴阳师的身体。



「阿光,请你声音放轻一点,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隐约听见亚里沙奄奄一息的声音後,我顿时感到一片茫然。这个人还想继续进行对话吗?明明周遭的空气里充满了针对她的敌意啊。就算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她还能笑著说『只要好好谈过就会懂了』吗?



我已经想不起阿光的脸了。哀感的呼喊声全被风雨、落雷,以及波涛所吞没。如果说认知能够改变阿光的身体,那么我只要再一次回想起来就好了。我只要想尽办法把快要沉进这片黑暗中的记忆给拉起来就好了。然而玩弄著身体的雷雨与暴风却让我的这份心情逐渐萎缩下去。尽管我想要回想起来。尽管我试图唤醒那头活蹦乱跳的红发与澄澈的大眼睛,然而雨水却打得我眼皮好疼,划进视野里的落雷也刺痛了我的双眼。



亚里沙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我连忙冲向前去扶住她的背。她的双手因为不断挡下雷兽的



爪子而伤痕累累,在雨水持续冲刷之下变得鲜血淋漓。够了,真的够了。就算对方是雷兽,亚里沙的力量应该也能把她消灭才对。管他什么『只要好好谈过就会懂了』。



『小光——』



听到这声呼唤声後,我在雨水持续地敲打下抬起沉重的头。我已经搞不清楚阿光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了。



『对不起,小光。』



不过我却清楚地听见了。我听见了。



『咱已经无法控制这个身体了。不要丢下咱不管啊。』



我拖著亚里沙的身体回到船舱的门边,然後用背抵住贴了符纸的玻璃。要是我现在开门进去的话,里面的人就危险了。



当我感觉到背上的震动而回过头时,只见窗户里的饭纲正用拳头敲打著门,同时不停地怒吼著。我听不太到她的声音。不,她正说著「混蛋」、「开门」之类的话。然後我继续假装听不见她的声音。



口袋里的手机吐出了吵闹的来电铃声。我掏出手机一看,是饭纲打来的。喂,别闹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啊!



『小光你这个混蛋!快点撕掉符纸把门打开!』



紧握在手中的手机里传来饭纲大吵大闹的声音。在舱门的另一头,狼少女似乎正把那双大眼里的泪水吞回去的样子。雷兽的咆哮声撼动昏暗的浮云,船尾的其中一支帷杆被落雷打得粉碎。



『你想被那只妖猫烧死吗?快点开门!』



她才不是妖猫。我看过了。阿光真正的模样。



和我交谈时的身影—如果我还记得的话。如果我能把它传达给阿光本人的话。



我还记得。我突然注意到这点。



不是记在我含糊又贫弱的记忆之中,而是一个确实的档案。



「饭纲!」



我把手机按在耳朵上,接著像是要盖过雷声似地大叫起来。



「听好了!先把电话挂断,然後再打一次给我!接著持续不断地呼喊阿光的名字!」



『你、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时间继续说明下去了。我把亚里沙那被雨水和血水濡湿的身体放在楼梯上,然後登上了船尾的甲板。



当我用冻僵的手指叫出手机的主选单时,阿光的声音在我的耳里支离破碎,转变成让人不禁揪起脸来的不快声音,雨水疯狂地倾注而下,周围的空气因为带电而扭曲起来,并且灼伤了我。我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叫出那张相片——



几乎在头上闪过雷光的同时,我将紧握的手机用力地举向天际。



强大的冲击贯通我的全身,压倒性的强光淹没了我的视野。在意识几乎为之崩溃的轰然巨响中,我还是咬紧牙关地抬头仰望雷云。我看见白光正不断翻腾,并且逐渐流进手机的天线中。



然後我就忍不住昏过去了。



脸颊和嘴唇上有种像是某人用纤细的指尖温柔敲打著的触感。



我睁开眼睛。我看见明亮的云缝。风势很强,不过却缓慢地推开灰色的云块。稀稀落落地滴在脸上的是逐渐停歇的雨。



视野的一角是湿润的金色光芒。我揪著脸忍受脖子上的酸痛,并且稍微低下头,只见金发披散在我的胸口一带。



我很清楚自己正仰卧在地上。而上半身传来的这份体温似乎是来自於亚里沙。她把脸颊靠在我的胸膛上,不知道是昏了过去,还是睡著了。



身体的晃动并不是我的错觉。这里是船的甲板上。海浪悠长和缓地律动著。



暴风雨停了。



阳光正逐渐割开云的裂口。



当我正准备起身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铃声是我不记得曾经下载过的「笑笑也好!」的主题曲。(注29)(注29即『森田一義アワー笑っていいとも!』。)



「……喂。」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电话那头只是一片静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我却很清楚地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最後,听筒终於响起了小女孩困惑不已的声音。



「……呜、恩……是、是小光吗?』



「恩。」



明明刚刚才经历过那么强烈的暴风雨,不过现在的我却拼命地忍住快要笑出来的冲动。



『……这里……咱不太清楚这里是哪儿。』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总觉得好像猜得出来就是了。



「你人在我的附近吗?」



『好像在附近,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咱好像能咻地滑到任何地方的样子。』



原来如此。雷兽好厉害啊。就算亚里沙是多么高科技化的现代阴阳师,大概也想像不到会有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妖怪诞生吧。



『咱听到有人在叫咱……然後……咱回过神时就在这里了。』



那大概是饭纲的声音吧。她真的帮我呼喊了阿光的名字。



『还有。』电话那头的阿光说。『咱觉得以前死掉的阿光们好像也在这里。』



「恩。」



我想大概真是这样吧。接下来,我该如何说明才好呢?毕竟那是阿光一直以来惯用的东西,所以我希望她能够理解。



「阿光现在人在网路里哦。」



阿光就在连接了手机、电脑、通讯卫星、电话回路,以及光纤、无限宽广的资讯海洋之



中。她的身体变成了电子讯号。



呵这样没问题吗?咱变得回去吗?能到汝的身边吗?能回到岛上吗?』



阿光的声音好像快哭出来了。不过没问题的。电流流遍这个地上的各个角落。电话与网路



连结了整个世界。我们无时无刻都在彼此的身边。



「阿光能去池袋或西表岛,甚至是任何地方。我们随时都能见面的。」



我仿佛看见了红发少女在电脑空间内跳来跳去的身影。



『现在讲话的这个——这就是小光的所在之处吗?』



「恩。这是我的手机。」



『随时都能见面?』



「恩。虽然我不能常去,不过阿光随时都能过来。」



『咱不是孤单一人吧?』



「……恩。」



接下来,阿光的声音变成不成言语的杂音。不过我马上就知道她正在哭泣。就算身体能变成电流,就算眼里能射出射线,就算能引发暴风雨和雷电,阿光还是我相当熟知的普通女孩。



「呃、那个……虽然我不太清楚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不过你出得来吗?」



『……像这样吗?』



贴著手机的耳朵传来某种触感。我惊讶地拉开手一看,液晶萤幕里正显示著阿光的脸。细小的手咻地穿过画面伸向了我。



「哇、哇哇哇。」



我的耳边爆出了火花。我慌慌张张地把阿光的手推回画面里。



「还、还不能出来啦!这台手机带电很危险啦!」



『咱不能去小光那边吗?』



听筒传来的声音给人一种眼泪正要夺眶而出的预感。



「不、不是啦,所以说只有现在不行而已,那、那个,等我回到池袋後就行了。」总觉得不先做点适当的处置就不妙了。



『那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等我去电器行,该怎么说呢?更换零件?总、总之,大概是明天吧。」



『明天就见得到小光了吧?』



「恩。」



随时都能见面。透过转变成电子讯号的言语和普通的言语,我们无时无刻都紧紧相连著。



所以,就算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就算现在看不到彼此的脸。就算觉得难为情。



我们还是用言语延续这份羁绊吧。



「那就先这样吧。」



从嘴里说出这句话後,我有点後悔。这个真的很难为情呢。



「你明天能来吗?」



阿光笑著回答我。



……至於她的答案是什么,就先让我对富士电视台保密吧。(注30)(注30『森田一義アワー笑っていいとも!』定富士电视台的节目,这段对话在玩テレフォンジョッキング的梗。)



当我挂断电话时,亚里沙刚好倏地拾起脸来。她带著微笑凝视著吓得试图抽离身子的我。已经完全缓和下来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发梢。比那头金色卷发更凌乱的是那件被闪电烧得破破烂烂的洋装。不过因为亚里沙没有试图遮掩的意恩,所以她的身上莫名地涌现出一股妖艳感,让我为之倾倒。



「小光真的总是让人惊讶呢……」



亚里沙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上,并且恍惚地这么呢喃。



「你、你是指什么啊?」



虽然我试著往後爬开,不过亚里沙的半个身体紧紧地贴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



「居然只凭一句话就解决了一切,你要不要认真地学习当个阴阳师呢?」



不,我只不过是一介平凡的小说家而已。



而且我这次也没有特别做些什么事情。一切都只是偶然罢了。



亚里沙偷偷地笑了起来,然後才总算站起身子,解放了我。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小说家,是不会在那种时候冲出去的。」



「因为亚里沙那样的行径根本就形同自杀啊,而且你的手臂也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哎呀。你是在担心我吗?」



「那、那当然啊!」真的火大起来的我试图站起身子。这时,亚里沙再度把身体凑过来,并且把额头靠在我的胸膛上。



我就在双手撑在背後的状态下再度僵住了。



「那么就让我再稍微依赖小光一下吧。其实我的伤势还满严重的,所以身体现在完全动弹不得呢。」



「是、是这样啊。」虽然跟我动弹不得的理由完全不同就是了。



温柔的微风逐渐拨开云层。船身的晃荡也平静下来,转变成引人人眠的频率。再度升起的暑气逐渐烤乾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感觉有点痒。我们到底得像这样一直黏到什么时候啊?当我在阳光下重新打量起亚里沙的夏季洋装时,我才发现连裙子也烧得千疮百孔了。那双美腿毫不吝惜地裸露在甲板上,让我感到相当困窘。



「那、那个,你的伤得赶快治疗才行……站、站得起来吗?」



当我正准备将肩膀借给亚里沙,好将她搀扶起来时,背後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你、你、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啊?」



我转头面向尖叫声传来的地方,只见饭纲的脸胀得通红,嘴唇不住颤抖,竖起来的尾巴像闪电般扭曲。虽然吓了一跳的我试著站起身子,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亚里沙居然比我还早跳了起来。



(插图)



「你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吗……?」’哎呀,对不起。那是骗你的。」



「人家费尽于辛万苦才把符纸撕掉,结果出来一看,小光你、你、你在对亚里沙做什么啊?」



「饭纲,请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有过一点肌肤之亲而已。就像这样两人打赤脚缠在一起而已。」



「拜托你不要故意让误会加深啦。」



「哦——放晴了放晴了。萝莉猫怎么啦?又被辛吉司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吗?」



艾姆从船舱的窗户里采出头来。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艾姆,快点出来啦!还有男爵也是!快点!」



饭纲尾巴和耳朵上的毛都竖得像针一样尖。把所有人都赶出船舱後,饭纲便抓住亚里沙的手,试图把她拉进船舱里。



「啊,等、等一下,饭纲。」



当我出声叫住饭纲时,她僵硬地动了动尾巴,然後才转过头来。她绷著一张脸,还故意不直视著我。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恩?呜、恩恩。」饭纲在那一瞬间瞪了我一眼,然後又再度把视线瞥开。她尾巴的角度缓和下来,耳朵也随轻柔的风摇摆。



「你总是这么乱来。我可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在干嘛耶。」



「恩,这点真的很抱歉。」



「凑巧成功也就算了!要是死了该怎么办啊?」



饭纲突然逼近我,并且用手指戳著我的胸膛。她的眼里还残留著泪水。



然後饭纲倏地转身,并且用尾巴使劲地拍打我的脚,接著便冲下通往船舱的阶梯,溜进门里去了。



「亚里沙也快去换衣服吧,石垣岛快到罗!」



「那么在这段期间内,我就把小光的活跃表现偷偷地告诉饭纲一个人吧。」



我们三个男人一边隔著门聆听两位女性的对话,一边靠在船尾的栏杆上,眺望著西表岛那浮现在深蓝色海平线上的淡薄影子。



「你们是怎么打倒鹤的?亚里沙不是什么都没带吗?毕竟她的两只式神都被烧掉了。」



男爵所说的话让我突然惊觉到,这么说来的确没错。式神是亚里沙的手足,同时也是武器。而这两具式神在那个时候就被小光用射线烧毁了——



所以走出船外时,亚里沙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那个人真的打算靠战斗以外的方式解决事情吗?我真是服了她。明明她拥有据说足以降服关东圈内所有妖怪的灵力啊。



「只是和对方谈谈,就只有这样而已。」



「是吗?归根究柢,阴阳道就是这种东西啊。」



「呜哈哈,辛吉司差不多也该拜亚里沙为师了。这样就能在密室内进行一对一教学哦。毕竟所谓的阴阳道不就是女人为阴、男人为阳吗?」



闭嘴,你这个性骚扰淫梦魔。



「话说回来,吾辈想请教一件事情。」



男爵一边凝视著在船的後方呈八字型扩展开来的白色浪花,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什么事?」



「吾辈跟艾姆,这回完全没有出场机会吗?」



就算察觉到这种事情,你也别说出来嘛。



「别在意啦,男爵。拯救马子跟煮饭是辛吉司的职责,之後和马子玩乐则是我们的职责。不工作又能充分享乐,这才是所谓的充实生活啊。」



「原来如此。你说的对。」



你们两个要不要游回东京去啊?



「亚里沙应该也换好衣服了。吾辈差不多要睡了。在石垣机场把我的棺材寄出去吧。」



男爵摘下太阳眼镜,然後就这样捏碎了。啪擦一声被压烂的黑色塑胶冒出淡淡的火焰,烧成灰烬,然後随著海风逐渐散落到海面上。



「别了,充实生活的国度啊。」



两人回到船舱里後,我还是一直伫立在船尾,凝视著远去的西表岛。天空的蓝与海水的蓝都明亮得刺眼。



*



回到池袋後,我深切地感受到东京是个凉爽之地的事实。毕竟时值十月下旬,在大楼问的阴影处,性急的银杏也差不多要开始转黄了。而呵旅行症候群』就这样窜进了冲绳与东京的可怕温差内。



「根本就不可能有多余的力气打开原稿的档案嘛。」



当我拿著早餐来到隔壁房间时,饭纲一边揉著快要闭起来的眼皮,一边这么说。



「我总会忍不住去打怪养分身……」



「你又在玩网路游戏了!你已经熬夜几天了啊?」



「因、因为鹌子愿意当人家的肉盾嘛。」



我厌烦地朝早餐的盘子里叹了口气。鹌子就是指阿光。这个直接到不行的称呼是阿光使用的游戏角色名。



没错。出乎意料地,那个猫女孩和饭纲都玩同一款线上游戏。在那之後,阿光曾经透过电话回路过来玩了好几次,然而她总是说「咱跟都市的空气不合」,两三下就打道回府了。不过她倒是跟饭纲意气相投。对於患有网路依存症的两人而言,几百公里的距离并不成问题。每天晚上,两人总是在线上游戏的聊天室里交换值得推荐的NICONIC0动画情报,或者是一起组队打怪。



拜此所赐,就算我不陪阿光也没关系。我就在与旅行症候群的奋战中完成了一本短篇。



「小光你居然还提得起劲写稿啊……我们上个礼拜可是还在冲绳哟?好像一场梦哦。我想在池袋里的我们一定是一场蝴蝶之梦,那边才是真正的现实。」



疲惫不堪的饭纲傻傻地笑了。饭纲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堕落生活之中呢?那是因为受到那个源自美国的世界金融危机波及,饭纲的金融资产在旅行中灰飞湮灭的缘故。当饭纲在石垣机场得知雷曼兄弟破产的新闻时,她的脸变得比苍白更苍白。



「只剩萤幕里跟被窝里还容得下我了……」



是是是。



「那饭纲你接下来要睡了吗?不吃早餐了吗?」



当我准备就这样端著盘子走回自己的房间时,饭纲拉住了我的裤管。



「我要吃我要吃!我还没有要睡啦,接下来还要跟鹤子讨论头目战的流程。」



「别玩了。睡觉吧。睡醒了就工作吧。」



「我有在工作啊。我可是摆了个摊子呢。」



「你赚Zeny有什么用啊?赚点现实的钱吧。」(注31)(注31RO的货币。)



「那方面也没问题啦。我用底盘价买进了一堆美股,所以在往後的每个月里,我的资产都会成倍数增加……呵呵呵呵……」



「看看现实吧!纽约道琼指数今天也狂跌中哦!」



饭纲带著空虚的眼神从我的手上接过盘子後,便一边交互呢喃著股票的上市公司与网路游戏的道具名称,一边缩回门後。



不过从尾巴还不停的左右晃动看来,她似乎也不是再也振作不起来的样子。



老实说,我也是彻夜未眠。回到房间後,我把刚刚才告一段落的原稿寄给责任编辑。虽然我想就这样像条烂抹布一样睡死,不过本来要在冲绳旅行中写的稿子完全没有进展(也就是说,我搁下那边的工作,先写您现在阅读的这份原稿),所以我没有时间继续沉溺在旅行症候群里了。



电话打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一听到手机的来电铃声,原本一头倒在笔电键盘上昏睡的我立刻跳了起来。



『嗨,杉井,早安啊。』老样子,电话另一头是编辑。『你通宵赶稿对吧?做做收音机体操如何呀?』



「呃、啊,不,我不要紧的。」为什么他知道我通宵赶稿啊……



『你在早上八点把原稿寄过来,那样一定是通宵赶稿嘛。』



「啊啊。」这倒也是,当我正准备这么说下去时,我倏地闭上了嘴。



那份原稿应该是寄到GA文库编辑部吧?为什么这边的编辑会知道呢?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收信软体,确认寄件备份。听得到全身血液被抽乾的声音,原来这种事情是真的啊。



我搞错收件人了。平常的习惯——让我不自觉地把稿子送到这边了。



『我看过罗。虽然是其他出版社的原稿就是了。啊哈哈哈。』



这时,我仿佛看见了编辑抽搐的笑脸,以及浮现在太阳穴上的血管。



『杉井说过自己是为了执笔才去冲绳的吧?』



「啊、呃、恩,那个、这个。」



『你们好像有不少活动跟宴会哦,也就是说,你的原稿完全没进展罗?』



「啊、呃、恩,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好一段时间,我和编辑就像坏掉的订书机一样隔著话筒恪恪地笑成一团。



『话说回来,我们编辑部也有供作家使用的别墅呢。』



面对编辑突如其来地转变话题,我只回了一声「哦」,同时感受著不太平顺的呼吸。



「这样啊,GA是冲绳啊。真好啊。我们家的是在网走呢。』



「……哦、哦。在北海道啊。接下来的季节好像很难熬呢。」



『只要一下起大雪,大概连出门都办不到吧。对了,可以把不遵守截稿日期的作家关在那里吧。』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个,月底、月底一定交稿!请您通融一下!我会先把初稿交给您,接下来都会不眠不休地写稿的。哎呀,真的非常抱歉,我这次一定会准时交稿的!拜托您了!」



『是吗?来得及吗?』



「绝对来得及!」



『那就请你好好努力吧,我会为你加油的。』



我把切断通话的手机按在坐垫上,然後叹了一口仿佛可以传到西表岛的长气。



如果逃得掉的话,我想再次逃到那个有盛开的扶桑花、洁白细砂,以及湛蓝海洋的国度。不过我的世界既不在萤幕里,也不在被窝中。现实的手指敲打现实的键盘,我的世界只存在於两者的夹缝之间。



所以我拿起枕边的马克杯,灌下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然後连续点击原稿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