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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2



岬岛的港口很不一样,愈近愈觉得它像个海盗窝。到处都是被土堡围绕,有如碉堡般的石造建筑,与其说是港口,倒不如说是军事要塞。自古遗留下来的设施似乎直接被利用。整体给人一种具攻击性的异样压迫感,也给人一种异国古城的情趣。



「这里是离本岛非常遥远的蕞尔小岛,因此从古至今,岛民都得靠自己的力量来保卫家园。」



男子小心翼翼地将阿尔卡迪亚号停靠在码头。



「海盗什么的是很久以前的事吧。到战后为止,这地方的海域一直有些人不怀好意地四处游荡,有时攻击来往的货船,有时则是跑到岛上抓女人。据说远到马来西亚还有印度尼西亚,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听说他们就是搭乘装载着高速引擎的小艇,手里拿着枪跟棍棒杀到岛上。至于那些外国船在通过危险海峡时,还会带着保镖。不过听最近在守人岛的酒馆里认识的黑道小弟说,他之前当保镳的时候还对海盗开过枪呢。」



站在堤防上接下系船绳索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穿着白袍的女子。但是白袍里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一件迷彩裤,搭配得十分难看。大概发生了什么无聊的事情吧,虽然笑起来应该是个美女,然而她却嘴角下垂,板着一张脸。从卷起的袖口露出来的纤细手臂,实在和她绑紧系船绳的利落手法不太搭调。女子低头看了看爬上绳梯几乎快断气的正时说:



「哇~脸色发青耶!喂,功夫!我在你出门前拿了莨菪碱(注:药品,用于扩张瞳孔、镇静、无痛分娩的一种镇定剂)成分的膏药给你,对吧?」



功夫?



正时忍不住回头一看。男子还在船上,正准备从冷冻室把鲷鱼拖出来,对白衣女子的责问露出一副「忘得一干二净」的表情。



「啊!」功夫叫出声来。



白袍女深深叹了口气,迅速地转过身,从口袋拿出一个装着水的宝特瓶代替见面时的握手。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加梨津部姉子。长途跋涉来到这儿,你一定累了吧。」



嘴角还是下垂着,但话中却充满女人味。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好像天生就是这副德行。正时站稳脚步,收下宝特瓶说:



「妳好,我叫武田」



突然胃又一阵痉挛。正时急忙跑到堤防打算吐的时候,男子正好慢慢地从绳梯爬上来,以一副「非同小可」的表情看着低头的正时。



「哇!不准吐,笨蛋!」



幸好,正时只是痛苦难过地干哎着,在男人跌跌撞撞地爬上提防的同时,白袍妇女轻轻拍抚着正时的背说:



「哇,这样下去不行。正时,我们去一趟诊所吧。」



正时用宝特瓶里的水漱口,蹒跚地走在堤防上。男子将正时的旅行袋和尾部被绳子绑住的鲷鱼拉到堤防上,然后双手各拿一样,快步地追上他们两人。



海港前停着一台红白条纹相间的摩托车,和一辆离报废之日不远的小发财车。



男子将鲷鱼放进货车台上的保丽龙箱里,接着拎着正时的旅行袋,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动作仍旧敏捷。



「正时就拜托妳啰,我要先去相馆一趟。」



「我知道了,待会见。」



正时呆呆地目送小货车离开。光是那台破旧不堪的小货车还能行驶就很夸张,更扯的是好像连车牌都没有,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快上车吧。」



白袍女已经跨上摩托车了。矮小的摩托车规规炬矩地挂着车牌。仔细一看,引擎盖上胡抹乱涂的红白线条,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救护车而费尽心思画上去的。



正时趁着呕吐的空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衣女子一脸不悦地转过头来。



「嗯?怎么了吗?」



「呃,没有」



这是妳自己涂的吗?正时问不出口。



「功夫,真是个有意思的绰号耶。」



「这个啊,我们岛上的人大都以绰号相称。」



「这样的话,那我该怎么称呼医生啊?」



「总之不要对我用敬语就好。叫我姉子就可以啦。赶快上车吧,最快也要三分钟才能到。」



正时把有着胃酸味道的嗝硬吞回去,跨上后座。「安全帽呢?」正时还没找到,姉子就抢先一步将油门催至最高速。摩托车飞也似地离开港口,穿过满是砖瓦建筑的仓库街后,姉子拼命加速骑到岔路上。正时紧紧地抓稳后座把手,忍耐着疯狂的加速力。姉子要正时抱紧她的腰,他只好提心吊胆地乖乖照办。



「不可以吐在我的背上哦,这可是件好衣服呢!」



一路畅行无阻的摩托车,就在下最后一段陡坡时突然熄火。两个人只好牵着车子走了将近十公尺远,尽头处的木造平房建筑就是她口中的诊所。



「医生妳住在这里吗?」



「请更正。」



「请问这姉子小姐妳住这里吗?」



「再说一遍。」



「妳住在这里吗?」



「不是,我住在另一个地方。不过偶尔遇上急诊时,我也会在这里过夜。」



有过八次转学经验的正时早就不怕生了,但是被初识的年长女性用哥儿们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反而让他觉得喘不过气。诊所的大门理所当然地没有上锁。一进门便是诊疗室,有乡下学校保健室的感觉。



「不舒服的话,就先在床上睡一会儿吧。」



「不晓得是不是刚才吹风的关系,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呃」



瞥见姉子可怕的眼神,「好、好吧。」正时苦笑着说道,并在两张床的其中一张躺下。



「嗯刚刚在港口那里你们说的药是什么啊?」



「什么?」姉子回问。



「哦,你是说那个『莨菪碱膏药』?那是副交感神经阻断剂的贴片啦。跟以前的航天员为了预防在外层空间晕船用的一样。比起一般药局贩卖的抗组胺剂来得有效很多哦!人家还特地请功夫带去,那个笨蛋大概忘记拿给你了吧?」



「副交感神经阻断剂」听起来还以为是什么名号响亮的抗癌药物。不过听姉子姊说了之后,没用到的确很可惜。要是功夫好好地将那种特效药拿给我,也许我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什么立刻见效的机能饮料哪能治好晕船啊?



「不过,也有药效不灵的时候啦。因为有时用了之后会嗜睡,所以不太适合在旅行时使用。啊!不要跟别人说哦!因为这个药在日本还被列为禁药,我只好请一些搭外国船的朋友偶尔分我一点。」



姉子将圆椅喀嚏喀嚏地拉过来,坐到正时面前。接着,从白袍的胸前口袋里拿出小手电筒,用大拇指将正时的眼皮往下拉按观察眼珠子。先是右眼,然后左眼。



「来,嘴巴张开。」







「哎呀!吐太多次了,胃液灼伤到口腔黏膜了耶。」







伴随着恶心感,在喉咙上涂药。从姉子粗鲁的动作,一点也感觉不到对病患的关爱,害得正时眼眶泛泪。



「来,露出胸口。对哦!你已经脱了,顺便连裤子也一起脱掉。」



「检查晕船连裤子也要脱啊?」不过既然是医生的命令,就算觉得奇怪也只好乖乖地脱到剩下一条内裤。然而,明明是姉子自己叫正时脱光衣服的,但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时的胸前,整个人僵在那边。正时沿着姉子的视线看过去



「啊!」



原来是看着理香姊给我的项链。



完全忘了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理香姊在路上给我的。啊,理香姊是我爸爸的妹妹」



「理香子!?」



声音大到让正时忍不住将身体往后仰。



姉子立刻回神。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她若无其事地摇晃双手说:



「啊,不对、不对,真抱歉。刚刚突然不好意思,我有点吓到了。」



真正被吓到的是正时。他轻轻捏着项链问:



「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嗯?姉子转过头去,似乎又受到惊吓。



「你不知道吗?」



正时心想:「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不过姉子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让正时觉得事有蹊跷。



「理香姊什么也没说不过因为发生太多事了,也没时间问她。请妳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姉子避重就轻,嘴角又再度下垂。



「噢,那个啊,就只是普通的项链而已啦。」



不就是一条项链吗?的确,这看起来很明显地是再经过加工的。不过正时真正好奇的是棉线上系着的圆筒型物体。姉子严肃地重新调整姿势。然而,她的眼神却从正时身上别开。



「总面言之呢,这可是一个能招来好运的护身符哦!它是这座岛的手工艺品,带在身上,不只成绩会进步,就连打小钢珠也会大丰收呢!说不定还可以交到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哦。就是这么一回事,明白了吗?」



原本姉子的口气是那么地慌张不定,好像一直在小心谨慎地找寻最适当的措辞,可是最后却转变成一口断定的严肃口吻。锐利的眼神彷佛在警告这件事到此为止。







似懂非懂。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手工艺品,根本不需要那么惊讶。为了怕影响听诊,正时本想拿下项炼,但姉子姊却说那很重要,要是不小心弄丢就糟了。原本打算再问一次,可是在一连串的检查过程中,他们是「医生和患者」的医病关系不断地被提醒。原本一时动摇的她再度恢复镇定,掌握了节奏。



「来,转过去。」



听诊器贴在背上。触诊时她用她柔软的双手碰触正时全身,在感到舒服之余正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呃」



「怎么了?」



「从刚刚到现在的检查,究竟跟晕船有什么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她直截了当地说。手上拿着的古董玻璃针筒发出浑沌的亮光。



「要抽个血哦。」



「血?妳说抽血?」



「任何进入这座岛的人都必须遵守规定接受身体检查。在这座封闭的岛屿,外来的传染病可是最大的威胁。」



那些正时都明白,只不过



「我、我没有什么地方不健康啊」



「那个由我来判断突然这么说,你是不是怕打针啊?」



受到幼稚挑衅的正时,默默地伸出手臂。姉子迅速绑紧橡皮带,从静脉抽出暗红色的血液。



「好,接着换下一项。洗手间就在门口出去右手边。」



这次要验尿。门口出去右手边的确是洗手间,不过里头只有一个坐式马桶,要用什么姿势才能把尿装进纸杯里?正时有点烦恼。坐下去的话怎么做都不大对,最后只好站在马桶前面稍微挺起腰,才完成这个任务。但是这么一来,又离马桶太远,尿液会洒出来,和在厕所角落进行几乎没什么不同。



理香姊当初应该也在这间诊所接受同样的身体检查吧。



既然外地的访客都有义务来作健康检查。那无论当初有没有晕船,跟这些检查一点关系也没有,打从一开始就一定会被带到这里。姉子会事先在码头等阿尔卡迪亚号抵达,还有这间诊所之所以位于郊外,都是因为这项规定的关系吧。无论如何先将从岛外进入的人隔离再说。



总觉得这座岛上的人完全不信任外地人。



是我想太多吧。



「好了,给妳。」



不过让一个女人看自己的尿,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有点尴尬。可是姉子却一直盯着纸杯里的尿液看。



「哇!」



「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想你可能有点累了。那我现在拿这个去检查,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哦。那里的柜子里有零食。要喝饮料的话,冰箱里也有麦茶。」



姉子留下这些话,便拿着正时的血液和尿液样本,从诊疗室最里面的门走出去,离开了好一阵子。



一开始正时老老实实地坐在病床上,渐渐开始无聊的他便在诊疗室里来回踱步。原本以为呕吐和头痛都好了,可是这么一走,他又觉得彷佛漫步在云端似地摇摇晃晃。想穿上衣服,又担心说不定待会还有检查要做,反正穿着一件内裤也不会冷。射穿窗户的南国夕阳慢慢地没入地平线,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墙壁上挂着秒针无声的钟。



不知得这样等到何时。



零食碰都没碰,想喝麦茶却找不到杯子。眼前唯一的容器只有装尿液的纸杯。虽然还未使用过,照理来说应该很干净,不过正时却一点儿也不想用那个装麦茶喝。



摸了半天还是不见杯子踪影,正时突然注意到面对窗户的办公桌。一般而言,抽屉里不太可能会放杯子,可是桌子上却摆着热水瓶,和一个装着速溶咖啡包的瓶子,说不定会有一、两个马克杯放在里头。如果真有的话,应该会放在最下层吧。于是正时抓住不锈钢把手将抽屉拉开。



是模型枪吗?



回头看看那扇门,没有任何姉子姊即将回来的迹象。



正时再定睛仔细一看,确定那是一把自动手枪。枪就这么大剌剌地如纸镇般摆在塞满抽屉的活页夹上。



他再次回头看看背后的门心想:「她的收藏遗真是特别!」不过话说回来,她穿的也是军装的迷彩裤。



正时并不排斥手上这玩意儿。以前同学里也有人热衷这东西,到那些人家里玩时,也曾实际触摸过。正时犹豫片刻后握住枪柄,并放在双手上感受它的重量。枪上有一些擦痕和污渍,就玩具来说似乎也有相当的年纪。正时压下枪柄中间的按钮,弹匣随即滑到手中。明明枪身伤痕累累,里头的子弹却依然崭新。前端有个凹槽的麦芽糖色弹头和银色的弹壳,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正时将弹匣推回原位,照着以前朋友教的方式把枪上膛。



感觉沉甸甸的,金属发出互相摩擦的声音。



第一颗子弹填装完成。



正时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强烈地感受到



这个



正时感到一阵寒意。难道



背后传来脚步声。



正时又开始觉得胃不舒服。他把枪放回抽屉,爬回床上坐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总之先把脱在床上的T恤套在头上。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姉子回来了。一手拿着检验报告,然后「噗咚」一声坐在圆椅上。



「嗯。差不多都OK了,只剩最后一项。」



正时从T恤里露出半张睑。



「还有啊?」



「嗯,最后一项了。」



「不能穿上衣服吗?」



「上半身可以穿着没关系,可是请你脱掉内裤。」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正时心想。他将T恤的下摆往下拉,将裤子拿在手上。



「妳敢说我就真的照办哦。」



「没错,真的要脱掉。」



正时瞪大双眼望着姉子。她总是下垂的嘴角扬起微微的笑容,就像是强烈地警告正时:「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正时愈来愈害怕。



「开玩笑的吧?」



「你会跟女生开玩笑说:『请脱下妳的内裤』吗?」



姉子伸出她白皙的手,突然抓住正时的内裤。



正时发出哀嚎在病床上滚动,拼命想逃走,可是姉子白皙的手强硬地抓住内裤直往下扯。她也爬到床上来,像是倒骑着马似的坐在正时的肚子上,完全压制住无法抵抗的正时。从正时的角度只能看到白袍的背面,他没有办法站起身来,也没办法推开姉子。内裤已经被脱掉一半,他伸出双手也构不着边。



「哇啊!?」



内裤被脱下来了。



「嗨~你好,初次见面,正时的小弟弟。接下来我要开始检查啰!」



自己的那话儿被人抓住了!被人一把抓住了!生平第一次被别人抓住了!正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儿童福利法」这个字眼。姉子弯下披着白袍的腰,仔细地从各种角度检查正时的性器官。不知道什么东西从白袍口袋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几秒钟后,尿道突然一阵灼热。惊吓和恐惧连结上诡异的电路,让正时的悲鸣声不知不觉地变得像笑声一样。



「好了,结束。辛苦啦!可以穿上衣服啰。啊,对了,还会晕船吗?要是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我开个药给你,睡个觉就好了。」



姉子利落地收拾干净,再次在最里面的房间消失踪影。微暗的诊疗室里只剩下正时一人,衣服丢得到处都是。他穿上衣服,像被玷污的少女般缩在床上呜呜咽咽地独自啜泣。



检查结果出炉,正时的身体全都很健康应该吧?



正时呆呆地躺在诊疗室的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天色渐黑,要在诊察室里阅读也渐渐吃力。他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儿,也完全不想特地爬下床找,或许是药的副作用吧。



果然来到了一座可怕的岛屿。



那位姉子小姐已经离开了。她刚刚出门的时候,从浮水钥匙圈中取下诊疗室的钥匙放在桌上,并交代正时:「等一下你离开时,钥匙帮我放在信箱里就好了。」但是没多久又她又折返回来:「我已经跟相馆的人说了,大概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接你。」说完就回去了。



相馆什么地方啊?



之前功夫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正时躺在床上,身体彷佛随着波浪上下起伏。他把不知道已经被太阳烤了多久,像针刺般发烫的双臂放在冰冰凉凉的床单上,觉得这样舒服多了。



不知道爸妈正在做些什么?是已经吃完晚餐,父亲看着报纸,母亲在一旁收拾吗?还是「偶尔出去吃个饭也不错」,所以正在外头逍遥呢?



正时觉得疲倦、很想睡觉,这大概也副作用的关系吧。



那间两房一厅附厨房的房子和这座小岛的距离,一点真实戚也没有。



正时仍旧盯着天花板。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正身处于南方小岛上的诊所中。



真的,来到了一座可怕的岛屿。



吐得半死,终于抵达目的地,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扒掉内裤。这真是爆发力十足的一击,加上先前的种种波折,虽然今天还没结束,但充实度已令人不敢恭维。



接下来还会有啥麻烦事?



未来遗有哪些人在等着我呢?



正时陷入沉思,脑袋里浮现一组经常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数字。



17、20、16、9、21、15、12、13。



这是正时每一次转学的班级座号。八次转学,八个座号。



不过仔细想想,除了这八次转学外,也因为分班换过无数次座号。但连正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只记得每一次转学时的新座号,并且按照着转学次序,在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留下的也只有座号而已。



以前的老师、同学们的长相、姓名,却完全想不起来。



正时并不觉得自己无情。因为对方必定也不记得自己了。



17、20、16、9、21、15、12、13。



风势好像愈来愈强劲,、从海边传来树丛窸窸窣窣的声音。窗外随着月儿东升渐渐明亮起来,可是正时盯着的天花板却愈来愈暗。



正时决定先睡一觉。



*



他很快地清醒过来。



脖子上传来像虫爬似地感觉让他睡得很不安稳。眼睛像开关般地突然睁开。



有一只女妖怪正从头上倒反看着正时的脸庞。



也许不是妖怪,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那张白皙漂亮得近乎神秘的脸,就停在正时眼前,



距离近到连她垂下的发梢都碰得到正时的脸颊。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正时对她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她的鼻孔真小耶!」竞能用这么小的鼻孔呼吸,这种跟现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或许是女孩子,但绝对是妖怪没错。虎纹覆满整张苍白的脸孔,就算在夜里也十分醒目,手里还拿着一把从没见过的短刀,最诡异的是她完全无视于重力。病床上有个栏杆般的框架从正时头顶上方延伸出来,那妖怪缩成一团,正蹲在框架的细栏杆上。人类绝对无法做出那样夸张的姿势,并保持平衡。她看着正时的脸,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



不,不对。



她看的不是正时的脸,而是他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因为靠得太近而让正时误会了。她抓起项炼的细绳,盯着上头的圆筒型吊饰,嘴巴微微张着,表情有点讶异。再审视一遍,不如说那是一张几乎面无表情的惊愕脸孔。



这是正时第一次害怕到连脸都扭曲了。



此时妖怪也发现正时醒过来,而吓得倒抽一口气。



清醒的正时就这样和妖怪相觑了莫约一秒钟。



正想大声呼救的同时,随着正时的呼吸妖怪也有所动作。她举起刀,朝正时的喉咙刺了下去。我死了吗?怎么一点也不痛?正时这才惊觉刺穿床板的短刀,切断的并不是他的颈动脉,而是他脖子上的项链。妖怪抢走项链的同时将刀收回,接着从栏杆上跃起,病床因而剧烈晃动。



「哇啊!?」



正时顾不得面子放声大叫。



从床上跌下来的瞬间,正时的视线与倒转在半空中的妖怪相对。



妖怪用单手和双脚在墙上一蹬,不出半点声响落到诊察室的另一头。不可能吧!和马戏团的特技及奥运选手的表演相比,这妖怪根本就是另一个次一兀的生物!虽然速度很快,动作却十分自然竟然能瞬间在半空中改变速度。然而妖怪还在那里,就蹲在诊疗室的角落。脸庞上的老虎条纹和夜晚的漆黑融为一体了。苍白的面孔仿佛被黑暗切割,好似浮在半空中一般。妖怪右手上仍握着那把不知名的武器,从握把两侧凸出的粗大钩爪般的利刃相逆排列着。左手则是紧紧握住抢来的项链并瞪着正时,眼神如同黑夜中的猫般凶狠。



醒来后已过了五秒钟。



忍耐已到了极限。



状况一触即发。与其继续对峙下去,来个突袭或许还比较好。正时一把抓住身旁滚动的圆椅脚,豁出去似地大声咆哮,冲上前去。



突然,被黑暗切割的白色脸孔动了起来,在空中划下一个横倒的S。



惊吓过度的正时,走不到三步,便腿一软像溜冰滑倒似地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妖怪则是发出几乎要把地板踩破似的剧烈声响,以飞快的速度在半空中流畅地纵身一跃,跳出敞开的窗户没入黑暗之中。



他脑中一片空白,跌坐在那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正时环视诊疗室一圈,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惊觉自己原来花这么大的力气,一直紧紧抓住圆椅的椅脚。他想起抽屉里的真枪,但就算放在枕头下睡觉也于事无补吧。外头高挂着一轮明月,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洒了进来,窗帘也被滚滚海风吹得飘飘荡荡。



刚才那个一定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