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注血之牙(2 / 2)
「……枯叶!」
木阴野模样狼狈,终于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了反应。
木阴野按住枯叶的伤口,拾起掉在地上的手腕。枯叶一脸痛苦地屈身蹲在地上。
「……呵呵。」
秋津笑了。景介反射性地朝她的方向看去。
有一名貌似少女的人站在她的身旁。
从身高、体格来看,应是少女无误。
少女同样是一身和服。上头的花纹是一只只的蝙蝠环附在骷髅上的阴森恐怖图案。然而最引人侧目的,还是脖子以上的部位。她戴着一副遮住了面孔,感觉像是在祭典上随处都有贩售的狐狸面具。
右手握着一把刀。砍断枯叶手臂的武器应该就是那把刀没错。滴血不沾的刀刃忠实地诠释了少女刀法的精湛。
至于少女左手所搂抱的,则是马达停止运作的电锯,这也就表示——
「『通连』……」
被夺走了。
景介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动。将担心枯叶伤势和对狐狸面具少女感到好奇的念头逐出脑海,往地面插入『贺美良之枝』。
心控榻榻米,使两个形状介于手臂和触手之间的物体从表面隆起。
「把那东西还来!」
「不用白费力气了。」
秋津向前跨出一步。『七涂曲』的障壁拦截了攻击。
尽管景介如法炮制地让柱子也伸出触手来,结果同样无功而返。景介的能力无法碰到『通连』。
「辛苦你了。把它带走吧。」
少女也没和前面的秋津点头示意,迳自拿着『通连』掉头就走。
「喂,慢……」
景介尚未来得及激动地出言喝止,蜷缩在地上的枯叶便已先厉声威吓。
「站住!可恶的……不对,你……」
枯叶用掌心揉搓着好不容易接合的伤口的同时——
「……是你!?」
表情渐渐浮现了惊愕与不安。
——怎么回事?
难道枯叶知道那个少女的身分吗?景介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随即——
「……喂,是你吗……」
跟枯叶一模一样的台词随即脱口而出。
少女的体格。
狐狸面具所无法遮掩的齐肩头发。
感觉似曾相识。
再加上刚才的攻击。虽说是突如其来的奇袭,可是能以连枯叶都措手不及的速度砍落双手并顺手夺走『通连』,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高超身手,即便在体能高人一等的一族里恐怕也是数一数二。
对了。记得木阴野以前不是有说过吗。那个人的实力在一族是首屈一指——
跪在地上的枯叶作势爬行似地开口大叫:
「别走,且先留步!你是……」
枯叶话未说完,狐狸面具少女只装作充耳不闻。甚至看也不看枯叶一眼。
她默默不语地手持『通连』,潜进屋子内部。
「……呜,我们追上去!」
这个状况不容许再思考下去了。景介催促枯叶和木阴野动身,向前迈步尝试要突破秋津的防守。
不只是要查清那名少女的真实身分,夺回『通连』也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撇开首领之证的问题,那把武器可是能将不起眼的擦伤转变成致命伤的一族天敌。让它落入敌人手中,后果可不堪设想。
可是心急如焚的景介等人前方挡着秋津。
「别急着走嘛,雾泽同学。我自己的事还留着没处理完呢。」
「你给我让开!」
景介早已无心听她啰嗦。尽管试图强行通过,秋津仍兀自说下去:
「我才不走,因为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秋津再次露出了无法洞悉真意的笑容。
「我来告诉雾泽同学和枯叶……关于我的事。」
「闭嘴,废话少说快点让……」
然后——
「过来吧。」
她回头面向房间的后方吩咐。
那个人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
是一名少女。
留着一头及腰长发。不,说那是杂乱无章的稻草比较妥当。
身穿一袭和服。可是胸口放荡不羁地敞开袒露了出来,下摆也开了高叉。
脚步踉跄,彷佛随时会不支倒地。
纵然如此,她依然煞是宝贵地用双手搂着某个用白布裹住的东西。
「呼嘻、嘻。」
少女露出了空虚的微笑。
景介他——不对,是景介三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不是因为少女所散发的异样氛围。
而是那张脸。
纵使年龄长了几岁,发型也换了个样。沾染了疯狂气息的眼神也跟原先的样子判若两人。但短短三天前的记忆还是被唤醒。
她就是秋津家相簿照片里头面露微笑的少女。
换言之。
「她是秋津……依纱子?」
「对。」
冒牌的秋津依纱子点头回答。
同时将走近的少女——货真价实的秋津依纱子一把抱了过来。
眼神朦胧失焦的少女不做任何抵抗,任凭摆布。
「她以前是秋津依纱子。都怪鬼迷心窍的父母着了首神大人的道,名字和存在才会全被我夺走,真是个好可怜、好可怜的女孩……是一个长相不比我逊色的大美女吧?」
没错,少女的容貌确实长得标致。
只可惜失去了理智的双眸和挂在脸上的痴笑,要抹灭天生的美貌是绰绰有余。
「……你这无耻的家伙。」
景介忍不住破口大骂。
「对这女孩做了什么好事……」
「我让她变成了疯子。为了要顶替秋津依纱子的存在,我也不得不这么做。这个世上不需要两个秋津依纱子。拥有秋津依纱子自我和精神的人,一个就够了。」
脸不红气不喘地大放厥词的秋津,令景介作呕。
为了逼疯人心——她到底是对那少女做了什么事又让她见识了什么,景介甚至无法想像出来。
然而,承受着必须将『通连』尽快夺回的极大压力、同时还饱受失心疯少女登场冲击的景介,这时完全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先前被卷走的『白鵺』应该早就挣脱了榻榻米的束缚。
可是电气灵兽却迟迟没有现身,是另有企图吗?
轰的一声。
秋津背后窜起了一道火焰。
「……唔!」
原来它在屋里纵火。
心慌的景介暗暗叫了声大事不妙。
这终究是间破烂的废弃屋子。火势延烧的速度想必很快。
「好了,我的……秋津依纱子的事说完了。」
秋津对左右两边掀起的红莲丝毫不引以为意,重新面向了枯叶。
「接下来轮到你。换你当话题女主角啰,枯叶。」
「你说什么……」
「只是,说故事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她向枯叶面露冷笑。
秋津——冒牌的秋津依纱子离开了真正的秋津依纱子。
不知不觉间,冒牌秋津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斧。
「欤,这个画面你想不起来吗?」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这女……慢着,你想干什么……」
枯叶受对方气势所逼,退缩了一步。
秋津开口说道:
「陷入火海的屋子,还有……」
和表情僵硬的枯叶成对照——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津发出了哄笑。
那个笑声是哪个秋津发出来的呢?
斧头在同一时间挥下。
「住、住手!秋津……!」
无视景介的制止——
和服少女、真正的秋津依纱子头颅落地了。
在身体垮下来前,秋津从少女手中夺走了白布裹住的物体。
景介认得和那个大小、形状都相同的东西。
需要用双手捧住。
好比将半球体往纵向拉长,形似鸟笼。
秋津就地蹲下。
景介吓得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只见有两人在大火的另一头从地上站起。
一个是冒牌的秋津依纱子。
另一个则是夺走了真正的秋津依纱子的身体,原先保护在鸟笼里的——女人。
尖锐的眼神。薄唇。和枯叶有几分神似。容貌就好比是长大之后的枯叶,可是却把善良和天真的神韵代换成了无情与残酷一般。
那个人向上撩起黑发,开口说道。
「……辛苦你了,依纱子。」
秋津毕恭毕敬地下跪应答。
「是,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换句话说这个人就是——
——神乐。
起身的秋津先是瞥了浑身打颤不止的景介一眼,随即把视线投往枯叶。
「欸,枯叶,你都不记得了吗?」
「……啊……」
「不会忘了吧?也难怪啦。因为你生性懦弱嘛。你的心灵脆弱到根本不适合当首领……想必你一定是承受不住吧。」
秋津的话令人完全摸不着头绪,但枯叶始终默不作声。
不对,她是哑口无雷——直到这时景介才赫然发现。
枯叶样子不对劲。
本以为那是『通连』被夺走的震撼,以及狐狸面具少女现身的狼狈所致,但情况似乎并非这么简单。
她脸色铁青。四肢直打哆嗦。
彷佛是对火焰心生畏惧般,颤抖着双唇。
「喂,你是怎么了!」
景介连忙去搂住她的肩膀,可是向他靠来的身体显得虚脱无力。
背后的木阴野——就连木阴野同样也惊愕地失声大叫:
「骗人。这是骗人的吧。那个、那个人……是神乐?」
木阴野不敢置信地又再一次把骗人两字挂在嘴边。
「可是她是……」
就像在承接木阴野的疑问似地。
枯叶接着喃喃地嘟囔道:
「……母亲大人。」
神乐笑了。
面容温婉,宛若母亲一般。
她启齿说:
「你想起来了吗?枯叶。」
于是——
「啊……」
在景介的耳畔边,一声如蚊鸣般的轻叹自枯叶口中泄出。
她的身体完全失去力气。
整个人瘫倒在景介的怀里,阖起双眼——
枯叶陷入了昏迷。
3
「喂!你振作一点啊!」
景介一边用陈腔滥调的台词向枯叶喊话、一边轻拍她的脸颊,然而她就是没有反应。木阴野也像六神无主似地,只是茫然地注视着神乐的面孔。
讽刺的是,置身事外的景介反倒是最冷静的人。
他尽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脑袋,分析当下的状况。
木阴野狼狈的理由。突然迸出『可是她是……』这句话。
然后枯叶当着神乐的面喊出了『母亲大人』。
简书之,这表示那个人不是神乐,而是枯叶的母亲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
铃鹿内乱的幕后主使到底又是谁?
「依纱子。」
神乐——也或许是枯叶的母亲——在火焰中面露冷笑。
那张脸若屏除冷酷和年龄,和枯叶长得十分神似。
「身体还不是很听使唤。后面就交给你了。」
「是。」
跪在地上的秋津,貌似满足地点头表示遵命。
「……总之,大通连和小通连终于凑齐了。你表现得很好。」
「是。」
『大通连』和『小通连』——这两个名词指的是?
丢下满头疑问的景介,神乐迳自转身离去。
景介再也说不出「站住」两字。现在不是管那个的时候。
因为『白鵺』重新回到了秋津的身旁。
「雾泽同学,这下你要怎么办呢?」
秋津站了起来。
「我的责任是在这里杀光你们。不过说真的,我很希望你们有办法度过这个难关。不这样事情就不有趣了吧?」
虽然听起来很刺耳,但这家伙说得没错。
景介等人如今被逼进了绝境。在想办法夺回『通连』前,或许优先考量如何活着离开这栋屋子才是上上之策。
「不然要怎样对你来说才叫『有趣』?……我们当场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就好吗?或是说,你另有其他目的?」
景介强耍嘴皮试图让心情恢复平静。
听到他的听法,秋津却开始大声讪笑。
「哇——你果然很棒耶。」
「……你在说什么鬼啊,白痴。」
看来,她真的是另有目的的样子。为了那个目的,前提是景介等人必须活着离开这里——不对,还是说她在期待景介等人活着离开之后会有什么好戏上场?
话虽如此,也不见得她会眼睁睁放我方一条生路逃走。
「……总之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这么简单就被你干掉,一切甭谈是吗?」
「没错。好高兴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呢。我会全力以赴,绝不手下留情……端看雾泽同学在结束之后还能不能完好如初、没有故障了。」
「别闹了,我们不是你的玩具!」
景介出言驳斥,望了背后一眼。
「木阴野,枯叶能麻烦你看照吗?」
继续抱着昏迷不醒的枯叶下去,也只是成为对方的俎上肉。
「嗯……我知道了。」
木阴野走过来,从景介怀里接过枯叶的身体。
「你还好吧?刚才的……」
「现在不是担心我身体的时候。对吧?」
「也对。」
——来吧。
景介面向秋津和『白鵺』展开对峙。
对方似乎没有主动发动攻势的打算。当然,这并不表示她想堂堂正正地来场对决。火舌在这段期间依然持续在屋子里头延烧。她是吃定时间拖得愈久对景介等人愈不利这点,刻意放慢步调,静观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继续这样拖拖拉拉下去好吗?你们会被烧死的喔。」
果不其然,秋津说出了这样的话。
于是景介故意笑答。
「……真的是这样吗?」
这才不是动作拖拖拉拉,而是在耐心等候。
若能再早个几分钟到达是最好也不过,但现在不容许自己那么锱铢必较。
猛然出现在『白鵺』眼前的白刃,一鼓作气击飞了它的巨躯。
「……咦?」
一道白影接着扑向反射性地向这边望来的秋津。
自动张开的隐形护壁固然挡下了攻击,秋津的身体仍不禁向后退开了数步。「啧!」影子咂了声嘴,放弃深追往景介的方向跳回。
「……是『七涂曲』吗!竟然使出这么棘手的藏物!」
一边咒骂一边在景介眼前着地的影子是——型羽。
「景介,没事吧?」
手持『攫食玉藻』的槛江接着从右边房间现身。
「景介哥哥,现在的情况是……」
型羽瞥了背后一眼,随即双眼圆睁。
「……枯叶姐姐!」
「稍后再跟你说明。放心好了,她没有受伤。」
抱着枯叶的木阴野安抚型羽的不安。
「只是需要人家的照顾。」
她们俩好像没有发现『通连』已经从枯叶的手中消失,所以景介也刻意不提。毕竟现在没空多做解释,让型羽俩徒增紧张也只是在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枣大人、由棺奈来、看护枯叶大小姐。」
「好,麻烦你了。」
「遵命。」
棺奈从木阴野手中接过枯叶,扶着腰背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
看起来对她的行动不至于构成影响。
「哎呀,你们的人数终于增加了呢。」
重整了态势的枯叶继续向景介等人喊话。『白鵺』也摆出攻击的架式,只等她发号施令。
「你不会以为有她们在就赢定了吧?」
「哼,你说呢……」
不能再继续举棋不定了。
景介腰一弯,把『贺美良之枝』插入地板上。
使一部分的榻榻米高高隆起。
分隔秋津和景介等人的障壁,如猛然掀起的海啸般冒了出来。
「往这边走!」
等到秋津的视线被遮住,景介向所有人大声疾呼。
一行人转身便跑。
来到走廊,但院子早已化作一片火海。看来秋津行事谨慎,连外面也早种下了火苗。
总之,也只能先往还未遭火舌吞噬的方向跑。虽然刚好跟玄关是同一方向,但那边是否安全就很难说了。
逃跑的途中型羽忍不住问了问题。
「……景介哥哥,你打算怎么做!」
槛江也扬起视线看了景介。
「只要用这个刮风,我们就能平安逃走了。」
她从口袋拇出一把漆黑的扇子。是『白银魉牙』。
景介动脑思索。
事到如今想夺回『通连』根本是天方夜谭。那名狐狸面具少女十之八九已经离开了这栋屋子。如果这个假设没错,那还是走为上策。虽说人数是我方占优势,但枯叶昏迷不醒,而且这栋屋子正被大火包围。
不过——应敌人之邀浩浩荡荡出击,结果不但让『通连』落入了敌人手中,我方还落得夹尾巴落荒而逃的下场,景介实在无法咽下这口气。如此一来,岂不等于只是被秋津玩弄在股掌之间?
好歹要报个一箭之仇。
当然,若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害大家跟着遇险,那未免太过愚不可及。
既然枯叶成了这副模样,就轮到自己负责做出决定——
经过十来秒的沉默,景介停下了脚步。
「……一次就好。」
这就是景介的结论。
「反击一次就好。不管结果如何,反击后我们立刻开溜。」
「雾泽,可是……」
后方应该正展开了追杀的秋津令木阴野放心不下。
「嗯,我猜秋津应该也料到我们想逃之天天了吧。我不认为她会眼睁睁坐视我们逃走……所以说,我们得边反击边杀出一条血路。」
没错,我不是为了没有意义的冲动而一意孤行。
秋津表明过她会『全力出击』。由此推论,她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看我们逃走。
所以有必要设法让她挨一记闷棍——同时制造出逃走的机会。
「你想到方法了吗?」
型羽问。
「就算你想反击,她也有『七涂曲』护身。」
「槛江学姐的那个武器呢?」
景介看了『攫食玉藻』一眼。但——
「能不能穿过那道透明的墙壁我也不知道。我本身对这把武器也还不够熟悉。」
「是吗。那遗是分散筹码好了。」
「你的意思是?」
木阴野大惑不解。
景介先是斜睨身后,接着用力握住了『贺美良之枝』。
「……我要击溃『白鵺』。当然,我知道那会是机率更低的赌注。」
既然我方被夺走了一把武器,那也要以牙还牙地消耗敌人的战力。
景介环视众人。
木阴野、型羽、槛江,还有棺奈。
「机会只有一次。万一失败,再怎么不甘心也得全力逃走。大家都知道了吗?」
一行人找到了尚未遭到火势波及的地点,于是决定在那里等待秋津的到来。
这里似乎原是仓库之类的地方。除了出入口以外四面皆是灰泥铺成的墙壁,要不是木门垮了大半,里头的空间应该早被黑暗给笼罩了吧。
空间算是相当宽敞。天花板也有挑高。应该足以让槛江挥动那把大刀。
条件还算理想。
试摸墙壁感觉不到热度。看样子火势还没蔓延到隔壁,只要把墙壁破坏掉应该就能脱离才对。虽说是仓库,里面却一把农具也没有,看来是什么可以利用的武器了——这算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吗?
事不宜迟,景介立刻向众人说明计划。
过程中顺便分配各自的任务。简洁地做了一番说明后,木阴野发出不安的声音表示:
「你说的那个……能成功吗?」
「我不敢保证。」
景介坦白承认。
「所以我说这是赌注了吧?况且……就算失败,也不过是丢了一只手。」
「我们是没关系。问题是雾泽你……」
「和你老爸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反正可以用藏物治好。」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
型羽眉头紧皱。
率先表示赞成的人是槛江。
「我相信景介。」
「真的吗?」
「就算景介不幸受伤,我也会保护你的。一定。」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放手一搏试试看吧。」
木阴野跟着露出了苦笑。
「反正我也希望自己能展现我妈一半的实力。」
「……唉,怎么尽是有勇无谋的笨蛋。」
口头上唉声叹气,型羽也露出了一扫疑虑的笑容。
「我们快点结束这场不利的赌局,早早回家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
景介站起身。
那就是行动的暗号,每个人纷纷着手准备。
景介收下木阴野的『阿形之琴』,用『贺美良之枝』在弓的上头划过。样子不像有留下伤痕。不过直觉告诉自己它已在支配之下了。
「你拿去试试看。」
景介把弓交还给木阴野。她似有忌惮地轻弹了弓弦。
声音没响——成功了。
「我好惊讶。」
木阴野毫不掩饰地称赞。
「没想到竟然对藏物也有效……」
「这么一来成功率也提高了。」
『贺美良之枝』的支配效果是否涵盖了藏物。那是第一道难关。
不过,下一道的难关门槛就更高了。
虽然当初拿其他东西——杯子和笔筒实验时结果是成功了……
「总之,准备就此结束。接下来……」
以景介为首的一行人一同注视关上的门。
在数了整整十秒之后。
「哎,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啊。」
透过损毁的仓库门缝隙——秋津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微笑。
接着一道轰然巨响。
门板被『白鵺』应声击飞,冒火飞进了仓库。
「作战会议开完了吗?」
秋津依纱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彷佛在说「你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嗨,型羽妹妹。『弱小的小鸡』就要有『弱小的小鸡』的样子喔。」
景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现在也不是追问那么多的时候。
「你们准备好了吗?」
景介摆出架式——
「动手!」
反击行动开始了。
带头第一个冲上前的是型羽。
她毫不犹豫地杀向秋津依纱子。
「哇。也不想想自己是『弱小的小鸡』。这么嚣张喔。」
有那么一瞬间,型羽看似显露出犹豫的模样,不过她旋即一咬牙,彷佛在鼓舞自己的士气般龇牙咧嘴地怒视秋津,奋不顾身地向前冲锋。
「我……礼菜她……」
双手的铁爪发出了冷光,压低身体的重心。
「才不是什么弱小的……小鸡!」
「……『白鵺』。」
电气灵兽纵身跃到眼前。
猿猴的头颅、貉的躯体、老虎的四肢、尾巴是蛇。
白光向型羽扑去,欲将她烧成灰烬。
「休想得逞。」
轻声呢喃的槛江挥舞六尺长的刀身,由斜下方往上砍击。
速度并不怎么快。恐怕根本比不上先前的砂姬。
可是这样就够了。只要能赶得及,现在不管快慢的问题。
刀身出现在『白鵺』眼前,往侧腹砍去。正如同槛江所挥击的轨道,来自斜下方。
电击和白刃交锋后,『白鵺』显露出了惧色。
「……还没结束。」
槛江喃喃地、可是清晰有力地做出了宣言。
藉着挥刀的余劲,接连使出横劈、突刺、挥砍。
『白鵺』不敌犀利的攻势,节节败退。
「型羽,就是现在。」
型羽应声。
「明白!」
第二回的突击。秋津理所当然地张开了『七涂曲』之壁。
这回秋津摆出了防御的架式,但面对冲击依然不显怯色。型羽的铁爪被弹回反方向,身子大幅度地向后仰起。型羽顺着那股劲道翻了一个筋斗,再次蹬地跃起。
「……唔啊啊啊!」
使出你的浑身解数进攻——景介是这么向型羽交代的。又说既然她有防壁护身,那就打烂那面防壁再将她收拾掉就好。型羽也确实不负景介的期望,灵活运用娇小的身躯,全力向秋津发动攻势。
就在这时,破绽出现了。
槛江把攻击目标从『白鵺』切换到秋津。
她面无表情地定睛瞄准敌人,一语不发地提刀斜劈而下。
『攫食玉藻』的刀刃出现在秋津的眼前、显然是结界内侧的距离范围内。
然而——
刀刃随着沉闷的声响定在秋津眼前三公分处。
原来结界的内侧又出现了一面墙壁。
「真傻。」
秋津讥笑道:
「该不会这就是你们的杀手鐧吧?如果是,那就太教我失望了。」
「对啊。是杀手鐧没错。」
景介回答:
「……如果杀手鐧也行不通的话,那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了。」
木阴野已经拉满了『阿形之琴』的弦。
只不过并不是拿来当作琴使用。
而是架上了临时制作出来的箭,充当一把弓。
箭则是把『贺美良之枝』绑在一根细木条——从划伤的柱子分离出来的部分——拼凑而成。
景介站在拉弓的木阴野面前,手握弓箭的前端。
秋津惊觉事有蹊跷。
「你们……难道是想……」
前些天景介在家里做过实验——如果拿『贺美良之枝』丢掷物体是否依然能发挥效果?结果是可行的,效果持续时间约莫是『贺美良之枝』离手后的三秒内。
既然如此。
如果拿它充当弓箭发射,三秒绰绰有余了。
景介松手放开了『贺美良之枝』。
「木阴野军曹,放箭!」
「了解!」
目标当然是——一般血肉之躯绝对无法靠近的白色电气灵兽。
「……你们是玩真的?」
秋津大喊。
太迟了。
木阴野的指头放开了弓弦。
秋津反射地,不,应该说唯独秋津塞起了耳朵。
弦当然并未发出声响。
『阿形之琴』在景介的支配之下,要抑制弦的振动可谓易如反掌。
只闻一阵破空声,
弓箭的尖端一举命中了电气灵兽的背部。
——好,接下来就换我上场了。
景介集中精神。
把意识灌注到被『贺美良之枝』的前端戳中的『白鵺』。
脑袋里有一种好似巨大的团块在暴跳如雷地反抗挣扎的感觉。景介用力量硬是制伏住那个东西。靠的不是腕力,而是精神力。
那股泛滥强而猛烈。景介的心就快不堪负荷被弹开了。
不过就在这时,感觉有一股力量在自己的后面推波助澜。支配力随之增强。
如事前所安排好的——有人代为捡起掉在地上的『贺美良之枝』拿给景介握好。在主人支配物质的时候,持有它就能发挥类似天线的作用。换言之,手上有没有『贺美良之枝』会大幅影响收讯效率。
跑去把它捡来的应该是槛江吧。景介心怀感激,同时更集中意识跟『白鵺』战得如火如荼。
命令只有一个。
——自我毁灭吧。
坏灭吧。崩溃吧。裂开吧。破碎吧。消失吧。腐朽吧。溃烂吧。
最后,化为一团尘土吧。
之前拿茶杯和铅笔盒实验时,结果令人满意。景介把这当作是自由变化形状的延伸运用之一,试着强烈地灌输了破坏的意念,最后东西还真的就坏掉了。不过,前提是必须尽可能地清楚想像出具体的破坏模样才行。这家伙的——藏物的——『白鵺』的——破坏又会是什么模样?
是身上爬满裂痕碎成一地吗?还是变成一堆沙子风化呢?
不知道。就是因为一点头绪也没有,景介灌注了所有想像得到的破坏画面。
击溃反抗的恒常性。
撕裂泛滥的回复力。
支配抵制的牢固性。
纵使是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物质,也要对其行使绝对性的支配——!
景介一心专注对付『白鵺』,感觉脑袋的线路彷佛都快因此断了线似的。
片刻,压制的力量终于变得比争闹的力量还大。抵抗有衰弱的趋势。
搞定了。景介如此心想。
顿时。
——有某个东西烙印在视网膜的后方。
突如其来地——
明明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有一幅风景呈现。
既不是彩色也不是黑白画面,不过可以理解那是一幅影像。
直觉告诉自己,这是操控组合电器用品时有过的体验。对象的构造和机关变成抽象的画面流进了脑海。那是一种支配所导致的讯息反馈现象。
不过和电器不同,烙印在脑海的并不是零件。
那是——辽阔的草原。彷佛是透过某人的眼睛在观看似的。
不过视角的高度特别的低。就好像是用四只脚在行走一样。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一名女子。
女子身穿一袭古意盎然的和服。以锐猛的视线瞪视着这个方向。那名顶着一头迎风飘扬的黑发,容貌和枯叶有几分神似的少女抡起一把剑,将剑尖直指着景介。
那是一把双面刃,而非日本刀。它的刀面更宽、历史更为悠久——感觉像是※大和时代的产物。(译注:大和时代指的是日本于西元250~538年定都于大和地区的时代。)
视线忽然一沉。
可以看到下面左右两边有野兽脚掌的脚尖。上面布满了虎斑。
景介有股错觉,彷佛那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这是什么?
就在景介感到讶异之时,少女挺剑向前、纵身跃起,刹那间剑锋迫在眼前——
「……呜!」
视野被拉回了现实。
景介恢复意识。
连眨了数次眼皮。先前的光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槛江的背影。她以肉身挡在前面保护景介。
再来是型羽的身体。她摆出了牵制秋津的架式。
至于秋津——她面挂着景介可能从来没看过的、极度惊愕的表情。
背后则有木阴野和棺奈的气息。
以及——
「怎么可能。」
秋津茫然地低语道。
全身喷溅着火花的『白鵺』咚的一声……
倒地暴毙了。
缠绕在它身上的电气逐渐消散。
同时,身体各处开始出现裂痕。不仅如此还血花四溅。
遗留在原地的东西,宛若一具尸体。
不对。这无疑是具尸体。
一具拥有猿猴头颅、貉的躯体、老虎四肢以及蛇尾的——前所未见的动物尸体。
「喂……这是?」
连景介也难掩狼狈。
藏物『白鵺』。
原先景介还以为它是拥有野兽外貌的电气凝聚体——不过只是无生命的道具。从其他人的表情看来,似乎连一族的人都这么认为没错。
不过眼前的这个是——
「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
假使『白鵺』是有生命的,莫非……
「难道……这些藏物都……」
景介审视了手中的『贺美良之枝』。
这把短刀,暗奶油色的圆锥状刀身上浮现有蓝色血管般的图案,看了令人心里发毛。
这把刀——不,包括『阿形之琴』、『攫食玉藻』、『白银魉牙』,这些该不会都是——
「它们都是有生命的?」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秋津突然失声大笑。
「太有趣了!非常有意思!不愧是雾泽同学……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神通广大!」
明明自己的武器毁了,秋津却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跟现场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呵呵……如果说『通连』是铃鹿天敌,那你的『贺美良之枝』就好比藏物天敌吧?竟然能把被弃之如敝屣的藏物做这么灵活的应用!你果然太优秀了!」
所有人都惊讶得神情呆滞。
秋津在这样的氛围下嘻笑一段时间之后,缓缓地环顾了众人。
视线最后停留在景介身上。
「雾泽同学,你及格了。当初决定要让你变成我的东西,这个决定果然是对的。」
「你还在说什么梦话?」
型羽挺身挡在景介面前,眼神凶恶地瞪着秋津。
「你没看你已经失去武器了吗?」
「是啊。可是你们还是无法威胁我的性命。就凭现在的你们,是打不破这个『七涂曲』的……所以这回就算两败俱伤如何?」
「说够了没!你这女人……」
「掰掰啰,雾泽同学。」
秋津坦荡荡地背过身子,准备离开仓库。
「来日再会了?帮我跟枯叶问声好喔。」
「景介哥哥!」
「不用管她。」
景介向忿忿地想追上前的型羽摇头。
「别追了……是说,我们再不逃的话太危险了。」
仓库里面开始有浓烟窜入。一来是不清楚这幢屋子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二来是再待下去,所有人都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我们毁了『白鵺』。光这样就算大有斩获了。」
秋津人已不见踪影。她就这么消失在火海之中。
槛江开始用『攫食玉藻』砍击破坏仓库的墙壁。景介也转身来到她的身边,以『贺美良之枝』划伤墙壁,制造连外的洞口。
火焰燃烧的劈啪声里,夹杂着轰轰作响的剧烈震动。梁柱开始倒塌了。屋子垮落应该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火势也有蔓延到屋外草木的趋势。
「动作快!」
口头催促型羽等人加紧脚步,景介凿穿了通往外头的洞口。
离去之际——景介最后又斜睨了本是『白鵺』的那个尸块一眼。
藏物。
铃鹿一族所流传的超凡道具。
透过诅咒与疾病、污秽与不洁所创造出来的可忌宝物。
为何会受到诅咒?染病的又是谁?
污秽与不洁指的又是什么意思?
刚才自己在眼里看到的光景,跟那些有什么关连吗——
内心笼罩着由来不明的不安,景介从『白鵺』的尸体别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