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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漫溢、撒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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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姿势笨拙,雾泽景介还是用力握紧手中木刀的握柄。



然而,和自己对峙的对手却活像个对照组似地,站得四平八稳。



「怎么啦?我不是跟你说过用不着客气吗?」



见木阴野隐隐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景介绷紧了脸。



「谁跟你客气了。」



身体之所以不太听自己的使唤,是连尝了好几次的痛楚所造成的条件反射。话虽如此,继续愣着不动也不是办法。



景介深吸一口气,顿了一眨眼的时间,飞身朝着眼前的对手冲去。



「……喝!」



锁定腹部一直线地突刺。



在变得狭隘的视野内,把焦点对准在一动也不动的木阴野身上。



「你的攻击也太单调了吧。」



景介在讶异地喃喃说道的木阴野眼前猛然停步。



「不要小看我了……!」



剑尖一沉,木刀的轨迹改变为瞄准手臂的向上挥击。被假动作骗到的木阴野来不及抵抗,手臂挨了一刀,痛苦地将五官皱成一团——剧本原先是这样的。



「好天真。」



耳边听见声音的同时,她的身影从景介的视野消失了。



「咦……?」



木刀挥了个空。更正确地说,有一只纤细的手臂扶在景介高高抬起的腋下,像是轻轻一捞使他往后仰起。不仅如此,下盘还吃了一记扫腿。失去重心的景介先是视野九十度旋转,然后整个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



「……呜!」



蓝天、白云,还有停留在眼角余光的『迷途之家』的茅草屋顶一阵天摇地动。



木阴野的笑容和比出了手枪形状的手指,出现在失足摔倒的景介眼前。她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景介的后脑勺,保护他免受脑震荡之苦。



「砰——」



木阴野发出开枪的声音,用手指比出的手枪开火。她的手从后脑勺抽离,一面俯视着仰躺在地的景介,一面站了起来。



「……那是干嘛啊。」



灰心丧志的景介仰望天空发出了深深的长叹。



「你也太不堪一击啰……型羽,累计几胜几败了?」



坐在外廊的型羽摆动着触不到地面的双脚,以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回答。



「枣姊姊已经三十六胜零败了。」



而且这三十六场比试全都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啊~王八蛋!」



景介就地躺成了大字状。



「啊。我说错了。是景介哥哥零胜三十六败才对。」



「……你就不必刻意换个说法重讲了,黑心肝幼童。」



「哼哼。枣姊姊的手下败将想必也打不赢我啰。」



斜睨景介,身上穿着宽松白衣的年幼少女用鼻子发出嗤笑。



他坦白说快气炸了……却偏偏自己又没有可以令她甘拜下风的本事。



枯叶和巳代的一战已过了两个礼拜。也就是说,景介被掳走已经是两个礼拜前的事。



这阵子景介只要一抓到机会,就会请木阴野带自己练武。



上次两派人马在美术教室打起来的时候,景介在繁荣派面前做出了「我是本家女婿人选」的宣言。当然,这意思并非下定了要和枯叶结婚的决心。只是希望表明自己决定涉入『铃鹿一族』的内乱的意志。



也因此,「自己蒙受池鱼之殃」这种理由已不再适用了。既然景介被繁荣派的人视为追杀对象,再继续当一个任人宰割的人类也不是办法。



基于这样的理由,景介心想自己多少必须学点拳脚功夫,好歹不要成了别人的包袱,现在正由木阴野指导战斗基础。



这两个礼拜身体因为肌肉酸痛和跌打损伤频频发出哀号,所以或多或少应该有收到锻炼的效果吧。老实说,如果是小场面的干架,景介比以前要有白信。问题是——如果会『小场面的干架』就有用的话,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就现阶段而言,成效称不上优异。



在一开始的时候,要向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女生)出手,总令景介有些绑手绑脚,不过那般天真的念头在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就算景介使出全力也摸不到人家的一根手指。



更可怕的是,木阴野在一族里面已经算弱的了。根据枯叶和型羽的说法,一旦战况激烈起来,连木阴野都有可能会成为己方的负担。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真是。」



不仅全身酸痛,还充满了绝望。失去起身气力的景介赖在地上仰望天空。



冬天的寒气令他疲惫火烫的身体通体舒畅。直接躺在这里午睡的话,想必一定很舒服吧。



「还睡什么睡呀,雾泽。下一次要多花点心思喔。」



「还要继续吗?」



「那当然了。今天才刚开始耶。」



尽管木阴野这么说,景介还是开始怀疑白费力气的事不管做多少次能有什么意义。



「还是你不在乎自己一路输到底,就这样算了?」



景介忽然转过视线,向嘻皮笑脸地蹲在自己头部旁边的木阴野说道:



「喂,木阴野军曹。」



「怎样?」



「你啊……」



「怎样啊?」



「还问我怎样,内裤都看光光了啦。」



木阴野傻住了几秒的时间。



「…………咦?」



「有机可趁!」



趁着木阴野自乱阵脚的时候,景介轻推了她膝盖一把。



「呀啊!」



飞快起身的景介和随着尖叫一屁股往后倒的木阴野形势交替,用手上的木刀指着她的鼻尖,面露出胜利的微笑。



「蠢蛋一个。也不想想你穿的明明是裤子。」



「……听到你那样说,我还以为裤子有可能破掉了啊!」



「牛仔裤哪有那么容易破。」



「话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你会不会太卑鄙了?」



「愚蠢的家伙,战斗是不讲借口的好吗!」



尽管景介表面上对用狐疑眼神瞪着自己的木阴野露出冷笑,内心却无法反驳她的说词。本来是不甘示弱、一时冲动才出此下策的,可是不但赢得一点也不光彩还大肆张扬胜利,这种做法就连自己也觉得有失风度。欺骗女生、把人家推倒还一脸洋洋得意的这个画面,不知该说卑鄙还是狡猾……总之以男人的立场而言,简直糟糕透顶了不是吗?



羞得想要找洞钻的景介突然念头一转。



慢着——



仔细一想,身为人类的景介要堂堂正正地打赢铃鹿一族的木阴野本来就是痴人说梦。身体能力、反射神经、格斗技术,自己在各个层面的实力都和她有着天壤之别。要说卑鄙,这家伙的基本性能才卑鄙呢。为了弥补那个差距,就算兵不厌诈地设计骗局或暗中偷袭,又有谁能责备自己的不是呢?



既然如此,姑且不论男人立场,至少以人类的立场来说,我并没有做错……吧?



坐在外廊上的型羽,像是在为景介的厚颜无耻声援似地嗫嚅道:



「胜利的是景介哥哥。」



「咦,怎么连型羽也这么说?」



木阴野错愕不已,景介的心情也跟她一样。没想到这个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小鬼头居然会替我说话?



「粗心大意是战场的大忌。精神太过松懈,以至于被人从背后一刀刺死的例子多到不计其数……枣姊姊,我看你是在人类社会生活太久,得了和平痴呆症吧?」



「呜……」



和稚气未脱的脸孔不相称的锐利眼眸,带着斥责的眼神。



景介开始回想。说到这个,这家伙一家好像自古以来就负责担当在战场辅佐本家的任务。本家守护役『轧』——依型羽的标准,未能保护本家便等同于败北。战斗中的小伎俩和偷袭是不由分说的吧。



「好吧……既然连型羽都这么说了,那就算我输了。」



原先一本正经地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景介,瞧木阴野鼓起腮帮子懊悔的模样,感到一股莫名的痛快,忍不住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



「唉,希望你记得这次的教训,不要再看扁我了。继续装神气呀,小心被我扯后腿喔?」



景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拍拍她的肩膀。



「……臭黑心眼镜仔……要不要在你扯我后腿前,先打断你的狗腿好了?」



木阴野气得声音直发抖。这是刚才还嘻皮笑脸地瞧不起人的惩罚。



这时,走廊的障子打了开来。



「状况如何?」



和服的少女——枯叶从屋里现身。



「多少练出个架势来了吗?」



顶着一头反射着阳光、乌黑亮丽的黑发,眼神天真无邪的枯叶满怀期待地询问。



……这气氛实在很难启齿说自己靠小手段才硬是摘下了一胜。



「景介哥哥的第一场胜利刚才开张了。」



型羽站起身跟枯叶说道。



「哦哦,这太了不起了。对手固然是气候尚未成熟的枣,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从她手中得胜。景介确实了得。」



枯叶在外廊坐定把型羽抱在膝上,面露微笑。



「呃,那个……」



景介实在没有勇气看枯叶的眼睛。因为她误以为景介实力变强,由衷地感到高兴。要是她得知了实情,想必会大失所望吧。



尴尬的景介瞅了外廊一眼,发现——



「……喂,型羽?」



被抱在枯叶膝上的少女正在枯叶的耳边细语呢喃。



前一秒才当她站在自己这边,下一秒就被窝里反。偷偷摸摸地讲悄悄话的同时,视线紧跟着景介不放的那张稚气脸上,明显挂着嘲讽、扭曲的笑容。



「喂小鬼,难道你……」



这家伙早就知道枯叶会来探视,才故意……?



「………………朝胸部…………非礼……」



景介隐约听到了悄悄话里头有几个非常不妥的字眼。



「等一下,你刚才在说些什么?」



景介连忙想阻止,可是——



「哎呀雾泽,你想上哪去呢?」



被人从背后用力抓住,身体动弹不得。



「木阴野,你……」



「我也学起来啰。精神一松懈就会遭人暗算,看来是确有其事耶。」



「等等,别吓人。你的声音也太可怕了,而且很痛!痛死人了啦!」



除了肩膀以外连手臂也被固定住,尽管景介哀号连连,木阴野仍没有放松力道的打算。



「跟女孩子为敌会有什么下场,我保证教到你牢牢记住为止。」



「有这种怪物般的力量凭什么说自己是『女孩子』了!」



「哎唷,跟女孩子讲这种话好吗?」



被把关节勒得叽叽作响的木阴野搞得心慌的同时,景介忽然把视线移回枯叶身上。



一看——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



景介记得直到不久前,她还高兴得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然而经型羽这么一咬耳朵,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那是从来没看过的脸色。不是板着臭脸那种小儿科。就连跟繁荣派那帮人交手时,也没看她有这种脸色过。



枯叶从外廊起身,走进庭院。



「景介。」



「是、是的?」



景介紧张到忍不住以敬语答腔。



好可怕。那张无表情的脸不知何故感觉格外恐怖。



「男人是什么样的一种生物,奴家自认还算了解。毕竟以前在聚会时,偶尔会听见那些大人为了丈夫的事情大吐苦水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更是不在话下吧。」



「……咦?」



「况且,奴家身为铃鹿一族次任的首领,必须具备宽宏的雅量。若夫君对其他女孩儿只是停留在欣赏的程度,那奴家还能笑着原谅吧。虽然不太想原谅,但奴家还是姑且退让个一步。」



「那个,枯叶小姐?您说的话……」



现在不管怎么瞧,都不是像平时一样可以吐槽「我哪是你的老公啊」的那种气氛。



「只不过。」



枯叶的脸上浮现了表情。眉根一皱,瞪视着景介。



那毫无疑问的是怒气。



「等……」



「你谁不挑,却偏偏挑了对奴家、对你而言都是朋友的枣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行为,你这教奴家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慢着,你别听那个臭小鬼胡说八道!喂,型羽!」



「我只是据实以报。」



「最好是据实以报,我看你是有的没的胡扯了一番吧!而且还加油添醋!」



尽管景介向转过头置若罔闻的型羽大声抗议,还是无法平息枯叶的怒火。



枯叶的怒气终于转变成了怒号。



「真是……都已经拥有奴家了,你何故还是如此冲动!」



「冲动的人明明是你!」



「别再找借口了,真是丢脸!」



「枯叶姊姊,请用这个。」



此时型羽时机神准地把木刀交给枯叶。



「死小鬼,干嘛火上加油……!」



「枣,你让开。」



「咦、咦?等一下,枯叶?」



见枯叶气势汹汹,就连身为当事人的木阴野也不由得感到迷惘而显得退缩。



「我没有那么生气啦——」



无视有话想说的木阴野,枯叶抡起接过手的木刀,摆出直指景介眉心的姿势。



「很好,奴家明白了,那奴家就来当你的对手吧。既然那么想摸女人的身体,那你尽管摸个够……如果是你摸得到的话。」



「等等。你冷静一下。这是误会!先听我说!」



「举刀吧。」



「不,所以说……」



「你不举刀的话那奴家就不客气了!」



「哇、别过来!」



枯叶不由分说地将木刀高高举起。



景介立刻往后面跳开,但双脚打结摔了一跤。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马上往旁边一滚。几乎同一时间,木刀的刀尖发出低沉的声响刺进了地面。



「喂!你想弄出人命啊!下手那么重是会死人的!」



「只是受点伤的话靠藏物就能治好。下手不狠一点,你的劣根性怎么改得过来!」



「噫噫噫!」



如今说再多的借口也没用了。



景介慌得手足无措,开始逃走。



「给奴家站住!」



木刀切开空气的声音从背后逼近。



所以景介拚了命地逃。也因为太过拚命的关系——



「……完全符合计划。」



以至于型羽的那一声嗫嚅没有传进景介的耳里。



结果,误会虽然在闹出人命前解开了,可是景介靠耍诈取胜还自鸣得意的事终究还是曝了光,因此状况并未有太大的好转。尽管枯叶的怒火获得平息慢慢恢复了冷静,但她仍是一个严格的教练——猛烈的练习一直持续了约莫一个小时。



「开什么玩笑……」



也因为这个缘故,景介现在在外廊上躺成了大字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景介还满有天份的喔。」



相对的,枯叶的身上倒是丝毫不见疲色,一改先前的态度龙心大悦。大概是狠狠发泄过后心情痛快多了吧。虽然她这单纯的神经大概跟平时那耿直又光明磊落的性格有关,不过在有些时候也让人挺头痛的。



「姑且不论剑术方面,至少肢体动作有锻炼的价值。」



「……那是因为你的攻击太疯狂了……」



总之景介豁出了性命。一旦被打中就算不至于丢了小命,也会痛到昏死过去。要是没能成功闪避攻击,至少一定会呼吸困难。事到如今,景介才深深感觉到原来木阴野对自己是那么的温柔。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挨了好几刀。再加上疲劳的影响,身体不断叫苦连天。虽说外伤的部分已经用藏物治愈,不过明天恐怕不是只有肌肉酸痛就能了事。



「你好歹也手下留情一下行吗……?」



「你在胡说什么?奴家已经放轻力道了。」



「你骗人……」



「傻瓜。奴家怎么可能使出全力把心上人打到爬不起来呢?」



说完,枯叶突然害羞似地别开了眼睛。



心脏因为那个小动作情不自禁地怦怦跳,景介连忙在心中摇头。



实在还是没办法坦率地把枯叶当成一般的女孩子看待。对于灰原的思念至今仍牢牢地束缚了景介。



——话说回来,那样叫做有手下留情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枯叶所言不虚,那么不管自己再怎么苦练,在铃鹿一族面前照样脆弱得不堪一击不是吗?本来是希望至少不要成为拖累别人的绊脚石——或许到头来仍是徒劳无功。



「练了也是白费,真教人提不起劲哪。」



「那倒也未必喔。」



枯叶温柔地安慰了唉声叹息的景介。



「你目前最优先该做的,就是别让自己再像之前一样只能任人宰割。打不赢亦无妨。等到你学会跟奴家等人过招,至少就有能力抵抗了。」



「唉。真的是这样吗?」



「更何况……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不过就你一个人,奴家势必能好好保护的。」



枯叶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一贯的开门见山的表现方式使得景介不知该如何反应。显得十分难为情。



不过,同时也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窝囊废。



——或许你觉得无所谓,我自己才不愿意咧。



身为男生,一听到要被女生保护,心里头就是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的确,这些家伙不是人类,和景介的基本能力有着天壤之别,已经不是男女性别的问题了。



不过……



枯叶的身体,本来是灰原的。



一想到孤零零地坐在教室角落的那个少女,景介就感觉难受。要自己提心吊胆地躲在那个没什么安全感的背后,果然还是做不到。



那个时候来不及拯救灰原的遗憾,一直深深令景介感到懊悔。也正因为如此,景介希望自己至少不要再次来不及赶上那一刻。



而且不只是灰原。



景介在两个礼拜前全都知道了。



这家伙——枯叶即便看起来意志坚定,内心其实有一块脆弱的部分。所以必须有个人在旁支持着她,小心不要让她因为突来的反弹而折断了。



跟景介对灰原所怀抱的思念不同,那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还真是麻烦啊,唉。」



「你在抱怨什么?奴家要保护你哪,高兴都来不及了有啥麻烦可言。」



「不是那回事啦。」



「嗯?」



枯叶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模样倾斜了脑袋。景介回以淡淡的微笑,从外廊仰头眺望天空。冬天的寒风吹在火烫的身体上感觉极为舒畅,彷佛只要稍一不留神,便会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是说,这家伙又若无其事地说了会让人面红耳赤的事哪。



意识到自己脸上发烫的原因不单只是因为运动,景介叹了口气。



不管从哪个角度着眼,真的都是前途多难。



可是我不会后悔的。



因为我已立下了誓言。



决定涉入这场连人类也遭到池鱼之殃的、非人之辈的可笑纷争。



如果在此退缩的话,绝对会成为是我这一生的遗憾。唯有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2



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出现了四名失踪者。



这就是铃鹿一族替私立白州高中——更进一步地说,是替这个小镇招来的混乱。



理所当然地,校园内已是人心惶惶。这场骚动不只席卷镇上更蔓延到了市内。地方报纸针



对事件议论纷纷,炒得沸沸扬扬。



只是,风波的规模后来并未发展得如景介所预期的那么庞大。



顶多停留在受到地方报纸会关注的程度。电视台方面,也只有当地的新闻节目前来采访,在两个礼拜后的今天,甚至见不着警察的踪影。尽管有一篇以『地方私主呙中的四名女学生行踪不明』为篇名的不起眼报导被刊登在全国报纸版面上的一块小角落,可是转眼之间就被每天发生的热门焦点事件给淹没了。



或许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全国每年约有十万名左右的失踪人口,当中应该也不乏集体失踪的案件。除非铃鹿一族的存在摊开在阳光底下,否则单纯的失踪不过是随处都有可能发生的平凡无奇之事。



在感到安心的同时,景介微微感到有股寒意。



繁荣派的人,就像这样以全国性而言不构成问题的数字,持续制造失踪者。可是实际上那些失踪者才不是什么离家出走。灰原、尾上,以及两个礼拜前死掉的那三个人不仅再也不会回来,就连个尸首也不剩。那就像在泳池的水面上滴下一滴油一样,规模虽小,却是绝对无法恢复的腐蚀。



从人类整体或国家这种自治体的层级来看,乃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病痛。可是若站在相关者的立场,则是不可能治愈的致死绝症。



至少——包括景介和下落不明的少女友人,这学校已经有好几个人受到那个疾病的摧残。当然,除了景介以外,其他患病的人无从知道那是不治之症。



时节已来到三月中旬。不但三年级的学生要毕业离开校园,一、二年级的学生也因为快要放春假的关系变得心浮气躁。景介忍不住怀疑繁荣派的行动是否都预先算准了时期,为的就是不要让病患自觉到自己生病的事。



就拿景介所属的一年A班的学生来说,他们看起来彷佛早就都忘了自己的班上有过一名叫灰原吉乃的失踪者。景介无法忍受这个现象。



虽然偶尔会有『日崎步摘和秋津依纱子的转学可能和失踪有关联』的八卦传出,可是如今已转换成『反正再过一个礼拜就要升上二年级换班了』的气氛。



「嘿,不知道明年会变怎样说。」



连恶友荒木聪太也一副自己不曾倾心于秋津的模样,最近开始谈起这种不着边际的话题。



「……我哪知道啊。」



景介一如往例愕然地回答道。现在是礼拜一的午后,一幅非常生活化的景象。



「反正你重视的只有班上有没有可爱的女生而已吧。」



「不要乱讲啦,你这黑心鬼。」



荒川皱起眉,紧接着挺起胸膛。



「不过,可爱的女生多不多也是重点啦。」



「你这家伙没救了。」



景介耸肩叹气。不过,他能这么干脆就斩断对秋津的依恋,对景介来说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坦白说,在学校一点都不想谈起那个疯狂女人的话题。



话说回来——



包括秋津的事情在内,没想到学校历经了那么多状况,却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慢慢趋于稳定。根据木阴野的情报,从属于繁荣派的那帮家伙也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重返校园了。毕竟要是请假太久的话,难免会招来外人好奇的眼光,所以她们重返校园倒也没啥好奇怪的就是了。



根据木阴野所提供的名单,除了她以外,这所学校还有五名铃鹿一族的学生。



当中从属本家侧的两名,分别是同班的木阴野枣和三年C班的筱田夭。景介还没和名为筱田夭的人物打过照面。她似乎因为诸多因素而很少来上学的样子。虽然有听说近日内会找个时机介绍认识,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仍没有那个机会。



倒是繁荣派的有四人:二年B班的浅野槛江、二年D班的小折谷通夜子、三年A班的此花供子、以及三年B班的黑滨巳代。当中,景介尚未见过槛江和供子两人。



不管是分属哪一派的,由于举行过了毕业典礼,三年级的学生已经不会再来学校了。



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夭、供子和槛江令景介十分不安。是自己人的夭就不用提了,不晓得那两个敌人会是什么样的家伙。虽然有跟木阴野和枯叶打听过,但还是不太抓得到头绪。景介自己也认为终究还是得眼见为凭。



所以当下的问题在于剩下的那个人——二年D班的小折谷通夜子身上。



那一天在美术教室帮助景介,询问是否做好了觉悟的那个人。



雪上加霜的是——



之后没多久,景介委婉地问过了宫川。本以为事情不可能那么凑巧,结果只能说造化弄人。



宫川英的青梅竹马,就是名叫小折谷通夜子的少女。



「对了荒木。」



不过,若要视她为与己方敌对的繁荣派,她的身上仍存有一些疑点,景介希望能多认识些有关她这个人的事。



两个礼拜过去,状况渐趋平稳的现在,或许是个好时机。景介一边看着在对面翻阅杂志的宫川,一边别有居心地向荒木抛出话题。



「说到可爱,我有耳闻喔……英的青梅竹马好像是个大正妹喔。」



英「咦」地一声扬起头。



同时荒木也一脸茫然地嘟嚷。



「你说……什么……?」



「你说呢,英?你好像说过她的病已经痊愈了是吧?」



「呃,我是说过啦……你是从哪听到那种传闻的啊?」



英举止可疑地拨弄着浏海。



就算想破脑袋,也无法想象这个有着自恋情结、长了一副娃娃脸的恶友,跟那个浑身散发着有如纪律甚严的风纪委员味道的少女在一起的画面。景介不禁笑了出来。



「就说是耳闻了嘛。」



并且一面佯装不知,一面如此回答:



「到底是不是啊,英?她真有传闻中那么漂亮吗?」



「……喂,宫川。」



荒木推开提出问题的景介瞪视着英。



「他说的是真的吗?」



就连总是故装镇定的英,也不免被那杀气腾腾的视线吓得畏缩了起来。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美丑是很主观的吧……」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我是你的敌人吗?」



「为什么会突然跳针到那里去啊!」



「没有跳!哪里跳了!应该说完全符合逻辑!」



荒木完全恼羞成怒。



「啥?青梅竹马?是那个吗?从小就相思相爱之类的吗?还是啥双方父母决定的婚约?少开玩笑了!你这混账家伙……这是在刺激才刚和秋津同学历经了心碎的离别,心情正难过的我吗?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吐槽你才好耶……」



「你妄想力太强了荒木。双方父母决定的婚约是什么东西啊?还有……你说你为秋津的转学感到伤心?我觉得你明明就是平时那张脑袋空空的蠢脸啊。」



虽然景介好心帮英用力吐槽了一番,可是荒木的气势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



「重点是,在入学的时候,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交女朋友的吗……」



「欸,景介,我们有约好那种事吗?」



「听都没听说。」



「喂!黑心眼镜仔,你说我们要怎么处置这个叛徒!」



喊完后荒木不知为何搂住景介的肩膀。



——咦?我是你那国的吗?



这个气氛实在难以启齿让他说出现在有女生在跟自己求婚。「算了,反正对象又不是人类。」景介想着这种事的同时,一边感叹话题差点偏往奇妙的方向。



「好啦,荒木你就别那么急了。」



景介安抚着一旁陷入兴奋状态的恶友,试着修正话题的方向。



「英说得没错。没有亲眼看过,谁晓得是不是正妹啊?」



「……咦,景介?」



英傻眼了。一副没料到攻击会从这个方向杀来的表情。



抱歉了,英。基本上我也不是你那国的。



「嘿,木阴野。」



景介出声唤住恰巧在附近,正在跟班上同学聊天的木阴野枣。



「嗯,干嘛?」



「依你来看觉得如何?你有看过吧,英的青梅竹马。」



「……啥?」



没头没脑地被间了个问题,木阴野一时反应不过来。



「咦,宫川同学你有青梅竹马唷?」



「哇,好意外喔~」



跟木阴野在一起的另外两个女生先行感到了兴趣。



「……景介你的『耳闻』就是来自木阴野同学吗?」



「咦……等一下,雾泽你——」



看英困扰地歪起脑袋狐疑的模样,木阴野似乎明白了景介的意思。



同时,以锐利的眼神瞥了景介一眼。



「别那样瞪我嘛。」



她的眼神在问『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尽管景介故作插科打诨的样子耸了耸肩膀,仍有一丝担心这样的做法是否恰当的不安掠过心头。



班上的同学跟铃鹿一族无关,景介的担心他的计划继续进展下去,将会严重波及朋友,难保不会让他们置身危险。



——不、不用担心,应该可行才对。



就在景介于桌底握拳,试图挥别惦念的同时,荒木一如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好。」



「咦,怎样?你想干嘛?」



英整个人宛若狼狈两字的活生生写照,一如用针头戳中了他的不好预感般,自荒木口中所说出的话语完全符合了景介的计划。



「我们这就去一探究竟。」



「啥……?」



「咦,真的吗?」「我也要去!」女孩子们跟着附和。现场完全不是英可以有办法推托拒绝的气氛。景介在心中向惨遭陷害的友人默默致歉。



荒木、宫川英、景介,以及木阴野与另两名班上女同学。



当合计六人、声势有些浩大的队伍离开教室的时候,木阴野拉了景介的手臂一把。



「……雾泽!」



两人稍稍落后集团一点距离,压低了声音。



「你这是在打啥鬼主意啊?」



她在生气。毕竟景介完全没跟她说明,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我没有打啥鬼主意,单纯顺其自然。」



「不要装傻了。」



景介试着打哈哈蒙混过去,但木阴野还是一样板着脸。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啊啊,大致上是知道。不好意思,没事先找你商量。」



只不过呢,如果找你商量的话十之八九会遭到反对吧。



「不过我觉得这未必是个坏点子就是了。」



「你果然没有搞懂。」



木阴野像是大失所望般咬住了嘴唇。



边走,她边将声音压得更低地说:



「通夜子她可是繁荣派的耶?这你明明知道……却还是让无关的人牵连进来。」



「哪里无关了?至少和英有关吧?」



「问题是宫川他对通夜子的事一无所知啊。你却……」



「……木阴野。」



景介停下了脚步。



她的心情不是不能懂。景介也一样尽可能不愿让同学置身在危险之中,而且既然他们不知道有怪物潜藏在日常生活之中,那就永远都不要知道比较好。



可是——



「平心而论,我和灰原还不是一样本来是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不认识铃鹿一族的存在,并不见得就有办法可以不要受到牵连。



「高松和青山的介入是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之外就是了。」



景介瞥了走在前面吱吱喳喳、貌似聊得正开心的两个同班女生一眼。



「反正我们要找的人又不是那个巳代。还是说,你所认识的通夜子跟那女的一样,是那种只要眼睛对上就会跑来找碴的人吗?」



「那……个。」



景介继续向语塞的木阴野说道:



「我认为她不是那种人。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但她肯定不是。那个人……她的行动似乎跟繁荣派秉持的信念有所出入。」



「但这两件事是——」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啊。不过我觉得借机会把『我们这些人是宫川英的朋友』这个事实刻意表现给她知道,对我们来说有很大的益处。讲明白点,就是会造成牵制。」



木阴野垂低了头。



当她知道英的青梅竹马是通夜子时,未能免俗地也吓了一跳。「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她曾如此喃喃自语道。大概木阴野自己也被搞迷糊了。



跟自己一样在人类社会长大的通夜子,投身于繁荣派固然令木阴野大为震惊,然而矛盾的是,通夜子却又和身为人类的宫川英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木阴野百思不得其解,为此烦恼不已。或许本人有意隐瞒这件事,不过时常看她好像很烦恼似地哀声叹气,要不注意到也难。



「你们两个感情很好不是吗?」



「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那你就相信她吧。」



景介拍拍她的肩膀后,她轻轻地点点头。不过表情还是郁郁寡欢。



两人一重启步伐,木阴野喃喃地说了:



「她……通夜子曾当面跟我讲说——你对我一无所知。」



那声音之微弱,跟平时的她天差地远。



「后来我想想,她说得或许也有道理。在村子她虽然跟我感情很好,可是也仅只如此而已。毕竟我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近,我甚至不晓得她跟宫川的事……况且,我连通夜子基于什么样的想法加入繁荣派也不知道。」



「我也是什么把握也没有啊。关于她这个人,我的了解比你更少呢……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之前在美术教室时,她救了我两次而已。」



分别是差点死在巳代手下的时候,还有愤而勒住秋津脖子的时候。



「可是,她的举动让我觉得说不定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如是这样那当然最好不过,而且去确认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



景介忽然想到了日崎。



被身为人类的尾上拒绝,因而误入歧途的日崎。面对这样的她,原是她好友的枯叶非但没有表现出失望,也没有因此而愤怒。



只是毅然决然地将好友——



景介从木阴野身上移开视线,面向前方。



他直视着走廊的尽头,尽己所能地以坚定有力的语气——



「再说,假使通夜子学姊她真的错了,那就由你来阻止她吧。」



如此说道。



「……我来阻止她?」



木阴野一如猛然醒悟般扬起了脸。



「原来如此。就是……说啊。」



景介的眼角余光,看见了木阴野就像在说服自己般点头的模样。



所以景介将双手盘在脑后,就像在打趣似地向她展露笑容。



「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啦。不过能不能帮得上忙我就不敢保证啰。」



「哼,不负责任的男人。」



木阴野回话的声音至少不再那么抑郁沉重了。



二年级的教室位在二楼。



宫川英转身,向停在楼梯转角平台上的一行人再三嘱咐。



「我先跟你们声明,只可以远远看喔。绝对不可以大声喧哗喔。」



未来可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那也就算了,不过宫川还是希望至少能死守最后一条防线的样子。



「你们也不要尖叫喔,会吵到学长姊的。」



木阴野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正在叮咛两个女同学。



「好,了解——」



「嗯嗯,安啦安啦。」



不过那两个女同学的回答倒是让人有些不放心。尽管景介很担心她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听懂人话,但还是相信要是有个万一,木阴野应该会设法解决的。



景介也向荒木提醒。



「你也一样喔,白痴荒木。」



瞧他一副兴奋莫名且笑得很贼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放心。不过别看他这副德性,他应该会遵守最起码的道义。再怎么说,他不是那种会伤害朋友的家伙。



荒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