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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断影之卷(2 / 2)


李延枢大喊,不过辛谠摇头。



“不、他们只打算烧了这个牢房!瞧、他们已经准备了水!他们打算用这招把我们逼出去!”



继续留在原地只会被烧死,可是莽撞地跑出去又可能被火矢射中。大伙儿焦急地看着彼此。



“难道没有别条路可以离开这里吗?”



李绩心急地问,其实他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这时李延枢突然跳起,双手和力拍击。他想起了圆仁手记工员的内容。



“墙壁上应该有小洞,就算没有,也软得可以挖个洞来。”



听他这么一说,李绩和辛谠赶紧跑到墙边巡视一番。经过仔细搜寻,还是毫无所狱。这时候,有一名被囚禁的人虚弱地移动了下身子,在他的背后果然发现一个可以让小童子通过的洞。原来是囚人故意把它隐藏起来。



“谢谢你,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辛谠向那个人点头致谢之后,便将徐珍往洞里推。



不一会儿,站在牢房外的三名卫兵,冷不防地被从角落飞出的石头击中要害而不支倒地。李绩和辛谠从浓烟之中逃出后,拿着手上的武器,像割草般把蜂拥而来的士兵一个个撂倒。



“大人,山里发现火光啦!”



王式一面听取报告,一面看着黑暗中摇晃的红色火焰。虽然他们和火场之间隔着一座山谷,但应该不到五里的距离。



“好,我们就朝着火光的方向全速前进,要尽量争取时间!二十郎他们可能快撑不下去了!”



“既然要在夜间赶路,是否要拿着火炬呢?大人?”



“当然,而且要越多越好!”



在漆黑在夜晚拿着火炬,势必会引起绞缬城的注意,不过这正是王式所要的。他希望借由这种方式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以便减轻李绩他们所面临的危险。



回纥兵很快地点燃上百支的火炬,在月光之下排成一道光亮的队伍。王式在二十名骑兵的护卫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其余的人也紧随在后,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进。



王式答应过回纥兵,要委托他们重要的任务。并且给予丰厚的酬劳。对于这群流落异乡,过着贫穷生活的回纥人来说:这样的承诺无疑是对他们存在的一种肯定,也能让他们重拾游牧民族的骄傲和自信。



“我们愿意追随王大人出生入死。”



他们激动地流着眼泪说,在“通鉴记事本末”中记载,这些回纥兵在围捕戴隆的时候,把戴隆散落的金银珠宝全部交给王式,没有侵占一分一毫。王式当然也对他们完全地信任。王式和回纥人之间所建立的这种信赖关系,一直到死都不曾改变。



“我会好好犒赏你们的,大家要小心!”



当翻译官将王式的话传达给回纥人时,他们都兴奋地举起手上的抢和剑,高声欢呼。



火炬的亮光和回纥兵的呼声,在寂静的夜里倒到绞缬城的望楼。穿着暗红色衣服的哨兵见情况有异,赶紧敲响望楼上的铜锣。刺耳的铜锣声立即传遍城内每个角落,让早已一片混乱的情势更加恶化。乱阵中,辛谠利落地舞弄樟棍,将挡在前方的敌人一一扫平。经过一阵厮杀后,一行人总算来到城堡的大门。辛谠回头看后面的伙伴说:



“好,把门打开!”



其实在他下达指示之前,李延枢和徐珍早已先一步打开门扉。大门发出倾轧的声音后敞开,就在大门前面早就有手持火炬的队伍在等待。



“啊,是王大人耶!”



徐珍兴奋地跑出去,挥舞着双手大叫,他的声音引起了马儿的惊吓。王式举起单手,向后面的回纥部队做出前进的指示。



“王大人,要熄掉火炬吗?”



“不需要。”



王式严肃而明快地回答。



“我们必须尽早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以免百年之后,又有妖孽以这里为根据地再度危害世人,所以我们绝不能有宋襄之仁。”



回纥人气势如虹地高呼回应,然后兵分多路朝城内各地飞奔而去。一见到守着暗红色衣服的士兵,便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全部砍杀,游牧民族的剽悍本性仿佛又苏醒了。







李绩和绿云两人来到城内的大殿。大殿位于地下室,偌大的空间里面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法这倒是有好几百支的火炬。由于火炬是以人脂作为燃料,所以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李绩和绿云的脚边倒卧着五、六名士兵,绞缬城城主就坐在他们正前方一张用人骨拼凑而成的玉座上。他身上没有穿戴任何的铠甲,只是披着用绞缬巾织成的龙袍,细瘦见骨的手掌搭在扶手的头盖骨上,旁边还放着一支白色的长枪。



“你们以为,你们之所以能到这里,是凭你们自己的实力吗?”



城主蠕动着嘴说。



“是寡人故意这么安排的。日子实在是太枯燥啦,所以每隔几十年来一场战斗,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你们完全操控在寡人的股掌之中,至于你们的下场,当然就是变成城堡里的装饰。”



“随你怎么说吧。”



李绩冷冷地说。



“不管你再怎么狡辩,试图把自己的罪行正当化,都动摇不了我们!你们杀死无辜的百姓,取他们的鲜血染布,甚至连婴儿都不放过,这种罪行简直是天理难容。滚回地狱去吧!那里才是你们这些人魔应该去的地方!”



站在李绩身边的绿云愤怒地说。城主斜了斜嘴角,然后从玉座上站起来,拿起一旁的白色长枪。那支枪当然也是用人骨做成的。



“怎么,你们难道不想要活捉我吗?”



“不、我们要把你碎尸万段!不过在此之前,必须把你的罪行公诸于世,让你接受世道的制裁!总之你是难逃一死的命运,在此之前,就再让你多苟活几天吧!”



李绩举起右手握住背后的“断影”。



“寡人说过,世俗的律法是制裁不了我的。”



“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李绩一跃而起,试图打掉城主手上的那支白色长枪。绞缬城城主举起长枪,熟练地做了个回转,枪身正好和李绩的“断影”咬在一起。瞬间,空气中爆发出清脆的异声,“断影”应声断成了两截,断裂的上半截还飞了出去。



李绩虽然抵住这一波强劲的冲击,但是整个人还是失去平衡跌到地面。在明显敌优我劣的情势压迫下,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发光的剑身。



“乳臭未干的小子!”



城主笑声中呼出的气息,引起烛光的晃动。



“就凭你那身三流的功夫和那把破铜烂铁,也想杀死寡人?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傻到这种地步!你们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怎么?还是跪下来向寡人求饶,求我让你们死得痛快,如何?”



恐怖和挫折败感就像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地刺穿李绩的胸膛,尽管在此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不是普通人,但是他却没料到自己苦练多年的功夫,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结果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在刚进城时,李绩曾对城里单薄的防卫措施感到不可思议。现在,他终于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因为绞缬城城主根本不需要倚靠这些人为的视关来保护自己。



“寡人已经厌烦了继续隐居在深山之中了。”



城主发出一种听起来像是妖怪般的声音。



“等寡人解决你们这几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之后,就要去长安城了。到时候,不管男女老幼或是贫富贵贱,都将成为寡人的盘中飧啦,哈哈哈……”



城主每进一步,李绩就往后退一步。一旁的绿云见情势不对,抽出腰际的短刀朝城主的要害射去,虽然刀速凌厉,但是城主轻轻一挥手上的长枪,便轻易地将刀子弹开。接着,那支长枪突然像水里蛇一般,以蜿蜒的路径朝绿云的脸部攻击而去。绿云整个人反射性地往后仰,做了一个后空翻,惊险地躲过了攻击。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辛谠!他大声地告知李绩他们,王式已经带着回纥兵前来支援的消息。他使劲地挥舞着手上的樟棍,忽然叱喝一声,棍子朝城主突击而去,以力道和速度来说,辛谠的这一根绝对可以击中对方。城主没有闪避,反而丢开自己的武器,用双手钳住辛谠的棍子。



接下来发生的光景,连一旁的李绩和绿云都几乎不敢置信。拥有搏牛之力的大力士辛谠,竟然在城主的强大压力下节节后退。一步、二步、数步……不断地被逼退,辛谠使尽浑身的力气只住对方的攻势,连脚底和地面的魔擦声都可以听得见。过了半晌,城主突然松开右手,只用左手抓住那支棍子。只是即使是这样,辛谠还是向乎招架不住。脸上滴下斗大的汗珠。他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两手腕。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护住僵持的局面。



“寡人根本不需要侍卫,因为天底下没有比寡人更强的人。”



城主狂妄地笑了起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扯下绞缬巾。大概是撕裂的声音刺激了原本呆立在一旁的李绩,他握着手上断成半截的刀子,趁城主和辛谠陷入角力的空隙,毫无预警地朝城主猛然冲了过去。城主的眼角朝他一瞥,握住棍子的那只手用力一推,辛谠被震退了足足约二丈的距离。然后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城主转了个身,李绩趁隙滑到他脚下,捡起那支白色长枪,对准城主的胸膛狠狠地刺了下去。正打算弯腰捡起长枪的城主。就这么硬生生地被自己的武器贯穿了像骷髅般下瘪的胸膛。



人骨做的枪深深地插进绞缬城城主的左胸,并从背后突出有一尺的长度。城主张开血口,露出像利刃般的獠牙。从那黑色的咽喉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飞溅出来,原来是狠毒的诅咒和鲜血。血红的汁液滴落在地面上,发出黏稠的声音,很快地便聚集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池。



“你竟然伤了寡人不可侵犯的圣体!”



他嘴吐着鲜血,身上裹着暗红色的袍子,模样看起来非常狰狞恐怖。他的咽喉发出低吼,两眼冒出像是足以融化金属的怒火。城主使劲地转动身体,李绩连人带枪一起被震飞。



尽管心脏遭到贯穿,但是城主并没有立即倒下。他跟随地转过身去,整个人扶在溅满迹的墙壁上。突然,那面墙发出倾轧的声响,整面墙就这么转了过去,城主的影子也随之消失无踪。辛谠和李绩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后站了起来,当绿云正要走向他们的时候,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同时传出诡异的声响。



李绩楞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比大刀、毒箭、猛虎、甚至比吃人魔更令人恐怖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前方的一道墙突然崩塌,大量的水从坍塌处倾汇而出。瞬间,他们还以为那是个大瀑布。水花溅起的飞沫向针一样打在李绩他们的脸上。李绩没有尖叫,因为他已经吓得无法出声。他也没有逃,因为脚也动不了。



顿时,他变得像个无助的小孩,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绿云发现情况不对,赶紧跳了过去,想要将他拉开。但是凶猛的水势却将他们俩个人卷起,连辛谠也无法幸免。水势像大洪水般从他们的头上直灌而下。







原本正要往地下室前进的回纥兵,才来到阶梯的一半,突然发出惊叫,所有的人赶紧转身往上跑。因为大水已经从地下室开始往地面上升,跑在最前面带路的李延枢几乎被水淹到了腰部。徐珍更是岌岌可危。



“情况真糟,上面是火,下面是水!”



李延枢愤愤地咒骂道,不过徐珍倒是没那么激动。



“要是上面是水,下面是火就好了。因为这样就可以灭火啦,不是吗?真希望这时候能下场雨把火给灭了。”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呀!还不快逃!”



“逃到哪?”



“那还用说!当然是安全的地方啦!”



问题是,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呀!徐珍一面这么想,一面跟着李延枢逃继续往上跑。



李绩、绿云和辛谠他们所在的位置,其实离徐珍他们只有三丈不到地距离。但是因为隔着厚厚的石墙,所以无从知道彼此的位置。水流卷起了漩涡,人骨拼成的摆饰在水流里漂浮回转。此外,上面还不断掉落正在燃烧的零星火苗。李绩和绿云好不容易在大水中攀到一根巨大的浮木,两个人使劲地划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抵达尚未被水淹没的楼梯。



“……我母亲患了心病,因为她一直被幽禁在后宫,无法到外面的世界寻找自己的人生。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她决定杀了自己的小孩,自己再自杀。”



李绩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仿佛这么做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洪水的恐怖似的。



“她把我放进一个储水用的大水缸里,当时我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孩。”



在一旁专心聆听的绿云,听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惊讶。



“幸好,我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外公及时赶来,赶紧把我从水缸中救了出来。”



李绩说话的当时,一根还在燃烧的巨大横木哗啦一声掉进水里,溅起极大的水花,朝李绩头上宣泄而下。李绩发出像是自暴自弃的笑声。



“从那时候起,我就变得非常怕水。我总觉得,好偈只要一靠近水边,母亲的手就会从水里伸出来把我拖下水去,把我带到阴曹地府。我活到这么大,从没出过这么大的丑态……”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段过去。过去对你有不礼貌的地方,但还请你多包涵。”



绿云带着满腔的同情这么说,对于绿云态度的转变,李绩一时也感到困惑。正当他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时,绿云的背后再次溅起大片水花,一个像是人的物体从水中站了起来,左胸膛还插着一支白色的长枪。那个湿淋淋的人影发出邪恶的笑声。



绞缬城城主还活着!



他像是在夸耀拥有不死的肉体似的抓住那支枪,眼睛眨也不眨地从胸膛用力抽出。城主发出狂笑,拿起刚抽出来的枪朝绿云丢了过去。绿去在原地仿佛整个被冻住了一般动也不动。李绩伸手去拿背后的剑,可是却扑了个空。因为他的剑早在之前的战斗中就折损了。大概是被刚才的大水吓过了头,李绩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抽出剑鞘朝空中掷了出去,精准地击中人魔的那支枪。长枪应声断成两截,其中的一截像是活的生物一般缠住剑鞘。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噗呼一声掉入水里。此时的李绩已经手无寸铁。



“二十郎,这个拿去!”



在声音传出的同时,头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李绩反射性地用手去接,手掌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力而发麻。那是辛谠心爱的樟棍,李绩抬头看去,认出了站在台阶上的辛谠。



看着城主一步步地逼近,李绩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拿着辛谠的棍子抵住浮在水面上那根还在燃烧的浮木。而在同一时间,城主还是不断地逼近,他在水深及腰的水里摊开双手,眼神带着嘲笑的意味。



当确认棍子的前端着火之后,李绩再次把棍子抽回。此时,棍子前面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经燃着熊熊的烈火,这是因为樟木是一种质地坚硬,而且容易燃烧的材质。李绩决定利用这个武器和城主展开最后的对决。



城主已经接近到肉搏战的距离。他张开双臂,张牙舞抓地作势要撕裂李绩。



李绩手上拿着前端还在燃烧的棍子,一把刺向城主在胸原来的那个空洞。空气中顿时响起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嚎叫。只见城主全身被火舌所包围,双手狂乱地在空中挥舞,身体痛苦地往后扭曲。李绩不顾烫人的热度,将棒子抽了回来。但是前端着火的部分还插在城主的体内,所以他抽回来的棍子只剩下二尺长。



被烈焰吞噬的城主,勉强直立起痛苦扭曲的身体,那对充满怨恨的眼神凶狠地瞪着李绩。李绩趁势掷出手上剩下的半截棍子。划过空气后,棍子准确地插入城主的右眼。烧焦的前端直捣眼睛深处,一直到大脑。



城主再次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尖叫声夹杂着极度的苦闷和绝望。接着,空气中发出一声印重的声响,城主的尖叫随即中断。然后消失。原来一根烧断的巨大横梁,正好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头部。



李绩和绿云的头上也有零星的火苗洒下,李绩这时候开口说。



“宗姑娘……不、绿云,我有话跟你说。”



“天就要亮了。”



一名叫石宗本的人这么对王式说。石宗本虽然是翻译的身份,但是他除了精通回纥语之外,也是个有胆识的好汉,因此非常受到王式的器重。王式心想,只要让他学习兵法的话,来日定能成为有为的武将。



他遥视东方的天际。原本黑漆漆的暗夜,随着天色的泛白,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山脉的棱线。



王式不发一语地移动视线。



绞缬城地上的建筑,几乎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地下室的部分则还泡在水里。这次的任务不但要对付绞缬城的恶魔,还得和水、火做生死的搏斗。



“遭囚禁的男女救出来了吗?”



“我们尽全力抢救。不过只救出三十个人,大约只有一半的人数。其余的人因为火势过大,加上他们实在过于虚弱……”



“我知道了,对于战死的六名回纥兵要给予厚葬……啊!”



王式突然发出惊呼。有三个身高不同的人影在回纥兵的带领下来到王式的面前,他们分别是徐珍、李延枢和辛谠。尽管脸上沾满污泥和油渍,全身也完全湿透,但是他们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



“二十郎和宗姑娘呢?”



辛谠这么问。当王式摇头的同时,又有几名回纥人飞马回报。他们说在河谷的下游发现了李绩和宗绿云和踪迹。据说,是那头驴子到河边喝水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的。这两个人大概是随着地下室的排水路线被冲到外面来的吧。



驴子一副“老是给我惹麻烦”的表情,衔起了李绩的衣襟,使劲地将他拖到岸边。绿云则是靠自己的力气爬上岸。她大大地喘了口气,便跑去帮驴子拉起李绩。李绩吐了几口水之后便恢复了意识。他向绿云道过谢,双手按住驴背,努力地想把自己撑起来,不过大概是体力耗尽,结果又倒在地上。



两个人久久都没有开口交谈。过了半晌,李绩终于又开口说:



“绿云,你记得我说过,有话要跟你说吗?”



“嗯,什么事呢?”



绿云顺从地问道。



“之前我告诉你,我之所以那么害怕水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事实上……”



李绩一副做错事的表情,心虚地把脸别开。



“那……那是我瞎扯的。”



“……瞎扯!”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水。我在想,大概是那个原因吧……但事实上,我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不甘心被你嘲笑,所以才会临时编了那个故事,真的很抱歉……”



下一个瞬间,李绩的左脸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人因此倒在湿润的草地上。仰躺着的李绩看到了初冬暗郎的夜空,也看到了右手轻轻甩动,脸上却带着笑容的绿云。



“好吧,这次本姑娘就原谅你啦。”



驴子无趣地打呵欠,仿佛是在说“真是无聊透了”。



当天晚上,在长安城外约三十里外的客栈里有一场宴会。宴会的目的是为了庆祝胜利,也是为了替朋友送行。辛谠、李延枢,还有徐珍三人已经决定不再回长安城,而要直接出发回扬州。



“长安是个让人迷恋的城市,要是再回去那里,恐怕就不想离开了。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分手吧。”



辛谠这么说。其寮,他只是不希望又被官府或朝廷传唤。李绩和王式能体谅他的立场,因此也没有予以慰留。



而徐珍,虽然长安是他生长的故乡。但是另一方面,想要探索外面的世界的好奇心掩盖了他对长安的依恋,所以才毅然决定跟着辛谠去扬州。



大家心里都明白,今日分别后,大家将分隔长安和扬州两地,这一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李绩依依不舍地提出这样的建议。



“每年我都会派人送梨花蜜去给徐珍和那头驴子,你们就收下吧,别客气。”



“是真的吗,李绩大哥,你可不能忘记喔!每年都要送唷!”



大概是担心李绩忘记,徐珍又补了几句:



“要是你忘记了,我倒还好,不过这头驴子可是会去找你算账呢。”



“我不会忘记的,你要好好照顾这头驴子喔。”



“我知道,不过这头驴子心里一定在想,被照顾的是你吧。”



“说得也是。”



李绩笑着说,然后举起酒杯敬辛谠。“辛兄,保重。”、“二十郎你也是。”两人没多说什么,只是用酒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此时无声胜有声,说太多也是多余的。至于李延枢,他虽然对李绩的真正身份感到好奇,不过他还是按耐住性子没有发问,只是黄汤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送。



天亮之后,辛谠、李延枢和徐珍带着那头驴子一起往东边出发,王式给他们二百两银子当作旅费,他们也大大方方地接受。李绩、王式和绿云目送他们三个启程,直到他们的影子渐渐和旭日融为一片为止。



“辛兄少了那根樟棍,似乎连走路都有点别扭呢。”



李绩喃喃地说。王式突然话锋一转:



“二十郎,你真的不想去见见你的兄长吗?”



“我已经在夹城见过他了。未来十年内,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王式无奈地摇摇头。他转过身,对石宗本做了个出发的指示。石宗本用回纥语下达命令之后,约二百名的回纥兵陆续跨上马背,准备启程。



李绩和绿云一起走去原先拴马的地方,不过才走没几步就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脸上一阵困惑,因为那里只剩下一匹马。



“喂,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只剩下一匹马。”



“可是我们有两个人,只有一匹马叫我们怎么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两位只好共乘一匹马了。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王式佯装若无其事地做了个礼,回纥士兵忍不住发出愉快的笑声。在石宗本用回纥语下令出发后,二百多名的回纥兵便朝长安的方向展开旅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王式一路往前进,没有再回头。



李绩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他才恍悟原来这是王式的刻意安排。他尴尬地回头看着绿云,绿云也带着腼腆的笑容望着他。



……这是发生在大唐宣宗皇帝大中元年(西元八四七年)十月的事。从这个时候起,绞缬城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