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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ided-7 鼠|Shu(1 / 2)



下雨了。



夜要多深,这场雨才会停呢。雨又是从何处开始下的。还是说,不论何方,此时都沐浴着这场雨?



听人说,雨是从云中落下的。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无所知。



雨。



暗夜中落下的雨点,被手中的蛇眼伞承接。这场雨并不大,可却迟迟不愿散去。



这场雨从昨晚开始下,就好像忘记了休息一样。拜之所赐,今晚的黑市格外清闲。已经过了平常较为热闹的时间段,只有布谷鸟的鸣叫,能与雨声一比喧嚣。



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长矛,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他只要有空闲,就会亲自在黑市中巡视。到头来,他还是无法全部拜托他人。他秉性如此,相比之下,飞燕作为头领要比他适合得多。也许他并不是做头领的料,虽然他有这个自觉,但还是勉强背负着这个职位。



自己到底不足在哪里?他所清楚的,只有自己的确存在不足这一点。



刚好旁边有飞燕,飞燕就好像是上天为了弥补他的不足,特地派遣来他身边的一样——如果真的有上天这种东西的话。



不过,飞燕也有靠不住的地方,如果让他自己一个人瞎闯,恐怕就会跌倒。这是分工合作。



目睹着黑市的繁荣,看来这种分工效果不错。



可他觉得,这好像完全跟他无关。



剔除了凝结的污血,灌入新鲜的血液,去除沉疴。



黑市借此脱胎换骨,可以说一半都要归功于他的手段。



就算如此,他通过墨镜,他所看到的黑市,仍彻头彻尾是一条属于别人的街道。



他时而也会有不切实际的冲动。



舍弃一切——王龙、头领之位、龙州联合、黑市、各式各样的过去经历。将一切都舍弃,离开这座城市。



他认为这可以办到。只要真心愿意,我应该可以毫不踌躇——应该可以。



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即便是取得了世人艳羡的成功,他却并未得到满足。恐怕他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反正怎么样都无法满足,那么也就没有舍弃离开的理由了,他还留在这里的原因仅此而已。



他停下了脚步。



在龙州料理店与各国小吃馆之间的小巷中,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并不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而是如同直觉,在额头内侧有一种被挠痒一般的感觉。凭着经验,他明白,这是麻烦事的预兆。



是该回避,还是该先下手为强。



本应视实际情况而定,但无意间眼前浮现出那深红头发与橙色眼瞳的身影,顿时便别无选择。那才是麻烦事的极致。



他走进小巷中。



实在是太暗了。



他取下墨镜,仔细凝视。



鼠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人叫做“鼠”,总之就是被人这么称呼。



印象中,鼠一直在城市的阴暗角落中,偷偷摸摸地翻拣看上去能够下肚的东西。鼠脑海中最为久远的记忆,也是如此。



肚子饿了,就去找能吃的,觉得冷了,便去寻几件能披在身上的东西。



困的时候,虽然希望尽可能找一个有屋檐挡雨、又不会被人踢踹殴打的地方,在城中四处游荡,可总是无法遇见这般好去处。



像鼠一样的人绝不在少数,可其中也存在着上下阶级,鼠处于最下级。



鼠的身体瘦小,也不会打架,所以无可奈何。



原本,鼠也没有与其他人争夺的气概。



讨厌留下疼痛的回忆,也没有对于好吃的食物和高档衣装的欲望。唯有安全的睡眠场所,倒是最好能有一个,不过就算没有,在街边蜷缩起来想着撑到早上就好,不意间也就睡着了,醒转时早上也随之到来。



只有冬天真的是很辛苦。



冬天真讨厌。



鼠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步履蹒跚地撞进了被称作黑市的一带区域。



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可怕的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驱赶。



鼠当然也明白,只是,肚子真的是太饿了。鼠所知的地方基本都被别人占据,运气不好就无法找到食物,如果再什么也不做,就会饿死在街头。



而这里,正因为守备那么严密,想必到处都是能吃的东西吧。



鼠颤颤巍巍提心吊胆地在建筑物之间行走,在垃圾箱中寻找。虽然发现了一些看上去像是垃圾箱的箱子,可却全都打不开,上面挂着锁。给垃圾箱上锁,明明是极为少见的,在这里却好像是理所当然。



因为下着雨,倒是没有被可怕的人大声呼喝、拳脚相加,可没法取得食物就没有意义。不知怎么,止不住地咳嗽,鼻涕流个不停,脚步不稳,头晕脑胀,已经受不了了。



从几天前开始,身体的状况就很奇怪。



鼠已经走不动路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坐在打不开的垃圾箱上。



结果这样子反倒是更加难受,从垃圾箱上滑落,坐在地面上,抱紧着垃圾箱。



我会死吗。鼠迷迷糊糊地想。



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虽不知道什么是死,却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这种想法真是不可思议。



总觉得,还是不想死。



可是为什么不想死呢。



“喂,小鬼。”



没有预想到,会有人突然对自己说话。



虽不想死,但也认定了自己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因此对这个人的出现感到意外。



鼠抬起头,实在是太暗了——不过就算不暗,头晕眼花的自己也无法看清。



“这里是黑市,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也没有吃的,滚出去。”



眼前的男人个子很高,撑着伞,声音低沉。凭着这几点,已经足以明白了。



可怕的人。



鼠想要站起来,可全身都使不上力,完全爬不起来。可是,再这样下去,就会被踢。



鼠打算爬也要爬出小巷,可明明下定了决心,手臂却如同不属于自己一样,害得下巴摔在了被雨淋湿的地面上。



够了。



反正都得死。



被打死、被踹死,都是要死,又有什么不同。



从头顶上,伴随着雨点,落下了粗野的声音。“小兔崽子。”



鼠感觉自己似乎是睡着了。



莫名其妙地,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在某个房间之中。



身上的东西又柔软、又暖和。这是什么啊。布?好厚。房间中大抵上都很暗,不过在角落里有着灯光。



鼠的脑子仍是昏昏沉沉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攀着一般沉重,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睡了一会儿,又起来。



鼠伸长了鼻子,能够闻到香味。



昏暗的房间,角落里的灯光,香气。



而鼠躺在皮革长椅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布睡了片刻。



有人,在灯光附近,站着一个男人。



个子非常高,头发根根竖立。带着黑色的眼镜,看不清楚表情,就是那个男人吗。



对鼠说、滚出去、的那个。



明明说过那样的话,可他又与鼠如此靠近,同处一室。



还看着自己。“肚子饿的话,就吃吧。”



鼠盯着长椅的下方。想要吞一口唾沫,可实在是口干舌燥。



盘子,放在地板上。三个。盘子上摆着食物,全都冒着热气。



鼠战战兢兢地窥视男人的反应。



男人朝盘子挺了挺下巴。“吃吧,流浪儿(译注:这里的“流浪儿”用的是龙州话——其实就是现实中的中文。)。”



流浪儿、又是什么意思?虽搞不明白,但大概指的就是鼠吧。原本鼠这个名字,就是别人随便起的,所以不管叫什么都无所谓。



鼠从长椅上滑下来,伸手抓起那好像是肉和蔬菜混在一起的食物,又立即松了手,好烫。



“用筷子吃……还是算了。”



已经听不进去男人的声音了。



鼠不顾烫手,开始狼吞虎咽。又热、又好吃得眼珠子都几乎瞪出来,当然得吃光才行。根本停不下口。鼠不顾一切地吃,甚至连盘子上残留的余味都舔了干净。最后肚子吃得太饱,胀得有些痛苦。



男人又在地面上放了一个透明的杯子,里面似乎装着水。



鼠一口气喝光,大为满足。



心想,就这样死了都行。



“流浪儿。”头顶上又落下了声音。



抬起头,正对着男人的俯视。



“别动。”



鼠缩起身体。



这个男人真的很吓人。可是又给我东西吃。鼠的脑中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无法忍耐,但还是强迫自己咬紧牙关。



也正因为这样,当憋不住的时候,便一口气喷了出来。



将食物。



鼠吐了,呕吐物沾到了男人的裤子,可呕吐还是止不住。



鼠蹲在地上吐个不停。好难受,一口气吃的太快了,好浪费。



不,比起浪费,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当将一切能吐的都吐干净,瑟瑟发抖的时候,离开了一阵子的男人又回来了。



男人蹲下来,不知在做什么。睁眼一看,发现在擦鼠留下的呕吐物,随后又将手中的布沾水拧干继续重复。



男人回头瞥了鼠一眼。“好臭,去洗澡,知道没?”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总之先点头答应下来。



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被杀掉。



他努力忍住这股咂嘴的冲动。



要来到这扇门前,必须从地上进入地下再回到地上然后再一次潜入地下,经过极为复杂的道路。这里就是所谓的隐匿据点,是他众多藏身之处中的一个。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除了他和飞燕以外,仅有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干部。



他插入钥匙旋转一圈,打开房门。眼前是一间狭小的房间。再往前又打开一扇门,在昏暗的房间角落里便能察觉到蠕动的人影。



他打开厨房的灯。“你在干什么。”



流浪儿裹着毛毯,藏在沙发和墙壁之间的夹缝。一脸畏惧地从毛毯中探出头看了这边一眼,又立马缩了回去。这种行为触痛了他的神经。



“为什么不开灯?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别说是回答了,流浪儿一动也不敢动。不,毛毯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流浪儿害怕他。忘恩负义。他低声念叨了一句,这次真的是咂嘴咂出了声。



说这家伙不知恩,难道我是打算求人家回报吗。



“——畜生。”



他将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冰箱,开始准备做饭。



从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只在隐匿所里做,所以知道的人也理应不多。他承认,制作好吃的饭菜并品尝自己的成果,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消遣。龙州料理种类繁多,他也什么都尝试去做。最近主要研究的是,大量利用产自中部诸国地域南方的纳哈特拉国的香辛料来制作青椒炒饭、辣面、黄椒汤之类。做法倒是极为简单,只是辣味若是太重,就会冲散原本的味道。香辛料的搭配、分量的调节是很讲究的,只要有一处出了差错,整体的风味就会改变,很是有趣。



他动作麻利地切好材料,开始熬汤。熬汤的时候,不可离开一步,意识集中在火候上,便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之后关掉火,将发酵好的面团切成长条,粗细与其他配料相宜。将配料以热油翻炒,投入汤中,随后便终于到了调味环节。他还未发现完美的调味配比,因此每一次都会尝试改变。上一次肉桂稍微放得有些多,这回减少一些分量,与之相应试着增加了一些香菜种子。



刚尝了一下味道,便发现流浪儿裹着毛毯蹭了过来。



他不予理会,继续调味。



调整太多次也不好,料理也讲究所谓的时机。这样就足够了。



在汤沸过一次后,他拿出深口锅准备煮面。煮面的时候,流浪儿从毛毯中探出脸,已经贴近到了几乎碰到他的腿的位置。



捞面的动作有些粗暴,结果流浪儿向后一跳,大概是热水溅在脸上了。



他将面放入碗中,再倒入调好的辣汤,一碗辣面便完成了。



拿着筷子端着碗向沙发走去,先是喝了一口汤。富有广度的甜味与鲜味被咸味衬托出来,辣味最初的时候隐于其后,随后渐渐明显起来,并不强烈的刺激使人更加渴望第二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做得不错。接下来是面。果然还是细面更好,富有弹性,也能吸附更多的汤汁。算是合格吧。



动起筷子,又听见了什么声响。



流浪儿探着身子,将手伸进橱柜中,似乎是在找碗。感受到他的视线,流浪儿回过头来,满脸惊恐。



他将其无视,又啜了一口面,轻轻点了点头。“好吃。”



看来鼠得到了栖身之所。



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够得到食物。只是,很不自由。如果擅自打开放着食物的冰冷箱子,偷偷从其中拿东西来吃,一定会被发现。然后肯定就会被那个高个子的男人说‘滚出去’。



鼠也明白,如果滚出去了,可就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所以只是裹在毛毯里,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起身子。虽然很害怕,害怕得难以忍受,但还是这样撑了下来。



那男人没有把鼠丢出门外,而是放置不管。不过,他发火的时候,真的很可怕。所以鼠不会去吃男人做的饭菜以外的东西,仅仅这样的话,似乎不会惹他生气。但是,要是把食物弄脏了,还是会被骂。所以吃东西的时候得模仿男人的动作,这样就不会惹怒他。



鼠知道怎么看表。



男人一天大概会来这里一两次。除此之外的时候,鼠都是独自一人,基本上都在睡觉。在这里睡得总是很安心,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虽然一天到晚都很闲,一点也不累,可一旦躺下来,还是马上就睡着了。



鼠做了许多许多梦。



其中有噩梦。被殴打、被踢踹。变得浑身都是血,心想受够了、好想死。



也有温暖的梦。紧紧地跟在某个人身后,可那个人却并没有显得厌烦,也没有将鼠推开。



偶尔也会思考问题。



有关食物、还有那个男人。



那是个奇怪的男人。



明明很可怕,可又给自己食物。这个地方肯定是那男人的地盘,他也时而会说‘滚出去’,话虽如此,却没有一次真的把鼠赶出去。



而且,他也没有做奇怪的事。



当时,他说‘去洗澡’,然后被他推进隔壁的隔壁的一个狭窄的小房间,不得不用像雨点一般落下的热水洗遍全身。



不知为何极为恐惧,心想可能要被杀了,只顾着拼命地洗。



途中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那男人站在门外。



鼠受到惊吓,缩在房间的角落。



男人的黑色眼镜蒙上一层雾气。



男人用手指擦了擦眼镜,嘴角变得缓和了些。“……是女的啊。”



鼠好歹也算明白,男女之间的区别。女人更加弱小,而且会被欺负。



鼠已经有好几次,在被发现是女的的时候,被其他男人做一些奇怪的事。害怕、疼痛、恶心、羞耻,一遍遍体会这些情绪。



不论外表如何,女人总是会被男人欺凌。



因此,鼠装作是男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努力使自己一眼看上去分不出来是男是女。只要将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基本上就足够了。鼠个子瘦小,随便找点足以蔽体的衣物,就看不出来是女的。



恐怕又要被做些很疼的事了。但是,现在无路可逃。只有忍耐到结束的那一刻。



鼠已经做好了大半的心理准备,可那男人只是关上了门。



透过房门,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洗干净,旁边有肥皂。用肥皂洗,听到没?”



“……肥皂?”



正小声嘟囔着,门又打开了。



男人不顾被热水淋湿,从墙壁上取下了一块白色的东西,伸到鼠的面前。“就是这个,这样搓一下,就会有泡沫。用泡沫把脏东西擦掉,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