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ed-7 鼠|Shu(2 / 2)
不是很明白,但因为恐惧只得点头接下肥皂。按照男人所说的做,便冒出了许多泡沫,很漂亮,很有趣。
那个男人很奇怪,明明很可怕,可实际上,又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鼠裹在透着香气的毛巾里,如往常一样在长椅上打发时间,门突然打开了。
本以为是那个男人,然而不对。
是另一个更矮的男人。
鼠吓得一动不动。
从没有想过,还会有除那男人以外的人会进入这房间。
“嗯?”进来的男人歪着脖子,“你丫怎么回事,为毛在我们的基地里待着……?”
事情变得麻烦了。
不过,已经预见到,早晚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采取对应措施。因此这都是自作自受。
那又怎么样——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管他的呢。
至少自己不会迷惑,反倒是飞燕正迷惑着。
“……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这东西。”坐在椅子上的飞燕就像是整个人被椅子靠背覆盖住一样,唯独探出脸来看着自己:“就这样养下去吗?”
“谁知道呢。”他对着啤酒瓶抿了一口,稍微思考了一下,“碍事的话就丢掉。”
“不就是你捡回来的吗。”
“捡回来?”他点了点头,“是啊,就像你说的,是捡回来。”
“这可不是狗啊猫啊的喂。话说荆,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啊。”
“哪种兴趣?”
“就是说,把外面的东西捡回来养之类的,你压根就不像是那种人嘛,至今为止也没这么做过吧。”
“也是。”他瞥了一眼在沙发上裹着毛巾瑟瑟发抖的流浪儿,“只是碰巧。”
飞燕撇着嘴耸了耸肩。“我才不信呢。”
“你什么意思?”
“碰巧捡了个人回来,哼?到底是因为什么,嗯?因为快死了?就这样?这种的就不要管它了嘛,随处可见的事罢了。不只是艾尔甸,就连龙州,不也有里街之类的地方嘛。”
那个词真的是无意间随口提出来的吗。
里街。
是他如废屑一般诞生,如废屑一般被养育的地方。
是因为那时的光景一瞬间在脑中闪过,因此才将这流浪儿捡回来的吗。
无法肯定或者否定。不论如何,如飞燕所说,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管。至于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有可能是心血来潮,但绝对不是碰巧。
他将啤酒一口喝干。“烂透了。”
说出这句连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的话,才是真的烂透了。
“哼欸——”飞燕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望着天花板,随后又看向他,“这家伙的名字呢?叫什么啊?”
他耸了耸肩以示回应,随后飞燕便朝向流浪儿,轻轻地踏了下地板。“喂。别当毛巾魔人了,至少露个脸出来呀。听不懂人话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流浪儿先是对踩地板的声音作出了反应,随后战战兢兢地从毛巾中探出半张脸。“……鼠。”
“鼠……?”飞燕确认了一遍,流浪儿只顾着夸张地点头。
飞燕一脸惊讶地回过头来,指着流浪儿说:“这家伙居然叫鼠啊喂。”
“看上去不像是龙州人,所以应该和老鼠没有关系。”
“笨蛋,要是龙州人才不会叫鼠这种名字呢。”
这可说不准——就算这么说出来,飞燕恐怕也难以理解吧。
飞燕正如他的名字含义,就像是一只飞翔的燕子。
而如他这样在拷问上颇具才能被人畏惧的男人则名叫荆王,名字就如同是刻在人灵魂里无法消除的印记一样。
他也认识名叫粪、屎壳郎、皮包骨——如此之类的名字的人。这些名字全都是自称,而那些人全部都已经死了。作为里街的废屑,连从废屑变成废物都还没能做到,就以废屑的姿态死了。
名字是一个人本质的体现,带着一个不像样的名字,就注定会迎来不像样的死亡。
他看着流浪儿。“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吗。”
流浪儿慌张地摇头。
他推了推墨镜。心中暗道、那就好。
那就好。
最近会做有关里街的梦。
那个抱着安慰的念头爱着他、却染上恶疾、容颜尽毁、以老太婆一般的模样死去的女人的梦让他不愿去看。
出现鲜艳热烈橙色眼瞳的则大多是噩梦。
“话说……”飞燕紧紧盯着流浪儿的脸看,“你是女的啊。”
流浪儿面色通红,又缩回了毛巾之中。
飞燕低声念叨:“……哼~~我倒是无所谓。随你便啦。不管你怎么搞都行啦——”
“我应该没说过要做什么,也没说过想做什么吧?”
“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刚才就说了,这可不是猫呀狗呀的,养起来可费事了啊?”
“的确不是猫狗,所以就别再用‘养’这种说法了。”
“干什么。你发什么火啊。”
“我没发火。”
“我说啊荆,你该不会是变成萝莉控了吧。虽说是女的,这家伙也不过是个小鬼啊。”
不禁想用由莉卡·白雪的名字来反驳,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可不行,飞燕是认真的,从心底里迷上了那个女人。‘趁着话头一不留神就提起来了’可算不上是个好借口,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导致和飞燕决裂。
他举起右手示弱。“好吧,我这就丢掉。”
“别随便就丢掉啊。话说,你自己不也说了不是猫狗嘛。”
“正因为不是猫狗所以才麻烦。”
“话虽如此啦。”
“最一开始的目的也算达成了,给她吃了饭,至少不会马上死掉了吧。”
“所以就可以丢一边儿去不管了?你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你也会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啊。”
“我说这样在外人看来不好。你就不明白吗?你可是龙州联合的头领啊?可是我的搭档啊?把一个小鬼捡回来又丢掉,如果这种事传出去的话会怎么样?我们可不是混黑道的。已经和以前做小流氓的时代彻底告别了啊。”
“……没想到会被你说教。”
“坦率点,荆。我知道你是在里街长大的,我也不是不懂里街是什么样的地方。要是没有那个余力倒也没办法,可我们现在有力量啊,能办到的事就该好好办妥吧。”
如同在空中飞翔一般径直向前奔跑的你又懂什么?你怎么可能懂。
又或是,只是我希望你什么都不懂?
也许吧。
“那你说该怎么做。”
飞燕抱着胳膊,上唇撅得碰上了鼻尖。“我想想。”
“就算有力量,可我们的力量又没办法用来对付小孩。”
“而且还偏偏是个女娃……”飞燕突然两手一拍,“——噢!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啦。某种意义上,倒是和力量没关系啦。对于这家伙来说,这应该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久违地外出,却又碰上下雨,很讨厌空气中透着的寒冷,自己也在上一个雨天差点死掉。不过反过来说也是在雨天被捡到的,而且,穿着暖和的衣物,还有荆在一旁撑着伞,倒也不会淋到雨。心情格外地复杂。
和个子不高的飞燕一起出门,外面是深夜,很黑,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鼠不知为何感到心头发痛。
嗯?怎么了嘛?——飞燕这么问过自己,也没有回答他。
走了一段时间,三人与另外一群人汇合了。对方是两个男人,外加一名矮个子的女人。每个人都打着伞,穿着连有兜帽的衣服。因为很暗,看不清容貌。飞燕似乎与那个矮个子的女人很熟。
“哟。麻烦你们特地跑一趟喽,由莉。”
“没信么的。不过,还系去拜托玛利亚更直截了当一些吧。”
“那个啊你看,不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嘛——”飞燕瞄了一眼荆,“不好意思啊,真的是麻烦你了。”
“够了不用薛了。”矮个子的女人似乎有些生气。
“也是啊。”飞燕笑着说,“以我和由莉的关系——”
“我叫你别薛这种话了!”
“好好好。”
“还下着雨嘞,妥了的话,就赶紧撤吧?”一个男人这么说,随后另一个男人也低声应和:“是的。”被飞燕称作‘由莉’的女人则靠近了过来。
虽然个子矮,但比起鼠还是要高上一些。由莉是金发,从长相看似乎还很年轻,不过非常的漂亮。她朝自己伸出手来。
“那么,我们走吧。”
鼠抬头看向荆。
明明是晚上,荆却依然带着墨镜。不过,墨镜后的视线,的确是落在了鼠的身上。
荆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在鼠的后背上推了一把。鼠立即抱住荆的腿——为什么要这么做,鼠也不明白。
只是不想分开。
荆抓住鼠的肩膀。“去吧,这是为了你好。”
不懂。什么为了谁好,这种事鼠真的完全不懂。
鼠的双臂紧紧缠住荆的腿,绝对不愿意离开一步。
鼠回想起来。
荆做的饭菜全部都很好吃。
荆不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都很寂寞。
荆一回来,便感到开心。
如果不按照荆的做法吃东西,会被他说‘滚出去’,但是,荆从来没有真的将鼠赶出去。
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
本以为今后都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为什么非得分开不可呢,鼠不明白。
荆抚摸着鼠的脖子,触感很踏实。
鼠缩了一下头。感觉很痒,而且心口很痛。
“你不是老鼠。”荆低声说道,“我给你起个名字。从今天开始你叫夕蝶。”
“……夕、蝶?”
“记住了。这是你的名字。”
“夕蝶。”
“没错。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总有机会再次见面的。”
“还能、再见面?”
“只要你愿意的话。”
“只要愿意——”
“嗯。去吧。”
被荆的手一推,缠着他的双臂也一下子松开了。
踟蹰不定地向前走了几步,被由莉抱在了怀中。
“没关系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眼泪涌出,抱住了由莉。第一眼就能明白,这个人是个好人,绝不会做出可怕的事。因此不会再发生坏事了,没事了。
哭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荆和飞燕的背影已经远去,在雨中显得朦胧不清。
“……夕、蝶。”小声重复了一次。
感觉比起鼠要好太多了。
因为,这可是荆起的名字。
第六区“屑街”极为混乱,相应地也存在着诸多空白地带。要说流亡至艾尔甸的落草之人的去处,首先便是第六区了。
屑街中有多种多样的社会互相交杂。
出身。经历。职业。年龄段。利害关系。人们凭借着各式各样的理由结为群体,互相冲突、彼此划清界限。
黑市虽几乎已经变成了龙州街,但艾尔甸中的龙州人也并非全部聚集在黑市。屑街中也存在着龙州人的社会,而且处于分裂,一部分与龙州联合关系密切,另一部分则对其充满敌意。
他们不断重复着彼此斗争的闹剧,每当出现流血事件,龙州联合不会介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坐视不管,偶尔也会参与进来,严惩敌对组织。仅此而已。
他们也有他们的存在意义。即便是同乡人,因为没有足够的价值,无法被龙州联合接纳,然而也不能因为碍眼就统统除掉。毕竟很花功夫,那些人就算让他们活着也不会成为威胁,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还能派上用场。
偶尔也会前来整顿局势,比如今天。
敌对组织旧火复燃,杀害了友好组织的成员,因此前来处死几人,又与对方头目签下血书,就此和谈。他本没有必要特地露面,但偶尔也需要活动活动身体,仅此而已罢了。
办完工作,他让手下们全都离开。王龙的头目虽决不是不讲理的独裁者,但违背其命令的人会遭到什么下场,下属之人全都心知肚明。
这是个下着雨的傍晚。
为什么偏偏要下雨呢。
他撑着蛇眼伞,听着雨声,一人独行。
他知道,已经不能再靠近了。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被银色军团严密守卫着。第四代总长上任之后,虽与他们在暗地里有过断断续续的交涉,但关系始终没能改善。
既然他们没有插手黑市,自己只要不踏足他们的地盘,便不会开启战端。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协议。尤其是收容所算得上是他们的逆鳞,不论有什么事也不该去触碰。这一点他很清楚。
就在他打算回头的前一秒。
他几乎是慌乱地后退几步,藏身于建筑物之后。合上伞探头观望,咬紧了牙关。
没有打伞,雨衣的兜帽遮到了眼睛高度。
即便如此也不会认错。
一直都很想见她一面。
至少在彻底无法再次见面之前。
他闭上眼收回身子。
短时间内,胸口的躁动无法平息。
再过一会儿,就能平静下来了吧。一切都是这样。
包括这雨,也总会停歇。
“夕蝶。”他默念。
真是做了件蠢事。将一个死掉的女人的名字送给别人,又是做的什么打算?那女人一直梦想着新的人生,渴求自身的死亡。他能够给予那女人的只有终结。难道还能说是为那个女人实现梦想吗。
连雨笼夕暮。
不得见蝶舞。
每一个梦,都有破灭的一天。
一切都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我也仍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