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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二追忆的间奏(1 / 2)



设法撑过混混们的袭击后,峻护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其他的据点(虽然钧特一副游刀有余的样子),翌日——他睁眼醒来,是在中午过后许久的事。



“早安,峻护少爷,感觉如何呢?”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朝峻护露出温和微笑。



“啊啊……嗯,早安,钧特先生。”



“来杯醒脑的红茶如何?今天我准备了俄式红茶。”



“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道完谢后,峻护接过貌似麦森品牌的茶杯。热度恰到好处的琥珀色液体,让习惯了空调暖风的身体倍感舒坦。简直像算准了峻护醒来的时间,那杯刚冲好的红茶还散发著芬芳。



峻护环顾四周。



这房间和之前那间很像,只准备了最低限度的朴素家具。给人的印象类似得几乎会冒出既视感。



(…………接下来,要怎么办?)



难得尝到一杯美味至极的红茶,心情却可以说是落在有生以来的最低点。



自己失去了归宿。



二之宫家和月村家VS北条家的斗争。



丽华离开二之宫家的事实。她订婚了——而且发表出来的订婚对象是保坂。然后还有她第一个人格跟二个人格之间的关系,再加上与“神精”相关的种种问题。



受不了,扳指头一数根本数都数不完。压迫住峻护的要素实在太多了。



况且他还没办法从俯瞰的角度,审视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样的状况。想订定行动方针也没有头绪。就算能够行动,范围也大大地受限。



(可亚?…:)



汗水浸湿了全身。不知道是喝下热红茶的关系,或者有其他原因。



窗外耀眼的阳光忽然进入了眼帘。



峻护心想,这么说来现在是夏天呢。漫长无比且看不到终点的夏天。自己现在,似乎连察觉炎热的余裕都没有。



“…………钧特先生,我还想问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月村去哪里了?”



“关于这个问题,希尔黛小姐有话交代我转达。”



要先确认状况——面对峻护勉强用全力保持镇定问出来的问题,老管家颇为平静地答



道:



“在你能做出觉悟前,余不会告诉你。纵使你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她的下落,也不要去于涉。等你找出自己该走的路,到时候就算用拖的余也会带你去见她。”……希尔黛小姐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钧特先生也知道月村在哪里吗?”



“我没有回答的权限。”



老管家回答的身段既柔软又明确,而且不容动摇。



感觉他像是知道,也可能真的不知道。



不论如何,要看穿那张有数十年人生经验做基础的扑克睑,峻护还太嫩了。目前他只能放弃追究。



再说他想起了那一天真由离开二之宫家时,希尔黛所说的话。



“要是你追上去,说不定那家伙会咬舌自尽哪。现在先别管她吧。”



——峻护认为她说的对。



那道背影。



由后望去是那么的虚幻又渺小,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



假如那时候峻护的身体能正常活动,可以将她拦下来的话。



恐怕将手放在那纤瘦肩膀的瞬间,她就会像梦幻泡影般消失。峻护无法不这么想。



真由的事情,现在只能先忍下来吗……?



“……那么,你知道北条学姐现在怎么样了吗?”



然而面对峻护的下一个问题,老管家缓缓摇了摇头。



“很遗憾的,精确来说并没有消息传出。听说她正积极地在处理北条财团的业务,但是在离开二之宫家之后,她似乎完全没出过门。”



“学姐一直部留在北条家?”



“正是如此,据说她连校舍那边都没去露脸。”



“连神宫寺学园也没去啊……”



峻护的心又多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去因为财团的业务繁忙,丽华常常没有到学校,这一点也不稀奇,甚至还能说是日常光景,理应当成颇为普通的事才对。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次的状况不一样——峻护那在平时算不上多敏锐的直觉,正放声发出警告。



“……有办法联络到北条学姐吗?总之我想和她见面谈谈。”



“很遗憾。”



钧特再度摇头说:



“见面就不必说了,现在连要联络丽华小姐都没有办法。虽然并不能确定这是出于丽华小姐本身的意愿,或是他父亲义宣大人的意嗯。”



“这样啊……不对,即使如此还是试著联络看看吧,打个电话过——”



“很遗憾,峻护少爷。就算您本人这么希望,大概还是无法如愿。不对,我想正因为要联络她的人是您,才更不可能如愿。”



“…………”



峻护不得不噤声。目前的事态果然不单纯。



应该根本没看过的光景,正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峻护脑海中。



丽华离开二之宫家的那天——



“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对于二之宫凉子在慰留时所能说出的最直接的话,千金小姐八成没有动摇,身影就那样走远了。她恐怕一次都没有回头——就连些微的不舍都感觉不到。



那道背影肯定是定得堂堂正正的吧。就像北条丽华平时那样。



可是,她脸上浮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峻护当然没理由会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能体会。



那会是一张随时都像要哭出来,还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脸。那张脸在脑海中浮现得太过鲜明,让峻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月村真由和北条丽华。



和峻护最亲近的两名少女,在这种形式下离开了。



这样当然不好。他不可能会接受。,“——!”



一回过神,峻护已经站起来了。



大步走向门口的他正打算要出去。”请留步。”



一阵声音柔和地制止了他。



“您想去哪里,峻护少爷?”



“我要去找月村和北条学姐。”



“您应该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如愿的才对。丽华小姐算是处于谢绝会面的状态,至于真由小姐您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这种情况下——”



“就算是这样!”



峻护喊了出来。



他明明想收敛音量,嘴里冒出的话却自然而然化成了洪流。



“就算这样我也得去找她们!我没办法这样待下去!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会——”



峻护咬住嘴唇。



负面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了。比起他自己想到的,比超他所预料最糟的可能性,有某种严重程度远远超出那些想像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且还发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手伸不到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到底要他怎么静静等下去?难道要他默默吸著手指头,看著让心里难受的



结局找上门来吗?



“唔——”



尽管如此,峻护还保有足够做出冷静判断的理性。



“…………对不起,钧特先生。是我失态了,我知道自己够笨的了,但就算这样——”



“请别放在心上。”



钧特的语气既温柔又十分和蔼。



“您的骨气与气概,绝不会让看的人不快。对我这样的老人家来说甚至还有些耀眼。”



“没有,哪里会啊……我只是幼稚又不懂事……”



“您真是谦卑呐。要我说真心话,我反而是希望您找上门去的……但是我也有自己该尽的职责,得请您自重才行了。”



“我明白了。”—点过头,峻护又坐到床上。为了忍住忽然想踹墙壁或椅子的冲动,他费了不少劲。



“……那么,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您……”



看准峻护冷静下来后,钧特带起话题:“我这里保管了一份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的书信。”



“信?是给我的吗?”



“正是。”



递到峻护手中的,是一个朴素的信封。



拆封一看,里面装了几张信纸。意外工整的字体并非出自峻护的姐姐,似乎是由美树彦下笔的。



“嗨,峻护,早安。我有犹豫过开头该怎么问候,结果还是觉得说声早安比较妥当。虽然我也实在预测不了,你收到这封信会是在早上或下午或晚上,但可以肯定会是你从长长睡眠中醒来之后才对吧?”



像这样绕著圈子耍人,很像是美树彦的作风。而那封信就是这样开头的。



好啦,虽然有很多事情必须告诉你,可是你简简单单就被打趴了,而且还处在不扣道什么时候才含醒来的状态。所以原本该当面跟你说明的事情,才令变成像现在这样的书面来告诉你。



我想先为了不周到的地方赔罪。我和凉子短期之内大概汉办法联络你,也没办法收到你的联络,这样的处理也是出于不得己。



顺带一提。之所以不是由凉子,而是由找来写这封信,没别的原因,正是因为凉子拒绝提笔的关系。



相信你恐怕也有察觉到,其实她是个非常害羞的人。而且力有未逮地把你卷进麻烦里,也让她感到很内疚。虽然这封信原本是该由她书写,还希望你多多体谅。



淡然的说明在后头接了下去。



二之宫家和月村家都有别的称号,分别叫鬼之宫和继群(注:“二之宫”和“月村”的日文发音与“鬼之宫”、“继群”类似),同时也是在所谓的“十氏族”当中各占一席之地的血族。



十氏族乃是由“神戎”——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梦魔、或者男妖组成的淫魅一族。



美树彦和真由自然不用说,就连凉子和峻护也是“神戎”。



而峻护很可能是特别罕见而强大的神戎,这在他们之间被称为“神精”。



目前混乱与斗争正在十氏族间持续著。争夺“神精”也是造成这般局面的要因之一。



此外,关于这些知识,一直以来凉子和美树彦都瞒著峻护——关于这方面的情报,你大概已经多少从状况推测到,或者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不然自己也应有些自觉才对。



说起来这些事都算是低俗的家族互斗,而且还散发著故步自封的腐败气息。我们一直都觉得把你卷追来是很不识趣的;或者是就算要让你在某种形式下和这些产生联系,也要再看一看时机。



反过来看,关于你身为冲戎这点,我们则是尽可能不希望让你知道。毕竟视情况不同,神戎的体质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显现。我们都认为没有显现的话,当然是不知道最好:要是知道了,当事人必定合被迫接触到一些原本不需要了解,也不用幸扯上冈彩的事情。把风险和好处放在天平测量过后,找和凉子才选择了“对你瞒下去”——现在回头看的话,也许这样的选择是错的。



当然这只是结果论。这种嗯考方式,就像在惋惜从杯子里洒出来的牛奶。虽然事到如今也无法再补救……但我们不得不对此抱著一丝后悔与遗憾,希望你能让我注明这一点。



用到这样的语气,以美树彦来讲或许是很稀奇的事。



他想尽可能公正客观地将事实记述下来,却又压抑不了本身想辩解的欲求——从中可以看出这样的心情。尽管论调飘然不羁,峻护觉得还是能窥见美树彦苦恼的痕迹。



当然峻护并没有责怪凉子和美树彦的意嗯,而且怪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帮助。至少峻护已成熟得可以体谅到,一直以来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此读著信的时候,他看见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想这一点你恐怕也快察觉到了才对——



你在失去记忆之前,就己经和真由以及丽华认识了。



因为你和真由都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而且我们发现丽华也欠缺或遗忘了部分记忆,才对你们隐蹒到现在。毕竟让你们想起来恐怕也没有太多好处,凉子和我是这样判断的。特别是真由,她肯定要认为自己从前对你做过的事情是罪该万死的。



没有错,你在十年前曾经被觉醒为神戎的真由吸掉精气,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许就是那时的影响,让你失去了十年前的记忆。



……让真由知道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并不难想像。我和凉子在协议过后,决定用全力掩饰注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我说的是“用全力”,就代表我们瞒的不只你跟真由,也包括丽华在内,找并没有要你认同这套想法,但求能让你先明白其中的缘由。



“…………”



读到这里,峻护的手暂时停了一会。



不知不觉中,他全身都变得非常紧绷。看来他读信时是处在相当紧张的状态。冷气明明开得够强,背后却汗流如柱。



“峻护少爷,要不要休息一下呢?”



当峻护呼出一大口气的时候,钧特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但峻护摇头答道:“不,我想继续读下去。毕竟现在似乎分秒必争,而且我又已经睡了好几天。”



“我了解了,那至少请您来一杯凉茶。”



“不好意嗯,那我享用了。”



峻护客气地接过老管家奉的茶,一口气喝光。



话说回来,他心想:虽然自己多少有了觉悟,但当事实像这样公布后,果然还是藏不住心里所受的刺激。



真由、丽华以及自己,三个人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吗?



而且三个人对于当时的记忆都很模糊……?



自己还曾经差点被真由杀掉……?



(所以……那段影像是十年前的事情?)



有些影像不时会在峻护脑海中复苏。



像是在杂货店买了炒面大口吃著的女孩身影、站在公园立体方格架上面,让一大群小孩乖乖听话的女生——



尽管那些画面十分朦胧又充满杂讯,根本就没有精确性,却是那么的温暖又令人怀念,让峻护始终无法把那些当成废物收拾到一边。



难道那就是他和两名少女——真由与丽华共有的一部分记忆吗?



这表示总是出现在影像中的女生,就是真由和丽华其中之一?或者也可能她们两个人都包含在其中……?



——大大呼了一口气以后,峻护再次将目光放在信上。



我和凉子希望你们三个人看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这是我们最大的心愿。虽然过去的错误也可以当成一帖良药,让人学到教训,但那有时候也合发挥出毒药的效果。比起成为良药的可能性,我们更忌惮毒药的可怕。



不过载提到的担忧,看来都都到此为止了。



你们的事情,我们的事情,十氏族的事情——这些都己经超出了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



接下来,大概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即使你要解释成是我们放弃了责任,也不要紧。有任何谴责,我都愿意虚心接受。但那必头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过去还保管在我们这里,现在先将这些物归原主吧。



好了,接著我打算就我所知,昼可能详如地把十年前那段柬龙去欣写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耍去做。



(有事情希望我去做……?)



这种情况下到底要他做什么?



一面感到疑惑,峻护还是继续读了下去。



这封信的后面,记载了我和凉子知道的所有事实。



可是,其实这所谓的“事实”相当不完全,因为我和凉子在十年前的那个时候都极为忙碌,没有当好你们三个年幼孩子的保护者,对于你们三个当时的来往情形也几乎一无所知。同时,这也是因为除了你们三个之外,能为你们三个的关系作证的人几乎不存在,更重要的是,你们三名当事人都处在记忆遗失或经过窜改的状态。这等于我们几乎没有有手段可以得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比我所提到的“事实”,实际上只是把些微可知的事实当成基础,再借助状况证据推测又推测出来的一项假设。



虽然我确信这项假设并不会差得太远——但即使如此,我也有预感它大概并没有深入到整件事情中某个最重要,最根本的部分(这也是找和凉子在你们三个面前拦截了所有情报的原因之一)。那么,我想请你做的事不是别的,就是要请身为当事人的你,试着将十年前的记忆完全取回来。



真相只有你知道。



纠结过头的事态己经快要变得无法收拾,混乱到最后很难说不会一举爆发。但你所知道的真相,潜藏着将状况一口气解决的可能性。



我所记载的“事实”,始终是让你在回想时可以利用的提示,如果能够派上用场当然是最好……怎么样,你愿意去做吗?



“从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那里——”



这句话应该可以说是接在绝妙的时间点。



当峻护读到这里时,老管家若无其事地插了嘴:“我接到了一份委托。他们问过我,当峻护少爷有意愿行动的时候,能不能给予必要且接近最大限度的支援。”



“…………那你会做些什么?”



“首先要带您到某个该去的地方。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该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和峻护少爷、真由小姐、丽华小姐三个人很有渊源。照美树彦少爷的说法是:虽然不确定真相现在还有没有留在那儿,但我们尽可能让那里保持著原样……”



“…………”



“当然峻护少爷也可以拒绝。请选择您喜欢的路。”



“喜欢的路,是吗?”



峻护沉默下来。



他有股预感。这股预感是:对自己的人生而言,现在这个瞬间正是最大的分歧点吧?



“如果您拒绝了美树彦少爷拜托的事情。”



像是要证实峻护的想法,钧特又补充说:“您的人身安全应该是可以受到保障的。这一点我有接到希尔黛小姐的命令。我钧特?罗森罕就算用命来换,也会将您保护好。但要是——”



峻护威觉到钧特的音调变了,那不会是错觉。



“您愿意答应美树彦少爷的委托的话,事情就超出了我所拥有的裁量权。对于峻护少爷您,我将无法提供任何保证。”



钧特的谏言显示了极为简单的事:



二之宫峻护选择哪一条路才能过得轻松惬意。



此外,这应该也是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人在言外所推荐的道路。



“您现在还年轻,就算不走上这条艰辛的路,迟早还会有更好的机运到来才对。我认为在累积过经验、做好万全的准备后再来挑战会比较妥当。这对于您个人来说,应该是最明智的选项。”



…………这样的弦外之音,似乎充满实感地传进了峻护耳里。



“我要去。”



但他立刻做出了回答。



“请带我过去。去那个你说该去的地方。”



“——这样好吗?”



“当然。”



钧特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



“峻护少爷。”



“什么事?”



“您看起来真是开心呢。”



没错。



也难怪很少为事情动摇的老管家会改变脸色。



因为峻护选的明明不是一条安逸的路,而是充满苦难的路,却还浮现了满面的笑容。



而且还不是眼角下垂或脸颊放松这种程度而已。峻护的眉毛还有嘴唇都上扬到了极点,那简直像野兽在视线范围中捕捉到猎物时,才会有的狰狞笑容。



“……啊啊,真的耶。”



峻护摩擦起自己的脸,像是总算发觉到似地说:“我笑得好明显呢。”



“——我再一次跟您做确认。这样真的好吗?”



“嗯,当然了。我的感觉反而是机会终于来了呢。”



抹去笑容的峻护点头,眼神锐利得仿佛只要一碰到就会被割伤。



“明明有很多事非做不可,我却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算想做些什么,又好像会越做越糟,就是这样才会让我急躁。现在这样恰巧如我所愿,机会来得正好。对美树彦先生还有姐姐我都感激得不得了。就算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想我还是会很高兴。”



“……去了的话,恐怕就没办法再回头了。即使如此您也不在意吗?”



“不在意。反正那都是我迟早得面对的事情。既然这样就不要再往后延,应该马上行动才对。”



——峻护心里,有某些部分正逐渐在改变。



慎重又小心,即使有十成把握也不一定会跨出脚步——这就是广为人知的二之宫峻护的形象。面对眼前的状况,如果换成原本的他,肯定会拖拖拉拉犹豫不前。



一切的一切,都像连锁反应似地急速动了起来,宛如雪崩的巨流不容分说地将他冲走,



强迫他面对连左右也分不清楚的状况——



一直以来坚持观望局面的少年心里,确实有某些东西正在觉醒。



“…………我了解了。”



也许钧特是看出了峻护不会动摇的决心,间隔一会,他对峻护深深行了一个礼。感觉钧特在低头的瞬间,彷佛像事情称心如意似地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那么,我打算马上帮您带路。”



“嗯,麻烦你了。随时可以出发。”



“不过在出发前,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向您赔罪。”



“赔罪…………?”



老管家没有直接回答峻护,定到了房门前说:“有两位实在很难缠的人等在这里。虽然我也尽可能解释了状况,想拜托他们回去,但他们说什么都不肯点头,到最后我也只得让步了。请您原谅。”



“…………?”



钧特还是没有回答头偏得更厉害的峻护,宛如想表达事实胜于雄辩般地开了门。



“唔喔!”



出现在门后的意外人物,让峻护不自觉地后退了。



“嗨,二之宫。”



“你这家伙终于出现啦!”



靠在走廊墙壁,像是久等得打起呵欠的那两人是——峻护的两个头号损友,吉田平介和井上太一。



*



照钧特的说法,两名损友据说在很早的阶段就察觉到异变了。



“在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放弃把二之宫家当作根据地之前,吉田少爷和井上少爷曾到二之宫家拜访过一次。”



那时候,峻护已经被希尔黛教训得倒在床上,真由也已经下落不明。但包含十氏族在内的纷争,还没有骚动的迹象浮上台面。



峻护在修行途中发生意外正在静养,真由则是有事外出中——这种十分有可能发生、内容也还算正常的剧本,在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对吉田和井上这样说明的钧特,是希望他们能回去。然而……



“听完说明以后,这两位都毫不意外地接受了,也对我交代了一些话想转达给峻护少爷您。不过就在即将告辞的时候,他们忽然这样说道:“有什么麻烦的话,希望也可以找我们来帮忙。应该也有我们办得到的差事才对……”



“哎,毕竟很明显就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嘛。”



接著吉田又一副得意地说:



“在京都教育旅行时也搞出了大骚动,之后又有那个金发公主跑来学校,紧接著二之宫和真由都不来学校了。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二之宫身边肯定有问题嘛,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明显啊。”



“而且在那之后,二之宫家马上就人去楼空啦。”



这次又换成井上插口:



“再来事情又变成二之宫和月村要休学一阵子。还有从那个时候开始,连当学生会长的北条学姐都不来学校了。这样一来我们的推测根本就宾果啦,所以我跟吉田才会想稍微采取一点动作嘛。”



“…………虽然这两位说得很简单。”



说话的又变回钧特。



“为了收容峻护少爷而准备的地方,再怎么说也算隐密的居所,虽然昨天确实也被混混发现过,即使如此外行人要找到这里,也不是这么容易——”



“没什么,这都是爱带来的成果啦,爱的成果。对于好友二之宫峻护的爱情,引导我们来到了这里。就这么回事对吧,井上?” .“对啊。我们最重友情、讲义气。只要好友一遇到危机,我们就会展现满满的友情之力跳出来帮忙……这就是各位熟悉的井上太一与吉田平介二人组。所以啦,要是你对我们的友情有那么一点点感恩,拜托介绍女孩子给我们认识吧。我和吉田各一个就好,有困难的话我们两个分一个也行。”



“…………把爱跟友情挂在嘴上的人,做这种要求未免太庸俗了吧?”



“无论如何,由于这两位也是峻护少爷的同窗,我才尽可能地为了满足他们的希望,而做出这些安排。”



——我的天啊,峻护心想。



明明知道会有一堆麻烦和纠纷等在眼前,他们还特地把烫手的山芋拿到手上。



虽然峻护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这两个损友,不过他们似乎比他想像得更爱凑热闹、更爱跟人找碴。



“没什么啦,事情值得我们冒这个险。”吉田说:“毕竟有人愿意帮我们介绍可爱的女生嘛,反而要主动去冒这个险,才像男人吧?”



“话说介绍女生已经变成我的必定行程了吗?”



“不要这么小气嘛。”井上说:“两个好朋友在为你赌命耶,给这么一点奖励总可以吧?



拜托你帮忙找个又可爱又温柔长得正又身材好,而且家世出色到可以让我少打拚大半辈子的女生啰。”



“喂,你的标准怎么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在开往郊外的电车上——、和峻护同行兼领路的,是吉田和井上两人。



这次钧特没有陪在旁边。峻护受希尔黛及钧符保护的事实,照理来说已经传开了,一起行动的话会遇到阻碍——这是老管家的说词。还有一个理由是在这个国家,钧特身为西方人的模样太过醒目。



(受不了,这两个家伙还是一样夸张……)



一面随著电车摇晃,峻护交互看著两名损友。



兴致高昂接下护卫工作的吉田与井上,正若无其事地夹在峻护的两边。说到他们的举止也好、态度也罢,都显得颇为熟练,自然得不像是外行人。这两个朋友有时候会让峻护大厌意外,这次似乎也算是一个例子。



(话虽如此,老实说他们能来,真的帮了大忙。)



虽然还不到藏树于林的程度,但多亏有同年的两个少年陪在旁边,峻护才能更自然地融入周围。如果峻护单独行动,恐怕比三个人一起行动更醒目,而且独处也会让紧张感异样地压迫到内心,很难说不会因与周遭格格不入而落人敌人布下的陷阱。还有吉田和井上几乎没被人盯上,这一点当然也是有利的才对。



最重要的是,有吉田和井上在身边的“日常”一景,让峻护心里轻松很多。想紧紧跟上如怒涛般变化的状况,似乎比他自觉到的更容易累积压力——峻护正痛切地体会著这一点。



“对了,你们不去学校行吗?”



“嗯,把课翘掉不会有事的啦。”



“会有事吧?翘课不好。” .“说什么蠢话,世上的事情有所谓优先顺序吧?边打瞌睡边听无聊的课,你觉得要排在第几?那有重要到非得对陷入困境的朋友见死不救吗?”



“讲是这样讲,你这根本是翘课的藉口吧?”



“二之宫,这种敏锐度你应该多发挥在和女生相关的事情上面啦。”



三个人一面闲扯,一面随著电车摇晃,不一会便在某条老街的车站下车了。



峻护是第一次在这里下站,也是第一次造访这座城镇。



(…………应该…是第一次吧?)



他停下脚步。



然后环顾起四周。



街上笼罩著煤灰与尘屑。



街道至今仍沾染著陈旧的木头气味,没有钢筋和水泥。



这股既视感,是因为他自己在电视或其他地方看过吗?



但峻护确实有接触过这些的印象。



宛如在仲冬微微威觉到春天萌芽的气息——有某种感觉令人十分怀念。



“走啰,二之宫,这边啦。”



“别发呆了啦。”



被走在前面的朋友一催,峻护连忙追了上去。



(…………果伏i 是我的错觉…吧?)



每往前一步,峻护的既视感就变得更加强烈。



狭窄的街道。



排列著盆栽的家家户户。



不时出现的倾斜屋顶。



到处奔跑叫闹著的小孩。



在井水中放凉的番茄与西瓜。



视网膜每次捕捉到夏日阳光底下的种种情境,就有一阵细语声在峻护心里慢慢变大:要把这些当成想太多才出现的错觉,未免也太历历在目了。



随微风摇曳的盥洗衣物。



路上排放出废气的老爷车。



在阴凉处缩成一团的三毛猫。



边听收音机边下将棋的老人们。



从厨房传出了味酣与酱油炖煮的香味。



“——就是这里吧。”



最后三个人在某个街区停下了脚步。



盖在那里的建筑物,和宛如被时代抛下的这座城镇是如此相衬——一间颇有年纪的木造公寓,展露著它那经过风雨摧残的破旧模样。



“那个管家伯伯委托我们的,就是把你带到这里来……好啦,二之宫,你心里有个着落了吗?”



“我们完全不懂他有什么用意,如果是你,应该明白些什么吧?”



“啊啊……不对,等我一下。”



峻护揉了揉眉心,摇著头说:“虽然我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该说是大量的情报一口气跑进脑子里,变得有一点超载吗……?”



“呼嗯……那么,总之先休息吧?大热天的走了这么一段路,再说你身体也还没有完全康复。井上,我去买个喝的过来,这里先交给你了。”



“喔,包在我身上。走吧,我们去那边的阴影下坐一下。”



听了井上的话,峻护就近找了片砖墙靠著。



“没事吧,二之宫?”



“啊啊抱歉,我想只要稍微休息就没事了。”



道过谢后,峻护边擦汗边仰望起天空。



在闪光灯般的明亮阳光照耀下,仿佛经过渲染的蓝天与白色积云,呈现著鲜明的对比。



峻护深深做了一次、两次呼吸。



然后闭上眼睛,重整自己差点混乱的心境。



——原本暧昧不清的东西,慢慢变得能够确定了。



他从怀里拿出信封。



那是美树彦写给他的那封信。



如你所知,二之宫家的当家夫妇,换句话说,也就是你们的双亲,是个性相当不受拘束的人。特别是他们对放任主义的信奉程度,更可说是前所未见——你就不用说了,凉子当然也是在这种主义下培育么来的,就像你知道的一样。



不过凉子对于双亲信奉的主义,好像抱著相当怀疑的态度。说不定单纯是到了反抗期的关系吧,总之被迫当上监护人以后,她似乎决定和和双亲不同的方式表教育你这个弟弟。



接著像你所知道的,凉子就是那种个性——她选来教育你的方式,和狮子采用的教育方针一样。简单来说就是爱的鞭子,把自己小孩推下万丈深渊的那种爱。



结果她找到了这座跟不上时代的城镇——也就是你小时候独自过活的城镇。



你从小就彼推进了这条老街。这里有人情味,同时也有浓厚的人类气息,换句话说这里也是座保留著粗鄙风俗的杂乱城镇。要问到几乎在没有姐姐支助的情况下,没几岁大的少年适不适合一个人位在这里,应该不用多想也能做么出结论吧。



这种教育方针堪称为斯巴达的极致。不知道要是教育都的大人物们知道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此外,凉手采用的方针算不算换汤不换药的放任主义?我希望你们姐弟可以找机会好好谈一下这个根本上的问题。对你们谈出的结论我也很感兴趣。



总之,虽然我已经一再重复地提起,但只有这一顶事实是无庸置疑的:你小时候曾经一个人住在这度镇上。



“呼嗯,原来如此。”



“所以这里是二之宫的故乡啰。”



吉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抱著罐装饮料跑回来的,井上则用手帮瘫倒的峻护扬著风,他们两个都在偷瞄峻护手上的信,还频频出声感叹。



“喂,你们不要擅自偷看啦。”



“有什么关系嘛,小气。我们陪你来又没收钱,有点特权也是可以的吧?”



“身体感觉怎么样,二之宫?稍微好一点了吗?喏,喝个茶吧。”



“啊啊,不好意嗯。谢啦。”



道谢之后,峻护把冰凉的茶接到手上,一鼓作气地喝完。



从旁边水沟传来的臭味,大概是老鼠或什么东西在腐烂时发出的味道。



墙后正传来歇斯底里的婴儿哭声:以及在声势上丝毫不逊色、同样歇斯底里的母亲尖叫



声。



对面的破屋,则有老夫妇大白天就在吵架的声音。再过一会,似乎就不是光斗嘴便能够了事的了,开始有盘子或者玻璃杯一类被打破的响亮声音冒出。



“…………不过这里还真寒酸耶。”



井上一点一点地舔著可乐,一边也毫不客气地吐露感想。



“哎,可是从某种角度来看,应该也很好住吧?虽然问题应该不少,但如果住在这里的人与人没有互相帮助的话,大概也没人住得下去。倒不如说要不是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会让小鬼头自己一个人住吧?”



尽管他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但实际上八成就是这么回事。用“老街”来形容是善意的,这里的实态类似贫民窟。



话又说回来了,峻护开始嗯索。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



能办到这种绝活还真了不起。峻护心里虽然这样想,然而他确实可以听见,构成身体的一个个细胞都在发出如此的声音——它们记得这样的气味、这样的触感。



“怎样,二之宫?差不多能动了吧?”吉田问。



“嗯,可以了。没问题。”



“那就到里面看看吧。”



“里面?”



“那问破公寓,里面好像是可以进去的喔。”



一边用指头转著老旧的钥匙圈,吉田说道。



“唔哇,真够惨的。”



一打开咯叽作响的门,井上便毫不客气地叫了出来。



“你看这灰尘有多厚,至少积了两公分左右吧?是要怎样才会积得这么夸张啊?”



“哎,就是说啊。”吉田也表示同意:二瞬间我还以为是积雪咧,樱岛的火山灰也不会积成这样吧?”



“说起来,那一带的木板墙都被蛀得坑坑疤疤了耶。那边的柱子还被白蚁啃得像吃剩的苹果一样……这种状况光是房子还能立得起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这间公寓除了拿来当柴烧之外,已经没别的价值啦。就算点了火,里面根本空到只要五分钟就会烧光光嘛。”



虽然两个损友讲得很过分,但除了不客气以外,他们的评价完全是正确的。



这里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废墟。



除此之外,大概没有别的词能够形容这栋建筑物。



尽管门有上锁,基本上还是有人在管理,但里面当然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可以想见这里在失去做为住所的价值以后,已经过了不少岁月。



“呃,房间的号码是……勉强还看得出来。好,走这边。”



井上一边为灰尘皱起脸,一边往前走,跟在他后面,一行人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好像就是这里喔,二之宫住的房间。”



井上挺出下巴,意嗯大概是要峻护进去。



峻护把手伸向门。



他发现手掌全是汗。即使心里以为自己是冷静的,紧张感似乎还是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



峻护开了门。



就在那个瞬间。



“——!”



门后有个小小的人影。



那道人影朝著他胸口轻轻地扑了过来。



意料外的事态。因为完全松懈下来的关系,峻护一时间没办法应对。



就在不知所措间,那道人影直接冲向了毫无防备的峻护怀里——“怎么了,二之宫?”



“…………咦?”



吉田讶异问道的声音,让峻护猛然回了神。



放眼望去,哪里都看不到理应已溜到峻护身边的人影。



是幻影——吗?



“没事吧,二之宫?”



“你又觉得不舒服了吗?” .“啊啊没有……没什么,我不要紧。”



一面对担心自己的朋友点头,峻护反覆嗯索刚才看到的“某人”的身影。



刚才是因为事出突然他才会动摇,像这样冷静下来之后就很清楚。



虽然峻护也怀疑过那是幽灵一类的东西,但并非如此。话虽这么说,那也不是具备实际形体的现实。



那是他复苏的记忆——也许,形象是明确得太极端了。



(我看见的……是个小孩吧?)



小孩,而且应该还是个女孩。



刚来到据说是自己十年前住的房间,少女的身影便从记忆中苏醒了。这样一来要猜那是谁,想得到的候补便不会太多。



(会是哪一个?)



峻护试著重现烙印在眼匠的那道身影。



然而明明是刚刚才在那里目睹的,那小小的身影却蒙胧得无法聚集成像。目前也只好先放弃了。



相对地,峻护因此有了把握。原本他在心中还半信半疑——小时候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如此一来就算不甘愿,他也得相信了。



“好啦,二之宫你打算怎么办?”



“要进去房间里吗?”



“嗯,我会进去看看。”



像是被吉田和井上的声音从后面推了一把,峻护走进房间。



里头荒废的程度不输走廊。不知从哪钻进去的灰尘积得到处都是,呈现出平原初次积雪般的样貌。



座垫、茶几、五斗柜一类的家具,都默默地被遗弃在这里。



“简直像趁夜逃跑后的状况。:口田说道:“很有某一天人就突然全部跑不见的感觉耶。



住的人消失之后似乎没被任何人碰过,就这么留到了现在。”



峻护也有同感。经过漫长岁月,他觉得这个房间到现在还是留著当时生活的气息。恐怕这个房间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失去主人的吧。



他想起美树彦的那封信。上面提过他们有尽可能让这里维持现状。那名青年都这么表示了,对这里的处置方式肯定就像他字面上说的。有意的话,美树彦也可以请人进来打扫或者整理,但他大概是刻意不这样做的吧。因为要彻彻底底地让这里“维持现状”。



基本上就峻护所见,这栋公寓腐朽的状况似乎是超出了美树彦的预料。



“像餐具之类,有不少都是小号的耶。”



瞄了眼厨房的井上“呼嗯”地点头说:“从花样的喜好到款式,威觉都乱孩子气的。于好于坏来说显得老气的东西,反而没有多少。”



“…………”



峻护在沉默之中,蹲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盖著灰尘的茶几,即使盖著灰尘也看得出是老古董。



座垫因为日晒的关系已经褪色,到处可见缝补的痕迹。



而碗盘,没有一个是找不到缺角或裂痕的。



当时的自己大概就是在这间破屋,过著连形容成“朴实”都会令人迟疑的穷酸生活吧?



这也是凉子式斯巴达教育的一环吗——



就在这时候……



“嗯?这个是……”



峻护注意到摆在榻杨米上面的一本书。



他伸手拍去书上的灰尘。



那是本装订得正式体面的厚书。要说只放了十年,用外文写的那本书看起来还更旧。



书名是……峻护有点看不懂。那不是英文,恐怕是德文一类的语言……?



“啊——”



刹那间——



那股感觉又来了,记忆的复苏。而且比刚才更强烈。



二之宫?喂,你没事吧?”



“又来啦……他今天真的常常发作耶。喂,二之宫你振作一点——”



感到晕眩,峻护紧紧闭上了眼皮。



眉心正冒出汗水。朋友们的声音在他听来,也遥远得像是在水中一样。



尽管如此,峻护仍烕觉到自己确实掌握了“某种东西”。以往有好几次他想抓住却没办法如愿、漂浮在记忆底部的“某种东西”。



他的意识开始飞快地回溯到过去……



X X X



——那是初夏的某一天。



“嗨,初次见面你好,峻护小弟。”



姐姐带回来的男性这么说道,开朗地伸出了他大大的手。



“找叫月村美树彦,请多指教。””初次见面你好。”峻护也开朗地对那名和蔼的青年回以笑容,伸出了右手说:“我是二之宫峻护,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呢。”



而姐姐带回来的男性,还带了另一个人回来。



“呃,站在那边的女生是……?”



像躲在美树彦背后看著这边的,是个感觉与峻护年纪相仿的少女。第一次被带来这地方的她似乎有些困惑,正怯生生地交互看著破公寓和峻护。



她穿著款式简单的白色洋装,拿著大大的手提箱。修得俐落的短发相当适合她。



“来吧,真由。”美树彦把手放在那女生的肩膀上说:“别害羞,不好好跟人打招呼是不行的喔。”



“好……好的……那个,初次见面你好!”



那名少女连忙走到前面,尖尖的声音很明显是在紧张:“我叫月村真由,请多多指教!”



点头行了礼以后,她又急著躲回美树彦背后。



峻护对那名少女很有好感。她青涩的感觉让人觉得非常可爱,大大刺激了少年的保护欲。



说自己叫真由的那名少女,正躲在美树彦背后不停地偷看峻护这边。那副模样,就像是对第一次碰到的男生在意得不得了,明明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却又没勇气接近。峻护一对她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少女便慌得躲了起来。



“嗯,看来我妹妹和你弟弟的第一次接触,进行得还不错呢。”



美树彦满意似地点头问:



“你不这样觉得吗,凉子?”



“同感。”峻护的姐姐也心情颇好地点头说:“照这样看是不太需要担心了。哎,虽然我从一开始就不担心。”



“毕竟是你自豪的弟弟嘛。”



“还好啦——那么峻护。”



“嗯,什么事,姐姐?”



“这位月村真由呢……”姐姐绕到真由背后,温柔地把手放在她双肩上说:“从今天起会住在这问房间。”



“她从今天开始要住在这间房间?”



“是啊。”



“和我一起?”



“是啊。峻护,你要负责照顾她。办得到吧?”



被姐姐这样问,峻护想了一下。不过那真的只是短短的一会儿。



“嗯,我明白了。我会负责照顾她。”



峻护笑著答应后,美树彦便略显担心地问:“听好了喔,峻护,拜托你照顾真由的我这样讲也很奇怪,可是要照顾一个人应该会很辛苦喔。没有啦,我们家的真由,当然是不管带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孩子。我想她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或扯你后腿。再说我也很信任让凉子赞不绝口的你,不过——”



“是啊,没问题的。请交给我吧……话是这样说啦。”



峻护伸手介绍了自己的住处,苦笑著说:“毕竟是这种破破烂烂的家,也没办法好好招待就是了。”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说真的,我对凉子所谓的教育方针满有兴趣的。”



“教育方针?”



“明明在经济上没有困难,你却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家”,那就是原因啊。”



“等等,美树彦。凉子皱起眉头说:“这种事你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说好不好?这种情报会造成依赖心,依赖就是成长的敌人耶。”



“哎呀,失敬失敬。总之我听说峻护在这种环境下也过得很好,觉得相当佩服,所以才想让妹妹也试试看。虽然我妹妹就算不这样教育,也已经够能干了。”



“你真的很宠你妹耶。”



“我是不想被得了天生弟弟宠爱症的你这样讲,但现在就算了……好啦,那么我和妹妹就开始搬行李吧。话虽如此,这里毕竟是两坪多的公寓,几乎没有东西能够带过来。来,我们走吧,真由。”



“好的,哥哥!”



眼前的兄妹开始相亲相爱地准备移居,当峻护正想帮忙的时候——“峻护。”



姐姐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姐姐?”



“我有事要趁现在告诉你。”



“你是说照顾那个女生的理由吗?”



“对。”



若是照姐姐所说,那对姓月村的兄妹,似乎在前阵子才刚因为事故失去了双亲。



话虽如此,美树彦已经是能够独立的年纪了,要生活也有能力,因此眼前并没有经济上的问题。不过他们就只有兄妹两人,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感,此外还能预想到的是,身为家中支柱的美树彦在今后会变得极为忙碌。



“哎,虽然真由也和你一样,有足够的能力独自生活,但是他们也有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嘛。要是留下后顾之忧,美树彦工作起来大概也不方便——所以啦,事情才会变这样。”



“嗯,我懂了。”



“乍看之下感觉不出来,可是真由不只失去了父母,还要跟哥哥分离两地,我想她心里应该满满地都是不安,这一点你要放在心上,记得好好照顾人家喔。”



“嗯,我了解。”



姐姐对峻护的回答点了点头,然后大大叹道:“唉,不过这样子美树彦和我的立场就一样了。那家伙自动变成了月村家的当家,我们家是爸爸妈妈都不太会回家,结果我就自然而然成了二之宫家的代表。看来我们两个以后的麻烦可多了……”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事情?”



“你能帮的,大概只有别让我担心而已吧。”



“我明白了。姐姐你可以不用担心我,要加油喔。”



“…………哎,就这样拜托你啰。”



姐姐这么说完,微微地笑了。



接著又露出了几秒钟犹豫的神色,她才使劲地摸起峻护的头。



新同居人的搬家工程,真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



等峻护目送着赶忙离去的两个大人以后,应该很窄的两坪多房间又让人觉得非常宽广。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呢?)



呼嗯,峻护开始嗯考。



要怎么做才能和月村真由变得要好呢?



(感觉她满内向的,接近她的时候态度要温和客气才可以吧?)



峻护忽然涌上了笑意。他想起直到前阵子还跟自己一起住的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是个大小姐,原本一直关在家里又什么都不懂。不过她很用功、学事情也非常陕,是那么的自负而且充满魅力。



(唉,和“她”比的话,这个女生应该很快就能跟我变熟吧?)



对了,先煮一顿饭招待她应该不错。峻护认为一边吃著好吃的东西,要熟悉彼此也比较快,而且要安慰和家人分隔两地而难过的她,这样肯定有帮助。何况峻护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学到了几项本事,能够让便宜的食材发挥出价格以上的美味。



“我问你喔。”



唆护转过头,用兴奋的表情和声音问:“赶快来想想今天要吃什么吧?我想准备你爱吃的东西,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请不用费心。”



真由这么说道。



娇小的她端正地坐在?杨米上,一边还读著疑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行李拿出来的书。



“因为我还不饿。我算食量小的人,有吃早餐就够了。”



“啊…………嗯,是喔?”



峻护有点反应不过来。因为眼前的月村真由,和之前他看到的女生简直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还有,就趁这个机会先告诉你好了。”



少女一边翻书一边继续说道:



“你不用特地帮我做饭,需要的时候我会自己准备自己要吃的东西。”



“呃……嗯。”



“其他像是洗澡、打扫、购物之类的所有家事,我会就我的评估来帮忙分担。另外对于身为屋主的你,我愿意尽我所能地不多添麻烦,也绝对不会扯你后腿,请你尽管放心吧。”



“唔,嗯。那就这样吧。”



“那么从今天起,我暂时会在这里叨扰,请你多指教。”



“…请多指教。”



少女像人偶般点头行了礼,所以峻护也僵硬地点了头,随后对方目光又落到了书本上。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用日文写的书,也不是峻护略有涉猎的英文书籍。在记忆里头到处摸索以后,最后他做出的结论是那大概是德文,这也让峻护吃惊得更厉害了。



“呃…………”



“…………”



尽管如此,峻护还是想找话题和对方继续聊下去。然而从真由的模样,可以看出她拒绝交流的意嗯。她简直像在说:“不要管我,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怎样?”



真由表现得非常冷静又稳重。从声音、表情和眼神,都蕴藏著格外老成的知性。但即使说得含蓄些,她那种待人的态度也绝对没有多亲切,反而会让人觉得自命不凡。



峻护仍威到不知所措,但手边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便兴冲冲地准备起饭菜了。



虽然真由那样讲,但如果准备好两人份的饭她还是会吃吧?或者照她的态度来看,到最后只会浪费掉食材呢?峻护这样想著。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



两个人都还是六岁时发生的事。



X X X



“喂,二之宫!”



“你振作点,二之宫!”



回神过来时,峻护正被人抓著肩膀猛晃。



“啊……啊啊,是吉田和井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