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5章 星期天的南丁格尔(2 / 2)


这是很犀利的指谪。



对于从前说话时老是把雪国跟自己混在一起的舞姬,为此最感到担心的就是母亲佐喜。所以就算有些勉强,她还是让舞姬进入私立的大小姐学校,最近甚至让她上起古典芭蕾课。



而这样的舞姬所拿到的日常服装,不知道是基于妈妈对三丽鸥的喜好还是人格教育的一环,全都是可爱的小少女服装。



代替舞姬就意味着——他要穿上那个轻飘飘的粉红色洋装,或是凯蒂猫衣服。



雪国站在小孩房间的角落,不安地拉扯裙摆。



「总觉得很丢脸耶……」



「你说啥?我平常都穿这种衣服欸。」



现在雪国身上穿的是印有三丽鸥角色的粉红运动衫,以及红格子的百褶裙。他稍微做个动作,质料轻薄的百褶裙便轻飘飘地大幅展开。



相对的,舞姬则穿着雪国直到几分钟前都还穿在身上的雪人图案蓝睡衣。无视于害羞到扭来扭去的雪国,她的表情清爽得好像刚回到本垒板的选手一样。



「没问题,我们长得这么像,不会露出马脚的。」



「是吗……」



若要自称为病人,他觉得舞姬那滑嫩圆润的苹果脸不知道该说是太有光泽了,还是太像一个健康优良儿童。



但是站在自信满满、干劲也满满的姊姊面前,他就开始觉得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这点真是不可思议。



好,准备上了。他好像可以相信不管什么事情都一定做得到。



「作战实行。交换身分大作战,喔——!」



「……喔——」



一帅气地说完『实行』,舞姬立刻钻进雪国的棉被里。



而扮成冒牌舞姬的雪国,自由程度大幅上升,行动范围扩展开来。



(总觉得我好像在玩踢罐子游戏时逃跑的人。)



慢吞吞地走下楼梯的同时,他这么想。虽然想去哪儿都可以,但若轻率地采取行动,一下子就会GAME OVER了。在这一点上,真的跟踢罐子游戏很相似。



「哎呀,是怎么回事啊?」



「哇!」



雪国差点跳起来。



他刚走到楼下,就跟佐喜碰个正着。



她似乎刚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手上抱着成堆的床单。



她的表情好像看到非常稀奇的东西似的,凝视着扮成女孩子的雪国。



「嗯,呃,那个,呃、呃——」



「好棒喔,小舞!你下楼的时候没有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耶!」



然而她却笑得很开心,还摸了他的头。



「妈妈很高兴。你就按照这个样子,变得更像个女孩吧。」



「啊,嗯、嗯……」



「啦~啦啦啦~啦!啦~」



她抱好滑掉的床单,哼唱着娜乌西卡安魂曲,消失在里面的和室。



(……总之,事情没暴露吧?)



好像突破第一关了。



他接着走到客厅,这次则发现祖母菜穗子在看电视。



明明有沙发,她却坐在座垫上,穿着整齐和服的模样宛如招财猫。



「奶奶,稿子写完了吗?」



「说这种煞风景话题的小孩就该被打屁股喔。来,吃煎饼吧。」



「嗯。」



他点头,坐上沙发。



雪国最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大部分的奶奶并不会被截稿日追着跑,躲到独栋工作室里闭门不出,也不会跟编辑喝酒喝到早上。



雪国喜欢的卡通马上就要回放了,或许边吃点心边看卡通也不错。



现在祖母在看的电视画面上,是一部很推理作家风格的外国悬疑电影。



「哪,奶奶,我啊,等一下有想看的节目。」



「嗯,我知道啊,舞姬。水户黄门对吧?」



「欸?」



祖母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转台。接着,电视上开始回放长期以来大受好评的时代剧。



「……呃,那个……」



「舞姬还真喜欢时代剧呢。」



叙述人生中有笑也有泪,不想哭泣就要踏出脚步的那首熟悉的主题曲沉稳地响起。



的确是这样啦,并没有错啦。



(但我、我不喜欢啊——!)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扮成舞姬的模样,跟她互换身分,就意味着除了舞姬平常会做的事情以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卡通跟时代剧同时播,就要选时代剧;若问他个性乖巧还是活泼,他该回答的是活泼。



——这好像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好玩耶!



「——对了对了,小舞!你之前说的那个熊熊体操,可不可以做给妈妈看?」



「哇啊!妈妈。」



这次连妈妈佐喜都从厨房来到这里。妈妈的脸上充满期待。



「熊、熊熊体操?熊熊体操啊,熊熊体操。」



「还是猫猫体操?」



「没有,是熊,这是对的。」



雪国豁出去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跳起以前舞姬曾得意表演的自创舞蹈(?)精华版。



「熊、熊、熊熊~」



向右前方大喊『吼——』。



「熊、熊、熊熊~」



向左前方大喊『吼——』。



再一边想象着盐渍鲑鱼,边踩着拳击的脚步。



「我•爱•鲑•鱼!」



「好棒唷,很可爱喔,小舞~」



「表情很紧绷喔,舞姬!表演技艺时害羞,表演不就被糟蹋了吗!」



就算你这么说!



光是还记得怎么跳这种怪异又随便的舞步,就该感谢我了。



以水户黄门的谈话为BGM,他扭扭腰,甩甩手脚。他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正当他一边接受着『腰太无力』、『笑容不够』的指导,一边跳熊熊体操的时候,厨房计时器发出响声。



「哎呀,已经过这么久啦。糟糕糟糕。」



「你在煮东西吗?」



佐喜按着脸颊转过身。



「是啊,妈。小雪好像好很多了,我想他应该吃得下杂烩粥了吧。」



母亲前往厨房,而祖母目送着她的身影。雪国抱着无法置信的心情听着这段对话。



——杂烩粥、杂烩粥。



「喂——舞姬呀,水户黄门——」



「我不看了!」



看到佐喜端着热呼呼的砂锅走上二楼,他马上坐立难安地追在她身后。



感冒没有任何好处,但唯有这道杂烩粥另当别论。用满满鸡高汤熬制的特制杂烩粥,翠绿的小松菜,加上红梅干跟吻仔鱼,吃起来会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味道。



他竟然会错过这道美食,这种事情——!



「——哎呀,好了不起喔,小雪。你有乖乖睡觉呢。」



「嗯,我有乖乖睡喔!」



「好孩子就要给奖励。来,趁热吃。」



「哇——」



到达小孩房间时,他看到扮成雪国的舞姬已经从床上坐起身。妈妈把盛着砂锅的托盘放到舞姬膝上。



「妈、妈妈!」



「——嗯?怎么了,小舞?」



佐喜一脸讶异地转头,舞姬的表情也同样讶异。



「啊哈哈,怎么啦雪国?不对,是小舞。」



「杂烩粥……那是我的杂烩粥……」



「嗯,这是雪国『我』的杂烩粥!」



穿着雪人睡衣的舞姬看着杂烩粥,满脸喜悦。



「……对喔,那是雪国的杂烩粥嘛……」



「小舞再等一下喔,马上就吃晚餐了。」



不是这样啦。他想要的是那碗杂烩粥啊。



雪国没有反驳的力气,也没有用以说服的言词,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舞姬的书桌前。



「好吃吗?小雪。」



「烫、好烫喔,妈妈。」



「这样啊?来,要放凉喔,啊——」



「啊——」



他的理智上明白,现在的舞姬就是雪国,所以她在那个地方吃那碗病人专用的杂烩粥是非常正确的。



但这是怎么搞的?这股仿佛在灼烧一般,被排挤的感受是什么?



杂烩粥被吃掉让他很难过,只有舞姬跟妈妈两人相亲相爱也让他很难过,而且没有人有错,所以也无法抱怨。



之前出现在他读的书里的词汇『寂寥感』,就是用在形容这种心情的时候吗?



(……在我感冒的时候,小舞也会这么想吗?)



孤零零地转过身,因为被丢下不管的寂寞心情而紧咬住嘴唇。



抱歉,小舞。我不会再说只有我很寂寞了。



我不会再说了,所以——



「来!啊——」



「啊——」



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好诈喔,小舞。我也要吃!」



雪国忍不住大叫,跳到眼前的床上。



「雪、雪国!?」



「给我吃杂烩粥杂烩粥杂烩粥!」



「给我等一下,喂!会洒出来!欸!」



「啊,我的汤匙!还给我!」



「我也要吃杂烩粥—————————————————!」



究竟过了多久呢?两人一起把砂锅里的粥吃个精光后,才总算停下来喘口气。



「……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的。」



佐喜温柔拍打着裹在同一条棉被里,舒服地闭着眼睛的两个孩子的肩膀。



「小雪,小舞。妈妈呀,只要你们能健健康康的,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都不需要喔。



轻声低语的母亲的声音,左右两边手掌规律的节奏。



在魔法般的呼唤形成的摇篮曲陪伴下,那天他甚至没有作梦,就进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



接着,八年后。



雪国待在同一张床上,因染上感冒而独自躺在这里。



想起这段化石般的记忆,他有种不知道算不算极度害羞的微妙心情。



(……妈妈大概中途就发现我们互换身分了吧。)



毕竟那发生在八年前。



只要看当时的照片就明白了。当时雪国跟舞姬的状况是,无论身高或体重都是舞姬比较占优势,而体弱多病的雪国在两三年后才追上她的体格。只要稍微看一眼,马上就会发现不自然之处吧。



就是因为发现这件事,母亲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一定。



向他说出那句温柔话语的母亲,数年后,父亲因犯下担忧已久的大错,被调往海外,她也陪着他离开家里。而『用古典芭蕾熏陶成女生~大作战』也完全失败,舞姬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走上了与期望的未来相去甚远的路线,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呢?



(——嗯?)



翻过身来的雪国,注意到一个不熟悉的东西。



在用来代替床边桌的旋转椅上,放着托盘与砂锅。



它看起来似乎放在这边还没多久,盖子上的透气孔还有蒸气冒出。



记得在半梦半醒之间有过『要不要吃些什么』的对话,看来他当时真的有点头说好。



就算语气不善,她还是为自己好好做了午餐,所以必须感谢才行。



(谢谢你啰,小舞。)



雪国连忙把托盘放到膝上,打开砂锅的盖子。



蒸气轻轻窜起。啊啊,好感动。出现在眼前的,完全就是妈妈以前做给他吃的杂烩粥。由于鼻塞而无法闻到味道这点让他遗憾得不得了。小舞,你马上就能嫁出去了!



「我开动了——」



他拿起附在一旁的汤匙,小心吹凉后送入口中。



「————————————————————!」



啊呜喔。



他痛苦挣扎。



好难吃。



太难吃了。



「…………好甜、好甜、好甜啊啊啊!」



他从来不知道鸡高汤与甜味的组合是这么难吃的味道。而且他以为是脆梅的红色碎块其实是*福神渍,甜度变两倍。(译注:将七种蔬菜切碎,以酱油及砂糖腌渍的腌渍物。)



雪国含泪瞪着砂锅。



充满花边的睡衣也就算了,这样对待病人不会太多分了吗!?



雪国把砂锅连着托盘一同拿起,离开床铺。



「喂,小舞!这个杂烩粥是怎么搞的!」



雪国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跑下楼梯。然后,冲进一楼的雪国哑口无言了。



一楼已经沉入腐海底部。



在走廊正中央,还没脱水的衣物像蛞蝓一样趴在那里。来到厨房一看,待洗衣物散乱一地,一根切到一半的葱还留有绿色的部分,掉在地板上。如果不小心踏到,大概会像踩到香蕉皮一样摔跤吧。



「给我等一下……小舞……?」



他一边闪避葱跟待洗衣物,一边寻找舞姬,然后发现舞姬就在客厅。



无视于荒凉的惨状,她蜷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睡着了啊……?」



该生气吗?该感到无奈吗?不对,不管哪个都行,总之……



「起床————————————」



「哈啊?」



他用报纸做成扩音器大喊,舞姬总算醒过来。



「咦……你不去睡觉怎么行呢,雪国。」



「要是有人吃了这个还睡得着,我还真想见见那个人呢。」



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声音中带刺。



「有什么不对吗?」



雪国默默把端过来的砂锅锅盖打开。



舞姬睡眼惺忪地闻了闻杂烩粥的味道后,拿起汤匙把粥送进口中。



「……嗯,还是热的嘛……好吃好吃……」



「呃,那个……」



她在吃、正在吃。



她一直吃着那个极度难吃的杂烩粥。



「我吃饱了——」



双胞胎姐姐放下空荡荡的砂锅,又砰地躺下来。



雪国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这个人真的是、这个人真的是……



「……自己也发烧的话就要说啊————————————!」



他可没听说过就算发烧到变成味觉白痴也要努力啊,姊姊。



总之,既然把感冒传染给她了,那就不能放着不管。雪国把她送到里面的和式房间,铺好棉被让她躺下(毕竟要把她送到二楼双层床的上铺还是太勉强了)。



简直就像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样,他的身体开始觉得轻松些了。



都是舞姬尽心看顾他的功劳。



「雪国……?你要去哪……?」



「没事,你睡一下吧。我只是要帮你拿替换的衣服过来。」



「真的吗……?」



听到她胆怯的颤抖声音,他几乎要哽咽了。总之,他就快点换件衣服,帮她拿药过来吧。



还有新睡衣跟散热贴片。



首先,要睡饱饱的,肚子饿了就吃热呼呼的杂烩粥。



他以前就是这样恢复健康的。



同时一边听着妈妈诉说着她微小的愿望,说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



「早安啊——雪国。」



隔天早上,带着不输给东升旭日的活力,舞姬来到厨房。



她现在是扮成戴着假发、穿着睡衣的正牌舞姬造型,脸色红润,显示出她很健康。



雪国也穿成正牌雪国的模样做早餐,光是看到他的脸,就确定他已经完全康复。



「早安,小舞。现在觉得怎样?」



「睡太久了,感觉快融化啰,好像可以三天都不用睡了。」



「这有点勉强吧……」



舞姬马上偷吃起做到一半的色拉西红柿。她看起来真的很有精神。



坐到餐厅中的专属座位上后,她似乎注意到了跟邮购目录放在一起的明信片。



「这是什么,妈妈他们寄来的吗?」



「嗯,昨天送到的,明明是礼拜天呢。他们好像过得很好。」



「真讨厌,如果又不回信的话会被骂的……」



舞姬低声絮叨,昨天那个撒娇的模样好像是骗人的一样。



随着非标准信件的目录一起送来的明信片上,有着在夜景中熠熠生辉的鱼尾狮图片。父母今年似乎被派往新加坡。



「……『你们好,小雪,小舞。你们过得好吗?爸爸跟妈妈都很好,也谢谢你们送给我限量的拉拉熊。话说,前几天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当我想在这边的日系百货买三丽鸥商品时,偶然与我同行的绅士说他也住在空州市,而且他女儿也就读清美美女学院国中部。我还以为他肯定是要买礼物送女儿,结果他说是买来自用的。可惜我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不过他说他好几年前曾在美国跟南美洲那边工作。小舞认识他吗?』」



舞姬盯着明信片,完全陷入沉默。雪国继续在旁边努力煎荷包蛋。



「……哪,雪国。」



「嗯?」



「这位三丽鸥绅士,该不会是一骏河蜜的爸……」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面对一脸怀疑的姊姊,雪国脸上泛起干笑,予以否定。



没错,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说不定、说不定也有这种可能啦。等他到学校后,去找一骏河小姐时顺便问问看吧。而且,她或许正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这应该是他的愿望吧)。



总之,之后应该会写给父母的信件开头部分,他已经决定好了:



——敬启者,父亲,母亲。



——我跟小舞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们过得很好——



之后的发展#5



——北美航空,自J•F•甘乃迪国际机场起飞,于安克拉治机场降落,NAA七〇二号班机。



大型喷气式客机逐渐接近加拿大与阿拉斯加州的国境。



机内的午餐时间已经结束,出差中的商人们早早就开始准备午睡,或是忙着制作报告。只有些微声响的宁静机舱内宛如空中的移动办公室。



打破沉默的是当中最年幼的乘客。



「呜——啊啊……?」



年轻的母亲连忙开始哄座位上的幼儿,但才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不肯听话。一下子唱起荒腔走板的歌,一下用手上的玩具敲打前面座位。最后,孩子哭了起来。



「让她安静下来,现在,马上!」



坐在前面座位上的商人愤怒转头。他连珠炮似地说起他现在处理的案子会成为多大的买卖,要是协商失败你们负得起责任吗?但那个母亲只是显得十分惶恐,貌似外籍人士的她似乎听不太懂英文。



那位商人更加生气了,即将爆发怒吼时,坐在他邻座的男人缓缓起身,转头向后。



男人穿着皮外套,头戴牛仔帽,衣着相当轻便。他盯着睁大眼睛的幼儿,接着从口袋里拿出小小的指套玩偶。他把玩偶硬是套上自己粗大的手指,然后灵巧地操弄起来。孩子像是被吸住一样盯着玩偶,当她从男人手中拿到玩偶后,就独自玩起那个娃娃。



机舱内总算安静下来了。



抵达安克拉治机场后,母亲追寻着那名男子。



戴着牛仔帽的男人停下穿着靴子的脚步转身。那位母亲本以为他是个地道的白人,不过他似乎还混了亚洲血统。即便知道自己英文说得不太好,母亲还是努力地说:



「非常感谢您。您帮了我大忙,而且还收下了您的玩具。」



「不用道谢。那位小淑女似乎能够理解艺术,这真是太好了。」



「咦?」



他满脸认真地向那个幼儿套在手上的指套玩偶告别,朝着大门快步离去。



凯蒂猫是人类的至宝。



据说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