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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静止的时间里(2 / 2)


「是是是,拜托你借我吧。」



「请你再多奉承我一点。」



「为什么啊?」



「交涉时为求事情朝著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进行,让对方心情转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相马学长欠缺说出这种客套话的能力吧。你这样会无法跟人讨价还价喔。」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拍马奉承猪也上树对吧。」



「是的。虽然把女生比喻成猪,很明显就是扣分了呢。」



「好啦,你等我一下。」



突然间要我奉承,我也觉得很伤脑筋。需要一点时间来绞出脑汁。



「啊~明明不用打工却能那么早起,真的很了不起呢。」



「奉承并不是这个意思。这种时候就算是谎言,也好歹说句『你长大变漂亮了呢』之类的吧。」



「我也很想挂在嘴边说。但要是肉麻到牙齿酸可就麻烦了,所以这种台词我都会留到关键时刻才讲。」



能够若无其事地对著女生说出这种话的人,若非真心人超好,就是坏男人。一般来说都会觉得很害臊,而无法当面说出这样的话。



「那对相马学长来说,怎样才算是关键时刻呢?」



「当然是让我觉得『要冲了!』的时候啊。虽然我也还没体验过就是了。」



「我知道了,算了。我放弃。小号借给你就是了。」



「好耶,真是帮了大忙!」



接过她递上前来的乐器盒之后,内心猛烈地涌上珍爱的感觉,我不禁将脸颊靠过去蹭了起来。



「只要有这个,我在家也能……不,总不能练习吧。」



「不能练习呢。没有设立隔音室就在家里吹小号的话,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



「我知道。」



理所当然的,乐器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要是在家里或是路边毫不在乎地吹奏的话,可是会被周遭其他人责备。



「我们家有隔音室就是了。」



「这我也知道。」



我在那里上了十年左右的才艺班。中井家地下室有间完美的隔音室。说不定只要像刚才那样拜托她,就能让我去那里练习了。



但说真的,要在中井妹妹的监视下练习,让我光想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所谓的自主练习,要不是能更加自由自在地吹奏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撞见老师也很尴尬,因此我在内心驳回了去使用中井家隔音室的提议。



「自主练习的事情我之后再仔细想想。晚上还要打工,总之我现在要先睡了。谢谢你拿小号过来。但拜托你在看见我房间某个恐怖的东西之前,赶紧回去吧。」



「恐怖的东西是指什么呢?」



「要是被人看见,我就会害羞到脸喷出火来的东西。」



「一下子牙齿酸,一下子又会喷火,相马学长的脸部真是辛苦呢。」



中井妹妹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光是这句话,我就能知道她感到有多么傻眼了。



睡了一段比平常还要短的时间,并精神饱满地勤奋工作之后,我带著自己的小号前往河岸边。



关于练习的场所我试想了很多,而最后想到的就是这里。就跟河合一起练习吧。而且在这里就算是一大清早也不会给邻居带来困扰。



今天河合也在演奏〈小星星〉。



「你来了啊,相马。啊,那该不会是……」



「没错,这是我的乐器。跟你一样是小号。」



「原来你会吹小号啊。我都不晓得呢。」



「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啦。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了,程度跟初学者差不多。所以,你如果可以陪我一起练习,我会觉得很开心。」



「当然可以啊。我想想……不然就吹〈小星星〉好吗?」



「好啊,来吹看看吧。不过首先我希望你能从基础的部分陪我练习起。」



河合答应之后,我为了准备首先沾湿了嘴唇。



「要秉持主干」。教导我小号的老师一再这么叮嘱。



为了可以直直地吹气进去,也为了不让乐音在中途偏移,主干很是重要。这不只针对姿势跟吹气的方式,平常生活时就绝对不能偏移正道。我还小的时候,老师这么反覆教导我好几次。



在老师的这番指导下,曾几何时或许我从头顶到脚底确实贯彻著一根堂堂的主干。所以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之中,我才有办法配合恭介以及他所创作的乐谱吧。



然而现在那根主干也断了,全身都软趴趴的。这真还有办法再次挽救吗?



我回想著这些事情,并开始挑战基础练习。



首先从吐音跟圆滑音开始练习起,接著再仔细做过一轮运指、音阶练习以及长音等基础练习,之后才进行演奏。



我们架起小号。



让我自己带来的节拍器摆动起来,并跟河合相视好确认时机点之后,就开始演奏。



我拿著跟中井妹妹借来的小号吹起〈小星星〉。我仔细地吹出每一个音,也因此吹奏出比昨天放学后还更像样的乐音。



「你吹得很好啊。」



演奏结束之后,河合的双眼都亮了起来。



「谢谢。虽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能听你这样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能比昨天还吹出更像样的演奏,应该也不是因为手上拿的是自己的乐器吧。只是有河合的乐声在带领而已。



但我也很久没有体验到在演奏过后受人称赞的感觉了。



老师很少称赞我,恭介甚至从来不说感想。而且爸妈本来就对音乐不太感兴趣,所以会给我送上热情掌声的就只有祖母跟优子──也就是中井妹妹而已。



「没想到能吹得这么厉害,相马想必是很喜欢小号吧。」



「是这样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耶。」



我是为了祖母才开始练习小号。而且是为了不输给恭介才持续吹奏下去。现在则是为了向中井妹妹证明我没有束缚于过去的事情,才再次拿起乐器。



仔细想想,我吹响小号的动机,总不在自己身上。我自己究竟有没有喜欢这个乐器的瞬间呢?



「河合,你喜欢小号吗?」



「嗯,我最喜欢了。小时候我跟弟弟一起看的电视剧当中,主角演奏小号的身影实在太帅气了。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要是进到管乐社,就一定要选小号。」



「喔喔,就是那个传说中常会来见你的弟弟啊。」



「没错。虽然我一直跟他说不要太常来……」



一讲起弟弟的事情,河合的语气感觉就有点消沉。



一般来说,可以再次见到死别的家人,应该会觉得很开心才是。



河合的弟弟肯定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频繁在深夜前往儿童公园。然而河合看起来却像是不乐见他这么做的样子。



好在意。可以的话,我想帮上她的忙。但这样深究真的好吗──



犹豫到最后,结果还是好奇心胜出了。



「你们吵架了吗?」



「不,我们并没有吵架,但我一直感到很迷惘,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好不好。」



河合的视线迟疑地游移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向我坦言了。



「弟弟是棒球社的。我还活著的时候,他是其他县市的强校会主动前来挖角的那种优秀选手。」



「好厉害啊。也就是体育资优生吧。」



「他本来是能以这样的身分升学。但死掉的我却不知为何待在这里,并偶然遇见了弟弟。他因为这样拒绝了甄选,并到附近的高中就读。而且还因为长时间跟我相处的关系,害得他在白天生活时,似乎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人无论如何都会想睡。



要从深夜活动到清晨的话,就必须在其他时段补充睡眠才行。就算是白天正在上课时想睡了也逼不得已。我现在也是勉强兼顾著管乐社跟送报的工作,但若要我每天比现在更早起床出门就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不牺牲掉白天该做的某件事情,深夜时分就无法活动。



「可以见到弟弟并跟他讲话也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觉得弟弟若要为此牺牲自己,那就是不对的……像这种状况,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嗯……」



总觉得他们双方的心情我都能够理解。



他们一定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姊弟吧。所以只要能再跟过世的姊姊见上面并说说话,即使要牺牲其他事情也在所不惜。



另一方面,我也能明白河合会担心的原因。她应该觉得是自己害得弟弟放弃了重要的事物,所以该肩负起这个责任。



就只有在犹如梦境的时间里,才能再次见到辞世之人。



然而要是一直待在梦境之中,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说不定活著的人,还是不要跟我牵扯上太深的关系比较好呢。」



河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出口的话,格外在我耳中缭绕许久。



过了一个周末,时间来到了星期一。



很不幸的,中午过后天空就开始降雨。



就算从放学后的音乐教室窗户往外看去,敲打在地面上的雨滴也是有增无减。短时间内,这场雨可能是不会停了。如此一来,送报时就会很辛苦。不只是配送的路程,多出一项要将报纸装进塑胶袋里的工作,也令人不太开心。



「相马学长,你在偷懒吗?」



「不,我是在祈祷这场雨别再下了。不然我骑脚踏车回家感觉也会很麻烦。」



我依然看向窗外这么回答。



窗户玻璃上淡淡地倒映出中井妹妹的虚像,她今天也是跟人形模特儿一样面无表情。



「你没带伞吗?」



「嗯。因为早上放晴啊。」



「真拿你没办法。我的伞可以借你喔。」



「咦,真的吗?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我原本还想说要做个晴天娃娃呢。」



「既然放心了,请你差不多也该练习了。」



「好啦~」



前几天开始,河合说过的话就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让我很伤脑筋。但想归想,也没有什么我能办到的事情。既然如此,烦恼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现在就来做自己办得到的事吧。



「相马,你来一下。关于那个顾问老师,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我才刚打开乐器盒,正想要开始练习的时候,大石就在走廊那边把我叫了过去。都被社长点名了,总不能不搭理。我不得已搁置练习,并朝她跑了过去。



「原老师那边已经说好要用演奏〈日不落之夜〉去说服他了吧。」



「所以说,就得请他出席那场演奏会啊。」



「啊,对耶。都还没跟他提过这些事情呢。」



现在还只是管乐社内部自己决定要演奏而已,并非已经邀请原老师出席。我还以为大石已经把这件事情谈妥了,看样子并没有这回事。



「我们就定在一星期后演奏,让那个顾问点头。」



「练习一星期够吗?」



「应该没问题吧?现在练习的这首名为〈日不落之夜〉的曲子满短的,何况要是花了太多时间在说服顾问老师上,能练习〈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时间就会相对减少,那可就伤脑筋了。」



「这么说是没错。」



若要进行长达三十六小时的演奏,究竟需要花多久的时间练习才够啊?我心里连个底也没有。



「所以说,你现在赶紧去一趟教职员办公室,跟他约好要来出席一星期后的演奏会吧。」



「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了,但为什么是我去啊?」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嘛。」



「竟然就因为这种理由喔。」



但要是交给大石处理,确实恐怕会让事态更加恶化。虽然我没有自信可以做得很好,不过眼下由我去的话,成功的机会确实比较高。



而且我现在没有很想练习,所以可以找到一个藉口离开音乐教室也算是幸运。我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悠悠哉哉地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原老师,关于社团活动的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请问现在方便吗?」



原本盯著电脑萤幕的原老师眉头一皱,露出感觉很嫌弃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来到走廊这边了。



「感觉不像是要跟我说,你们已经放弃那个有勇无谋的演奏了呢。」



「其实我是来说服老师的。」



我向面露傻眼表情的原老师传达了演奏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跟他说我们要演奏恭介做的别首曲子,希望他能听过之后再做决定。



说完之后,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效果。原老师的脸上依然是那副伤脑筋的模样。



「我确实有说过,要演奏不知名作曲家所创作的曲子不太好。但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想了解那位作曲家。再说了,就算是世界知名作曲家的作品,还是不能演奏三十六小时,我也不会因此就准许。」



原老师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总比什么努力都不去做还要好,但也不是只要恭介的曲子做得好,凡事就都迎刃而解了。



「就算不能演奏三十六小时,假设拆成两天进行长时间的演奏,这样如何呢?」



现在半夜的时段预计会交由止者进行演奏。既然如此,管乐社只要可以演奏除此之外的时间就行了。



虽然要说服大石感觉会很困难,但以现实层面来说,这样算是个折衷方案吧。



「让我们在白天持续进行演奏,晚上便回家好好休息。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还算是个比较实际的方法。」



「就算我采用这个方案,最根本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想要好好演奏那么长的曲子,你们究竟要花多少时间练习?」



「我们会赶上的。」



「我的重点不是在于完成度,而是担心你们要花费太多时间及劳力在准备这件事情。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念书以及成绩,社团应该只是给你们在这当中喘口气的活动而已。要是把时间都花在社团活动造成没时间念书,这样就本末倒置了。」



原老师说了非常有教师风范的话。



被他说到这个份上,我身为一个学生,不可能不做出任何反驳。虽然会变成老套的对话,但交涉这件事本身我是认真以对的。



「并非成绩才是一切吧。」



「不,对你们来说,考试及成绩单上的数字就是一切。」



原老师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或许你们现在会为此感到不满。但是,你们总有一天会发现那会让你们多么轻松。」



每次都会受期考而苦的我,实在无法乖乖听进这番言论。他要是随口说出只要成绩好一切都好那种话,也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只要出了社会,一切都是看综合评价。外貌、服装、性别、年龄、学历、收入还有证书等等。就算在校成绩再好,考试的分数再高,未来也不见得因此就能一帆风顺。」



就算不用等到长大成人,就现在来说人际关系也是如此。并不是只要会念书,凡事都能如愿以偿。



话虽如此,就算只具备社交能力,就算只有外貌出众,应该还是不行。



处世艰辛啊。



「社团活动确实很棒。兴趣、朋友,以及恋爱都很重要。但是,你们不该搞错这些事情的优先顺序。更何况,相马你是应届考生吧。你应该明白我说这番话的意思。」



「当然是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啦。」



「那就够了。至少比我念高中时还要聪明得多了。」



若要将社团活动跟大考放在天秤上衡量,那绝对会倾向大考那一方。这就是原老师所说的,正确的优先顺序。



很可惜的是,放眼未来的行动以及除此之外的事情,有很高的机率无法兼顾。



像是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或是跟原本已经辞世的姊姊再次共度的时间之类。原老师认为,这种时候应该要毫不迟疑地选择跟自己的未来有直接关联的那一方才对。而我对此也没有异议。



只是问题在于那个当下是否可以冷静地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先不论这件事,下星期可以请老师出席演奏会吗?」



「好啊,如果一小时以内可以结束,我就会空出时间。这对我这个顾问来说也是必要的事。」



「曲子本身大概一分钟而已。在那之后,就算跟大石社长讨论一下事情,应该也不用一小时。」



「这样啊。那你替我转达一声,我姑且是很期待你们这场演奏本身。」



说完「谢谢老师」之后,我便朝著音乐教室走回去。



我只跟大石回报老师答应出席演奏会这件事,他对于三十六小时的演奏还是面有难色这件事就先别提好了。虽然总是会被发现,至少还能多争取一点点时间。



时间来到逼近完全放学时间的傍晚六点前。



加大的雨势下得就像瀑布一样。以大石为首的其他社员都纷纷撑开色彩缤纷的伞踏上归途,就只有我还在隔著音乐教室的窗户瞪著楼下的光景。这样的天气简直就是在找我麻烦。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背后传来中井妹妹的声音。



「刚才说好了,我会借你雨伞。」



「谢谢……?」



中井妹妹朝我递过来的,是一把色彩鲜红的伞。这倒是没关系。我不是对伞的颜色有意见。



问题在于中井妹妹看起来手上并没有其他雨具。



「是不是我误会了,但你看起来就只有一把伞而已耶。」



「你没误会,确实只有这把而已。」



「什么嘛,原来你不是因为除了一般的雨伞还有另外带一把折叠伞之类的,才会说要借我啊?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不,我并不是那种说到却不做到的人。就算赌一口气,我也要将这把伞借给相马学长。所以要是没有某个温柔的人让我一起撑伞,我就会淋得浑身湿透回家了。」



「这样啊,所以你会跟朋友一起回去吧。」



「听起来也满不错的。只是大家都已经回家了,这里就只剩下我跟相马学长而已。」



是这样没错,但让我等到其他社员都已经回去的人,正是中井妹妹。换句话说,她是故意的。



「相马学长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跟我一起回去的话,那也没关系喔。就算我因为被雨淋湿而感冒,也不会埋怨你。」



「这说法听起来真讨厌。」



退路完全遭到阻挡,我别无选择。



当我发现自己完全落入中井妹妹的圈套时,早就为时已晚。



「好啦,一起回家吧。」



「这样啊?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也没办法呢。我就陪你一起回去吧。」



「那还真是谢谢你喔。」



就这样,我便跟中井妹妹并肩踏上归途。



踩著无精打采的步伐走在沉淀于灰色之中的道路上,雨水特殊的气味便呛入鼻腔。上课时骑过来的脚踏车也只能就此放在停车场了。各种不顺遂的事情一再交叠,让我的脸也不禁皱了起来。



我讨厌跟人一起撑伞的理由有两个。



首先,无论如何左边肩膀都一定会淋湿。还有,无法从中井妹妹的对话中逃离。这也让我很伤脑筋。



如果是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中井妹妹肯定会聊起往事吧。但我并不太想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相马学长变了很多呢。」



隔著肩膀快要碰到的距离,中井妹妹喃喃地这么说道。



「比以前更常会说些无聊的玩笑了。」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你要称赞我,害我期待了一下。」



说到改变的话,中井妹妹也是变了很多,她以前讲话应该没有这么辛辣才对。



「人究竟要维持著相同状态到什么程度,他人才会认为就是同一个人呢?」



在大雨中等红灯的时候,中井妹妹无意间说了这样的话。



「跟四年前相比,我有所改变了。不但长高了,身形体态也有所变化。同样的,相马学长也长高了,而且笑容也变假了呢。」



「你说的真过分啊。」



「我们的个性跟想法恐怕多少都有所改变了吧。既然如此,我们又该如何证明现在跟四年前的『我』和『你』是相同的存在呢?」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是很不可思议。



遇到许久没有碰面的友人时,为什么会知道就是那个人呢?



如果是名字跟立场,想要怎么伪装都有可能。长相跟体格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模一样。然而彼此却能分辨出对方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一号人物。



「究竟要具备多少辨别要素,才算是同一个人呢?」



「比方说看起来的感觉之类……」



「这样说起来,我要是这张脸有所改变,就不再是中井优子了吗?还是说只要将脸整形到跟我一模一样,任谁都可以是中井优子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吧。」



「不然是精神层面吗?无论是长得怎样的人,只要说『我是中井优子』,还能讲出好几跟你之间的回忆,那么那个人就是中井优子了吗?」



「不是。那也太极端了。」



「那么,你要怎么证明我跟四年前的中井优子是同一个人呢?」



要凭什么根据才能说某个人就是那个人呢?答案很简单。



「当然是双方兼具。外貌跟内在不一致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相马学长真是奢侈呢。」



中井妹妹轻声笑了起来。那副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我觉得只有内在就够了。无论变成机器人,还是变成僵尸,只要可以跟那个人讲话,我就不奢望更多事情了。」



「是我太奢侈了啊。」



「是啊,很奢侈。」



无论对方化作什么样的身影,只要可以说上话就够了。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坚强。



但是,我并不想看到别人的这副模样。



我无法认同渐渐看清的中井妹妹的想法,但我至少没有反对她。



「我也不太懂呢。」



我装作没有发现中井妹妹想说的话,以及藏在这番话背后的意图,并撇开了视线。



这时,我无意间想起了河合之前说过的话。



河合对她弟弟抱持著情感,或许就跟我现在对中井妹妹产生的感受很相近。假设真是如此,我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只有一个而已。



我骑著生锈的机车走在黎明前的堀川通上。



湿滑的地面反射著车灯及红绿灯的光线,看起来闪闪发亮。



在这样清晨的城镇当中,我顺利地将事先以塑胶袋装好的报纸一一投递出去。



我该思考的事情似乎很多,但好像也没几件事。无论管乐社的事情还是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都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就算想破头也不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但唯独河合找我商量的事情,是我必须做出回答的问题。



我不断在内心确认著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究竟是否正确,一边做著打工的工作。雨衣贴著肌肤的感觉很讨厌,而且密不通风地闷著也很热。



打工结束时,原本的大雨也渐渐转小了。我撑起伞朝著河岸边走去。



鸭川的河水一到梅雨季节就会增加,但今天并没有淹到河岸边来。



所以河合也出现在河岸边。



「早安,真难得可以在下雨天见到你呢。」



下雨的时候我确实很少来到河岸边。



雨水穿透身为止者的河合的身体,直接落到地面。她拿在手中的小号也一样没被淋湿。



「以前只要一下雨,为了保护乐器都会急忙去找有屋檐的地方,但现在就没有影响了。在我变成这样之后,这是其中一件令我觉得还不错的事情。」



发现我正看著小号的视线,河合露出浅浅的微笑。



就算知道这么做想必也没意义,我还是朝河合靠了过去,并让她进到雨伞底下。而她也没有逃开。



「河合,关于你弟弟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又仔细想了一下。」



虽然是在感觉可以触碰到彼此的距离,但我跟河合都不会触碰彼此。



不仅如此,我更害怕自己的身体或声音会穿透过她,让我觉得都快无法呼吸了。



「然后,我觉得你们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应该会比较好。」



「距离……是吗?」



「嗯。尽可能分隔两地。」



我知道该怎么诀别过去。



「只要还待在附近就会不禁在意。要是到一个遥远而且无法简单碰面的地方,也就不能频繁地见面。如此一来,应该就不至于对你弟弟的生活造成影响了吧。」



只要远离自己过往很珍惜的东西,以及有著深刻回忆的东西,无论感慨还是记忆总有一天都会渐渐淡去。那家伙经常会去搭车的公车站、一起就读的国中、小号、隔音室、乐谱。我尽可能不让这些东西进到我的视线当中。



要是三年还不够就四年,四年依然记忆犹新那就再花上更多的时间。如此一来,总有一天就可以完全挥别过去……才是。应该吧。



但这是我的做法。



我不能将完全相同的办法强迫加诸在河合身上。所以这不过是一项建议而已。



「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办法,你不用完全接受也没关系就是了。」



这种时候不能忘记要对她笑一笑。



只要自己笑著看待自己的发言,听的人也会觉得这样比较轻松。与其将这件事看待得太过沉重,这样还比较好。



「而且,如果你现在马上就跑到别的地方,那就不能一起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了,你就看作也是有这种方法就好。」



「谢谢。你很认真地替我想了很多呢。」



感觉像被发现脸上的笑容是挤出来的。河合抬起率直的眼神看向我。



「我会找个时间,好好跟弟弟谈谈。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你不用顾虑我啦。不过,也希望他能妥协呢。」



难得死别的两人可以再次相见,希望不会再发生不好的事情了。我只是如此希望而已。



在那之后,我跟河合闲聊了一阵子,并在朝阳升起前道别。那个时候雨也停了,但我没有骑脚踏车来,所以也只好走路回家。



到了这个时段,就会渐渐出现带狗散步或是慢跑的人。虽然看不见止者了,四周还是不会觉得寂寞。



「相马。」



忽然间被人叫住名字,让我吓了一跳。这个时间几乎不会有认识的人前来搭话。而且还是一道男性的声音。



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一看,一个男性自坐著的长椅上起身,并朝我走了过来。



「这种时间在外头闲晃不太好喔。」



对我搭话的人,是管乐社的顾问,原老师。



「老师早安。」



「我并不想太啰嗦,但高中生玩到早上才回家可是一大问题。」



「我是刚结束送报的打工,正要回家而已。也有向学校提出申请。」



「怎么,原来是这样啊。那是我太过武断,误会你了。抱歉。」



原老师很乾脆地退了一步。他是个明理的人真是太好了。



「老师是要去上班了吗?好早喔。」



「不,我是来晨跑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去上班也太早了。」



他确实身穿运动上衣,还戴著帽子。平常在学校时都是穿白袍。



「晨跑啊,雨天也跑吗?」



「这叫shower run,即使下雨也能跑步。虽然步调比平常还要慢,但这样也满不错的喔。」



「没想到老师很注重健康的呢。」



「当老师其实很耗费体力啊。而且也想呼吸一下职场跟家里以外的空气。」



原老师的世界似乎也满辛苦的。



可能是服装的关系,总觉得他给我的印象跟平常不太一样。像这样聊过之后,才发现他似乎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顽固。有著慢跑这般很健康的兴趣也让我感到意外。



「我明白你这个时间在外走动的原因了。不过,你直到刚才都还跟一个穿著我们学校制服的女生在一起吧。或许对方是你打工的同事,但凡事还是要注意品行喔。」



原老师补上一句「可别迟到了」之后,便渐渐跑远。



直到刚才还待在一起的,穿著制服的女生,指的就是河合吧。但河合是止者,也就是一般来说应该是看不见的,幽灵般的存在。



难道原老师也能看得见止者吗?



我跟中井妹妹,还有河合的弟弟都能看见。要是再加上原老师,那说不定可以看见止者其实并非一桩罕见的事。可能许多人都跟原老师一样,只是没有发现对方是止者而已。



但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过来到河岸边的时候会被人撞见。



要是原老师看不见止者,在他眼中我就会变成是在昏暗的河岸边自言自语了。如此一来究竟是会被他警告,还是会被他担心呢?



思及此,我自然而然就笑了出来。



于是到了一星期后的放学时间。



「老师,我来接你了。」



我一到教职员办公室,原老师便认命地站起身来。



我之所以要负责替老师带路这项重责大任,单纯只是因为大石不想做而已吧。



虽然她动不动就把各种工作推到我身上,但与其让大石直接出面结果引发问题,倒不如我自己四处奔波比较有效率。



「每次都是你啊,贡献真多呢。是在管乐社有喜欢的女生吗?」



「有就好了呢。」



「这样啊,看来在河岸边见面的那个女生才是真命天女吧。」



「那是老师误会了啦。」



要是我正常到能为了恋爱情感而努力的话,应该早就交到女朋友了。既然没有,就代表我并非如此吧。自己讲归讲,总觉得悲从中来。



「大家都说今天的演奏要让老师刮目相看,因此很拚命喔。」



「毕竟我对社团活动没有投以热忱,不受社员喜欢也是理所当然。」



「我之前就有点在意了,但老师是讨厌社团活动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无论恋爱还是打工,过度投入都会妨碍到学业,就这点来说社团活动亦然。但我觉得老师对于社团活动抱持著特别否定的态度。」



「这当中确实不能说没有参杂个人情感呢。」



从教职员办公室到音乐教室的这段路上,原老师缓缓走著。那步伐就像是想尽可能拖延直到抵达音乐教室之前的时间。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足球社的朋友。他很热衷于社团活动,每天都不断努力练习。而且也在比赛中拿出成果,因此受欢迎到令人钦羡的程度。」



「看来不是在讲原老师自己的事呢。」



「我就说了是朋友啊。我以前是管乐社的。既没有以音乐大赛为目标,演奏也很糟糕,是个很宽松的社团。虽然不是过得非常开心,但也不会觉得辛苦。那时候我是以参加社团活动为藉口,而逃避放学后念书的时间吧。」



虽然脑中也明白自己接触的这些大人,有都曾经有过孩提时期。但实际听对方讲起当时的事情,通常还是很难觉得是同一个人。



没想到原老师在学生时代也不喜欢念书。



「我朋友在社团活动上非常拚命。但他练习过头,最后搞坏了身体。结果不但无法上场比赛,也失去了推甄升学的机会。」



原老师虽然讲得云淡风轻,但这对于在学校走廊上边走边聊来说,是个沉重的话题。就连我也知道现在不能回以玩笑话而一时语塞。



「那时,我第一次得知努力是会背叛一个人的。无论是顾问老师还是其他同学,在他状况好的时候纷纷不负责任地一直煽动,但没有成功的时候态度却十分冷淡。应该说表面上还是对受伤的他很温柔,但在那当中却没有真心的关怀。那让我感到一阵冷颤。」



「所以老师之所以会对社团活动抱持否定的态度,就是因为朋友发生过那样的事吗?」



「我并没有想要否定社团活动。但我不认为那是值得牺牲上课、念书的时间,以及其他生活去投入的事情。」



我明白原老师的想法了,也有很多产生共鸣的部分。因此也更确定他跟大石的理念有多么不合。面对社团活动这件事,我并不像他们有著自己的一派想法。在茫然地生活著的我看来,他们都很耀眼。



但我至少知道,既然对方都没有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并深切地谈了这么多,我就必须回敬同等的礼仪才行。



「其实,我是为了放弃乐器才加入管乐社的。」



说起自己之所以参加社团活动的理由,总觉得很害臊。不过现在必须坦言一定程度的事情才可以吧。



「我直到最近才发现,要放弃一件曾经那么投入的事情并不容易。就算透过奇怪的形式割舍掉,直到现在却还依依不舍。所以该如何放弃也很重要。」



世上的人,想必都早就知道这种事情了。所以运动社团才会有退社比赛,学校也才会有毕业典礼。



教会我这件事的人是大石。



──其实我也想再更好好地放弃就是了呢。



多亏有接触到那个想法,我才能像这样当面跟原老师侃侃而谈。



可以的话,直接让大石跟原老师讲才是最好的,但大石很快就会激昂起来,应该是没办法像这样冷静地对话吧。不过那份冲劲也是大石的优点,所以算是适才适所。



「就像老师说的,基本上社团活动是让学生喘口气的。大多数管乐社的人在从高中毕业之后,应该不会再碰乐器了吧。但正因为如此,才会需要一段未来可以回想起曾经专注地投入练习乐器的日子。」



「回忆就是那首超乎常理的曲子吗?」



「我觉得如果是就好了。」



「对你们三年级的人来说或许这样就好,但学弟妹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理由为何,但大家都同意进行演奏。」



「你们这样投入于某件事的欲求跟干劲,如果可以转向社团活动以外的事情就好了呢。」



原老师一脸严肃地叹了口气。



我有自觉这会让他伤透脑筋,但现在也只能趁胜追击了。



「我之前也说过了,就算是谈恋爱或个人兴趣,太过投入都会对成绩造成影响。就这点来说,至少社团活动还有一位顾问老师在监督,反而相对好控制才是吧。」



「没想到相马满会讲话的嘛。」



原老师的嘴边浅浅勾起一抹笑。



「我知道了。若要一口气演奏三十六小时,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不过控制在可能实现的范围内,我也是可以考虑看看。」



「能听老师这么说,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当然,最终判断都端看你们等一下那场演奏的表现。如果那个作曲家的作品是听了会让人头痛的曲子,三十六小时的演奏我当然也不可能答应喔。」



「我想这点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不知道恭介的曲子是好是坏。



但现在至少没听大石或河合做出负面评价,所以应该能让老师认真考虑答应我们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才对。



「但我也感到很意外呢。我还以为相马绝对不想参加三十六小时的演奏呢。」



「这……也不一定吧。」



意料之外拋来这句话,我当然也只能笑著蒙混过去了。



在音乐教室进行的〈日不落之夜〉的演奏,完成度高到令人难以想像练习时间其实很短。



我想,就连原老师应该也没发现原本是一首独奏曲吧。中井妹妹的编曲起了很大的效用。



不让主旋律的小号太过抢戏,低音部跟打击部也让乐声增加了浑厚的感觉。不但保留了原本最大限度的乐曲特色,也活用了乐声重叠这个合奏的强项。轻松跨越了社团人数有限,以及随之能使用的乐器也有限等难关。



恭介的曲子本来要求的音符数量就很多。



尤其是〈日不落之夜〉,音符更是宛如浊流般席卷而来,因此让演奏者的呼吸跟运指都处于极限状态。然而,每一个乐器部门都能在没有跳掉任何一个音的状态下完成演奏,真的很厉害。



这让我坦率地觉得合奏果然很棒。



能够作为其中一分子参与一场大型演奏的感觉很独特。这让我回想起国中时在管乐社第一次参与合奏的记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担任指挥的大石一回过头,唯一的观众原老师便以掌声称赞这场演奏。



「我投降了。」



原老师直接举起鼓掌的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好耶!」



大石紧紧握拳,显得开心不已。以此为导火线,其他社员也纷纷扬起欢呼。当大家都在击掌或拥抱以表现欢喜之中,我静静地将小号收回乐器盒里。



「这是听过一次就难以忘怀,风格强烈的曲子。因此我认同这位作曲家的曲子很有魅力。如果你们想演奏那首〈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我不会不由分说地反对。但是,唯独完整演奏三十六小时这点,我依然不会允许。」



「啊?老师,你在说什么啊?当然要从头演奏到最后才可以啊。」



「大石,等一下。这件事我还在跟老师交涉中。」



我阻断了眼看就要冲上去的大石的前进方向,这么安抚著她。感觉就像训兽师一样。我对犹如狮子般张牙舞爪的大石伸出双手,总算是将她挡下来了。这段期间,原老师继续说了下去。



「目前比较可行的方法是分割演奏。校庆有三天,因此分成一天演奏十二小时。即使如此也够不切实际了。」



「要中断的话,就没有演奏那首曲子的意义了。」



接著发出抗议的是中井妹妹。说真的,我根本无暇制止她。



我露出寻求协助的视线,并看向学妹宇佐见。



我的意念似乎马上就传达出去了,只见她说著「别急别急」,并站起来安抚中井妹妹。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所以这是折衷方案。就在学校里办集训吧。」



原老师的这句话,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出乎意料似的,社员们的反应也变得迟钝。就连我也是。



但似乎就连这样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原老师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向我们说明。



「我们在校庆期间举办两天一夜的集训。只要是在学校过夜,就能演奏到就寝前的最后一刻,而且早上也能尽早开始演奏吧。」



我觉得原老师的提案是最能在校内长时间演奏的办法。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可以再拉长管乐社演奏时间的方法了吧。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身为教师,我不能准许学生在深夜时间进行演奏。而且要考虑到各位的身体状况。要通宵是不可能的。」



大石虽然一脸不满的样子,但她没有做出反驳,就可以看出她也能理解原老师想说的意思吧。行事虽然冲动,大石也并非脑袋不灵光。



「你怎么想?」



不知道大石是怎么想的,她开口询问我的意见。



像我这种意志力薄弱的人几乎是没什么话好说,但既然有人要求,我也必须给出回应。



「我觉得已经是够配合了吧。」



实际上老师确实是挑战了在规范之下勉强可以容许的极限。



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实现,但校庆期间要在学校集训,可不是站在学生的立场可以想到的点子。



「关于夜间的演奏,我有想到一个办法。向校外人士请求协助,以不让演奏中断。或许不能完全靠自己演奏会让你心生不满,但考量到社员人数还有大家体力,我觉得还是原老师的提议可行性最高。」



其实,要请河合他们帮忙演奏的事情都谈好了。虽然问题在于要如何让大石相信这件事,但不会让演奏本身中断,应该就能成为说服她的材料了吧。



思及会给社员带来的负担,确保睡眠时间也是很重要的事。身为社长的大石,应该也很明白这点。



「老师,请问就寝时间会定在几点呢?」



宇佐见用生硬又紧绷的声音向原老师提问。



「晚上十点。但到了晚上九点,就要先请你们暂停演奏。」



「好的。那就从晚上九点到隔天早上五点暂停演奏。即使如此,演奏时间还是有二十八小时。」



得出一个明确的数字之后,再次体认到这时间果真很长。



虽然也不是要反对,但会让人唯独不想去确认这件事。



「是说,早上五点就要开始演奏了吗?」



「集训的时候,这样都算正常喔。以音乐大赛为目标的那段期间,几乎每天都是从早练习到晚。」



管乐社还真可怕。简直是不输给运动社团的苦工。这也让我明白原老师会一再强调要我们认真念书了。



总之,整体方针大致底定。



校庆是从早上九点开始。



管乐社将从那个时间就开始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并一直在校内演奏到晚上九点。这样大概十二小时。



接下来深夜的演奏就轮到河合他们止者的演奏队出场了。



河合他们将会负责直到清晨五点天亮为止的这八小时。光是这样也已经够久。



清晨五点日出之后一直到演奏结束为止,管乐社将会倾尽全力进行演奏。这时就展开了长达十六小时的不中断演奏。到了校庆第二天的晚上九点,才算是顺利完成〈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演奏。



当然,这只是单纯从时间分配上来看的结果,还有很多尚未确定下来的事情。这样想必要将社员分成好几组演奏队轮流演奏,为此社员人数依然远远不足。



不过,这确实是一大进展。



接下来只要身为社长的大石带头同意,事情就能谈妥了。



「社长,这样你也可以接受吧。」



宇佐见一开口确认,大石便像是切换了心情,大声地说:



「好。虽然无法完整演奏,真的、真的让我很在意……但我也明白这是最实际的提案。就照这个计画进行吧。谢谢老师。」



大石做了一个行礼,因此社员们也跟著齐声说著「谢谢老师」,向原老师道谢。我慢了一拍没跟上,就只有我一个人错失了道谢的时机。



不过,原老师的提议让人很难想像是灵光一闪想到的。



也就是说,老师早在前来参加这场演奏会之前,就已经在思考可以在校庆上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方法了。



如此一来,刚才还以为是我说服了老师,但其实原老师打从一开始就有打算让我们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吧。



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功劳,结果误会大了,真是丢脸。幸好在向大石或中井妹妹炫耀之前就发现了。



原老师虽然一脸伤脑筋的样子,看起来心情似乎也不算太差。



几天后的凌晨一点,我骑著脚踏车奔驰。



现在距离打工的时间还有点早。



但今天预计要在那之前跟中井妹妹见面。地点就在御所的儿童公园,也就是止者他们演奏的地方。



得到原老师的协助之后,管乐社内部关于具体方针做了一番讨论。比起只有社员时的讨论,加入顾问老师的意见之后,事情也渐渐接连谈妥了。



首先是社员不足的问题。



如果要轮流演奏,至少想以少人数组成三支演奏队。但要从现在开始招募足以凑齐的社员,还是太不切实际了。



因此我们决定从其他社团找人来当帮手。



热音社的社员们在组乐团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有人多出来。再加上以高年级为代表的乐团会在体育馆表演,因此容易压缩到低年级学生在校庆上表演的时间。所以我们决定去询问这些学生的意见,并找对这个企画有兴趣的人来协助演奏。



接著是指挥的问题。



总不能几十小时都让原老师执指挥棒。因此就只有在关键的地方请原老师指挥,除此之外就由每个乐器部门的组长轮流进行指挥。



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就渐渐集中在我们自己能不能好好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这一点而已。换句话说,接下来只要专心练习就好了。



不只是放学时间,管乐社也正式展开晨间练习。虽然还没将乐谱配发下去,但有必要先累积起一定程度的基础练习。



演奏渐渐迈向实现的阶段。



所以就得正式跟止者的演奏队谈妥关于夜间演奏的事情。



为了讨论这件事,我预计比平时更早起,并和中井妹妹一起前往御所的儿童公园。跟河合他们进行讨论,还得讲好当天的行动以及演奏部分才行。



但是,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而且收到她传来说要自己先去的联络,我才会像这样急急忙忙地赶往儿童公园。尽管已经习惯配合打工时间早起,但我还是迟迟无法习惯在比那更早的时间起床。



当我抵达的时候,儿童公园已经没有乐声传来。



岂止如此,今天止者的演奏队气氛感觉还很阴沉。我很不擅长面对这种尴尬的场子。



在一群止者当中发现中井妹妹之后,我若无其事地靠了过去。



「我就说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太好。」



「因为相马学长睡过头了,所以我今天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啊,你今天是跟河合的弟弟一起来的啊。那就好。」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认识河合小姐的弟弟呢?」



「我之前听她说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聊到这件事的……」



看来往后有机会可以超乎中井妹妹的想像了。可得好好感谢河合才行。



然而我在公园当中却没看见河合的身影。也没看见可能是她传说中弟弟的身影。



「是说,今天为什么气氛会这么沉重啊?」



「回家路上再说吧。在这里打扰他们也不太好。」



今天已经要回家了啊。



在这样的气氛下,感觉确实没办法跟他们讨论〈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事情。更何况身为代表的河合也不在场,还是改天再说好了。



「拋下陪你一起来的河合弟弟这样好吗?」



「真不晓得你为什么就能这么关心除了我以外的人呢。」



中井妹妹现在的心情明显很差。感觉就不能随便乱讲话。



我追在推著脚踏车离去的中井妹妹身后,就这么离开了御所。今天早起就只为了来来回回踩遍碎石路而已。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气氛变成那样?」



「因为河合小姐跟她弟弟起了点争执。」



中井妹妹说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对我来说可是大事一桩。这让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或许是有预料到了,只见中井妹妹也停了下来。



「我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但我听见了『离开这个城镇』、『不要再见面比较好』之类的话,我这个外人听起来感觉就像在谈分手似的。明明是姊弟,竟也会讲到这样不可思议的话呢,让我觉得有点可笑。」



中井妹妹说著这样玩笑般的话。这是前所未见的状况。



我刚才在儿童公园当中没有看到河合的身影。也没看见可能是她弟弟的人。或许他们现在还在别的地方继续沟通吧。



「我一点也不明白河合小姐究竟有什么地方感到不满的。能够成为止者,并再次跟家人共度一段时光,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吧。」



「幸运啊。」



就某种观点看来,确实是这样没错。



但站在河合的立场来说,到了现在,我也可以理解那并不代表一定就是幸福的事情。



我叹了一口气。



就算想继续装作视而不见,我也差不多要撑不下去了。



我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



不只是她想实现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而已,还有刚才这段对话也是。再加上事到如今才来靠近这四年来都没有任何共通点的我,并执著于留著跟以前一样的发型等等,有著几乎过多的提示。甚至想装作视而不见还比较困难。



其实我在那个雨天就已经发现了。



可以的话我很想就此不要触碰这件事情,但状况似乎不容许我这么做。



「吶,优子。」



人要维持著相同状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同一个人呢?



优子曾这么问过我。而那也是在雨天发生的事。



「你一直在寻找恭介对吧。」



优子知道止者的存在。



深夜的御所并不是一般国高中生会去的地方。除非是要特别找什么,否则也不会误闯。



而说到优子会去寻找的,除了恭介以外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我不知道优子究竟耗费了多少时间在寻找他。但是,她找不到成为止者的恭介。



事到如今才要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理由就在于此吧。



「是的。」



优子点了点头。



我为了忍下叹息而仰望夜空。就算猜中这种臆测,我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哥哥以前总是很期待听见相马学长的演奏。当你演奏时,他一定会来听。所以只要演奏〈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应该就能再次见到哥哥了。」



「并不能保证那家伙有变成止者。」



应该不是所有过世的人都会成为止者,留在这座城镇。要真是如此,现在眼前就会是一整片满满的止者,就连想要走个路都有困难。



想必要符合某些条件才会成为止者。恐怕是没办法得知那实际上为何,但唯有确实具备条件这点是能肯定的。



「但也无从保证他没有成为止者。」



这是恶魔的证明。就如同无法证明世上没有白色乌鸦一样,恭介没有成为止者这件事同样无从证明。



但要依赖这样的希冀未免太过虚幻了。



「事到如今见到恭介又能怎样?」



「我也没有想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能像以前那样三人一起度过,开场小小的演奏会,一起聊聊天,这样就十分足够了。」



她一脸正经的神情,说出这种愚蠢的话。



打从心底涌上的这份情感,究竟是悲伤还是烦躁,连我自己也判断不出来。



「只要哥哥在这里,我们三个就能像以前一样一起欢笑。你不觉得这是一桩非常美好的事情吗?」



「我不觉得。恭介已经死了喔。」



其实我真的不想说出这种话。



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实在太过空虚,也让我起了一股寒意。



「但他说不定还在这里。如果是止者,那也能交谈。」



「就只有在太阳西沉之后的这段时间而已。无法触碰到他,无法一起吃饭,也再也无法去学校上课。」



「这些都只不过是小问题而已。能再次见到哥哥。他会再次对我做出回应。如果除此之外还希望有更多互动,那就太奢侈了。」



紧抓著自己长长麻花辫的优子,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一样。感觉比平常还要年幼,还更不可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味地摇著头否定。



优子的发型从小学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的理由很明显。



她是为了让成为止者的恭介可以认出成长之后的自己,才会刻意每天绑起这样的发型。



以时间停下的这点来说,我跟优子反而更像止者。



其实从恭介过世的四年前开始,我们都没有任何一点成长。



我们依然是那个不去面对自己失去的东西的国中生,以及一心想夺回失去的事物的小学生。



我回想起河合之前说过的话。



她很挂心因为自己就近在身边,而害得弟弟停下了朝未来迈进的脚步。但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多虑了。



就算没有止者,我们依然像这样一步也没有向前迈进。



「我非常珍惜跟哥哥还有相马学长三人一起共度的时间。如果可以不要失去那样的片刻,要我多么努力都愿意。」



「但那已经失去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



至少对我来说,恭介已经是个死人。无论他是否成为止者留在这个世上,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所以你才会放弃,并割舍掉过去的一切吗?竟然把我连同小号跟回忆都一起忘记,我不认为那就是正确的做法。」



当我们直接面对彼此,优子便出言否定我的做法。



既然都无法挽回,而且回想起来也只是徒增感伤的话,乾脆舍弃掉就好了。我这么想著,这四年来也确实这么做了。



恭介已经死了。只要回想起那家伙的事情,心里就会涌上强烈的丧恸。为了逃离这样的情感,我只能割舍掉所有沉重的东西。



我只能将快乐的过去,连同悲伤的回忆,全都一并拋开舍弃。



但是,我现在已经连自己都不相信那样是正确的做法了。即使如此,却还是想不到其他办法。



我跟优子沉默地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



我们都知道,再继续绕著这个话题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今天自己回家就可以了。打工请加油。」



优子只是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渐渐离去。



没错,没有任何意义。不管说了多少,终究还是要演奏那首曲子。



优子是为了找到恭介而演奏。



而我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拋开回忆,也只能演奏那首曲子了。



无论直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在打工的时候都不会去想些多余的事情。专心一意地将注意力全放在安全驾驶一件事上头。



驱动著生锈的车体,我伴随著报纸一起环绕在清晨的街道上。但总觉得工作起来不是很顺畅。



白天时交通量较大的道路,有时会趁著夜间进行施工。我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施工,但重点在于有工程车停放在堀川通上。看样子今天还是不要走经堀川通比较好。



一走经不同的道路,本来熟悉的城市看起来也会跟平常不太一样。尤其是今天感觉好像人特别少。



平常到了这个时间,很常看见止者走在街上的身影。然而今天一路上完全没有看到。清晨的街道很是寂静,顶多只是似乎能听见远方传来施工的声音。



昏暗又宁静的时间,硬是推给我可以去思考各种事情的空白。



我最先回想起的是优子的表情。



那种像是在责备我,却又像是在依赖著我的表情,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果我更会讲话,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在那种气氛下道别了呢?



每当我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从来不曾因此得到好的结果。既然如此,还是傻笑著蒙混过去比较好吧。当时做不到这点是我不好,优子并没有错。



最过分的是自顾自地死掉的恭介。



要是那家伙还活著,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当我产生迁怒般的想法,投递报纸的动作也跟著粗鲁了一点。这样不行。还是不要去想优子的事情好了。



接著让我挂心的是河合的事。



都是我说了那番不负责任的话,她才会跟她弟弟起争执。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此放著不管。



就先从我办得到的事情开始著手好了。



虽然比平常多花了一点时间,但我总算结束打工的工作后,便骑著脚踏车前往鸭川的河岸边。



确实是有点晚了,但距离日出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是。我还能跟河合谈谈。



然而,当我抵达河岸边时,这里的景色看起来跟平常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我没听见乐声。我没听见这几年来越听越熟悉的〈小星星〉。



平常河合会演奏的那个地方,今天不见她的身影。我骑著脚踏车在这附近绕了绕,依然还是没看见河合。



在这个时间点,我脑海中浮现了某个疑点。我之所以会觉得今天在黎明前街上人满少的,该不会有异状的其实是我吧。



但我不愿承认这件事,只是一股脑地不断踩著脚踏车,在鸭川的河岸边上上下下,来回了好几趟。



当我回过神时,旭日已经升起。眼前我能看见的景色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连擦去沁出汗水的力道都没有,便趴在脚踏车的龙头上。



也只能承认了吧。



我看不见止者了。



搞不清理由也不知道原因为何,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我,好一段时间都只能维持著这个姿势动弹不得。



注3 日文中「止者」与「死者」发音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