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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车轮的战栗(1 / 2)



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只有一点除外:



人一定会死。



而我们会一直活到死去那一刻。所以我决定在此期间,要全力以赴地活。



为了获得幸福,我将徒劳地挣扎。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最后的复仇目标:



“是个土豪。”



虽然露骨,不过这说法最简洁明了。



他的住处是一栋四方形的别墅,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与周围环绕的其他和风建筑格格不入。虽然有古时武家宅邸的气派,但鳞次栉比的和式住家会勾起淡淡的乡愁,而他的住处并没有这种温度。



这栋建筑的占地面积也相当可观。不仅建筑外有庭院,房屋中央似乎也有一个内院。别墅俯瞰着一条斜坡,从斜坡底端稍微往上走,就有两道楼梯分别向左右延伸。沿着一级级阶梯向上走,就能抵达别墅的正门。而如果继续爬上斜坡一路直走,则会抵达停车场。整体构造就像把注重气势的外国别墅移植过来一样。



木制外墙和二楼的木制露台上生长着茂盛的藤蔓,在精心保养下呈现一片美丽的绿色。一、二、三,垂直排列的窗户共有三扇,可见建筑内侧有三层。楼梯数量越多就越对我不利,真是令人沮丧。



我一边透过双筒望远镜侦查火口和正的住宅,一边下意识咂了下嘴。这附近是高档住宅区,既没有可以俯瞰那栋住宅的高层建筑,也没有任我随意出入的公共设施,我只好费尽辛苦地连夜潜入侦查。加上我看不到哪里是可以藏身的阴影,还坐着轮椅,想隐藏自己更是困难。就算具备强大的夜视能力,也还是一件难事。



万幸的是,火口没有在住宅外安排警备员巡逻。如果这么做,不仅会加重附近居民的疑心,招来流言蜚语,更重要的是很花钱。越是土豪,越是一毛不拔。话说回来,房屋内部安插有雇佣的保镖的可能性非常高。



风间失踪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入火口的耳中。这样一来,他想必已经明白自己是仅存的目标。距离杀死风间还不满两周,但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我有必要尽快行动。



火口比其他三人更具攻击性,而且凭借地位和财力,他有能力主动进攻,抢先把我斩草除根。另外,痛失女儿的悔恨也很可能驱使他这么做。



正因如此,我本想趁他防备不严杀了他,可惜为了召集必要的人才耽误了不少时间。就算对方毫无警戒,万一他人在三楼,鲁莽的袭击就很可能失败。垂直移动对坐着轮椅的我还是太困难了。杀死风间之所以成功,是因为目标同样坐着轮椅,而且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办法采取对策。



如无必要,火口应该会一直住在三楼,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我想上三楼,就必须请别人将我抬上去,而且还要好几个人。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并不现实。



要是在这里观察太久,难保不会被发现。没办法,我立即决定撤退,一边倒转车头,一边心中自问:该怎么做?



办法当然是有的。一言以蔽之,只要让火口下到一楼就行。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可以让别人做,这是世间常理,而且实行起来也不难。



但是,世事的发展往往并不顺遂人意。



我绝不能忘记这一点。绝不能天真地相信未来总会更好。



羽澄在厨房里站着,这幅情景让我微微感到不协调,不过我还是默默看着。



羽澄正在做早餐。虽然我提议只要炒一下肉就好,但她似乎有更复杂的计划。前一阵子,她奶奶带病干活遭到了报应,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之前她开玩笑说自己已经老了,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一口气老了许多。



嘛,先不说这个。



羽澄还没有习惯赤佐老太婆制作的义足,右脚经常摇摇晃晃。从她的背影能看出她在强撑着,但我不会帮忙。不久的将来,羽澄就能摆脱奶奶的帮助,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一直活到我和她分别变成老爷爷和老太婆。



“………………………………………”



话说回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很沉重。因为羽澄不会和我说话,即使开口,我们之间也绝不可能有对话。这让我舌尖发干,仿佛自己也不会说话了。然后我感到身体在发抖。冰冷的空气像晨雾一样在屋内蔓延,竟让我有点庆幸自己左半身没有感觉。最好把疼得快裂开的耳朵也麻痹了吧。



每到冬天,我总是一边发抖,一边渴望春天到来。对了,我想起来,“她”不喜欢夏天。



曾经我们聊过这个话题。她与我截然相反,夏天的暑气让她萎靡不振,冬天却总是一脸轻松。炎热,是她讨厌的……



正当我沉浸在思绪中时,电话响了,不是我的手机,而是家里的固定电话。羽澄正要回头,我说:“我来接吧。”



我从餐桌边离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移动。稍微加快速度穿过走廊,接起了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的电话。室内的布置真是昭和式。



“我是火口。”



还没说“喂”,对方就报上了姓名。出乎意料的回答,使我一瞬间楞住。



眨了两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看了几秒。我总算搞清楚了状况。



被对面抢先了。我故作镇静地回答:



“找我有什么事?”



“你就是犯人吧。”



“我不是。”



在电话里说这样的对话根本没有意义。话说回来,什么叫“犯人”啊?



我和你都早已染指犯罪,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定罪?



“你想要钱的话,我有。说个数字吧。”



原来他想和我谈判。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变得小心翼翼。



难道他指望用钱与我和解吗?



“别开玩笑了。你活了那么久,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吗?‘钱买不到幸福’啊。”



对火口来说,这只是一句荒谬的漂亮话罢了。



就算是从我嘴里说出来,他也只会觉得我在逞口舌之快。



但是我真心相信这句话,甚至引以为真理。



和金钱毫无关系,我们在命运的胃袋中相遇了,仿佛彼此溶为一体。



直到今日,我仍然相信与“她”的相遇有其意义。



“你这个杀人犯,真是大言不惭。”



“彼此彼此吧?”



“无论如何,你都不肯罢休吗?”



“我倒想问,我怎么才能罢休呢?”



我透过电话抛出一个无解的问题。火口叹了口气。



本以为电话就此结束了,但又听见他问:



“你把女儿弄到哪了?”



“女儿?啊,你是在说火口志摩吗?难道你以为她还活着?”



虽然她确实还活着。嘛,他作为父亲,只要没看到尸体,肯定会一厢情愿地相信女儿还活着吧。火口对我没有丝毫的理解,自然也谈不上看穿我的目的。



“唉,从一开始我就反对过她去见风间那种人了。”



竟然用“那种人”称呼同伴,真是过分啊。



“放心吧,一年之内就让你见到她。”



当然是在那个世界见了。



我单方面挂断了电话。火口也不会再打过来了吧。



话筒还握在手里,我警戒地看向门口,等了一会不见有人闯入,确认不会受到袭击,才把话筒放回原位。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仍有一颗大石悬着。



这样一来,我的地址已经暴露。为今之计,唯一的行动时机就是今晚。但火口肯定也戒备着这一点。不知我的计划被猜到了多少?要说我的优势,就是火口的轻慢了。若他认真地将我视为威胁,就不会打一通电话,而是立即派一打手下来处理我了。



若真如此,现在我早就死透了。就因为他有太多顾虑,才让我活了下来。



难道他还指望不弄脏自己的手就将这事摆平吗?



没错,和他比起来,我实在有太多限制。



只有一个人,还坐着轮椅。只要做好对策、保持距离,就根本不足为惧。正常人肯定会这么认为。嘛,确实也没错。



可惜,这一推理的前提并不全对。



“好了,我也该打电话了。”



我再次拿起话筒,拨出了默记着的号码。两声拨号音后,电话接通了。



“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第一句话就是牢骚。不悦的女声仿佛能让雪花结晶。



“早上八点。这时间好像也不奇怪吧?”



“你明知我的生活习惯,还故意找茬?”



“你不是挺精神的嘛。长话短说,我今晚就行动。”



那位女性沉默了一会。她应该已经清醒,不过估计还在揉眼睛。



“太突然了吧?”



“是对面先下手了。一旦攻过来,我就完了。”



施行奇袭是活下来的最低条件。为此,她的协助必不可少。



“今晚八点,靠你了。”



“好吧,那我去做准备。”



她立即挂了电话。怎么到处都是这种人,一点人情都不讲,总是公事公办。



“一点爱都没有啊——”



我内心咒骂了一下全世界,回到了厨房。



“用酱油盖住鸡蛋烧的焦掉的部分,这不太好吧?”



当然我还是会吃。尝试用筷子将鸡蛋切成块,结果流出一大滩汁液。原来是打算做成出汁鸡蛋卷。虽然里面还是生的,令人心生畏惧,但我还是一口气吞进嘴里,赶紧扒了米饭将其咽下。



我说过让羽澄给我准备些肉类,连这个要求也被完全无视。一片火腿都没有放。我真想打开冰箱瞧瞧,但毕竟吃人家嘴软,最后还是闭嘴低头吃饭。



我默默地动着筷子和嘴巴。虽然和羽澄相对而坐,但我们的视线极少交汇。



既然老太婆不在这里,我们就没有一起吃饭的必要;虽然没有必要,但不知不觉中,我们还是继续生活在一起。



当然,我已经察觉到羽澄为什么不离开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



“你有想过重新再活一次吗?”



之前在电影宣传册上看到这句话,我试着拿来问羽澄。



羽澄抬头望着我,毫不犹豫地摇头。



“也是。”



我同意她的想法。果然我和这小鬼很像,共有着一样的本质。



羽澄过去也会对这个问题点头同意吧,这一点也很像。



“……哦?”



玄关的门铃响了。到目前为止,我从未见过有客人造访这个工房。



联想到刚才的电话,来客的目的呼之欲出。



“羽澄,我去开门,你不要离开这里。”



我向她示意,并把丢在一旁的菜刀挪到羽澄身边。



“如果见到除了我和奶奶以外的人,立即向他投掷菜刀。嘛,你要向我扔也行,但最好还是不要弄错人啊。”



羽澄还是面无表情,一点也不惊慌。看来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扔出菜刀,我放心地向玄关移动。对方既然敢堂堂正正地按门铃,肯定也做好了从其他方向进攻的准备。



最坏情况下羽澄可能会死,但这与我无关。不过我相信她死不了。



毕竟那小鬼很像我啊。



我没有准备什么对策就来到了玄关。这栋老房子十分破旧,防盗措施也很简陋。对方的影子倒映在脏兮兮的玻璃门上,不过从室外就很难看清室内。



这扇门不是金属造的,厚度也适中,那这招应该可行。我举起小刀,对准室外人影的腹部位置一口气刺出,不顾玻璃的碎片割碎了皮肤,我的手贯穿了门。这一招果然出乎对手所料,小刀流畅地刺了进去。



万一对方只是个普通人,比如快递员呢?



毫无疑问,我还是要杀了他。既然刺出去了就要做到最后,总不能道歉了事吧?



我将手拔出,推开大门冲了出去。靠在墙上呻吟的男子,立即举刀向我砍来,如果我是双脚站立着向他冲过去,这次攻击已经将我杀了,可惜他不够冷静,只刺中我的左肩。



他的小刀插在我左肩上,身体呈前倾姿势,我顺势举刀垂直刺穿了他的喉咙与下颚。



虽然最后有必要留一个活口,但首要目标是减少对方人数。我刚给男人最后一击,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惨叫,急忙回头。声音听起来很粗壮,所以并非羽澄的声音,不过我还是尽快往回赶。



回到厨房后,只见另一名男子肚子上插了一把菜刀,正在不停地哭喊“痛死我了”,看来羽澄真是能干。我接近那名男子,看到菜刀还插在伤口上,出血并不严重。既然不是致命伤,只要及时止血,应该死不了。



顺带一提,羽澄就坐在一旁淡定地吃饭。这小鬼,果然和我很接近。



不,更准确地说,她也从刺伤他人中获得了愉悦,支配着我们的是同一种冲动。



“喂,你的同伙已经被我打退,只剩你留下来了。”



准确来说,只有你还留在阳间。男子对我的存在更加露骨地表现出畏惧。



“我们来这边聊一聊。”



我抓住他手臂,强行把他拖走。菜刀刀柄在地板上咔哒咔哒地摩擦,带动刀刃在他体内搅动,令他发出“咿噫诶咿噫诶”的惨叫。管你那么多。



我把他拖到玄关外,让他看到同伴的尸体。确认他因失去血色和血液而变青之后,我用小刀抵住他脖子:



“向你的雇主报告‘工作完成’,我会给你急救,等今晚杀了他之后就放了你。”



如果没有事后联络,等于变相告知火口我还活着。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必须伪造一份报告。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这一点固然会令他生疑,但总比没有联络好。



男子交替看了看抵在身上的小刀和我的笑容,又低头看看插着的菜刀。他立即掏出电话,要贯彻保命第一的方针了。报告的内容由我事先决定,他一边痛苦地喘气,一边微微点头,开始打电话。



“是我……同伴被他干掉了,好不容易总算完成任务……对方的抵抗很猛烈,不得已只能杀掉……没错。我得先去处理掉尸体,晚一些再回去向您汇报……不,因为还要一同处理同伴的尸体……那就这样。”



男子按照我的指示说完,结束通话。他恳求地抬头望着我:



“这样子,就可以了吧?”



“是啊。”



我点了点头,然后一刀刺进他的喉咙。连我都觉得这个谎撒得太过理直气壮。可是我既找不到留活口的理由,也没必要对他们说实话,真的没办法。我并不是无差别地杀人,只是有必要才杀。



没时间好好收拾尸体了。寒冷的冬天会减缓尸体的腐败,明天之前就堆在房间里吧。事情过后再用平常的办法处理掉。



我抓住第一具尸体往工房里拖,途中突然听到一声“喂”隔着门喊我。我把尸体丢在走廊上,转身往走廊中央的房间瞧了瞧。老太婆瞥了我一眼,慢慢起身。



她拖着病体从床上起身时,我隐约似乎听到了嘎吱声。



“好吵啊,发生什么事了?”



“哦,有老鼠进来了,花了点功夫才把它们赶出去。”



“老鼠啊?”她目光移向我的肩膀。这么说来刚刚被刺了一刀,肩膀上都是血。我摆了摆手,老太婆用鼻子低沉地哼了一声。



“羽澄没事吧?”



“在好好吃饭呢。哦对了,我待会把午饭端给你。”



“不用啦,我不觉得饿。”



老太婆缓缓摇头。衰老的动物所摄取的食物会大大减少,而她也是如此。虽然是大自然的规律使然,但仍然让人不忍直视。



但我不会别过目光。我将直视自己的欲望,还有随处可见的严苛现实。



“今天会搞定一切。”



听见我如此宣告,老太婆发出嗬的一声,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弯曲嘴唇:



“换句话说,也有你死掉的可能性吧?”



“没错。比平时要高得多。”



“你怕死吗?”



“哈,怎么会呢。”



我立即否定。无论这是真实或者谎言,我一定会如此断言吧。



“别说别人,你自己又如何呢?”



“有时会。但我毫无办法,也没力气抵抗它啦。”



老太婆用右手提起了木炭一样枯瘦的左手。



“人呐,随着一年年过去,总是会死的呀。就算你不去报仇,他总有一天也会死,不是吗?”



她一边说着不切实际的废话,一边凝视着某处,仿佛在看着某种希望。



“这我不能苟同。时间会让愤怒与哀伤都随之消散。我可不愿意放任自身的一部分就此消失不见。”



毕竟从本质上说,我很喜欢自己啊。



无论是自己的生存方式,还是存在的姿态,都为我自身肯定。不管这是好是坏,我已经活到了今天。



所以我什么都不愿意舍弃,更不能容许它被夺走。



“……看来,你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确实没有了。”



虽然我知道老太婆的意思,但我还是给予肯定的答复。听完,她放开了手。



眼看她随时都要倒在床上,我赶紧补了一句:



“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在那之前你可不要死哦?”



“有事情想问,对吧?”



她盘起手,装模作样地又念了一遍,露出坏心的笑容:



“你这种小鬼头还想和我再婚,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爆炸吧死老太婆!”



说完,我和她同时笑了。



正是因为一直缺乏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我才成为了今天的我吧。



艰难地将尸体塞进去后,我借助药物昏倒着睡了个午觉。



然后,虽然我确实想见“她”一面,却没想到这愿望竟然成真了。



“她”正吮吸着乌冬面。一见到她这幅样子,我不由得笑了。



她在我心中铭刻的,果然是这副样子。见我突然笑出声,她脸上满是疑惑。看来这并不是记忆的重播,而是现实中的我所看到的画面。我坐在陌生的乌冬店内,旁桌的客人都是一动不动的背景。



我立即领悟到这是一个梦。看似立体,却没有纵深。



而她看起来同样薄薄的,像墙上的涂鸦。



她右手握着筷子,用左手撑着脸颊。看,她动了吧。



该说我这个人谦虚呢,还是现实得可怜呢?难得做一个梦,就不能让我沉浸在朝思夜想的美妙一幕中吗?我失望了一会,但转念一想,就算看了那种东西,也只徒增空虚。这小小的一滴梦境,正好可以为现实提味。



她吮吸着乌冬,一边向我说着什么。明明有只言片语传入耳朵,下一瞬间就从记忆中消失无踪。声音仿佛透过嘈杂的人群传来一般若有似无。剥落的电线搅成一团,她的声音也被掐断了。隔了太长时间,看来我已无法在脑中再现她的声音。我曾经对她抱怨过年近三十,记性开始不好使了,但就连是否说过这句话,也被蒙在了迷雾中。



外面,是白天吗?我和她被笼罩在“光的影子”中,让人联想到漏过树梢的阳光。影子像活物一样在肌肤上摇曳。当我的眼睛再也不能区分光和影,就意味着回归现实的时刻来临。看来这双眼睛甚至在梦境中也不放过我。



她的嘴唇还在动,夹着乌冬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神透着不高兴。感觉我正在被她责备,但可能惹她生气的原因太多了,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说哪一件事”。仿佛有一道沟壑横在了我们之间,就像照片被从中撕开。



呐,你觉得我们得到了幸福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又回想起她死去那一刻。发出的疑问撞在了心之壁上,永远无法离开我的内心。我是一个不知足的人,无论何种疑惑和困难,都必须以自己的双手解决,否则就不能满足。我真的很贪婪。



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一个大人在前面引导我。父母在年幼时就去世了,收养我的亲戚漠不关心,学校的老师徒有一副教育者的外表,能认真倾听我疑问的人一个也没有。因此,面对任何难题以及心中萌生的各种欲望,我只能靠自己摸索答案。不管怎么样的答案,如果没有人告诉对错,我只能接受。



这一次也是如此,就算找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能回答我问题的人了。



再有半年,我是否就能获得幸福?应该会吧!



如果能预知未来,我一定会提前执行计划,不过这只是“如果”而已。



如果你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吃掉,你会怎么做呢?



你会与之抗争吗?



……如果我知道。



如果我知道,你会因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死去……



哪怕是命运的胃袋,我也要撕开一个口子,改变你前进的方向。



我笨拙地张合着下巴,感觉像在水中艰难地挥动四肢。嘴巴没有发出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传达给她。明明这只是一个梦,根本不可能传达给她听。



明明她不在我身边。



明明答案只能由自己得出,更不可能说给她听。



但我还是向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祈求,能有些东西传达出去。



超自然(Occult)和真空包装(Retort)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像。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反正晚餐就吃真空袋装咖喱了。羽澄端起勺子,向我展示里面的一片肉,像是在说“这次有肉了吧”?我附和着点了点头,把咖喱吃完了。



比起专业饭店的咖喱,还是这种更对我口味。



吃完饭后,我做好准备,动身前往火口别墅。



刚到走廊,正好遇上了羽澄。看来她想去老太婆的房间。她回头看着我,像在询问是否要一起来。我摇了摇头:



“有事要忙。而且,白天已经聊过一会了。”



羽澄听了点点头,拖着右脚继续朝中央的房间走去。



“羽澄。”



我叫了慢慢走开的少女的名字。她一点也不排斥,回过头来。



光是这样,我们的关系就已经前进了许多。而且,肯定朝着我们彼此期望的方向。



“我知道你渴望什么。所以,我一定会回来。”



我如此说完,羽澄双肩猛地一颤。



我欣赏了一下她惊讶的反应,留下一句“祈祷我无事归来吧”,离开了家。



唯有对死亡心怀畏惧,才能体认幸福。



过去曾经有位伟人如此说过,好像又没有说过,我也搞不清楚。不过火口啊,你现在幸福吗?肯定很幸福吧,所以你才会畏惧我。我会让你感到恐惧的。



你是理应不幸的人类啊。



为了防止右手被冻僵,我紧握着一次性暖贴。右脚和衣服底下也贴了许多,多亏有它们,除了脖子以外的部分都能抵御严寒。头上戴着宽沿帽子以遮掩长相。本来我还想给围上围巾,但万一扭打起来,难免不会被人抓住勒紧,权衡利弊后,只好任由脖子暴露在寒风中。



我哆嗦着头和脖子,抬头看火口别墅的豪华大门。也许是因为距离给我打电话还不足一天,屋外也能辨认出巡逻的男子身影。他们身上穿着制服,应该是火口雇来的保镖。为了不离开警戒区域太远,他们都沿着围墙走动。时不时还看到他们冷得浑身发抖,为了生计也真是拼命啊。火口大概不会告知他们内情,说不定还在埋怨火口过剩的防范心呢。



我放下双筒望远镜,凝视手掌。现在已经不需要绷带了。手心像豆子一样鼓胀,对我和这架轮椅服服帖帖。握着暖贴时,热量仿佛血液渗入身体,让指尖暖的发痒。右脚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推着轮椅,忽而向前,忽而向后。急切的心情、紧张、冬天的严寒,为了挥开各种东西,我像推着摇篮一样,不停地动来动去。车轮的声音静静地延伸。



唰啦、唰啦,像雨打落的声响。离八点还有十分钟,还有些许时间沉浸在这旋律中。不知不觉,我陷入了人生的一切仿佛都要在今天结束的心境中。这样也有点不赖,我不否认心中有此想法,但我不能就这样闭上眼睛睡着。



命运尚有使命加诸于我。今天绝不会成为终结。



设定为免打扰模式的手机在怀中震动。我将那个女的借给我的手机贴到耳边。借给我是没问题,但手机上满是闪着金属光泽的粉红装饰是怎么搞的?我和那个与我岁数相近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是我。”



“是我。准备完了吗?”



我压低声音回答。对方似乎也藏身于暗处,以嘶哑的小声说:



“你又做好准备没有?搞不好,你也会被弄死啊?”



“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没法扭转劣势。放手去干吧。”



“嘛,反正你死了我也高兴。跟之前说的一样,正好八点。”



“好。”



我简短回答后就挂了电话,然后“啊”地一声,挠了挠头。



本来想问她的名字,结果到最后都没想起来。等把手机还给她时再问吧。如果到时还记得的话。不知我的脑袋有没有那么多余裕。



还有几分钟,我的复仇就开始了,连我无法保证自己的脑袋不会被烧个精光。此刻我心中的兴奋,只能用“血肉沸腾”来形容。我想起“她”的面容。是她死前那一刻的面容,在现实和梦中,我已经数次直面这幅面容。每一次我的心都会剧烈颤动,仿佛有一股冲击力将它撕碎了。如果就这样放着,它会立即冷却而变得僵硬。我急忙将其重新塞在一起,用温暖的手紧紧贴着。



巡逻的保镖回到了正门。当初建造正门时没有将雇佣保镖纳入考虑,自然没有修小门,人员出入必须经过正门。之所以不选择后门,则是因为正门对他们更有利。



晚上八点,似乎是他们暂停巡逻,回值班室报告的时间段。大概是天气太冷,还没到八点整就早早收工了。



正合我意。保镖进了门后,我立即推着轮椅向前。



一直移动到门前,正好瞧到头上的防盗摄像头。我冲它笑了笑,然后开始大声地唱歌。事先没有想过曲目,等唱起来了,才意识到我嘹亮地唱着面包超人的主题曲。反正无所谓什么歌,我就继续唱了下去。



如果不唱给门内的人听,就没法让他们为我开门。



如我所料,听到门外有骚动后,男人纷纷从门内涌出。把门打开后没关上,是不是以为只要立即抓住可疑人物就没事了?一群蠢货。



“要——”我停止唱歌,“爆——”手机准时地在八点整震动。“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