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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他说的是最坏的情况,良二未必就是犯人,对吧?”



渡校长安慰着她,陪她出了教员休息室。大门关上了。我刚刚起身,见状便又重新坐下,长吐了口气。好几年没跟别人同步了。我只觉得自己长期压制的力量终于将其积攒的反弹力一次性爆发出来了。果然,我终归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这种力量。



“怎么回事儿?”



木然目送二人离去之后,酒井君问我。此时的我犹自一脸茫然,呆然望着二人身影的大门。



“究竟怎么回事儿?”



“你说什么?”



我反问道。我脖子上的筋都僵硬了。我揉着脖子,闭上眼睛防松。”就是刚才的事儿啊!你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说出那番话,那真是你的本意?你是不是胡说八道呢?”



那番话不是我的本意,甚至都不是我想说的。当然,就算我告诉他实情,只怕他都不会理解。



“有哪里说得不对?”



无奈之下,我只能这么说了。



“说得不对?你竟然说这种话!”



酒井君求助似地望向间宫太太。



间宫太太看着我,好像在看某种奇特的东西。



“间宫太太,”酒井君催促道:“你觉得呢?他那样说好吗?不,他那样说对吗?”



间宫太太不答。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随后把视线从我和酒井君身上移开。



门开了,渡校长回来了。她把良二的母亲送走了。独自回来的渡校长背着手关上大门,顺势倚着门缓缓摇头。



“柳濑!”她瞬间完成了情绪转换,用一贯的语调喊着我的名字。“我有话对你说!间宫太太、酒井君,你们下班吧。大家辛苦了。”



酒井君一脸不满地看着渡校长,间宫太太则立刻站了起来。



“辛苦了,那我先回去了。”



间宫太太麻利地收拾完东西,走出了教员休息室。酒井君一脸不服,却只能随其离去。



望着二人出门,渡校长坐了下来。我见她无意喊我上前,便仍然坐着,只是把椅子转过去面朝她。



“柳濑你……”渡校长拉开抽屉拿出香烟和烟灰缸,说道:“你这个人太恐怖了。”



她没指望我会有所反应,因此我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渡校长抽出一支细细的薄荷香烟,用银色打火机点燃,狠狠地深吸一口,吐出细长的烟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她抽烟呢。



“那样,好吗?”



她问了一个和酒井君同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



既然不能说明事情的原委,我只好如此回答了。



“总之我没按照常理出牌。”



“你可真不负责任啊!”



渡校长边笑边通过鼻子和嘴巴往外吐着烟气。



“对不起!”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渡校长自言自语,仿佛在敦促自己痛下决心,继而把还剩很长一段的香烟抬灭在烟灰缸里。“尽管你很不负责,但还是得请你负起责任。你去跟良二谈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说服他去自首。我陪你一起去,怎么样?”



“不必了,”我说道:“我觉得还是只有我们俩谈比较好。”



“我知道了。”



渡校长拂去指尖的烟灰,把盛有烟蒂的烟灰缸和香烟放回抽屉。



“你认为良二是犯人吗?”



“恐怕是吧。”



渡校长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他母亲都害怕成那样了,恐怕不会错了。母亲的直觉是不容忽视的。”



“当然,我好像没理由说这种话。”



渡校长自嘲地笑着,喃喃自语。她既是独身,又没有孩子。我也不好深究其中的理由。



“间宫太太好像受打击了。”渡校长靠在椅背上,小声说了一句。“她是位母亲,所以你断言说母性是一种错觉会让她失去立场。母性真的是一种错觉吗?”



“差不多吧。”



“差不多?柳濑你可是读过医科大学的人呀,难不成你有医学方面的根据?”



“当然没有了,”我说道:“我不过是觉得那么表达最恰当而已。”



“你果然很不负责任啊!”



渡校长笑了。



她的脸上并未流露出刚才曾经出现过的动摇。看来她把这件事当作笑话来听了。



“有精神分析学者认为,人类没有保留任何动物的本能,包括母性在内。”我说道:“尽管我也在思考如此断言是否恰当,但是我觉得唯独在母性方面,有与之相对应的东西和难以与之对应的东西。仅凭‘你是母亲’这一句话,便让你担负起所有责任,是不是很残酷呢?有时候孩子会超出父母的理解范围。爱那些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物是有限度的。”



“没有无偿的爱吗?似乎大多数父母都对孩子倾注了无偿的爱。”



“有一种观点认为:小孩子在三岁之前基本上已经尽了对父母的孝道。”



“怎么解释?”



“就是说,做父母的因为小孩儿三岁之前的可爱,已经充分享受了为人父母的喜悦。所以,无论今后父母为孩子受多少苦,他们都可以凭借这段记忆来爱自己的孩子。”



“所以说那不是无偿的,只是在还债而已。是这个意思吗?”



“对。因此,如果有的父母不把这种债务看作是债务的话,那么,不就会出现父母不爱孩子的情况了吗?”



“你这段说明真是深入浅出啊。”渡校长笑道。



“这事儿嘴上说说很容易的。”我也笑了。“也许同一个母亲身上会有各种各样不同母亲的形象,然而,其中却有可以表现出来的形象和不能表现出来的形象。刚才的那位母亲很爱良二,对吧?但是,实际情况不止这样。爱与不爱,两种都是她正确的形象,不是吗?假如只规定其中一种是正确的,我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渡校长手放在嘴唇上,仿佛在思考我说的话。



“可是,”渡校长看着我:“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太残酷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刚才我的确说得太过分了。”



“就算你刚才做了深入浅出的说明,”渡校长说道:“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而伤害别人啊。比方说间宫太太。”



“嗯,下次见面我会向她道歉的。”我说。



“这就对了。”渡校长微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



渡校长双手交叉在胸前,嘴里面嘟囔着,双眼扫过办公桌,接着拿起一个黑色文件夹。她打开文件夹,然后看着我。



“好了,今天可以下班了。辛苦你了。”



“那我先走了。”



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夹克,站了起来。



“哦,对了。”



我已经把胳膊伸进夹克的袖子里了,渡校长对我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关于良二的事,拜托你尽快找他谈谈。他妈妈撒谎的事很快会被警方知道的,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了呢。你要让他在被捕之前去自首。”



“明白了,我明天就找他谈。”



“好的。”



渡校长点点头,目光落在文件夹上。那可能是账簿吧。渡校长曾经数次看着那本文件夹发牢骚说“学院作为获得认可的学校法人是错误的”。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开设这所学校。



但我不能问。因为我觉得这里面有渡校长的人生目标,我怎么能问她这样的问题呢?



“校长,”当手摸到门把手时,我说道:“我有个问题,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



“什么问题?”



“亲和是什么意思啊?”



“哦。”



她抬起头,稍微伸了个懒腰。



“就是亲和力的意思。”



“亲和力……”我重复了一遍,然后对她鞠了一躬。“我先走了。”



渡校长用力点了点头。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在这种日子里,我真想直接回到房间,什么都不想,老老实实地喝点啤酒,静静地度过今天剩余的时间。但我却不能这么做。我在不祥的、阴霾的天空下走到了车站,由于要去立花樱家,所以我登上了与平时回家方向相反的电车。



[1]日本指收容家庭法院作为保护性处分被送入的人(14-26岁),并对其进行矫正教育的国家设施。相当于中国的少年管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