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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隐馆厄介,被嫌弃(1 / 2)



1「初次见面,我是侦探,掟上今日子。」



接受媒体记者围井都市子的采访后第三天,我久违地造访掟上公馆。



并不是以听众或好事者,而是以委托人的身份前来。平常的我。



其实受访后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第二天一早就打了电话过来,但是很不巧地,置手纸侦探事务所那天已经先接了工作——由于是不能预约,完全采当天受理的忘却侦探,这还真是莫可奈何。



虽然身为常客的我早已见怪不怪。



话说回来,不管是对常客还是第一次上门的客人,今日子小姐总是以「初次见面」来招呼,今天收到的这张名片也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张了——骗人的,严格说来,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第几张。



因为我把今日子小姐给我的名片全都标上日期,整理归档——所以要数的话还是数得出来。



只是,一旦开始数起收到的名片,感觉就真的成了糟糕的狂粉,所以我刻意不这么做。那是一条不得跨越的线。或许有人会说「会去动手整理归档就已经够糟糕了」,但我决定对这种意见来个相应不理。毕竟有朝一日,当我要把今日子小姐的丰功伟业写成书时,就会需要这样的记录不是吗?



但用不着确认记录,我也清楚记得上次委托今日子小姐是什么时候——不计根本没受到邀请,我依旧擅自去听的演讲,我最后一次见到今日子小姐,大约是两个半月以前的事。



关于当时发生的种种——我将其命名为「飞行船事件」——详情就留到改天有机会再说(当然,今日子小姐已经忘记了)……看样子,掟上公馆在那之后,似乎又进行了改建。



外观造型有多处和以前不同——有些部分还盖着蓝色塑胶布。



我没有掟上公馆过去的照片,所以无法具体描述这栋三层楼高的钢筋水泥建筑物是进行着怎样的改建,但我猜是正在加强保全系统吧?



忘却侦探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但是保全系统却日新月异,所以可能只是我不曾注意到,或许像这样的改建更新乃是不可或缺的。



这也是她每天的「功课」吗。



听演讲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我看似了解今日子小姐,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隔了一阵子,回想起那场演讲的内容,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也愈想愈可疑——服务观众的花言巧语实在太多,再加上她原本就是能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若无其事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说谎的人。



否则就无法胜任侦探这份工作吧。



说来,她在演讲时提到的「警卫」也住在这栋大楼里吗——我进来时还特别留意了一下,但始终不见人影。



嗯……



说不定是像忍者那样,躲在屋内某处——如同潜伏在演讲会场里那样。不,潜伏在演讲会场也只是我个人的想象。



我虽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可疑人物或危险狂粉抓起来,但仍摁下了附有摄影机的门铃——然后再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通过国际机场级的安检,终于抵达二楼的会客室。



听说因为讨厌这种安全检查而取消委托的人也不少——虽说如果不喜欢的话,约在外头见面就好了,但也有一些委托案件的内容就是只能在与外界全然隔绝的地方说。



我这次要在这个会客室里说的,正是那一类的委托。



希望能保密再保密,还求滴水不漏。



「隐馆厄介先生。真是个好名字啊。」



今天是称赞我的名字。



被称赞当然不可能不高兴,只是我今天比平常还用心打理发型,所以这种期待落空的失落感可不是开玩笑的。



今日子小姐今天的打扮是蕾丝袜子搭紫罗兰色的百褶裙、灯笼袖的丝质衬衫、薄格子花纹短背心。



是学习的结果也好、上网搜寻的成果也罢,依照惯例她又是一身过去不曾见过的穿搭——只有满头白发与眼镜还是一如往常,不过,会不会只是对流行不够敏锐又欠缺注意力的我不曾注意到,其实就连眼镜也常有丰富的款式变化?



「你好……这次要麻烦你了。」



为了不想让今日子小姐发现我看她看到出神,反而变得语无伦次,我顺着她的指引坐上沙发——桌上已经摆着咖啡杯了。



黑咖啡——宛如青丝般漆黑。



「请问,您找忘却侦探有什么事?」



今日子小姐一下子就进入正题。



前天接受采访时,觉得围井小姐的要领之好,与今日子小姐有共同之处,但是就速度上,还是最快的侦探更胜一筹——话虽如此,如果在社会上以这种超高速来做事的话,可能什么生意都谈不起来。



当然,我不是来跟今日子小姐谈生意的,所以倒也无妨——我是来向她咨询的。



来委托她工作的。



名侦探与委托人——我与今日子小姐的基本关系。



不过,虽说今天的我是「平常的我」,却是以较为非正规的委托人身份前来造访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并不是因为一如往常般又背了黑锅,一如往常般想请她为我洗刷冤屈,才点开手机的联络簿——如果是那样,昨天才不可能悠哉地说什么「今天好像你很忙,那我明天再跟你约吧」,约不到今日子小姐,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找其他侦探帮忙。



再说得明确一点,今天的我并不期待今日子小姐发挥最快的速度——连这是不是应该委托今日子小姐这位特殊侦探的案件,我也不太确定。



只不过,从我现在面对的特殊状况来看,前来委托忘却侦探应该还是最适当的选择。



话虽如此,我却怯生生的连我自己也感觉得出来。



「呃,是有点奇怪的委托……没问题吗?」



不先这么说一句实在于心不安。



「可以啊!我最喜欢奇怪的委托了。」



今日子小姐巧笑倩兮地回答。



是因为近看才会有这种感觉吗?她的笑容比演讲时看起来更灿烂——也可以说是更近似业务用笑容。



「只要是您认为我帮得上忙,不管是什么样的委托,都请不要客气地告诉我。如果我微不足道的推理能力能够用来帮助人、帮助这个社会,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也是我的生存价值。」



或许是今天早上通电话时就已经把委托费用谈好了,所以今日子小姐言谈之间满溢着博爱济群的气息。



不同于演讲时提及的「回馈社会」,这应该只是她的经营方针——或说是一种类似业务谈话的技巧。



不是奉承巧言,而是行销辞令。



算了,不管是不是讲好听的,她能这么说还是该知足感恩——这样我就能毫无顾忌地提出委托——因为生活困窘,没想太多就接受采访,结果从天而降的「奇怪的委托」。



「呃,简单地说……」



我下定决心开口。



也想尽可能扼要说明。



「想请你调查某位女性。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我想请你详细调查那位女性从小到大,截至目前的男性关系。」



「……」



今日子小姐脸上挂着笑容,却一言不发。



连头也不点。



毫无反应,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怎么,她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吗?



我觉得一头雾水,我已经尽我所能正确地表达了,难道是说法不对吗?只见今日子小姐说声「不好意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丝毫不见犹豫地快步走到房间角落,拿起垂直挂在墙上的家用电话听筒。



「喂……阿守先生……我是今日子……说不定……接下来可能会有很高的机率要请你出动……果然……既然如此……可以请你做好准备……以便随时支援吗……」



不知道她在跟谁讲电话。



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但感觉煞有介事,可以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



当我开始感到不安时,今日子小姐挂了电话。



「让你久等了,隐馆先生。」



回到我的面前坐下。



「我送去托儿所的独生女好像发烧了,所以必须一直保持联络才行。」



假到不行的谎言。



居然谎称自己是一个孩子的妈——到底是有多提防我啊。



「可以请你再说得详细一点吗?你要我调查一名女性,是吗?要同为年轻女性的我,去进行另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家调查,是这样没错吧?」



她笑得丽似夏花,但我也发现她的眼里没有笑意——怎么了,她该不会是有什么严重的误会吧?



不过,算了,倒也不完全是误会。



若纯就字面上的意思来解释这次的委托内容,的确是那样没错——身家调查。对我而言不是寻常,但是以一般侦探会经手的业务来说,可以说是再正常也不过了。



虽然也觉得委托名侦探这种事好像不太妥——尤其委托忘却侦探似乎更是不妥,但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件应该委托今日子小姐的案子,也是一件只能委托她的案子。



如果考量围井小姐也去听了今日子小姐的演讲——



「没错。我想委托同为年轻女性的今日子小姐,去进行另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家调查。」



「这样啊……你说得理直气壮呢……」



「这是因为……」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脸色有些发白的今日子小姐——一面回想着围井小姐前天对我说过的话。



「因为她至今交往过的六名男性全都遭逢破灭厄运,无一幸免。」



2



「隐馆先生现在有女朋友吗?」



在前天的冤狱专题采访接近尾声之时,围井小姐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令我目瞪口呆。



原本一直很严肃的采访调性突然大转弯,来了个闲话家常的问题——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除了哑口无言以外,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如果这是在提出真正的最后一个问题之前,为了暖场而半开玩笑的随口问问,认真回答就输了。



也或许只是我为人轻佻才导致错误解读,这其实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也说不定。



是呀,说不定围井小姐是想借由提出这样的问题,一针见血地指出——正因为我还是孤家寡人,即使蒙受了无数的不白之冤,还能口出「老好人」才会说的漂亮话。



这也是冤罪问题之所以不容轻忽的原因。



不只是当事人自己的问题,也会波及家人和心爱的人。



可能会让他或她们伤心,也可能必须一起面对外人难以理解的苦战——当然也有可能得不到他或她们的信任,甚至受到来自他或她们强烈责难唾弃的状况。



若问我是否经历过那么悲惨的状况,或是有那样的觉悟,才说出「即使无法避免被怀疑,也能不要去怀疑别人」这种话,的确是个很沉重,必须好好思考的问题——被她问到这种问题,可不是飘飘然的时候。



没错,肯定是那样没错。



最重要的关键。



「这个嘛,我目前还没有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对象。过去当然也交过女朋友,但总是无法开花结果。也有过因为不想给对方造成困扰,由我主动提出分手的经验……」



固然不是可以敞开心胸来聊的话题,但是考虑到主题,倒也不是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以我这么回答。



「……因此,我目前还无法思考成家的事,至少得等生活再稳定一点才行。」



「……」



听了我的回答,围井小姐看似陷入沉思——听在她耳里,这也是漂亮话吧。事实上,我也才二十五岁,是真的还无法思考到家庭或结婚这种事。



「这样啊。我明白了。隐馆先生,今天很谢谢您。我一定会写成一篇好报导的。」



围井小姐有些制式地说到这里,按停两台录音笔——结束了采访。



虽说只是回答问题,总之任务完成了,我感觉工作告一段落,然而在停止录音、收起笔电后,围井小姐和我之间的互动却并未结束。



采访已经结束了,但其实故事接下来才要开始。



故事——不对,该说是商量才对。



「隐馆先生,请问你接下来有空吗?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做为今天的谢礼……」



3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您就很听话地跟去了,还让跟你同一个年龄层的女性买单……真是太耐人寻味的故事了,还务必继续说完。」



今日子小姐催我把话说下去。感觉误会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还愈说愈陷入泥淖。



没想到在面对今日子小姐时,也会感受到「一旦被人怀疑就万事休矣」这种令人伤透脑筋的冤罪本质——不过,这情况倒也不能完全说是被冤枉。



无论对我的言行有什么感想,毕竟是已经答应下来的工作,今日子小姐身为专业的侦探,宛如咒语般地小声念起「都是为了钱,都是为了钱,都是为了我最爱的钱」,接着(明明没睡着,却仿佛已经忘了刚刚那番「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的生存价值」的前言般)说道。



「也就是说,那位记者——围井都市子小姐在用餐时,向隐馆先生请教『交往过的男性全都破灭了』的问题。」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请容我再补充一下,今日子小姐也在那天演讲时,也被她问到同样的问题。」



所以我才会选择今日子小姐做为这次要委托的侦探——明知不该委托像她这种出现在推理小说里也不奇怪的「名侦探」进行身家调查(所谓「现实中的侦探能接到的委托,顶多只有身家调查或寻找走失的宠物」,反过来说,就是这种案子不该拜托名侦探),但最后我还是前来委托忘却侦探,则是因为知道她也被问到同一个问题,期待或许能彼此分享一下那种不对劲。



但是仔细想想,这种期待就算落空也只是刚好。



这是因为——



「你说我去演讲,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做那种事哪……算了,也许有什么无法推辞的原因吧。」



——就是这么回事。



「我讲得还行吗?」



「非常好,大家都听得入迷了,我也是。」



「隐馆先生和围井都市子小姐是在那场演讲会上认识的吗——真是奇妙的缘分呢!如果是我促成的,我感到非常抱歉。」



为何要感到抱歉?



严格说来,我与围井小姐当时并未「认识」——只是由于座位的相对位置关系(还是自由座)使得我看到围井小姐的背影,她甚至没看见我。



我只能靠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黑发与提问的内容,勉强认定这两名女性应是同一人——而且说老实话,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向本人确认过。



我只是在心里认定她们是同一个人,根本问不出口——已经错失提起这件事的时机。



所以围井小姐当然不知道我找上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事,来到这里——是我的专断独行。



绝不是围井小姐拜托我来的。



绝不是。



「嗯哼……如果这是推理小说,通常会出现那个发问者其实不是围井小姐的结局,但既然隐馆先生说得这么笃定,那就以同一个人为前提吧——不过以亮丽的黑发为认定的关键,该怎么说呢……有点恋物癖的感觉。」



要这么说来也没错,而且之所以对黑发记忆深刻,乃是源自与今日子小姐的白发形成的强烈对比,所以这下被说成是恋物癖,更是不能轻易反驳。



再继续惹她不高兴还得了。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后悔是不是选错对象了。



「关于那场演讲,毕竟是我『那一天』的工作,所以我也不打算再追问细节——这是忘却侦探的规矩。不过只有一点想请教您——可以请您正确地告诉我,围井小姐究竟问了我什么样的问题吗?虽说同样都是与恋爱有关的问题,但是问我的问题——和问隐馆先生的问题不可能一字不差吧?」



的确不太一样。



围井小姐问我的问题是「现在有女朋友吗?」而她问今日子小姐的,则是「每次遗忘以后,都会再爱上同一个人吗?」



只截取提问,语意听来就完全不一样。



「对于这问题,今日子小姐则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做回答。」



「哎呀,我竟然会开这么风趣的玩笑?」



她咯咯地笑。



感觉她终于打从心底笑出来了。



自己被自己逗笑是想怎样——况且这与其说是风趣,不如说是有点目中无人的玩笑——再说,就连到底是不是开玩笑也很难讲。



还满有真实感的。



「顺便再问一下,围井都市子小姐是否接受这样的回答?」



「我也不晓得。因为是背影,所以我也说不准……」



她是说了「谢谢」才坐下,但围井小姐当时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今日子小姐的回答的确为演讲画下了完美的句点,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围井小姐想要的答案。



「嗯哼。万一没帮上她的忙,我还真是无地自容。」



「或许毕竟是在演讲这种公开场合,围井小姐也不得不说得很隐晦……因为从『因为男人而常遭遇同样的失败』这种说法听来,一般人不会联想到『交往过的男性全都遭逢破灭厄运』这层意思。」



一般会认为是更普通的……或该说一定只会联想到更通俗的,像是被男人背叛之类的「失败」。无论是谁,凡是在那个会场上的所有人,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历史可以归纳出类型,人类总是一再重复同样的事——那是今日子小姐当天演讲的主轴。围井小姐说她「爱上的男人总是同一个样,也因此常常遭遇同样的失败」——只是她口中的「失败」,绝非意味着围井小姐在选择男朋友上的「失败」。



「破灭这种用词还真是刺激呢。」



今日子小姐轻轻说出这样的感想,然后微侧螓首。



「就当她会问我这种问题,是因为与演讲主题很契合吧——那么围井都市子小姐又是为什么找上隐馆先生商量这件事呢?」



这点我倒是已经和本人问个清楚了。



虽说要由我来说明原由实在很难启齿,但是都来到了侦探事务所的会客室,也不能再三缄其口。



打从我委托今日子小姐的那一刻起,这段日子的收支就已经不是能用红字啥的来解释了(虽然没有借贷侦探那么贵,但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收费也不便宜,使得接受采访收下的酬劳就地蒸发),必须尽可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尽可能。



「该怎么说呢,也就是……她好像认为历经无数次破灭的状况仍绝处逢生的我,是最适合的咨询对象。」



「在采访完你后这么认为?」



「没错,透过采访……她说她起初并没有打算提起这件事……」



毕竟是他人心中所想,无从确认是否属实。



从总论切入,接着(在顾及他人隐私的情况下)延伸说明「过去被人冤枉的实际案例」接续个别论述的这场访谈,似乎使围井小姐产生共鸣——忍不住将我的遭遇,投射在自己的前半生。



不对,并不是投射在自己的前半生,正确的说,是投射在以前亲密交往过的男士们身上。



「嗯嗯,这么听来,围井都市子小姐似乎是透过采访,对不断重复着破灭的隐馆先生产生了某种移情作用呢。」



「呃,且慢,我可没有破灭喔。如你所见,还好好的。」



「哎呀,抱歉。我不小心把眼前所见给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