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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2 / 2)




“让我们回归原题吧。在圣泉的另一边住着并不知道乌拉诺斯的人们,然后仍然互相争斗着。那里展开着与多岛海相同,甚至是更加凄惨的战斗。不管有没有乌拉诺斯,人们都不会停止争斗。难道不是吗?”



“……”



“战争的原因并不是乌拉诺斯,而是破坏性武器的大量生产,以及伴生的慢性资源不足。如果再深入一步的话,就是人类那种鱼肉他人来养肥自己的不成熟的意识引发了战争。”



塞农用着朗读论文一样的语调继续说道,



“圣阿尔蒂斯坦他在愚蠢的人类达到必要的意识层次之前为了不让他们彼此见面,便赐予了他们大瀑布这种恩宠。可是随着飞行机械的进步,现在飞过大瀑布已经成为了可能,使得那还不成熟的人类之间得以见面。刚刚彼此互相认识的时候,他们对彼此所做的事情并不理解认同。对着有迥异的肤色,说着迥异的语言的未知民族,首先是用枪口指向他们来施加威胁。在那里面并没有乌拉诺斯,那全都是地上的居民之间所做的事情。”



这确实如塞农所言。圣·沃尔特与秋津联邦越过大瀑布首次邂逅的大约六十年前,拥有先进国力的圣·沃尔特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以夺取秋津联邦的资源为目的与之缔结了不平等条约。这一点直到现在仍然作为多岛海的旧怨而残留着,成为了数百万年轻人没有任何意义地流血的原因。



在那里并没有乌拉诺斯。



乌拉诺斯出现并与Haiderabad联合共同体结盟,以多岛海制霸为目标而动手那是最近十几年才发生的事。只要没有乌拉诺斯世界就和平了,这种错误的言论被指责过于轻巧也无可辩驳。



“请爱护汝之邻人吧,圣阿尔蒂斯坦的教诲已经被遗忘了,邻人们彼此伤害这种事根本停不下来。这样的话就只能有人一边流着血一边站出来阻止。为了让毫无意义的战争从我们的时代消失,向下一代传承一个和平而友爱的未来,就需要有一个将圣阿尔蒂斯坦的教义最纯粹地保留下来,需要有一个绝对的存在来统一这个世界。”



“……你说那个存在是乌拉诺斯?”



“其他还有谁能做到?圣·沃尔特也好,秋津联邦也好,Harmondia也好,谁有能与乌拉诺斯比肩的远大理念?下层居民能做的事情只有对着眼看要弄到手的食饵争先恐后地扑过去。将他人在下面压着践踏着,只不过是把能吃到自己的食饵这种肤浅的欲求,掩藏在外交的假面下而已。被国境线相互割开的地上居民有着这样的限制。”



“……”



“天空中有国境吗?”



“……没有。”



“地上已经沾满鲜血了。那在长时间的斗争历史中所积累起来的怨气和憎恨永远也不会有洗清的那一天吧。从天空进行通知这是最善之策。超越了人种,超越了语言,超越了国境,可以将这个星球与圣阿尔蒂斯坦的教义统一起来的,只有在没有边界的天空上面住着的乌拉诺斯了。”



塞农依旧保留着沉稳的笑容,说着这样的话,而且这说的话中还确实带着几分道理。



然而。



“您简直就像自己就是乌拉诺斯人似的在说话。”



美绪将翡翠色的眼睛瞪视着塞农。



塞农的微笑并没有变化,美绪也丝毫不服输地保持着微笑,如此反击道,



“正如您所言,地上的居民无论乌拉诺斯在也好不在也好大概都会持续着争斗吧。于是乌拉诺斯便借给很多国家空军力,播撒、助长着战争的灾祸,使之越来越严重。您既然说道理念,那么我要说他们岂止说是与地上的居民没有什么大差别,难道他们不是性质更加恶劣吗?”



丝毫不掺杂着感情,她仍然微笑着一口气说完,塞农喉咙里稍稍沉吟了一下,眼睛仿佛更加温柔地放着光彩。



“还真是聪明伶俐啊。如果是普通的十几岁少女的话应该提不出什么有见地的反驳观点。”



“在Air Hunt经常隆重地举行学生之间的辩论。”



“攻击性的伦理很重要哟。根据时机和场合,有时还能左右国家之间的命运……这个姑且不论。为了从天空中完全扫荡地面的战争,首先必须做好管理这件事。无论什么事情都有所谓阶段这种东西。乌拉诺斯外借给空军力量的国家,只有那些预计能够为未来新秩序做贡献的国家群。他们从来没有与沾满了鲜血的从前的国家联过手。这又是理念的问题了。”



“虽然仅仅听那理念的话,我也只能接受天空居民和地上居民并没有多大差别这种说法。”



“伊桑氏还真是养了一个不好对付的女儿呢。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好的,我一直在等您这句话。”



“你认为,现在这个世界所处的状态是正否正确呢?”



“否。”



“你难道不想哪怕早一刻也好,尽早地让无意义的战争终结吗?”



“我确实想。”



“这样的话,那我们和美绪小姐有同样的想法呢。我们会成为同志的。”



“‘我们’,是指?好像不是Harmondia吧。”



“如你所言。我们正是不被地面上的国境线所囚禁的存在是也。”



“……”



美绪瞪视着塞农那不变的笑脸。塞农用着仿佛早上打招呼一样无心的语调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乌拉诺斯需要你,美绪·塞拉。为了不再因战争的灾祸而增加不幸的孩子们。为了哪怕早一天也好,为了让地上拥有真正平和安定。我希望你能加入空之一族的血脉。”



那向上涌出的愤怒,让美绪的毛发倒立了。



“你是说,让我成为乌拉诺斯的间谍?”



“才不是那样。间谍什么的,那是恶劣的语言。只是赞同吾等的理念就可以了。为了让地上居民成为超越语言、国家和民族的统一存在,需要牺牲我们自己来战斗这种理念。”



“乌拉诺斯所做的事情,只有从天空中践踏地面这一件!”



“这与地上居民自己互相践踏有什么不同呢?机枪、战壕与混凝土要塞使得战死者的人数翻了好几番。难道你没有在士官学校学习到吗?如果无法突破敌方的堡垒,战争就会一直拖延下去。当攻击力远在防御力之上时,战争在短期内就会结束。拥有比地上所有的防御兵器和防御设施更强的破坏力的,只有乌拉诺斯。想要这战争早一天结束,必须指望乌拉诺斯从天空中的破坏。”



“我可是圣·沃尔特的士官候补生!你是想让我投奔乌拉诺斯而背叛自己的祖国吗?我才不会成为杀害我的亲人、杀害我朋友的家人、夺去故乡的乌拉诺斯的狗腿子!”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呢,这一点倒是真的和你的年龄相适应啊。被过去的憎恨和痛苦所束缚拒绝着进步,如果不把自己被践踏的份全部再返还给对手的话从感情上就过不去……明明正是这样的思考方式才使得地上沦为地狱的。”



美绪失语了。



并不是她被说服了,而是因为愤怒思考回路被烧断了的原因。塞农不夹杂任何感情地,仿佛读着预先准备好的原稿一样继续说着。



“圣阿尔蒂斯坦最尊崇的教义正在于‘原谅’这点。如果地上居民能互相‘原谅’过去的怨恨,共同携手以一个丰饶的未来为目标的话,那一瞬间战争就会从地面上消失吧。虽然你刚刚说乌拉诺斯给地面上散播了灾祸的种子,可是地上居民就没有向乌拉诺斯以石相投吗?没有在大地上扎根,仅仅因为吾等的这个特性就任意地畏惧吾等,对吾等施加炮击的正是地上居民。需要我向你介绍介绍这些由这不公平的差别使得家人、朋友、恋人被杀的数万乌拉诺斯人吗?他们所期望的并不是对地上的复仇,而是为了让这样悲伤的事不再一次发生,甘愿自己流血而为了永久的和平献身。你就不能做到同样的事吗?”



她已经忘记自己在抑制自己的感情了,被愤怒驱使着的话语从美绪那里脱口而出。



“无论你再怎么巧妙地操纵着语言,我也绝对不会背叛祖国!我的家人都在圣·沃尔特,还有在这个国家相遇的同伴们。我在圣·沃尔特被养育成人,绝对不会遵从乌拉诺斯对自己的祖国枪口相向!”



“只要被过去的国家这个概念囚禁的话,就无法让战争从地上消失哟?”



“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还会爱整个世界吗?!”



美绪叫喊着。那是连自己都从未考虑过的话语,就这么任意地从体内迸发出来,



“正像爱着故乡,爱着家人和朋友一样,我也爱着祖国。舍弃自己的国家为了世界献身什么的,这和舍弃家庭来为一片地域做贡献是一样的,无论从思考来讲还是从行动来讲不都是太不自然了吗!”



让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语,脱口而出。那是在自己心底里沉睡着的,平常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塞农的瞳孔里射出强烈的妖光(译者注:原文「ゼノンの瞳に妖しく強い光が差し込む」)。



“你说的话自相矛盾。让战争产生的是国界,只要无法让国界消除,战争就会继续爆发。明白了这世界的状况不对,却不想纠正这个错误。这就像是对给予自己的东西不松手还要死乞白赖地强要没有给他的东西那样任性的孩子一样。”



“你所乐在其中的事情只是单纯的破坏!我绝对不会投靠你们。虽然很遗憾,但大概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美绪转过身想从塞农那里离开。面向她的后背,塞农优哉游哉地说道:



“即使你的养父母是乌拉诺斯的人?”



美绪的脚步,停下来了。



塞农继续说着。



“不只是你的双亲。还有你的义兄、义姐,他们四个人都已经在遵从着乌拉诺斯的理念而行动了。即使这样你也坚持?”



高台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美绪慢慢地转向塞农,两只眼睛露出了惊愕。



塞农那微笑的深处,编织着嗜虐的色彩。



美绪的两脚开始震颤了。从那发青的嘴唇终于迸出了话语。



“你说谎。”



“非常遗憾,是真的。”



“你有什么根据,说出那种谎话?”



“根据……吗。出示的那件事对你来说很可能会是一个过于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哟。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吗?”



美绪竭力做出坚强的样子,重新面向塞农,正面瞪视着他。



“都已经说道这份儿上了,我就听听吧。”



“那么,就容我放肆了。三年前的夏天,在进攻Mesusu岛Odesa之际,塞拉家的各位在Mesusu岛上住着呢吧。”



“是的。”



连忘都不会忘记。那清显的双亲和姐姐被残忍杀害的,三年前的夏天。美丽的Mesusu岛遭到乌拉诺斯的攻击,仅仅一天就灰飞烟灭。从高台上眺望那被燃尽的Mesusu岛,美绪和清显一起发誓要消灭乌拉诺斯。



“那个时候,塞拉家有被害者吗?”



完全没有思考的必要。被害者根本没有。虽然在清显他们的一般人居住区彻底遭受了空袭,连小孩子都遭到了半是娱乐的射击,但美绪他们所住的高岗上却不知为什么没有遭到一发炮弹的袭击。



空袭结束以后,美绪慌忙跑到了清显家。清显他埋葬完父母和姐姐以后全身满是血和泥,美绪的衣服上连一点污渍都没有,她还记得当时产生了一种非常抱歉的心情。



“你觉得为什么那个时候,只有高岗上从空袭中幸免于难了呢?”



塞农他完全一派非常高兴的样子问了出来。



奇迹般地从空袭中幸免于难,伊桑曾经这么说过。



可是——那真的是奇迹吗?



不好的预感,从美绪的脏腑中涌了上来。



——不要听那回答。



她的直觉沉吟着这样的事情。美绪她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用手塞住双耳。



可是还是塞农说得更快。



“因为塞拉家在那里啊,因为怎么可能让那么重要的内奸受到轰炸而死呢。”



“啪啪”地,美绪听着周围的空气裂开的声音。



“进攻Mesusu岛那都是伊桑氏引荐的。正是掌握了Odesa要塞的建筑状况、军队的休息日、以及停泊在那里的舰队的动向等所有事宜,那堪称完美的奇袭才得以成功。像那种程度的破坏状况,为什么只有你所居住的一角平安无事,那是比什么都好的如山铁证。”



她支撑着即将崩塌的膝盖。



“你撒谎。”



她仅仅说出这句话都已经要竭尽全力了。嘴唇随意地颤栗着,完全无法形成在理的反驳。



正如塞农所言,那个时候乌拉诺斯的奇袭太完美了。在战斗开始的同时,岛内设置的多个防空设施全都被破坏了。在后续前来调查的秋津联邦特殊情报部,已经几乎确认这岛内一定有内奸。而且,不知为什么乌拉诺斯战斗机队连四处逃窜的孩子们都半是娱乐地射击了,而却没有对高级住宅区出手。明明破坏一般住宅还根本没有尽兴,留有余力,为什么偏偏最该遭到破坏的大宅院却依然如故呢。



——是因为事先就传达了把那里从攻击目标中去除。



——是因为对于乌拉诺斯来说,塞拉家有利用的价值。



“那种事情,不可能。”



塞农他依然在脸上贴着最初见面时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看不到感情的波纹。



“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吧。那也是当然的。今天只是来打个招呼,具体的事宜会在后天再说的。”



“不会见面了,再也不会。”



“不,会见面的。那个时候恐怕你会给我令人满意的答复的,我非常确信。”



塞农的态度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而脱口而出的感觉,从始自终充满了自信。美绪已经想从当场迅速逃离得不行了,她已经不想再跟塞农多说一句话了。



“请不要看扁我了,谁会跟你们合作呀。”



她用颤抖的声音抛出这句话,美绪她这次真的从高台上离去了。再次从她的背后,传来了塞农的话语。



“今天晚上好好跟令尊说说吧。伊桑氏可是了不起的人哟,他可是在牺牲着自己想要拯救世界呢。”



在此后为了不再听见塞农的话,美绪用手塞住了双儿,一个人下了长长的台阶。仅仅是塞农的吐息让自己的鼓膜震动就觉得自己全身被污染了一样。



“真是肮脏!”



被归途的马车摇晃着,美绪不知多少次重复着这句话。即使是窗外流过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朴素的风景,也无法抚慰现在的美绪。那是在脏腑中流过了沉重的粘液一样的心情。



“真是把人当笨蛋了。为什么,偏偏是让我来当乌拉诺斯的同伴呢。”



她将那坚毅的语言夹杂着不安和恐怖一边向窗外掷去,美绪她想尽早一刻抵达家中。向伊桑言明今天发生的事,希望他能以一如既往稳重的声音“不是那样”地这么否定。



“我有从未跟你说过的事实,美绪。请一定镇静,理性地听我说接下来的话。”



那天夜里,与美绪在起居室里两个人,伊桑以从未听过的沉重语气如是说道。



明明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美绪的膝盖却在震动。听过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伊桑,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惊讶,只是眼角刻印出苦恼的皱纹。他将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一句一顿地开始说话了。



“我与塞农氏的交情,在我作为大使被派往Harmondia之前就开始了。当时,我与将外国制的军需品输送进入圣·沃尔特的事宜相关。而塞农氏作为与Harmondia的武器引荐相当吃得开,他给予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十几年前,在两国间发生了小摩擦的之际,圣·沃尔特系的武器制造企业的股票即将被Harmondia政府强行买断。如果那样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身败名裂,但塞农氏却帮我将那个企业的股票全部转移到了乌拉诺斯系的企业。托那个的福,免于失业的圣·沃尔特人达数万人之多。他们现在也从乌拉诺斯系的企业获取资金,来制造圣·沃尔特的炮弹。如果没有与塞农氏的这种联结的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可是,那是乌拉诺斯哟,难道不是圣·沃尔特的敌人吗?”



“乌拉诺斯是敌人,虽然这样概括非常简单,但却过于轻巧了……武器商人的世界很复杂呢。比起表面上的关系,沉在地下那看不见的关系更加重要,而且要看破相当得困难。像是哪个省的官员和哪个实业家勾结起来将自己的特权合理化啦(译者注:这里原文是「上澄みをすする」,原意是指啜饮着浑浊液体上层澄清的部分,「上澄み」就是指浑浊液体上层的澄清部分。这里译者不是非常确定转译是不是正确,因为并没有查到,但感觉来说应该是这个意思,请指点),哪个财阀经由哪条销路将A国制的军需品同时输送给B国和C国两方啦,哪国的大使和哪一家商务事务所串通起来和另一国确立了军需贸易关系啦之类的。敌人和同伴,不能以这种单纯而简单的模式来划分,那随着时间和状况无论哪个阵营都可能加入的不可见的联结关系,在推动着这个世界。……我和塞农氏以及一些值得信赖的有权有势的人形成了一个小社会(译者注:小社会注音society),看破了这不可见的如陈腐的温床一样的联结关系并利用之。……那样下来等回过神来时,我自己也被构陷在这魑魅魍魉飞扬跋扈、唯权力利益是尊的世界当中了。即使察觉到了,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



“如今,无法向本国报告的交易已经非常多了。现在我所属的小社会‘库洛诺·马格斯’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尖就会有数十万人失业,而又会有另外的数十万人在新的领域就职而拿到薪水吧。Mitteland、Westeland、Haiderabad、秋津联邦,还有乌拉诺斯……库洛诺·马格斯那是国家精英层所属、进行着武器交易的场所。现在时值战争时期,最富有的就是这个小社会了吧。”



美绪脸色苍白,声音发抖。



“这么说……爸爸你不是在支持着战争吗!”



“不是的,美绪,听我说。爸爸我和塞农氏正在做的事南辕北辙。但正因为如此,吾等才能利用互相的职务,才能尽早终结这愚蠢的战争。”



抬起那憔悴的双眼,伊桑凝视着美绪。



“我们必须进行大人之间的谈话了。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美绪。”



“……”



“我为一直对你隐瞒了真相道歉。但是任何事情总有一个应该告知的时期。你已经是大人了,我相信你能做出明智的判断……还是说,你现在已经不相信爸爸说的话了?”



“……怎么会呢……没有那回事……我相信你,爸爸。”



“谢谢你,美绪。我爱你。”



“……嗯,我知道。”



伊桑慈爱地抚摸着美绪的头,然后双手握住她的手。



“……正如美绪所知道的那样,我是为圣·沃尔特的国家利益而鞠躬尽瘁的外交官。这件事没有错。但同时……我还在完成着更大的使命。那名为将战争从这世界上全部废止的,重大的工作。”



美绪的心声开始刻印下不祥的旋律了。



“为了完成这个工作,只能使用库洛诺·马格斯的力量。虽然听起来可能像是梦幻故事,但如果所有成员认真去做的话是可能完成的。然而为了这一点,必须让自己的血脉得以传承。”



那被握着的手心传来了伊桑的温存,美绪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



“如果没有痛苦,根本无法产生变革,继而圣人的爱使得世界改变将也成为不可能。仅仅靠爱,是难以挽救这腐烂的世界的。”



她害怕继续听下去。但是美绪也只有相信伊桑了。



“为了让战争全面废止,只能从天空中来统治地上。这就是库洛诺·马格斯的结论。至于过程,将无法避免地要破坏以往的秩序。”



确认了父亲在与塞农唱和着同样的理念,美绪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水。在心底里,仿佛淤积着淤泥一样的东西。



“你一定会笑话那是愚蠢的梦想吧?”



美绪只是沉默着,只好左右摇了摇头。



等稍稍缓了一口气,现场的视线好像变得更加暗淡了。



她想着还不如干脆放弃思考算了。心底里这么想道。



“那是可能的哟。我的小社会,是有那种程度的力量的。”



“爸爸。”



“嗯?”



嘴里干巴巴的。美绪她换了一口气,提出了问题。



“那,是为圣·沃尔特所做的事情吗?”



伊桑稍稍盯着美绪的眼睛看了看,沉思的一会儿回答道。



“并不只是为了圣·沃尔特,而是为了更大的事情。”



美绪又咽了口气,谨慎地继续问道。



“爸爸,你背叛了圣·沃尔特吗?”



伊桑立即摇了摇头。



“不是的。并没有背叛。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只是在原来的职务上安稳地工作了。在与塞农氏,还有其他小社会成员的交流之中,身处现在的立场,感觉可以为更大的、更好的未来而献身。”



“……你与乌拉诺斯……串通了吗?”



继续提问道。伊桑深深地叹了口气,谨慎地说出了给孩子听的话语。



“正如刚才所说,概括为乌拉诺斯实在是太大了。在王都普雷阿迪斯混杂着王族、有权有势的贵族、军阀和财阀,那并不是一整块岩石。塞农氏他是为了改变老态龙钟的乌拉诺斯宫廷而活动着的出色的人哟。我虽然与塞农氏持有相同的理念,但不可能与乌拉诺斯串通。”



“爸爸,实话实说吧。”



伊桑的头稍稍倾斜了一些。



“我一直是实话实说的。”



“我明白了。可是,从爸爸的举止和措辞来看,我也是到了能辨别出谎言和搪塞的年龄了。下一个问题,我请求您,不要说谎。”



伊桑诧异地盯着美绪,要让她安下心来微笑着。



“……明白了。我会诚实相告。”



这是给予自己新生的人的微笑。如果对那个都产生怀疑的话,简直就是否定现在在这里的自己一样。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相信着爸爸。



如此确认了自己内心以后,美绪鼓足勇气将一直噎在自己喉咙深处的东西化为了语言。



“将我们兄弟姐妹们捡来,是为了让我们都成为间谍吗?”



伊桑足足盯了美绪好一会儿。可以听到时钟秒针的声音。在瞳孔深处的只有静谧的光芒。



“不是的。”



“……”



“如果是为了让你们成为间谍,那么直接当场送到工作员养成机关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专门领回自己家里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的养育。”



那声音的响动中,并没有谎言。



她不想怀疑父亲的话语。



美绪相信了那个答案,提了另一个问题。



“乌拉诺斯侵略Mesusu岛,是您引荐的吗?”



伊桑保持着沉默,注视着美绪。



然后向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没有用冰稀释就流向了喉咙。



两个人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沉默,变成了恐怖。



“内奸,是爸爸吗?”



那询问的声音,很自然地震颤着。



伊桑把玻璃杯放回了桌子上,咬着嘴唇。然后将一直以来深思熟虑的眼神,对向了美绪。



——快否认吧。



她这样祈祷着。



“没错。”



这个声音的响动中,也没有谎言。



刹那间,美绪从沙发上站起身子。



然后从起居室跑了出去。



“美绪!”



伊桑从她背后大声喊道。



“别过来!!”



美绪惨叫着。



眼泪溢了出来。



跑到了大门口,连鞋也不穿就飞奔到了外面。



“等等,听我说!”



伊桑追了上去。



仰望着星空,美绪发出了悲鸣。



“杀人犯!!”



背后传来了伊桑慌慌张张打开大门的声音。



美绪她想要全力逃走,可是在那个瞬间,她的胃中一阵痉挛。



美绪当场俯下身子,双膝着地吐了出来。



在与塞农见面以后就什么都没有吃,所以吐出来的只有胃液。



眼泪痛苦地流了出来,一动也不能动。美绪用双手按着肚子,一直不停地吐出涌上来的东西。



马上胃中就空空如也了。明明进来的只有空气了,美绪就吐着那空气。那是最为痛苦的呕吐方式。



“美绪。美绪……”



伊桑追了过来,摩挲着美绪的背部。



美绪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要……碰我!!”



两手甩开了伊桑的手。



“杀人犯……!!”



“不是的,不是的美绪,那有着正当的理由……!”



她膝盖用不上力无法站起来,美绪就爬着想要逃走。听到了骚动,从家中家人们跑了出来。



对着幼小的多米尼克、和希还有妹妹波妮塔,美绪大叫道。



“不能过来!这里,这个家是……”



带着那已被烧断的思考回路,美绪仰望着星空。



——这个家是……?



在此之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美绪,你怎么了?!”“美绪,你病了?!”



多米尼克与和希抱住了她。那缠在她身上的小小的手,努力地让美绪保持着理智。



美绪本能地紧紧抱住了两个幼小的弟弟。



“快从这里逃走!从这里,大家一起……!”



美绪的叫声,消失在这夜空中了。没有明白发生的这事态的意义,弟弟和妹妹们互相交换了一下胆怯的不光,围着美绪。



“镇静下来,这里是家哟,美绪的家……”



“美绪,你看,爸爸和妈妈也在这里哟。这里是家呀,是我们的家……”



多米尼克与和希的声音,在一动不动的美绪头盖里响起。



——我的,家。



——我的,家人。



眼泪涌了出来,根本停不下来。



“美绪,听我说,这完全都是为了世界,那种近视眼的视野不是一个大人应该看问题的方式。”



她听见了从极近的距离传来的伊桑的声音。可是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声嘶力竭地喊着,美绪不断地想从父亲的手中挣脱。可是家人们缠着美绪,不断恳求她冷静下来。



究竟何为正常何为异常,美绪已经不明白了。现在她心里有的只有,想把弟弟和妹妹从这个家中就出去,这一个愿望——



委身于留声机放出的弦乐的调子,乌拉诺斯外务尚书省次官塞农·卡瓦迪斯一个人望着办公室的窗外。



那普雷阿迪斯交响乐团演奏的庄严而雄大的交响曲响彻Harmondia大使馆三层的走廊。大使馆员们也没有发牢骚,丝毫没有打扰塞农着深更半夜的兴致。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看穿了塞农他并不是Harmondia人,但现在也没有必要将那种事情大事宣扬。



塞农将脸靠近了被漆黑涂满了的窗户。在远方,高岗上住宅街的灯光微微地闪烁着。在那片灯光中,有塞拉家。



——此时一定一片混乱吧。



塞农凝视着在窗户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嘲笑。每每想到那一家人,浮现出来的总是哀怨、怜悯和轻蔑的表情。



——塞拉家。



伊桑·塞拉他遍布全世界,将头脑和外貌出色的孩子们捡来聚集起建成的,微不足道的一家人。



那八个养子女们,并不是从一开始捡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工作员的。伊桑只是为了弥补无法生育的自己的肉体缺陷,而在平常就收集着有关于优秀的孤儿的信息,将合自己意的孩子当成亲生孩子一样养育着。那是纯粹出于善意的,丝毫没有让他们将来成为间谍这种想法。



改变他的,正是塞农。



他们于十几年前邂逅,认识到伊桑的社长地位、人脉和人格都是一类甲等的塞农,利用了外务尚书省次官的权力,每次都为他施与无偿的便宜以及政策上的通融。在那个过程中,连损失了乌拉诺斯的国家利益而充作圣·沃尔特的利益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伊桑马上便对塞农完全信赖,将与塞农的关系提升到国家利益的高度进行考虑了。两个人通过协作,那如同孢子植物一样的武器交易的联结关系初露头角,不久就达到了可以对那苗床施加影响力的程度。



不知不觉地,伊桑和塞农创立了跨越国界的其中一个小社会,掌握着全世界与武器交易相关的情报与特权。虽然忘记究竟是谁起的名字了,但这个武器商人的小社会开始被称作“库洛诺·马格斯”,不久便成为了与有权有势的人共同谋话的场所,进而成为了拥有左右各国高官和认识的政治影响力的存在。



在那个过程中,伊桑他察觉到自己不光要顾及圣·沃尔特的国家利益,还得顾及库洛诺·马格斯的权益,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本性正直的他看样子无法忍耐背叛自己祖国的行为。塞农此时靠近了他,移花接木,将伊桑的罪恶感用名为“为了世界和平”这个东西替换了。如是重复了好几次,伊桑的头脑终于被这“这是为了让战争从全世界消失”这样的大义名分所洗刷,已无法做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的判断,最终便成为了塞农的走狗。



现在,伊桑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根据塞农的意思而动的棋子了。



将优秀的养子女们送到各国的权力机关,将各种情报送达,这也是塞农的安排。伊桑他无法违背。如果违抗塞农的意思的话,自己积攒至此的国家反叛罪也会被兜出来,塞拉家就会崩盘。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恢复清正廉洁之身的伊桑,只好一边向孩子们赔着不是,一边将痛苦的工作塞给他们。



如果孩子们中有哪怕一个人违抗的话,一家人都会崩盘。那就是塞农威胁他的话。在伊桑的爱的环境中养大的坦率的孩子们,为了保护最喜欢的养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只好哭泣着送上自身。这对于塞农来说,简直是再容易利用不过的一家人了。



然后从此又会有一个人,会作为新的供品成为塞农的人。



——美绪·塞拉。



那是在兄弟姐妹中看上去最有前途的少女。



并不只是能自如地操纵菲欧这一点。



聪明,可爱,而且内心坚强。



只要再过个四五年,就能够成为可以使男性之心为之癫狂的女性谍报员吧。作为女间谍的“美丽”,这是男性间谍经过何等程度的训练绝对无法入手的武器。利用自身的美丽来讨好工作对象,连最终取得了相当于一个师团那样的战果的女间谍也是存在的。再加上聪明伶俐和刚强坚毅这两点并存的美绪,他真想将她放在手边作为掌上的棋子。



——她正是有那种价值的素材。只要加以充分洗脑和再教育,就能成为相当有才干的奴隶。



——变成专属于我的奴隶。



那对于塞农来说是一场游戏。比起像其他的兄弟姐妹那样成为收集情报的棋子,塞农想真格地将她放在手边,培养成可以自己直接使用的工作员。



在富裕的家庭中不无自由地长大直到十多岁后半叶,与在谍报员养成所从小时候开始就接受训练又是可以孕育出完全不同的类型的,气质和美貌并存的谍报员。从聪明伶俐的美绪那里夺去思考能力,在以新的观念灌输之,作为乌拉诺斯的掌中之物然后竭尽身心地效忠于乌拉诺斯,恐怕没有比这事更让人快乐的吧。将她培养成就像是早年邂逅的异国的女性外务长——美丽、聪明,而且经过简短的交涉就当场十分漂亮地将塞农一发拿下的冷峻而极具魅力的女间谍(译者注:虽然称之为女间谍有些不妥,但相信大家已经看出塞农脑中出现的这个人就是“恋歌”中伊斯拉的外务长阿梅里亚·塞凡提斯)——一样,想亲手去驱使她。在这让人郁闷的秘密作战任务之中,能进行这样的游戏可确实不错。



塞农他筹划着今后的打算。要将一个人类的固有观念夺取而注入新的价值观,这必须要经历必要的阶段。



——一开始,必须尽早威胁。



明天早晨,为了指定与美绪再度会见的场所,他决定了自己与伊桑来取得联络。



——美绪,她一定会来。



——为了从我这里,听取父亲的身份。



这样子一来,她就已经成为这边的人了。先是带着善人的面具,恬不知耻地说出美丽的辞藻,然后再使用美绪的家人们威胁之。



——只要让她深信这事关她年幼的弟弟妹妹的性命,美绪就不会违抗。



——为了保护兄弟姐妹们,她一定会挺身而出。



——首先,就从这里做起。



塞农他想出了好几个交涉的模板,无论美绪她用什么样的论断来反击都可以搪塞过去,然后为了温柔地提出这边的打算而做了准备。迄今为止已经于好几百个魑魅魍魉都做过交涉事宜的塞农,就算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所说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在业务的空闲所做的游戏罢了。



当然,开始的一次不可能完全将对手影响过来。但是一定要利用再次见面的机会,反复地几次三番地重复着软硬兼施,扰乱对手的立场,这样子灌输自己的理念就成为了可能。只要耗费时间和精力,大概她马上就会成为在手心舞动的人偶吧。



——话说回来,在Air Hunt士官学校还有蜂鸟呐。



那是塞农亲手锻炼出来的S级谍报员之一,蜂鸟。



他是在乌拉诺斯宫廷权力斗争中失败被处极刑的中书省长官的独生子。



无巧不巧跟美绪同样也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一人。只要告知美绪工作员之间的接头暗号,优秀如蜂鸟,只要察觉到不对劲大概一定就能完成接触吧。作为工作员教育时间的缺失,只要让蜂鸟成为她的教育主管,当场就可以补上。



将这让美绪成为自己手中棋子的过程在头脑之中反刍了好几次,塞农非常快乐。在他脑中,那异国的女性外交官的容貌浮现出来,与美绪重叠在了一起。



在调情般地同她跳舞的时候,那紧抱着的背的触感仍然存留着。在耳边沉吟出来的有关大计的话语,在充满伶俐的同时又强烈的刺激着他的性欲。他记得有朝一日想将这个女性变成自己的东西是他来自于本能的愿望。这个梦想的实现之日无法确定,那么现在就暂时用美绪这个代理品来乐呵乐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