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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ge 01 命名召唤师,十五个孩子(1 / 2)



「五号跟八号都被黛妲打中入袋,



整个都乱七八糟了。」



「叫我黛妲姐姐!我是专门用来让大家整的吗?讨厌——!」



(Stage 01 Open 09/17 07:00 "Before the War")



1



不可能发生的现实摆在眼前。



「我试著把头发染成粉红了。」



「……」



不久之前应该还是一头直顺金发的比安黛妲,忽然一脚踏进了奇幻领域。看来超越现实的不只头发,头上还戴著像牛角的东西,臀部长出一条箭头状的尾巴。搭配起化学色彩浓厚的手术衣,突兀感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箱庭」的内圈,十五个孩子的生活空间有好几个谈话空间,这里就是其中之一。在这个大小有学校教室两倍以上的场所,恭介皱起眉头。



「整体来说,这是怎么了?」



「YES,这叫预备!」



比安黛妲露出想摆姊姊架子却整个显得太纯真的笑脸回答。



「『红心女王』……京美那家伙有个令人意外的才艺,说是什么衣服都能自己做!她现在到处问大家想要什么衣服,再过不久就可以跟『这件满是蝴蝶结的宽松布料』说掰掰喽~~」



「?要衣服的话,衣帽间里不是有一堆吗……」



「……你要我从『那里』挑衣服?」



毕竟「箱庭」明明是地下空间,设备却齐全得要打棒球还是踢足球都可以,衣物库存更是堆积如山……对,恰似海港等待出口的巨大仓库。



只不过……



「一次那么一大堆衣服放在眼前,眼睛都花了啦,我有好一阵子都不想接近衣柜了。没在开玩笑,真的会在衣服山里迷路……不对,根本是要遇难了。」



「自由度太高反而无从选择,是吗……」



「什么?」



「不,没什么。」



包括恭介在内,十五人并未受限于任何作息时间。大家喜欢几点起床就起床,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就吃什么、做什么,没有学校课表或监狱劳动时间那种日程表。



即使如此,包括恭介在内,大多数人仍旧穿著一开始分配到的手术衣。这里没有窗户,连日夜概念都无从掌握,大家却多以二十四小时一循环作息,跟差不多时间起床的熟面孔开心聊天。



使用的手法不是来软的还是硬的,而是操纵大家自愿进入「框架」。



让十五人成为一家人的实验。



不知道比安黛妲注意到了没,她面带无忧无虑的笑容,接著说:



「不用跑去衣柜像暴力破解密码一样试过无限组合,京美说她能直接让我们脑中的印象具体成形!你也赶快去跟她说说看啦。」



「我是只要穿起来好活动,什么都好……」



看来这种方式今后会蔚为流行。恭介用看天空判断洗过的衣物该晒还是该收的感觉,也逐步决定方向。



身穿短版手术衣的比安黛妲轻声笑著说:



「你这样讲,京美会不高兴喔。」



「可是大家都找她做衣服,会给人家造成负担。」



「才不会呢,夺走她的乐趣才会让人家不高兴。」



是这样吗?



恭介机械般放大缩小瞳孔,将这段话收进脑中作为今后的修正材料之一。



就在这时……



一股轻柔的花朵般的香气搔动了鼻腔。才刚这样想,恭介背上已经产生了一种柔软的感触,看来自己是被人从背后抱住了。恭介发现那人把他的脖子整个抱进怀里,一双女性的手臂从左右双肩绕到胸前。



恭介让对方抱著,转动脖子。



近在眼前的是……



任由白色装束与银色双马尾翩翩飞舞,拥有极大力量的女——



站在对面的粉红头发少女整张脸蛋浮现出欢迎的笑容。



「啊!『京美』!」



「嘿嘿~~我先把自己的做好了。」



一被叫出名字,那个少女就露出人情味满满的笑容回答。



她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浓黑,五官洋溢著生活感,一点也不像神话或传说中的存在。大概是从版型开始做起,剪裁布料,再从巨大到极点的衣柜中拿出几件衣物拆解开来弄成了小配件,像把新娘礼服进一步挖空并改造得更奢华的服饰上,一堆「红、绿、黄色等叮叮当当的塑胶质感饰品」亮晶晶的。



城山京美。



十五人之一,拿到的卡牌是「红心女王」。



身材比恭介或比安黛妲差不多大两圈,在正常社会的话应该是高中生。之所以对穿著有所讲究,除了本人兴趣之外,也可能是手术衣太凸显成长中的身体曲线。



「模拟战场附近的资料室不是有一大堆绘画还有雕像吗?我拿那些做参考。怎么样~~?仿造得这么维妙维肖,还不知道什么要求都难不倒我就该判死刑了喔。」



「……」



「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



「计画上应该是无法呼唤出来,恭介却不慎在实战中看到了那个存在」。



一般而言只会像龙卷风那样偶然目睹,但人们还没达到阐明此种凶猛威能发生机制的阶段。那是极限的威胁,足以让真正的实力派三人到齐,坚守在掀开一层表皮下的最前线。不到他们那个等级,连闪光深处透露的威胁都看不见。而她,就像那种存在的肖像。



「嗯嗯?你心跳加快了喔,小色鬼。」



「京美小姐,这样有点贴太近了。」



「叫我京美就好,不然要判死刑喔。我要这样处罚你,直到你把小姐拿掉~~☆」



莫名其妙被她用脸颊蹭来蹭去。



恭介随她高兴,轻叹一口气,被面前的比安黛妲眼尖看到,做出反应。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到头来果然是物以类聚呢。」



十五人还是一样分成几个团体,在小圈子里常常讲话,却几乎不跟圈外人交流。



「我在想『一家人』是不是就是这样。」



「谁知道呢?毕竟我是『被卖掉的』,没看过范本,不知道一家人之间平均来说是什么样的关系。」



比安黛妲讲话既不酸溜溜也不带嘲弄,反而是有点愣愣的。



转头一看,穿著cos服的京美只是面露无奈的笑容。



「其他小团体其实也都满正常的。」



「对喔,京美有到处问大家想穿什么衣服嘛!」



比安黛妲好像有了大发现似的笑逐颜开。比恭介他们大了两圈的京美不同于两人,似乎走遍了每个小团体,跟大家打过照面。



但京美看来看去,最后还是留在恭介他们这一组。她自己决定了内外,去其他小团体时算是「外出」。



「……京美,目前这个人际关系对『大人们』来说算是成功吗?」



「最近说不定会发生些什么喔,死刑级的那种。」



「红心女王」总算离开了恭介的背,慢吞吞地说。



也许是因为恭介照她宣称的不加小姐了。



「毕竟他们说为了让我们十五人成为一家人,要让我们面对『试炼』或『灾难』,藉此消弭大家的心防。现在他们应该在看哪里有隔阂,然后做调整,看要出什么样的题目才能消除隔阂吧?用超级电脑什么的。」



就像大家到了电影院会看往同一方向,流下规格化的眼泪。



就像要逃出沉船时,手拉手一起坐上救生艇。



「先别说这个了,我有去其他小团体露脸,所以对十五人全体的情报流动也很清楚喔。基于我所知道的来说,恭介,你现在在闪黄灯喔,最好小心一点。」



「?」



恭介略为偏过头,打扮得非常浮夸又超脱人类社会的城山京美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



「有人在嫉妒你,特别是那个叫『帽客』的狂战士,更是必须死刑级提防。」



2



「箱庭」幅员广大。



毕竟这里常常一个房间就跟学校体育馆一样大,而且还像积满朝露的蛛网珠串般准备了一堆。连接房间与房间的通道如果是纵丝干道,大型拖车都能轻松擦身而过,环状横丝也宽到能供一般客车到处跑。因此,恭介等人只要有意愿,大可运用程式驾驭的电动代步车。然而……其实有不少人宁愿徒步。



理由很简单。



为了用慢跑的方式增强体力。



「嗨,『兔崽子』。你要去南侧,就顺路陪陪我吧。」



「……」



恭介听见跑到身旁的男子这样说,并没有特别配合对方步调。



两人照样快步前进,但也不特别拒绝对方,按照预定持续跑步。



对方是「帽客」,是另一个小团体的领袖,恭介记得他们的人数最多。这人年纪比「红心女王」大,恭介抬头看他,几乎觉得是属于大人那一层了。他一头凌乱的金发,深褐色肌肤,拥有强韧的肉体。



而且服装不像恭介等人是附裤子的手术衣,而是不拘束地穿著白色系西装外套,不打领带。头上一如别名,戴著小草帽。不过小草帽上绕了一圈精致银饰,因此看起来也有点像王冠。



恭介觉得这个人的味道跟「非法集团」的那个男人有点相似,或者该说像是源自中南美的犯罪组织。



看布料的使用方式就知道,衣服应该不是京美做的。这个人从那个谁看了都会退缩的超巨大衣柜中看过多达几万件的服装,靠自己挑选出了最适合的穿搭。



换言之,这个人跳脱了「大人们」制定的「自发性轨道」。



城山京美将这个陌生人评为狂战士。



他抽到的卡牌上的「帽客」在路易斯·卡罗满是荒谬与蛮横的故事中,是个理所当然将「疯狂」、「失常」头衔当成王冠的人物。



「你跑去南边,是要上谁的课吗?暮泽还是谁?」



「信乐小姐。」



「『教授御前』啊。我不觉得能立刻派上用场……」



「但她看起来最正常,不管是主张的个人理论还是本人的人格都是。」



「帽客」哼哼嗤笑。



两人一边走得比一般人快一边交谈,呼吸却丝毫没有一点紊乱。



「讲得好。」



狂人。



某个在满是荒谬的童话中又担负著被人认为无法理解的「角色」的人低喃著。



「不过啊,恭介,我看在这里会对『最正常』『感到安心的受试者』大概只有你了。」



「……」



「你觉得比安黛妲看起来正常吗?跟你走得近的还有京美吧,那她怎么样?开玩笑,她们也一样扭曲得很,脑子最有问题的我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真要说的话,会被带到『箱庭』就表示不正常了。不幸被邀请到世界的这个边缘地带,自然有中选的理由,不就是这样吗?」



「所以——」「帽客」接著说:



「你让我很好奇,如果给十五人排名次,或许是『矮胖子』或『空龙』排名较高。但我就是好奇,斗争的嗅觉无视于有病的脑子,不肯停止说话。城山恭介,它告诉我最异质而违反常理的,是看起来『最正常』的你。毕竟——」



为了导出一项结论——



「你在所有人初次接触召唤仪式,与大三角缔结契约时也是『最正常』的,对吧?」



动作停住了。



跑步的快步调突然被打断,是因为身旁的「帽客」水平举起一根长枪般的棍棒挡住去路。



鲜血印记。



那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能自由自在呼唤出异界之人,连天上诸神都当成垫脚石,企及更高的巅峰。



形状或材质各有千秋,而「帽客」的始自一枚银币。不知不觉间,手中的银币上又叠了一枚相同银币,重叠、重叠再重叠,注意到时已经变成一根既长且大的沉重金属棒。



「普通人冷不防拿到这种玩意儿,知道众神变得『近』在眼前,而且『竟然能』用该死的人手操纵天理,谁不害怕?」



他不会从外表的体格或年龄差距之类产生优劣感。



那个狂人是平等地测量威胁,到了人称疯狂的地步。



「普通人知道自己被屏除在世界表层之外,只要踏出一般人的视野就会被遗忘,谁不吓得发抖?大家并不是真的想拋头露面,并不是想出社会为世人奉献才干,被群众捧上天。即使如此,就算只是打比方,被别人单方面夺走人生的选择权仍然让人吃不消。」



抽到「帽客」卡牌,代表了何种意义?



测量头部的尺寸,塑造其器皿的某人。



「大家大可以乱抓头发、满地打滚,因为打从第一阶段就是这种程度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勉强维持得住自我,是因为大家原本就不『正常』。换句话说,所以你才不对劲。在这么不『正常』的环境下,你能维持『最正常』的状态接纳一切就是不对劲。『不对,你是在那里缔结契约的吗』?」



「帽客」平静地定睛注视恭介。



那对眼瞳只是疯狂,但并不动摇。



不可思议地,他比任何人更能把焦点放在现实上。



「你究竟是谁?」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最正常而城府最深的你,不像是『被带来的』。」



就在这时,微小的金属声叽叽响起。



声音来源不是前后左右,而是正上方。在那高高的大天花板,吊挂无数卤素灯、复杂交错的钢筋上缠著某种东西。那是个黑影,面戴章鱼般的防毒面具,身穿蓝色夜战服。除了双脚之外,腰际还长出了机械性触腕。就是它缠住了钢筋。



黑影头下脚上,下半部举起了配备榴弹发射器的卡宾枪,一动也不动。



他们说过极力不干涉十五人的生活。



如今这句前言被撤回。迫使他们不得不撤回的危机抵著恭介的喉咙。



面对甚至可说毫无人性的精密应对,「帽客」轻叹一口气,拿开了银币制的鲜血印记。整齐堆积的硬币纷纷剥落,但没发出任何落地声响,全数消失在半空中。



「警卫啊。」



虽然靠的是枪械,但能正确认知到恭介他们的存在,即表示他或她也是有恩赏等级的。那人不以召唤为主,有可能是刻意停留在不到100级以便与现实世界做折衷。



「明明自己知道用枪也占不了便宜。」



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收手,恐怕并非惧怕枪弹。



离去之际,「帽客」如此说道:



「一开始抽卡牌是有意义的,这就叫作机缘巧合。我是这么觉得的。」



「……阿尔贝特从『帽客』当中看出了什么意义?」



「第一点很单纯,代表我疯狂得无法解释。而第二点是:我执著于『王冠』。」



狂人嗤嗤笑著,轻戳自己的太阳穴。



「这可不只是一顶像草帽的帽子。对付区区防弹衣与子弹毫无意义,只是伤荷包,得不到一点好处。抱著擦得亮晶晶的猎枪上山,打的却是乌鸦或老鼠,那怎么像话?」



「……」



「我想与头衔上有更大『王冠』的家伙交手,这才叫作能挂在墙上炫耀的打猎标本。城山恭介,我看山大王八成就是你。你头上戴著的可不只是最强或无敌之类陈腐的『王冠』吧?」



「帽客」走进另一条路去了。



大概是感觉到威胁远去,待在头顶上高处的防毒面具也滑溜溜地挪动触腕消失而去。



剩下恭介一个人望著狂人离去的方向。



照他那种口气,恐怕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不会采信。而本人也有点享受这种状况,所以无从改善起。



但他看透了恭介,定睛注视到多远?



是十五兄弟姊妹计画的根基?或是更深一层,剥掉一片薄皮的另一头?



3



「真是闹出大问题来了。」



黑色长发用大肠圈绑成马尾,穿著合身深蓝色窄裙套装及白袍的信乐真沙美坐在圆凳上这样说,叹著气。



外圈除了是开发者与警卫等等的生活圈,也整顿出大小齐备的无数研究设备,这些全是用来从三百六十度将十五人变成一个大家庭的途径。



隶属于「政府组织」的「教授御前」,私人领域是个类似医院诊间的场所。



室内有圆凳、钢制办公桌,还有个简约的检查台。墙边有X光片用的看片箱,桌上另有一台电脑与薄型显示器。同一张桌子上还有小瓶子,里面装了向日葵的种子,不知道是养了某种宠物还是自己要吃的,有点难判断。



这大概也是一种角色扮演吧。



说起来,虽然十五兄弟姊妹计画本身是模仿「家庭」的构造,但大人们自己又各自建立了独特的世界。学校、企业、军队、监狱、民航机、烹饪教室、工匠的工作室、健身房,甚至连医院都有。看来只要能圈出一定的空间并给予特异色彩,形成具有上下关系或主人角色的社会生活,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



话虽如此,这里并不「真的」是个诊间。在信乐真沙美身后的白布帘后面,应该塞满了一堆让人看了就讨厌的机械。



「安全保安上的风险,我这边也收到报告了。听说他连鲜血印记都拿了出来,气氛一触即发……只要再往前一个阶段,神话中的诸神或更吓人的东西就要露脸了,你明白吗?虽然激发手榴弹都是由我们这边管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自制,尤其是你们很多方面都不同于一般人。」



「并不是我挑起的。」



「好吧,俗话说雨过天晴,冲突也算是沟通的一个例子就是了。完全不起冲突或许反而不像一家人……」



最后一句话像是喃喃自语。



她低喃著,用指尖把玩丰满胸前或许也是角色扮演小道具之一的听诊器,并看向桌上的薄型显示器。



显示器上不同于心电图或股价推移的五颜六色的折线随著时间变动。



全部共十五条。



与恭介他们「兄弟姊妹」的人数一致。



「关系反映图……不过这也只是一项指标就是了。」



图表测量的是心跳与脑波等,然后统计出「作为人类的近似值」。



换言之,这些折线越是重叠,作为人的距离就越小,最后达到一家人的水平。



目前来说,恭介与大约三条河流中的一条支流会合。



那个「帽客」在画面最上方的边缘独自漂流。



所有人要达成一条巨大主流看来很不容易,就算真的办到了,也少有数据能证明这就算得上一家人。说到底,只不过是收集了自愿协助的一些人,也就是成千上万户一般家庭的样本数据统计之下,有超过半数家庭在这个图表中重叠,所以或许能当成证明……如此而已。



(……再说,人工灵场下的召唤师或凭依体不会被任何摄影机或感测器侦测到,所以只要像这样监测,如果有人在自己或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使用召唤仪式,也能立刻察觉就对了。)



话虽如此,如果只是笼统地给出「你们要当一家人」这种课题,恭介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有个看得见的数值倒是很值得感谢。



白袍美女刻意改变口气,在圆凳上翘起二郎腿,如此说道:



「那么,时间很宝贵,我们来『学习』吧,恭介同学,谢谢你今天再度选修老师的『基础理论』。」



如同刚才说过的,包括恭介在内,十五人的生活基本上是自由的,不具有学校课表或监狱劳动那种强制力。



换言之,要不要向大人们求教、要的话找谁,都能由他们自由选择。有人专挑特定人物师事,也有人不靠近任何人保持孤独,有人则是为了知道跟谁合拍而走遍各处试试看。



所有人都能自由行动,大家却都自然而然力求上进。



为什么?理由很单纯。



因为谁都不想被认定为废物,被大家指指点点取笑成笨蛋。因此有两种解决办法:一个是所有人都扯别人后腿,另一个是所有人都往上爬。目前看来,十五人的判断比较偏向后者。



她将资料用的底片夹进墙边的X光片看片盒,一边固定底片一边说:



「好,注意这边。我们都一句话说『家庭』的框架,但是一家人是如何辨认家人的呢?定义众说纷纭,单纯就血缘来判断有点太爱幻想了,毕竟人类的眼睛性能并没有高到只看到对方的脸就能做血液检查嘛。」



「可是,只要遗传上有相似之处,五官相貌应该也会有比较多的共通点。一般不是都将家人定义为『长相与自己有相像之处的人』吗?」



「照你的说法,嫁进来的新娘或乾妹妹之类的,就无法跟家人拉近距离了。」



「换句话说,不是看出生,而是就后天性的理由渐次决定一家人的定义?就像对雏鸟的铭印行为……」



「要是条件有那么简单,事情就容易多了。就我认为,作息循环……更进一步来说,『饮食』有著重大意义。」



「也就是回到筑巢的基本概念,是吧……」



「人类的体味会受到饮食影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作息循环相同的一群人会自然散发类似的气味。事实上,家庭问题的徵兆中有个特别有名的例子,就是『当事人不再与家人一起吃饭』。由于时间循环一产生偏差,体味也会跟著慢慢改变,于是双方不再能将对方视为集团的一分子。等到产生一定以上的差距后,就到了足以称为外人的程度。」



「照这种理论,『外来』的新成员的确可以成为家庭的一分子。可是会不会有点太强硬了?以信乐的理论来说,『出去的』……例如在外独居或嫁到别家的人不是反而会变成外人……?」



「哎呀,随著新生活的到来,一家人变得生疏也不是新鲜事呀。每到盂兰盆节或过年,看到好久没回来的家人,应该也有人会觉得好『怀念』吧?当然我承认,即使一起吃饭,还是遗传上有所相似的人出于各种荷尔蒙分泌等问题而『容易产生相同体味』。」



「……可是这样的话,结论不会变成『可能因为感冒或花粉症而一时无法辨识家人』吗?」



「有几分真实性喔,我觉得『生病时言行容易变得粗暴』的例子就是关键所在。啊~~要是现在能调查那些血缘道德沦丧的中世纪贵族的遗体就好了,也有一种可能性是下毒未遂或性病蔓延,造成五感变得迟钝……」



「我的意思是说只不过是鼻子里塞了卫生纸就造成家庭关系分崩离析,这种理论未免太偏激了吧……」



「啊!听你举这种例子,我感觉得出你瞧不起老师!」



不知怎地,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长辈开始生气了。很遗憾,就算把卫生纸塞进鼻孔恐怕也不能让她气消。



这就是信乐真沙美……管理「箱庭」的开发者之一的一贯主张。



放眼整体,这只是数十种……不,是多达数百种的假说之一。



学到这种事,出了社会也派不上用场,跟资格或专长也扯不上关系。然而,十五人仍然逐渐吸收这些知识,是因为这些与在这「箱庭」中蔓延的最大价值观有著直接关系。换言之,这就像最后一页附了一堆折价券的旅游指南,记起来可以得到许多优惠,丰富生活内涵,避免莽莽撞撞地碰壁。



以大考为前提的明星学校会先于无形中彻底灌输学生学历社会的优势,以就业为前提的高等专门学校则是强调独特的技术或资格有多大价值。无论是学长姊、学弟妹的上下关系,还是在班上或学年的地位,一切都以此为考量基准。例如在明星学校,没人会用尊敬的眼光看成绩差的学长姊;体育学校则是书呆子学长姊会被冷落。也许有其他的路可走,大家却否定那种可能性。还有些学生一跟不上学校安排的出路,就认定自己人生已经完蛋,甚至动轻生念头。



「但又为什么要把鲜血印记与召唤仪式等等加入这个理论?」



「不是主题,是证明,正确来说是一个考试项目。被召物对纯粹的一家人来说不但是威胁,作为宗教道德的集合体,还有可能破坏架构起来的理论。微小的伦理观念能赢过巨大的伦理观念吗?是非赢不可,否则就算将结果拓展到全世界,我们也无法达到四海一家。」



「这之前就听过了。」



穿著手术衣裤的恭介慢吞吞地打断她。



就好像讲给小孩子听一样,他一字一句慢慢说:



「呼唤出『那种东西』,敢保证能安全地控制住吗?」



信乐真沙美依旧笑容可掬。



一般来说,「无视于长幼次序」是容易激怒对方的引爆点,然而,这位马尾美女并没有那种倾向。



「如果会被那点程度的事击垮,那就没意义了,也没有继续下去的价值。就算对象是到目前还只能偶发性窥视到片段的龙卷风……就算是那个『白色』也一样。」



回答得实在完美。



然而,与她面对面的恭介反而觉得这种完美是粉饰脆弱的涂漆。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么恭介同学,明白老师说的了吗?」



「还好。」



「『那么请你从第一个字开始,一字一句背诵看看』。」



原本的笑容突然变成了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句话。



换作一般人听到这种要求,岂止翻白眼,搞不好连呼吸都会吓停。



但恭介不一样。



「从『真是闹出大问题来了』开始?还是从『那么,时间很宝贵,我们来「学习」吧,恭介同学』开始?」



信乐真沙美轻声笑了笑。



在她面前,城山恭介就像那一类机器,正确地背出每句话……



4



「排行榜更新了。」



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浓黑的「红心女王」城山京美说出这句话。



恭介、比安黛妲与京美此时待在「箱庭」内圈的几间派对房之一。房间里主要配备了飞镖、撞球等室内娱乐。附带一提,这些设备对恭介或比安黛妲而言都太大了,所以打撞球时两人总是拿圆凳当踏脚台握撞球杆。这种打球风格很需要保持身体平衡,难保不会产生加拉巴哥式进化。附带一提,比安黛妲是穿著短版手术衣弯腰架球杆,所以从另一种意义来说也很危险。



言归正传。



可能是恭介与比安黛妲这两个听众把心思都放在撞球台上,反应平平让京美不高兴了,她把映在卡拉OK用大画面上的排行榜移到了覆盖整面撞球台的液晶萤幕上。



霎时间,在圆凳上灵巧地弯腰架球杆的比安黛妲几乎是快哭出来地大叫:



「啊!辅助线不见了啦!」



「我、说、更、新、了。」



京美丝毫不以为意,看来她们很快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定位。十五人分成几组,每组内部再形成阶级制度,完全是一团乱了。信乐真沙美他们做起监测,恐怕也头痛不已吧。



「真要说的话,用萤幕控制让别人教你球怎么反弹,根本死刑级不好玩嘛。你这样只是依照指示的力道动手而已啊。」



「谁在玩了!这是训练,是调整身心状况的除错程序,所以本来就是要用规定的最佳效率击球啊!真讨厌,我要避开五号与八号击出四号,所以只要撞两颗星,让母球曲折前进……」



喀叩——!尖锐声响让恭介叹了口气。



「五号跟八号都被黛妲打中入袋,整个都乱七八糟了。」



「叫我黛妲姊姊!我是专门用来让大家整的吗?讨厌——!」



这算什么训练?



恭介在自己的球杆前端擦止滑,同时眼睛看向撞球台。



1st「空龙」城山雫



2nd「帽客」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3rd「矮胖子」克劳迪娅·城山



4th「渡渡鸟」城山该隐



·



·



·



「前几名果然没有变动呢,第一到第三名只是死刑级互相替换,但都不掉下来。」



「真让人不愉快。」



在圆凳上维持平衡、粉红头发的比安黛妲嘟起嘴唇。



「单以胜率而言,我们明明也不输他们,结果却不算分,太奇怪了吧!」



「召唤仪式不是用来打架,是呼唤神明的技术,所以有很多规定啦。像是叫出目标被召物的最短路径,或是遭到妨碍时如何迅速挽救……」



「那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大家竞争啊,那么想知道精确度,乾脆在墙上画个靶子,把『白棘』打进去算了!」



「因为召唤仪式本来就是一对一的斗争,基础是献给神明的舞蹈表演嘛~~」



大姊姊还摸了摸她的头,看来比安黛妲是不会离开她这种角色定位了。这个少女看起来自尊心极强,实际上却很好应付,两种性质正好成反比。



他们会如此关注直截了当的排名制,理由很单纯。



其一是如同明星学校或体育学校,他们想设定个简单易懂的主轴,用以判断自己的能耐。可作为基准的社会地位有助于掌握人际关系的距离。



其二是鲜血印记或激发手榴弹的数量足够供应每一个人,但……



「唉~~这样看来,凭依体大概还是会被固定前几名占走吧。」



比安黛妲叹了口气。



她看向京美……严格来说是她的cos服,说道:



「而且凭依体被他们占走,是不是就表示那个最强的只会偶发性降临的『白之女王』也会被他们第一个叫出来?」



这样一来,也许会有人称赞他们。



比安黛妲绝不会说出口,但她的身世背景让她对某种事物极其饥渴,语气中含有那种色彩。



「……」



凭依体人数不够。



相对于十五人的集团,「大人们」只凑到了三名凭依体。



目前三人常驻于模拟战场,挑战模拟战的人每次都要更新契约才能自由运用被召物。然而,一旦前段班固定下来,「大人们」恐怕会舍弃其他人,将心力投注在他们身上。



在封闭的「箱庭」里,这是很危险的徵兆。



能够独占刀枪不入的被召物,即代表终极性的特权阶级于焉成立。他们也许会像古代的教会人士那样,仗著上帝的威光贪腐沉沦。在无处可逃的环境下,后段班遭受到此种威胁,无法想像会被剥削到何种程度。



(……还是说这也算是成功?)



不是和乐融融的家人团聚,而是用强烈的威权作为一家的栋梁砥柱,这也算是「家庭」的一种形态。只要能达成「箱庭」的最终目的……世界大同并去除社会混乱的种子,过程或许他们并不在乎。



就在恭介如此思考时……



隆隆……!



沉睡于地下五百公尺的巨大建筑结构,整个被超乎规格的力量所摇撼。



安定得甚至给人平坦印象的室内照明不安定地闪烁起来。可能是一种缓冲构造,也可能只是单纯超出了设计上的极限,脚下地板像站在随波荡漾的船上那样蠢动,头顶上不连续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呀!」



正面的比安黛妲姿势一个不稳,险些从圆凳上跌落。恭介隔著撞球台,一只手刺出比自己身高更长的球杆,穿过她的腋下支撑她。



「……谢谢,但是面对一个弱女子,竟然像处理脏东西一样用棍子戳,未免有失礼数吧。」



「手构不到啊。」



不知道为什么,比安黛妲被恭介救了却冷眼瞪他。



人际关系真难,即使按照公式逐步计算也不见得能得到相同答案。



「很近,对吧?」



「红心女王」城山京美战战兢兢地看向派对房的出入口。那边可能是连续产生接触不良,壁挂灯不自然地一闪一灭。



即使轰炸之后已过了一段时间,房间的小天花板仍旧持续传来余韵般的挤压声。空气的重量变了,给人一种被透明手掌从上方按住脑袋的错觉。这让他们体会到无论空间看起来如何广大,自己就是被关在厚重岩层之下。



然后答案唐突地来了。



撞球台上,球的位置被刚才的震动震得乱七八糟,整片表面映照出的排行榜上,人名产生了变动。



比安黛妲与京美面面相觑说道:



「第一名的『空龙』被赶下来了?」



「换成第三名的『矮胖子』往上升……也就是说,刚才的状况该不会是……?」



她们喉咙发出咕嘟一声,接著往出入口……不对,是往震源踏出一步。与其说是出于正面情绪兴味盎然,倒比较近乎出于反面情绪非得确认清楚,否则无法阻止不安感受继续膨胀。



恭介确定撞球台有把球的最后位置储存下来后,才随后跟上。



在蛛网构造的「箱庭」里,恭介等人的生活空间位于内圈,离中心地区的模拟战场很近。



然后越是靠近现场,异状也越发明显。光滑的白墙到处都是细小裂痕,内部管线好像也有受损,大天花板的照明变得零零星星。破坏的程度越靠中心就越严重,内墙的嵌板倒塌,变形到关不起来的门发出嘎吱挤压声……



「危险。」



「啾噗!」



恭介从背后抓住比安黛妲手术衣的衣领,说时迟那时快,一盏巨大的卤素灯从大天花板上掉下来。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比篮球还大的巨大金属块,粉红头发的恶魔果不其然转过头来,满脸通红,有点快哭出来的样子,簌簌发抖咬住嘴唇。



「~~~~!」



她本来要说什么,却被周围打断了。



因为几辆医疗用电动厢型车……换个说法,就像室内用救护车的载具,从后面追过了恭介他们。大概是出于某种理由需要人手,不只车内,连车顶或侧面都有几名黑衣警卫贴在上面。



这时,模拟战场的防爆闸门附近冒出了灰色的滚滚粉尘。



与火速赶往现场的医疗车正好相反,有人影从骯脏棉花糖般的布帘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那种动作就像在酷热沙漠仿徨了好几天,绿洲就在眼前却被卷进沙尘暴的遇难者临死的行动。一举一动感觉不到速度或意志,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倒下。



「啊。」



城山京美不由得低喃一声。



「空龙」……讲到城山雫,那可是……



她在排行榜上永远是前三名之一,是绝不动摇的超越者。擅长的被召物是「神格级」,像是八岐大蛇、尼德霍格、九头蛇,她的另一个有名之处就是不依存于音域或神话圈,只是喜欢叫出暴虐龙神。由于有强烈坚持,有时会以游戏态度面对战斗,但绝不会让排名下滑,证明了其实力之高超。低阶的「规定级」或高阶的「未踏级」一律不接受,只在自己的领域「神格级」将敌人玩死于股掌之间。她原本应该称得上「神话存在拥有的邪恶力量」的代表性人物。



然而……



这位神话世界的暴君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被夺走了以双脚站立的权利,连四肢著地都不行。



只是把自己的脸当成抹布在地上擦。



无力张开的双唇嘴角流出透明的黏液。



粗糙的浏海挂在脸上,被遮住的眼瞳中没有理性之光。



作为人的骨气、灵魂拥有的尊严被连根拔除,只能慢吞吞地不断重复跟倒下的发条人偶没两样的动作。



「……战败者……」



比安黛妲像在看一个被民众拖下王位的皇族,呻吟著。



在召唤师之间的战斗中落败,受到信奉的神明在眼前遭到杀害的冲击,就是这样子。他们无法抵抗任何人的命令,光一个简单的比手划脚就能让他们毫不迟疑地跳崖。



而警卫们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



『别管召唤师,那边没差!』



『救出凭依体比较要紧……』



『「快挖开墙壁倒塌的瓦砾堆」!这样下去真的会没命!』



恭介等人无能为力。



比安黛妲与京美走过她身边,但恭介停下脚步。对于还在宽敞通道正中央慢吞吞地扭动的昔日王者,恭介顶多只能将她挪到路旁。



终于有一名经过的「大人」停下脚步。是绑马尾的美女。



「教授御前」,信乐真沙美。



她脱下身上的白袍盖在城山雫身上,同时却摇摇头对恭介说:



「别再看了比较好……那偏离了『箱庭』的宗旨。」



「可是,比安黛妲与京美都在里面。」



少年自己也只能摇头。



恭介把「空龙」交给信乐真沙美,为了掌握核心而往前走。



在模拟战场的出入口周遭,警卫们来回奔忙,但没有人特别拦阻恭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多余精神拉起封锁线,还是连这种时候都遵守「箱庭」的基本规则之一——尽可能不干涉十五人的生活作息。



那里本该是个比学校体育馆更宽敞的圆形空间。



红白二色的西洋棋盘式地板整块掀起,墙壁碎裂倒塌,警卫们开著构造有如肉食恐龙的工程作业车辆,与堆积如山的瓦砾辛苦搏斗。



有人酿成了这一切。



弥漫室内的滚滚粉尘散去后,威胁具体成形,君临室内。



「矮胖子」克劳迪娅·城山。



原本应该与城山京美年纪相仿……换言之,在正常社会里大概是女高中生吧。不过,圆滚滚鼓胀的白底粉红线条太空衣包住了她的全身,因此外表看起来别说体型,连年龄或性别都难以区别。手里的鲜血印记与最新科技的结晶正好相反,看起来就像把羊皮纸古籍裁成纸条拆开,再重新组成棍棒状。



而被召物就站在新旧混合的召唤师身旁。



抢先一步到达现场的比安黛妲一屁股跌坐在墙边起不来。少女身穿只把侧边绑好的手术衣,两腿呈现内八字,微微颤抖。看来她只能勉强撑著不「失禁」,无暇旁顾了。平常像个监护人,眼角稍稍下垂且眉毛浓黑的京美似乎也一样,连把手放在比安黛妲肩上都办不到。她只能尽量不让自己两腿发软,睁大了双眼呆站原地,没有余力了。



理由很简单。



「『未踏级』……比神话诸神……更深邃的存在……」



京美喉咙发出咕嘟一声,直言不讳。



不对,那恐怕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就连这句话感觉都像是被外力挤出来的。



「那不是照程序来的事先套招……不是套用公式的『舞蹈表演』。在无法预测状况的实战中,竟然会有召唤师真的叫得出那个,简直该判死刑……!」



「招引慈悲与尊严之死的『灰烬』巫女(em.ao.lev.ck.rol.ei.vb.yu.a.ps)」。



祂兼具女性的柔美曲线与希腊古迹雕刻般的坚硬质地,是个互相矛盾的存在。外貌乍看之下像是巫女装束加身的长发美女,然而失去色彩与体温的「灰色」真正本领在于彻底的石化。有时是爪牙,有时是眼光,有时是毛发,有时是尖叫,有时是芳香。不分远中近距离,从任何范围皆能连续不断以剧毒或诅咒进攻,没有痛楚也不伤害肉身,只从肉体器皿中夺走灵魂,可谓超越死神的生命终极支配者。是安乐死或遗体永久保存等「满怀温情的亵渎」体现者。



「『未踏级』为何还没消失?」



不过,问题的重点不在那里。



城山恭介一句话直指核心。



「在召唤仪式之战中,胜负分晓过了九十秒后人工灵场就会解除,被召物也会变回原本的凭依体。听到爆炸声后来到这里,少说过了五分钟,为什么?」



『嗯~~……?』



隔著白底粉红线条太空衣,模糊不清的声音难以区分性别。



但其中确实带有负面情感。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如果虎头蛇尾地结束就太没趣啦。』



「……」



『人家好不容易连接连锁,要用大招了,那家伙却打到一半就倒下。害我没堆完,消化不良,我这边准备的大连锁不是都白费了吗——』



「也就是说,这是故意一再重复就对了?」



『嗯。』



「战败者无法违抗任何命令,『所以每次对方倒下,就一次又一次命令她再站起来战斗对吧』!你明知道在战败状态下,头脑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在四十五秒前是这样没错,但站著不动的对手实在不行,太弱了。为了从「神格级」提升到「未踏级」,整整重复了三十四次呢。我还因为太焦急而打错,不慎跑进灰色这条死路耶。』



太空衣把羊皮纸的鲜血印记转了一圈,无忧无虑地说。



她用鲜血印记的前端指向「红心女王」……不对,是京美穿在身上的cos服。



『本来我是想挑战那个能不能叫出来都很可疑的「白东西」耶。』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说失败。



正在说话时,最大问题的时限似乎过了,石化巫女变回了原本的凭依体。那是个二十出头,将银发剪成妹妹头的女性。为了不让怨灵或邪恶精灵附身,她全身以黑皮带般的戒具绑到不能再紧。最夸张的是额头一带绕了头部一圈,紧紧捆住的金属环。它的内侧长满大量的金属端子,或许是以荆棘冠冕为原形。即使以调校用途来考量,也太异质、过剩了,可见当事人一直以来承受多大负担。毕竟眼下因为人才不足,十五人都是轮流重新缔结契约。



「矮胖子」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说灰色是一条死路,只觉得与其笨拙地重新堆积,不如整个砍掉重练还比较快。



对。



不如砍掉重练。



『现在——』



克劳迪娅用手指叩叩敲著太阳穴附近的太空衣保护罩,告诉他们。



八成脸上还是笑著的。



『我思考正顺畅,想趁引擎还没冷却来个第二回合。啊啊,啊啊,我感觉现在的话可以构得到『白东西』。我看得到连锁的尽头,看得到堆积高山的方法,还有路径。所以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吧,弟妹。』



「……」



太空衣不理会恭介瞪人的眼神,将羊皮纸的鲜血印记迅速往旁一比。



那边是堆积如山的瓦砾。



『谁都无所谓,去跟埋在那底下的东西缔结契约。管他是骨折了还是内脏被压烂,在人工灵场里变成被召物的期间都不会有事,对吧?只有得到凭依体的召唤师,我特别恩准你为我的成功奠基。』



「……如果我拒绝呢?」



『我就踩扁你,找别人。』



信乐真沙美说过「那个偏离宗旨了」。她说得确实没错,计画本来是要让十五人成为一个大家庭,曾几何时却逐渐被召唤仪式的力量或排行榜的事情吞没。



以「白色」这个字眼为主轴。



恭介视线略瞄一下别处,用上激发手榴弹与鲜血印记等物的召唤仪式,其凶猛威力只能以惊心动魄来形容,但必须照几项程序进行,否则无法成立。换言之,只要条件不满足就不会被卷入人工灵场,逃得掉。但自己有办法带著瘫坐在地的比安黛妲与呆站在原地的京美逃走吗?再说就算逃得了一时,在这巨大却终究是封闭空间的「箱庭」有安宁的一天吗?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被逼入绝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与其这样,倒不如在这里反过来击败对方,是否比较「确实」?



右手无意识地蠢动起来。



恭介有所自觉,知道自己开始寻求战斗的力量——鲜血印记。



就在这时……



「哦,那正好,你就在这里陪狂人玩玩吧。」



铿!小金属罐扔进现场的声音岔进他们之间。



那是拔掉插销的激发手榴弹,在众人理应退下的场面刻意上前挑衅的恶行。



手榴弹爆炸的同时,世界被切割出每边长二十公尺的立方体,召唤师与凭依体被吸入其中心点。接著某人站到了排名第一的「矮胖子」正面。



是「帽客」。



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太空衣定睛注视西装穿得邋遢、头戴小草帽的男子,似乎用鼻子嘲笑了一声。



『搞不清楚状况吗,牺牲品?』



「你连原作者路易斯·卡罗都没听说过?那连知识或教养都算不上,只是儿童读物耶。」



站到「帽客」身旁的不是人,是个巨大棺材。



接著他用小麦色手背像敲门一样敲敲它,棺材门就左右打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无数接续端子。



那是有如贯穿身穿单薄睡衣的美少女全身的拷问刑具。



即使世界第一有名,事实上原版目前并不存在,名称本身就像一篇神话那般大摇大摆,散播自行发展出来的恐惧。



其名为铁处女。



「矮胖子会从高处悲惨地坠落,而且没有败部复活。」



这就成了开战信号。



伴随著沉重地滑出拷问刑具的黑发美少女,「帽客」毫不迟疑、不踩煞车地杀进死亡尽头。



5



从结论而言。



胜负真可谓发生在一瞬间。



「帽客」阿尔贝特与「矮胖子」克劳迪娅的中间地带出现了每边长六十公分,总计两百一十六颗鲜红的「花瓣」聚合而成的立方体状「蔷薇」。在人工灵场中,拳头大的虚空——三十六个spot到处打开。两者将会用鲜血印记的尖端撞击称为「白棘」的母球,把弹开的「花瓣」打进spot,藉此获得刻划诸神之名的文字。他们必须留意低、中、高音三者相克的「音域」与字数的cost,随时改变呼唤出的被召物,让战局变得对自己有利。



胜负本来应该是这样比的。



不过,从前提就完全崩溃了。



双方击出的「白棘」撞上「蔷薇」的整块立方体,将鲜红「花瓣」散播至四面八方后,下一刻……



「怎……啊!」



仍然瘫坐在地望著战况的比安黛妲忍不住叫出声来。



克劳迪娅·城山把羊皮纸鲜血印记的握把转了半圈,霎时间,鲜血印记的下端猛地喷出了烟雾。而且那不是普通烟雾,似乎具有偏光性能,自头顶上洒落的灯光一穿过烟雾,立刻大幅改变色彩。



变红了。



变得与正在高速重复反弹的「花瓣」完全同色。



「消失了……」



京美也张口结舌,好像惊呆了。



「『花瓣』渐渐消失在景物中……!」



原理本身很单纯,念书的时候有人会在考试题库贴红色玻璃纸以遮住红字的答案,就跟那个一样。透过红光会看不见红色物体,就只是这样而已,效果却极其显著。一旦看不见什么东西在哪里,手边有「白棘」也无能为力。



(……说归说,恐怕不只如此。)



克劳迪娅·城山总是穿著白底粉红线条的太空衣,只要在阻挡宇宙有害射线的保护罩上动手脚,就能过滤视野中特定波长的光线。换言之,只有她在这通红的世界里能正确看见「花瓣」的位置。



人工灵场内的召唤师或凭依体等不会被机械摄影机或感测器拍到。不过,如果是双筒镜或望远镜这类原始的光学仪器,只用肉眼看的话不会被剔除在外。



『所以我不是说了?』



难怪之前所向无敌的「空龙」会被单方面击溃。



因为还不到实力左右战况的阶段,胜负就已经被她决定了。



『搞不清楚状况吗,牺牲品?』



然而,穿著手术衣裤的恭介说了一句话。



而且毫不迟疑。



「太天真了。」



喀喀!



雷鸣般的冲撞声爆炸开来,「帽客」大量且迅速地将「花瓣」打进了spot。



恐怕……



最能亲身体验到那种神技的,应该是耍了小手段的「矮胖子」。只有她能透过太空衣的保护罩看见正确的世界。「帽客」不在意偏光烟雾或整片鲜红的色彩,接连以「白棘」确保自己的「花瓣」,每次激烈冲撞都演奏出原初的毁灭之歌,同时逐步累积文字。而自己的庭院被对手接连践踏,看在她的眼里,想必比谁都更鲜明清晰。



『怎么,回事……』



克劳迪娅呆愣地低语。



『究竟怎么回事!现在这个世界里,应该只有我看得到「花瓣」啊!』



「看不到不代表不知道,在召唤仪式的世界里非『眼睛』不可的,只有一开始扔激发手榴弹的时候。」



「帽客」乾脆而大言不惭地说。



「六×六×六,总共两百一十六个。只要掌握一开始『蔷薇』团块的哪里有什么文字,接著比较『白棘』的撞击角度与地形凹凸,就能完全掌握什么会以什么角度弹到哪里。没必要用眼睛看,『只要一开始计算对了』。」



「……」



乍听之下,好像很合理。



不过,那在宏观的现实世界里,几近于不可能发生的矛盾,也等于是直接搬出拉普拉斯的恶魔等虚构存在进行讨论。而无理行得通,道理就不通。用疯狂的头脑制伏一切,正可说是狂人的理论。



在路易斯·卡罗那荒谬与蛮横若无其事地横行霸道的幻想里,这个一头凌乱金发的男子所拥有的名称角色,更是被永恒的少女放弃理解。



「帽客」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笑著。



用一副超越善恶的愉悦表情。



「比起这些,你无所谓吗?我这边的怪物已经暖身完毕喽。」



『啊。』



「螺旋扭曲表里尽皆贪食之蛇(gv.ou.jz.eu.ao.iu.ei.bf.lvz.yx)」。



规定级,音域「高音」,cost21。



那是一条原本就已极长极大的蛇,又像弹簧或线圈般卷起自己的身躯,使形体变为更加粗壮强韧的大蛇。然而,鳞片的每块光泽却又有如小蛇的聚合体,宏观看来可无限肥大化,微观看来又无限极小化……就像将人类精神推落连绵不绝的对照镜中世界,或是在围棋的暴力搜寻法中有时会看到超级电脑因为组合爆发性增加而当机。那是不可避免的威胁,将观者的精神生吞活剥,令人茫然自失,呆立原地,藉此确定下一击将百分之百击中要害。



「你这种货色配不上『神格级』,更别说『未踏级』。」



狂人对著做不了什么准备,只是看傻了眼的可悲太空衣,呢喃道:



「被小咖『规定级』吞没消失吧,瘪三。」



只剩下令人无奈的结果。



可悲的战败者倒在模拟战场如毁坏棋盘的地板上,「连锁」没能连接造成人工灵场解除,从命的「规定级」恢复成原本的少女肉体。



将大量银币直直排成一根金属棍的鲜血印记也纷纷依序剥落,但没发出一声落地声,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于半空中。



然后排行榜得到更新,第一名的得主就此确定。



「无聊。」



总的来说,就这一句话。



而且还不是对倒地的「矮胖子」说的。



他环顾周围,看往目瞪口呆地注视自己的比安黛妲、京美、救援工作做到一半忘了的警卫,以及本应控制住整个场面的白袍「大人们」。他对著这所有人,用一句话加以屏弃。



然后他说了。



只定睛注视著穿手术衣的恭介。



「看来只有你还跟得上,果然只有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最正常,也最奇怪。站在与一开始就疯了的我两极的位置,却跟我看往同个方向。」



「……」



「陪陪我吧,恭介。」



「帽客」闭起单眼,提出邀约。



「日期你决定,毕竟除了我专用的凭依体之外,其他两人都倒了。不过,你绝对得陪我。都到这节骨眼了,跟什么『假海龟』啊、『打毛线的绵羊』打斗也得不到什么,必须跟你打才不会无聊。」



「如果我拒绝呢?」



「无所谓啊。」



应对方式跟「矮胖子」不同。



只不过……



「这样的话,你就一辈子亏欠著我活下去吧。就对我卑躬屈膝陪笑脸,直到进了坟墓还继续对我抬不起头吧。你以为是谁救了城山京美与比安黛妲?嗯嗯?」



「啊。」



仍瘫坐在地的比安黛妲不由得这么低呼一声。她那副表情就像是察觉到自己推动了某种事情发生。



恭介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著他先摇摇头,然后老实地坦承:



「搬出这点,我就没辙了。」



「哈哈!这就对了,应恩人的要求来杀恩人,这种扭曲的行为只有你能即刻决断啦!你果然是最棒的,就像双方的时钟盘面明明都是乱成一团的大理石纹,却莫名其妙能刚好在相约的时间于同一时刻现身。」



他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绝不能乐观视之。



那简直就像已经过了医师宣告的寿命期限,竟然还活了下来的感觉。



「那么,恭介。」



反而变成了谁也无法保证能撑到几时的未来。



已经确定将在某时某地,遭到断崖绝壁确实阻挡的人生。



「敬请期待『那一刻』。」



排行第一。



史上最强的狂人闭起单眼,将众人的列车切换到通往地狱的轨道。



6



整合十五个孩子的「大人们」各自建立独特的社会基础作为标准,尝试干涉实验对象——受试者的生活。



也就是学校、医院、军队、监狱与其他各种环境。



「帽客」待在彷佛巨大骰子的空间内侧。



每边长不多不少刚好十五公尺,呈现一个正确无比的立方体。墙壁、地板、天花板,一切规格完全统一化,通体白色,从玻璃状材质背面透出灯光照射内部,因此就连照明器材都不显露在外。门扉也是一样,彷佛工匠精心打造的木片拼花,门缝彻底密合,再加上内侧没有门把可以开启,若是不细心观察,很容易就会忘记出入口的位置。



不只前后左右,连上下的概念都试图破坏,不自然至极的异形景象。



简直就像合成影像用的摄影棚布景,或是早年精神病院的一个房间。



正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一边意识到「箱庭」在社会生活中培育人心的整体方针,一边又刻意全数去除。那么夺走了这些要素后,会发生什么事?这个异形空间就是建立于此种伦理观念完全沦丧的方针。



站在中央的是深褐色皮肤的男子,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一件够资格冠上疯狂帽客之名的器材,被他当安全帽一样夹在腋下。



不知从何处,或者该说彷佛整个空间震动一般,「大人们」的声音传来。



『那么今天也一样开始吧,阿尔贝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