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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八百公尺前的毁灭(1 / 2)



爸爸妈妈坐的车从悬崖边突了出去,摇摇晃晃。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立刻打开后车门跳出来的桦桦,正盯著车子看。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被桦桦紧紧抱在怀里的我,也看著同样的画面。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副驾驶座上,垂挂在安全带上的妈妈动也不动。



车子,会掉下去。



驾驶座上,额头流血的爸爸无力地对我们说话。



车子,会掉下去。



这个画面,和桦桦手上流出的血,让我吓呆了。



车子,会掉下去。



耳鸣的我,还是清楚听见爸爸拜托桦桦照顾我。



车子,要掉下去了。



桦桦想冲过去,但我拚命抓住他,不让他乱来。



车子,要掉下去了。



因为我很清楚,如果不抓好,桦桦也会掉下去。



车子,要掉下去了。



桦桦洒下血和泪的叫喊,把我的身心都压垮了。



车子,掉下去了。



从这一幕开始──



各种画面一一浮现。



曾几何时,本来就常往危险里冲的桦桦,态度变得更不当一回事,彷佛要将那天没能冲过去的份讨回来、要冲向明摆在危险另一边的死亡一样。



现在,也是如此。



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追逐著凭一个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的巨大怪物「死像」。就算得到他肩上那微弱的「半开之眼」的咒力帮助,一般人也不会这么莽撞。



我,要利用这「半闭之眼」的咒力阻止他。



亲手从那天的死亡,取回桦桦的平稳生活。



在付诸行动的那一刻,一定──



直会桦苗从前方高速流逝的景象中的焦点──发现自己正在空中拉出直线轨道,追向死像。



「啊!」



「呜哇哇!你干么!」



肩上的梵小羊也吓得大叫。



飞行的轨道,真的是完全笔直。



直指他们所追的死像背部正中央。



如小山般边摇晃行走边散播不协调感的怪物,眼看著愈来愈近。



「呃,这样吗?」



桦苗应用刚才的经验,瞬时在自己正前面和脚下打出大大的十字印。



剎那间,那炮弹般的飞行就连惯性余韵也不剩地,在大马路与学院交界约三四楼高的位置,有如被脚下的十字印钉住似的──稳稳地完全停下。



「呼,这力量好极端喔。」



「哎呀,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的喔。真的,嗯。」



梵小羊说出痛切的感言。



两人就这么停在半空中,观察那无视于他们不停前行的巨躯。



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有库伦布数十倍大;上半身体型魁梧但压得很扁,两肩宽厚、双臂粗长;相反地下半身比例很小,腿也很短;几乎埋在肩膀里的头上有闪动的「半闭之眼」,胸口有旋转的漩涡纹。以松垮破布作皮肤的古怪,以及孔缝中可窥见古式齿轮机械的奇妙,交织出极不协调的感觉,在目睹它的人心中制造难以言喻的不安。



对如此怪诞的模样,梵小羊分析道:



「看样子,成为命运之核的那个人类,并没有清楚意识到毁灭的象徵物呢。大概像是,硬要给自己模糊的不安一个具体形象所造成的结果吧。」



「先别说这个啦,要是不快点想办法,街上也要像学校一样闹得──」



并没有。



「奇怪?」



桦苗环视四周,发现很不对劲──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样。



尽管巨大怪物踏碎围墙闯到大马路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它,照常开车走路;驾驶只是烦躁地在堵死的四线车道上等它走过,行人只是不耐烦地避开被它压倒的铁栏杆。



梵小羊对目瞪口呆地看著如此情景的桦苗说:



「我之前就说啦,死像是『半闭之眼』寄宿的本体,影响力强了好几个等级;就算到处破坏,别人也会因为『眼睛闭了一半』,不会多理睬;而『眼睛只开一半』的你也是一样,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喔。」



「那真是太好了。」



答出让人听了不太放心的感想后,桦苗的心思终于转往了那方向。



「那么,那个死什么的──」



「死像啦!」



桦苗不理会梵小羊的强力订正,继续说:



「刚出来的时候我是很紧张,可是你虽然说它是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它也没有像怪兽那样到处破坏;破坏的东西,都是走路撞出来的,到底是想做什么……」



微微涌上的安全感,马上就被他的发现冻结了。



「走路……喔,这样啊。它要去哪里吗?」



寄宿于桦苗的「半开之眼」,清楚地看见了。



看见死像所走的路。



充满喜感的梵小羊严肃地说道:



「还会有哪里,当然是能让歪曲的命运引起连锁反应,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崩溃点』啊。既然你看得见那个『既之道』,就算不习惯也看得出来吧?」



「……」



桦苗没有立刻答覆,并不是因为看不出来,相反地……就是因为感到了死像前往之处,散发著连看也不用看的强烈压迫感,才哑口无言。



死像所走的路,有个目的地。



与平时感到的既之道类似的预感,告诉桦苗就是这么回事。



当死像抵达目的地的瞬间,会造成绝望性的震荡。



宛如承不了重量的玻璃片,霎时完全粉碎。



世界将会崩毁、消灭。



桦苗不禁将自己对那预感的恐惧说出了口。



「为什么……学姊要做这种事?」



梵小羊则是相反,极其平静地回答:



「只要在一定期间内,被『半闭之眼』寄宿的人出现在崩溃点上,导向毁灭的连锁反应就会开始引爆。死像本身并不是可以毁灭世界的武器,只是用来将那个人强制送到崩溃点的运送工具,就像是有具体形象、能歪曲命运的力量吧。」



「所以学姊一个人到那个崩什么的地方去以后,会对世界毁灭造成什么影响啊?」



「崩、溃、点!崩塌、溃散的、地点!」



用力说完关键字后,梵小羊叉起手,豪爽地撷取她所看见的命运之流,眉头也不皱地说:



「真是的……就这次状况来说嘛,呃……首先是那个学姊在崩溃点被解放以后,把头发撩起来;看得入迷的路人撞上路边围墙;中略,控制回路故障以后,地表上出现一个拳头大的黑洞,然后世界就毁灭了──完──」



这次,桦苗真的,忍不住吐槽了。



「喂!」



「怎样?」



「你这也太随便了一点吧!『中略』又是什么鬼啊!」



「世界万物的变化,本来就很难预测怎样会影响什么的事,『朋友海因』就是能够扭曲这种事才危险。另外,那个中略大致包含十的四十八次方个过程;如果想全部听完,我是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喔?」



「……谢谢你的好意。」



桦苗镇重婉拒,同时将梵所说的崩溃点、自己拥有的感觉,对答案似的在心中相互连结。自己常踏循的既之道,可说是「直会桦苗」一人份的命运线;这么一来,世界上有多少人,命运线就会有多少条,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不,不是这样……可能是任何东西都有吧?)



也就是说,包含路上石头、从叶梢滴落的水珠等种种天地万物即是「世界」,而将它们集丝织成的关联之绸就可称作「命运」吧。



每人每物,都只是这瀚钜中的一小碎片;也因为如此,才可以为混入其他碎片解开集束,或调和其他碎片,使这绸缎色彩更为丰富。



(简单来说,那个「朋友什么的」能够引导那每一条线,让它们解开吧。)



以思考理解了其中道理后,桦苗以感觉来掌握。藉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捕捉那巨大的既之道、命运之流,正确看清之前感到的,将招来毁灭的终点。



(怎么偏偏是那里啊。)



经过这几秒的思考后,桦苗低语:



「话说回来──」



「嗯?」



「也太近了吧,那个崩──」



「崩、溃、点!」



梵小羊为桦苗接上没说完的话。



桦苗「嗯」地点头后继续说:



「就只是在下坡短短几百公尺的地方……对吧?」



「喔喔,看来你是真的看得见嘛。」



桦苗和感叹的梵小羊一同望向压迫感所归结的崩溃点。它就位在坡道最底端,桦苗等人所居住的学生宿舍「黄叶馆」正面的丁字路口交叉点。



换言之,剩下的就只有上下学所走的距离而已。



「既然知道在哪里,就快点去阻止它吧。你看,它步伐那么大,马上就要到啰?」



「具体来说,我要怎么阻止它啊?」



「大概就像打库伦布那样吧。」



在梵小羊开口回答──



「因为它是本体,不会那么简单一下就毁掉。」



并这么补充时──



「什么嘛。还以为会有很多步骤,原来只要打就对啦?」



桦苗已在背后打出十字印,冲了出去。



「哇哇哇哇!」



梵小羊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在桦苗肩上晃个不停。



「喝啊啊啊啊──嘿呀!」



桦苗就这么以更甚于之前那对直线飞行的速度,一如字面地飞踢死像的粗大手臂。



打在脚尖上的十字印经过些许抵抗后,轰散了它整条下臂。



然而──



「搞什么啊。要是不小心踢中里面的学姊,后果不……嗯?」



桦苗在冲过死像后停在空中回头查看,发现那恐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怪物,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倒的对手。



因下臂毁坏而身形倾斜、停下不动的死像,已快速地自我修复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新零件,一一接上填满整个断面的黄铜色机械构造。沙砾般细小的零件愈积愈大,集合成一条巨大的手臂;手臂上还重新盖上破布,完全恢复成破坏前的模样。



修复一结束,死像就发出发车汽笛般的唯哮,再度迈进。



桦苗在死像前方看著它步步接近,不禁搔了搔头。



「看样子,大概是没办法挖开它的头或胸部,把学姊拉出来了吧。」



「就算拉得出来,我想死像也只会从它的人类核心身上重新长出来而已喔。」



「那我要怎么办?」



对于这问题──



「你问我,我问谁?」



梵小羊乾脆地摊手,让桦苗两肩一垮。



在某个「星球」,透过这个手偶观察目前事态的少女「星平线之梵」稍微歪动趴在浮球上的身体,再歪歪她的头。



「其实我啊,也是第一次对付死像。虽然我知道你的力量有什么效果,可以说明是什么原理,可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不过我最想知道也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怎么打倒死像啊。」



「唔!」



这吐槽果然进了梵小羊的耳朵,让少女眉头大皱,还因为痛处被人戳中的事实加上对方的失望反应而恼羞成怒。



「哪有办法啊,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嘛!你自己解决啦!」



「自己解决喔……」



「只是啊──」



歪趴在浮球上的少女,对不知该怎么办而大伤脑筋的少年眯起浏海后的明媚双眸。



「我还是可以帮忙提意见喔。最快又最确实的方法嘛……大概就是破坏核心吧。」



梵小羊和梵同步歪了头。



「可是──」



接著向桦苗确认道:



「你应该不想做那种事吧?」



「嗯。」



桦苗毫不迟疑地点头。



面对缓缓接近的死像,梵小羊再次确认。



「即使关系到世界毁灭?」



「嗯。」



桦苗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



面对靠得更近的死像,梵小羊再次慎重地确认。



「因为核心那个学姊是你认识的人吗?」



「一部分是这样,可是我还是不喜欢那样。学姊只是想和朋友见面而遭到利用,没必要再加害这样的受害者吧?」



「嗯……话是没错啦……」



眼看敌人步步逼近又拿不出办法,使梵相当头痛。



「我去说服她看看好了。」



桦苗却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切入了这个问题。



随著歪曲命运的碎片,库伦布……不知情者口中的「妖怪」造成的骚动逐渐平息,学院上上下下开始对到底是什么造成的、是不是真的没事了、以后该怎么办等问题议论纷纷。



由于没有人知道真相,当然也议不出结论。乍看热烈的议论,其实只是在「那个」直会桦苗打跑了妖怪、之后不晓得跑去哪里、今天要不要继续上课等问题上兜著没意义的圈子。



在这鸡飞狗跳、教师也遭波及的骚乱之中──



「桧原同学,对不起喔~」



「没关系,我习惯了。」



接到校内广播的紧急会议通知后,桧原里久搀扶被怪异现象吓得腰腿发软的橘树逢,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可能需要在会议上解释事情经过,让逢备感压力,表情比身在骚动游涡中当时还要无力。



「要怎么讲,他们才会信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思考该怎么正面处理这个问题,而这也是她除了外貌之外讨学生喜爱的地方。



里久,就是那些学生之一。为了帮逢稍微打起精神,他开了个差劲的玩笑。



「和平常一样,说是直会搞的怎么样?」



「不要随便冤枉人家啦~」



然而,差劲的行为似乎只会带来差劲的结果。



「而且,他平常都是为了帮人,是很好的事……只是他的作法都会闹得很大……稍微替帮他擦屁股的人想一想嘛……」



逢一开始抱怨就说个不停。



里久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反省后,将对话修回正轨。



「也是,我看这次的事跟直会──应该──是没关系。我们一面走,一面想怎么往这方面解释吧。」



「谢、谢谢喔,桧原同学~」



逢被里久的爽快更正感动得红了眼眶,但很可惜地,桦苗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能被他们一掌拨掉的过去;正好在这时以手机铃声的方式,再次缠上他们俩。



「抱歉。」



里久礼貌地请逢原谅并拿出手机,看清楚来电者后接通。



「直会啊,什么事?」



「~」



手机传来的声音非常响亮,连愣愣地看里久接电话的逢都听见了。



『橘树老师还在你那边吗?』



「咿!」



「在啊,你那边结束了吗?」



里久扶住再度软腿的逢回问。



桦苗难得又急又快地大声说:



『我在追像是他们老大的。有一件事,我想找老师赶快帮我查一下!』



「咦咦!」



『拜托了!』



「喔!」



桦苗就像正在看监视器画面,正确地随悲情女教师的反应坚声要求。



里久看逢可怜,帮著问:



「老师准备要去开教职员会议,会花很多时间吗?」



『应该不会。』



桦苗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停顿片刻。



『昨天学姊不是说她有一个同学年底转学了吗?我希望老师帮我尽量查清楚那个人是谁!这很重要!』



「要打退妖怪,跟学姊的同学有关吗?」



里久听得一脸迷糊。



『原因我以后再说,拜托赶快帮我找!』



听见朋友如此急切,里久决定帮这个忙,看向被这对话搁在一边的逢。



「老师,你可以吗?」



「转、学生?我不清楚耶──」



『拜托啦!』



「咿!」



桦苗要打消逢的迟疑般再次大声请求,不等她回答就结束通话。



在里久说:「真是的,每次都这样。」并轻摇摇头后──



「怎、怎么办啊,桧原同学~」



「就趁乱想办法吧……我们先到办公室去好了。」



里久继续扶著有气无力的逢,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在这约莫一分钟的简短对话中,死像逼到了空中的两人面前。幸好它体型巨大,动作也相对缓慢;不过每一步都很长,且不会倒退。



即使面临如此压迫,桦苗仍坚决不退。



「好,我已经拜托人帮我找说服她的材料,再来就是要尽全力挡下她了。」



「说服啊?现在是还在找怎么打倒死像的方法没错,只是……」



桦苗的想法使梵小羊半信半疑,但他对自己选的路没有任何疑惑。



「学姊会听『那个什么之手』的话而变成那样,原因跟你说的一样,真的很小;所以我想告诉她,我会帮她、还有希望,搞不好就没事了。这个方法应该不算差吧?」



「『海因之手』啦……她现在被死像包住,不晓得会不会听你说话耶。如果可以用十字印打断『半闭之眼』的控制,让她自己清醒一点,或许有点机会吧,大概。」



「总之先试试看再说。」



「好吧,也没其他办法了。」



一决定就立刻执行。



铿!



桦苗当场朝背后打出十字印──



「天啊──!」



梵小羊又被拖著飞了出去。



接著再次飞踢。这次的目标,是在柏油路上踏出深深足迹的,脚。



「──嘿呀!」



十字印一举击穿跨步提起的脚的膝盖,桦苗从前方转到了背后。



同样轻易断裂的腿锈朽脱落,消失不见;接著和之前一样,新零件朝断面聚集,修补起破损的部位。



但是。



跌倒比修补要快得多了。



看不见死像的人车,竟也开始纷纷走避;巨大的死像随即横倒在宽广的坡道路面上,撞出震天巨响。



桦苗似乎已经用熟十字印,在空中转身站定,向肩膀问:



「可以『停止』它修复伤口吗?」



「应该可以吧,你试试看呀。」



「太随便了吧,喂!」



胸口的「半开之眼」光芒骤增,桦苗朝视线焦点那近乎修补完全的脚打出特大号的十字印。周围空间霎时连同零件,就这么被钉住了似的静止下来;死像无法起身,只能伸出粗大的手在空中胡乱挥动、挣扎。



现实的两人立刻欢欣鼓舞,彷佛方才的紧迫根本不存在。



「这个力量好强喔。如果找对方法,可以很万能耶。」



「哼哼~岂止万能,如果能用到随心所欲,简直是无敌哟,无敌!」



「这样应该能多少争取点时──」



桦苗刚放下的心,马上就被忽然出现的游涡纹提回来了。



「什么?」



覆盖十字印的漩涡纹那清晰的形状开始旋动,卷入漩涡中心消失不见。跟前不久看到的一样。当桦苗回想时,死像已经完成修复,做好重新站起的预备动作。



「上面!」



梵小羊的绵绵手所指之处、桦苗所见的高空中,有个轻飘飘地浮游著的人影;旋绕在那人背后的漩涡纹,和解放死像的一样。



「是那个『什么之手』吗!」



那看似少女的人物身披漩涡纹图案的暗色斗篷,头盖正面闪动「半闭之眼」的兜帽;她将顶端盘结齿轮与发条、似乎指向死像的长杖收了回来,费力地双手握住。



「『海因之手』啦!」



桦苗无视梵小羊的一再订正,说出疑问。



「为什么要妨碍我?世界要毁灭了耶!」



「『海因之手』跟你相反……被『半闭之眼』的力量蛊惑,认为自己有责任将世界导向毁灭。想说服她是不可能的,只能跟她硬打。」



「跟她硬打?她是女孩子耶?」



这是当然的顾虑,但梵不会在这点上让步。



「只要她继续干扰你,死像就停不下来啊!」



「嗯……」



桦苗犹豫地应声,并看著脚部修复完毕的死像站起它庞大的身躯,再次踏出毁灭的步伐;与坡底的崩溃点、那宿舍所在的丁字路口,只剩下近在眼前的距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桦苗难得的犹豫──



「来了!」



使代价当下就毫不留情地到来了。



以「海因之手」伸出旋绕漩涡纹的杖头,从头顶上直飞而来的形式。



「!」



桦苗反射性地朝眼前打出十字印对抗,但无法抵挡。人一碰到漩涡纹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眼前天旋地转,教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唔、哇!」



「哼叽!」



梵小羊受到「半闭之眼」相反的力量攻击,发出被压扁似的叫声后「澎!」地一声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梵小──啊!」



转得感觉混乱的桦苗急忙打出十字印,鼻尖正好擦过路边树篱,惊险地停在空中。



不过现在没时间松口气。



凑巧进入视线的悠悠晨空中,「海因之手」浮在击坠桦苗时的位置,周围有数十个小漩涡纹鬼火似的飘忽不定。一发现那与自己捣毁库伦布大队时用的是相同手法──



「──哇哇!」



桦苗就被弹开似的──或者说真的用十字印弹开自己,迅速后退。



不出所料,那些小漩涡纹朝他疯狂扫射,扫过脚跟后、掠过体侧边,甚至在去向上接连不断地倾注而来。



漩涡纹没有爆炸,只是在击中的地点解放混沌的力量。若击中落叶,便形成锐利的旋风卷动周围空气;若击中路边车辆,便使它们不分大小地旋转起来。甚至钻碎柏油弹射碎片,就连空罐都成了高速的飞行凶器。



桦苗没有避开这些轰腾而起的暴风。



「唔!」



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所看见的既之道,是一整条直线。桦苗在交叉于面前的双臂集中咒力,猛力击出大型十字印,有如成为架了盾的蒸汽火车,要强行突破风暴的暴风圏。



(趁现在!)



造成如此印象的第一步后,桦苗朝地面打出更强的十字印骤然升空,窜过似乎没想到这行动而急忙闪躲的「海因之手」身边,冲上更高的空中。



「梵小姐!梵小姐!……没用吗。」



在冲到顶点的缓慢失速中,总算有点时间朝肩膀呼唤梵,她却无声也无影。害梵正面捱了具有「半闭之眼」力量的攻击,使桦苗深感自责;但下个瞬间,他便积极地正面思考,告诉自己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学姊的资料还没到……)



从空中看来,死像已经逼到崩溃点前没几步的距离。



桦苗全身都强烈感觉到,一旦死像抵达那里,世界必将毁灭。



非得赶在一切都来不及之前,避开「海因之手」的阻拦、阻止死像不可。



即使陷入必须独立面对如此无解难题的困境──



(我也没时间慢慢等了吧。)



桦苗果断决定该如何行动,果断付诸实行。



在头上打出十字印,将刚开始的坠落转为加速反击。



「海因之手」发现桦苗冷不防快速接近,放出大型的漩涡纹。



然而,桦苗这次可没那么大意。对于自己得到的力量,他已逐渐上手。



经过前一次交锋,可以感觉到对方力量的大小和操控技巧,都远远在自己之上。



尽管如此,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就是啊,根本不必想得太复杂。)



坠落的桦苗与正前方严阵以待的「海因之手」拉近到足够距离,霎时朝面前打出十字印停下自己,接著是右侧、背后,以两次刁钻的直角拐弯硬生生穿过对方身边。唯有完全不会留下急停惯性的十字印,才能达成如此异常的动作。



「啊!」



背后「海因之手」发出的惊叹,传达出她想赶紧追上的气息,桦苗随之将自己头下脚上的姿势一八〇度翻成直立。



(梵小姐说「跟她硬打」,只是听起来不太能接受而已。)



在这唐突出现在坠落中的对视状态下,桦苗伸手指向那不知为何现在突然显得害怕──明明听得见她的声音、看得见她的脸,却依然认不出是谁──的少女。



(其实,我只要和刚才相反,用这个力量把她定住就行了。)



桦苗拿出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的所有咒力,击出强力的十字印。



铿!



随著痛快的清脆声响,十字印有如将「海因之手」贴在空中的X形胶带,使她不自然地停下。



「对不起喔。」



「──!」



看见她被逮中破绽且无力应付,直接吃了强力一击的错愕表情──但还是认不出她是谁──桦苗轻声致歉。



「好,继续。」



接著再度翻转体势,向下急降。不必说,目标当然是两人在空中交战时也缓慢地大步前进的死像。



「如果打到学姊,不是说个对不起就没事了吧──!」



即使以这么一句叮嘱为前提,桦苗仍然毫不客气地照字面急转直下,双脚一并踢裂死像的头顶。



以十字印为弹头的猛烈一击,在死像头顶炸散彷若血沫的无数零件。死像巨大的身躯不支一晃,单膝跪下;粗大的手臂撑住险些跌倒的身躯,缓缓沉没般就地蹲下。



桦苗劈裂并冲入死像脑袋后,以十字印的力量「停下」,再「停止」伤口本该要开始的修复动作。



然后,看向正前方。



眼前,是被静止的齿轮所包围的山边手梓。其胸口,由「半闭之眼」变形而成的漩涡纹,像是表示死像故障般,忽强忽弱明灭不定。



「学姊!」



手梓面无血色,如字面般「半闭」的双眼也恍惚空洞;即使眼中映出那呼喊她的少年也没有转动视线,更没有一点点晃动或增添光彩。



「学姊!听得见吗!可恶。」



知道只是摇摇肩膀于事无补后,桦苗的手伸过包围她的机械缝隙抱住她的腰、脚在周边踏稳,要把她硬拔出来。



「嗯嗯──!──!」



但周围零件似乎将她同化成一整块机件,紧紧抓住她的身体不放。没多久,手就再也拉不下去,泄光力气。



「──唔,没用吗!」



桦苗放弃使用蛮力,怀疑效果的同时想著事后会有点恐怖的手段。



(这时候是不是该赏她几巴掌啊……不行不行。)



接著思考可能最实际的方法,并扫视其对象。



(剩下的,就是梵小姐说的「那个」了吧。)



所谓的「那个」,指的是在手梓胸上闪动的漩涡纹。



剩下的手段,就是阻止它继续干扰,也就是反干扰。



(可以直接碰吗?这时候真的很需要一点意见耶。)



烦恼归烦恼,桦苗并没有拋下「因为能做,所以我做」的原则。毕竟能给建议的梵也不知如何阻止死像……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连这里也只能豁出去了吗。)



新发现的可能性是吧。最后,桦苗以梵的话为自己打气,决定亲身尝试未知的方法;在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集中意识,积蓄力量。



「拜托,不要爆炸。」



桦苗祈祷似的将担忧刻意说出口,比碰触库伦布时更战战兢兢地在指尖凝聚力量,制造一个小小的十字印,轻轻点在漩涡纹上。



剎那间,彷佛真的要爆炸的闪光和压力,从漩涡纹喷涌而出。



「哇!」



不禁用手遮挡头部的桦苗面前,发生了与死像启动时相反的现象。



也就是,漩涡纹拉伸成一条横线──



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一半。



山边手梓有如被拖出泥沼,从苦闷的睡眠中难受地苏醒。



「……这里、是……?」



模糊的视线慢慢认清景物轮廓,使她发现自己身处在怪异的空间里。



模糊的记忆慢慢厘清前因后果,使她想起自己成为毁灭世界的怪物。



「……啊……」



接著,在感官和思绪逐渐连结当中,她隐约察觉有个学弟站在面前。



但意识依然昏沉。深重的绝望与倦怠,几乎使她再度陷入睡眠之中。



这时──



「学姊!」



疾声的呼唤带著粗暴的摇肩猛袭而来,将感觉从思维拉回现实;使手梓不是对话,而是以单纯的下意识反应,吐出对方的名字。



「直、会?」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好……?」



手梓听不懂「太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心情不断偏向「好想继续睡」,以不带做作矫饰的赤裸言词拒绝。



「不要、管我……离我远一、点……」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啊。」



桦苗也拒绝了她,为寻找带走她的方法而对周围机件又拉又拔,即使手指被尖细零件刺得鲜血淋漓也不以为意。



若在平时,手梓对如此直接的果断言词、自然的过度关怀虽会觉得困扰,却也有些好感;然而,现在的她只觉得非常恶心。再次无力地逐渐闭起的双眼──



「可是……她说『传言妖精之门』──根本……不存在。」



似乎在找个适合她潜入睡眠的位置,不断地徘徊游移。



「那个传说,是假的……骗人的──可是我……」



仍放不下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般,呢喃不已。



「我的愿望不会实现……看到那个──」



困惑之中,手梓的意识又陷入朦胧。



「反正就是这样,我已经──」



沉溺于毁灭的甜美感受,使那纹章又在她胸口闭上眼睑、开始涡转。



「少来!」



却被一只带著十字印的手掌,连同底下的隆起一把抓住。



「──!」



游涡纹飞散的冲击、十字印的鲜明光辉,再加上更为强烈的羞赧,将手梓自顾自的沉溺一口气全都打散。



「你、你怎、你怎么,直──」



手梓蠕动还没完全清醒而笨拙的舌头无力地这么说,不知是责骂还是只想叫他的名字。



桦苗则是直直地注视著她,或者说,等待著她。



「……你不把我摔出去吗?」



看来,桦苗是打算刺激她,让她出手──这想法来自于昨天的经验──就像是某种刺激疗法。不知是否奏了效,只见手梓一扫沉溺的虚脱,激愤得全身打颤。



「直、直会桦苗,你干什么!」



而她的眼晴──



「直会,你的手……!」



却看见了之前甜美的沉溺相反的画面──沭目惊心的红色水滴。



从终于放开她的胸、毫不掩饰地自然下垂的手一滴滴地坠落。



滴著血珠的桦苗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似的,环视四周。



「这没什么啦。话说,真的很伤脑筋耶;这东西已经不会修复自己,学姊身上的漩涡也没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把你拉出来……我看我还是直接去问『那个什么之手』的女生好了。」



至此,手梓终于从化为巨大怪物、要毁灭世界的颓废沉溺中清醒。



紧接著,对桦苗简直与平时无异感到怪异、惊愕,甚至一点恐惧。



这让她吞吞吐吐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



这问题,是来自「你对这种突然发生,而且威胁到世界的事不害怕吗」的疑惑。



也是来自「你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面对这些巨大怪物和异常现象」的惊叹。



也包含了「好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不惜牺牲,做到这种地步」的好奇心。



「哪有为什么。」



对这问题,桦苗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为不先阻止世界毁灭,就没办法把你救出来呀。」



「……」



刚清醒的脑袋咀嚼那句话的意思几秒钟后──



「……你是不是,说反啦?」



手梓才好不容易将感想说成语句。



这次立场颠倒过来,换桦苗听不懂了。



「咦?」



「否则很奇怪啊。好像拯救世界是顺便,我才是──」



手梓临时发现自己嘴里的话代表什么,半途吞了回去。



好像我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事我哪说得出口啊,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会这么想根本是自我意识过剩,桦苗自己也没那个意思吧,啊啊,我又开始顾面子了……愈是想著这些算不上牢骚但就是忍不住想的事,手梓的脑袋也愈是清醒。



「才是什么?」



「没、没事,别管我。」



手梓为躲避桦苗的问题而抬起眼,却因此脸色发白。



「直会,后面!」



桦苗急忙转身。



「!」



转向不知何时飘来背后空中的人影。



咻──



脚下同时浮现游涡纹,视野随之高速旋转起来。



「可──」



还来不及说出「恶」字,一道迷你龙卷风就将他吹上高空。



「直会!」



手梓跟著向上看去,并挣扎著想脱离死像,但死像固执地紧抓她不放。



不仅如此──



「你不要让他做多余的事。」



桦苗飞走后,留在手梓面前的矮小人影、头戴兜帽的「海因之手」不知是以哪方面的愤怒如此低语,再次将手梓围困于毁灭的命运之中。



她伸出长杖,手梓胸口的「半闭之眼」随之重新亮起;并彷佛有所抵抗般慢慢闭上,化为忽明忽灭的游涡纹,开始更为剧烈的旋转。



「哇啊啊啊──!」



开始修复的死像头部,要将她苦闷的叫喊也封住似的闭合如初。



高空中,桦苗终于克服旋转的晕眩站定。今天已经不晓得被这种浮游感翻搅多少次了。



「啊~真是太惨了,摔下来竟然头先著地。」



这时,梵小羊毫无预兆地回到了他的肩上。



「梵小姐!」



桦苗后见到她平安无事而开心地喊了一声,接著突然变脸,为时机欠佳宣泄不满。



「你怎么不早个两分钟回来呀?」



「不要说得好像很容易好不好……我可是被『半闭』的咒力整个打中,第一次尝到晕倒的滋味耶。」



梵即使灵巧地噘起手偶的嘴表示愤慨,但还是尽了自己的责任,为桦苗确认现况;望向下方那耸立在坡道上的巨躯,以及站在它头上的斗篷少女。



「喔?和崩溃点的距离没缩短多少嘛?」



「因为我暂时挡下了那个死什么的,和学姊说了几句话,可是还没成功就被『什么之手』丢到这边来了。」



「死、像、和、『海、因、之、手』啦!……话说,真的有办法说服啊?」



梵双重订正后,对那少年的说到做到补上感叹。



当事人桦苗一点也不得意,只是在脚下打出十字印停在空中。



「只有说到两、三句话啦……桧原还没打电话给我,劝也劝不出──」



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回话似的响起预设来电铃声。



取出手机前──由于被偷袭了好几次──桦苗先查看「海因之手」的位置。少女似乎是想避免不必要的交手,依然站在死像头顶上。被强劲对手追著打也不怎么好,这样反而方便。如此结论后,桦苗迅速从口袋取出手机。



「喂?桧原?」



『嗯,转学生的事,我查好了。』



「谢谢。」桦苗对朋友终于要来救火表示感谢,紧接著问:



「那她是谁?去哪里了?」



『这个嘛……』



里久似乎有难言之隐,先是吞吞吐吐了一番。



接著将真相送进疑惑的桦苗耳里。



『不管是高中部还是国中部,在这个冬天转学的,一个也没有。』



这根本算不上──能说服手梓的线索。



过了好几秒,桦苗才明白别说是计画完全崩盘,前提本身就根本不成立;回神后的疑问,也较平时显得僵硬。



「什么意思?」



『就跟我说的一样啊,没有任何学生在这个冬天转学,而且去年度整个学院都没有任何人转出去或转进来。至少,学生名册上没有记录。』



「真的一个也没有?那学姊到底要找谁?」



『真的一个也没有。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不过这样是可以解释,学姊为什么不向学校问那个人转去哪间学校,而是把希望寄托在那扇只是传说的「门」就是了。』



「所以,那个人的资料就……」



抱著「姑且确认」的一线希望,得到的也是无情至极的答覆。



『不存在的人当然没有资料。』



「……也对,谢谢。」



桦苗简短道谢后就结束通话。



(既然变成这样,就算只能靠自己应变,也要打倒那个难缠的「什么之手」,把学姊硬抢回来了吧。)



在他将失望转换成决心的面容旁,梵小羊探出身问:



「怎么啦?」



「嗯。我以为让学姊变成那样的那个小事,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一个朋友……可是那个朋友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你现在,在说什么啊?」



我才想问你咧。这么想的桦苗稍稍垂下肩膀回答:



「我原本是认为,如果学姊知道自己还能和那个人说话,她就可能不会再继续自暴自弃下去……可是现在计画都乱了。」



「哼~我对人类的人际关系不太懂,所以先放一边;可是我想,你学姊因为见不到朋友而难过的心情,应该不算是小事喔。」



梵平时对人强硬、处事悠哉的态度,现在却微微掺杂了点不同的色彩。桦苗虽有此感觉,但说出口的却是平平实实的感想。



「梵小姐,你也交过朋友啊?」



「你真──的很没礼貌耶!」



梵小羊恼火地叉腰大骂,刚才那色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当然也交过很~多很多朋友啊!」



「是喔,真想不到──」



桦苗感到梵小羊传来的火气,压低惊讶的音调。



「──我想想喔,你在那种地方,要怎么交朋友啊?」



梵小羊噘嘴辩解道:



「我又不是从头到尾都关在那里。我会出来修补连接这边的『门』或收集资讯,很多很多;那些时候,我就会找人问个话,不过每次都是很快就掰掰就是了……不管,有近距离聊过天就算是朋友了吧,大概。」



梵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将愈说愈可疑的主张兴高采烈地翻盘。



「啊!对了对了,最近啊,有一个人告诉我很多好玩的事喔。她叫做山边‧手梓,到现在,她应该是陪我最久的人吧。」



「是喔,原来梵小姐可以没事就出来──」



说到一半,桦苗脸上表情全掉光了。



下巴也挂了铅块似的大大地垂了下来。



这副模样,让梵小羊可爱地歪起头问:



「怎么啦?」



对那张笑呵呵的脸──



「原来是你!」



桦苗不禁放声大吼。



「呜哇!」



位在某「星球」的梵再度从浮在空中的球滚了下来。幸好这次的影响只有尾椎麻了一下,还有在星球表面扩散的大涟漪就没事了。



「痛痛痛痛……我怎么了?」



「你还问!那当然……啊啊,气死我了!」



桦苗透过梵小羊传来的激动反应,比起气愤更像是烦躁。



来自对于解危关键原来就在肩膀上的错愕与懊恼。



以及该怎么简明扼要地向她解释的烦闷。



一副情绪一团乱地浮沉的模样。



但他到头来还是用最合乎事实的一句话,说出该告诉梵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