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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灯心蜻蜓 伊东和也(2 / 2)


「你不认为要用同样的视线高度注视同样的梦想,均衡的水准是不可或缺的吗?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愿意搏命。如果不能实现梦想,便无法往前迈进;这种时候,讲再多人情义理都毫无意义,不是吗?」



原来如此,这个女人毫不迟疑。对于自己的生存之道,她不带丝毫迷惘。正因为优先顺序相当明确,争端才不会存在。



「我认为你和我一样,所以才邀你组团。我不认为我的吉他水准配得上你,不过……」



「我知道。你的曲子多有魅力,我今天已经见识到了,你不用自卖自夸,这样只会自贬身价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吧!我就在你身上赌一把。鼓手要实现梦想,只有发掘天才或被天才发掘两条路而已。



我不想和女主唱组团的理由有好几个。过去看过那么多乐团,我得知一个真理:在男女混合的乐团中,团员间的恋爱关系,是想继续从事表演活动的最大枷锁。



她的美貌对乐团而言是种利器,但是也有着相对的风险。在组成乐团之后,必须要求团员划清界线才行。



「你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是真的愿意搏命吧?」



「如果我出尔反尔,你可以杀了我。」



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眼神,断然说道。



你可以杀了我——我不懂她为何如此决绝,也不想过问,不过,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就这层意义而言,我们确实是同类。



舞原七虹伸出右手,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5



就结果而言,我们和舞原七虹组成新乐团「The Bugs of Universe」,舍弃了春希。



和春希共组的乐团在「星祭」之后解散,然后,我和舞原、秀明三人在贝斯手未定的状态之下共同组团,而聪史听到风声,也来拜托我们让他加入。



人类无法理解实力在自己之上的人,所以想更上一层楼,最好和同等水准的人为伴。



聪史察觉到舞原的才能,也信任辅助她的我们。贝斯手和鼓手一样,不和天才组团便无法成为职业乐手。



聪史也为了梦想而舍弃友情,不过,多亏春希与生俱来的自然性格,这件事并未种下祸根。在学生社团中,组新团、拆伙都是家常便饭,春希也在不久之后和同年级生共组新的乐团。



不过,舞原那边就没这么简单。就她那个社团的人看来,根本是我们抢了他们的歌姬,因而失去容身之处的舞原在暑假结束不久后,便转入我们社团。



团员就舞原现有的乐曲投票,选出了几首曲子,再由我和秀明编曲,赋予乐曲新的形象。说难听点,舞原的前一个乐团扼杀了她乐曲的优点。并不是一味使用爆音就叫做摇滚乐,正因为吉他不够精准,编曲才需要更加纤细;声音不该一味叠加,而是该精挑细选、反复琢磨,才能凸显出主唱的歌喉。



舞原虽然不像春希那样语汇丰富,将言语抽象化的能力也不算强,但是她的歌词也有种无与伦比的魅力:虽然世界观有点淡漠,却靠着廉价的修辞孕育出异于自卑的特色,和蒙昧的大众有着显著不同的多彩世界观。



看过舞原现有乐曲的歌词之后,我发现一件事,问道:



「你喜欢星星啊?」



舞原的曲子中,有好几首是以星星或月亮为主题填词的。这类罗曼蒂克的元素在女人填的词中很常见,但是舞原写的词时常出现冷僻的专门单字。



「我高中的时候是天文社的。」



「哦?我还以为你高中也是轻音乐社的。」



「我也有加入轻音乐社。我同时加入两个社团。」



「没想到你的嗜好挺多的。」



听了我的话,舞原只是露出苦笑。



组团之后,我们交谈的机会变多,但是基本上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探究彼此的隐私,是乐团内的不成文规定。



舞原重考一年才考上大学,所以年纪和我及秀明相同,但是不管我们怎么说,她就是不改敬语,也一直谨守分际,从未做过不合礼节的事。



她说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所以我们全都叫她「舞原」。用不着刻意解读这段插曲的意义,也可以知道她是个对他人总是保持距离的女人。不过,我和秀明本来就不是健谈的类型,我们只要能在音乐部分相通就好了。



不久后,我们开始积极地举办现场演唱会,而观众增加的速度比想像中快上许多。



有秀明在,大半乐曲都不需要舞原弹吉他,因此她可以专心唱歌,压倒性的唱功变得更有魄力。在黑暗中的聚光灯照射之下一脸陶醉地歌唱的她,甚至有股神圣的氛围。她的歌声将Live House化为另一种未知的场所。



舞原还有另一项专长:她的口琴技巧好得足可媲美职业乐手。那锐利的音色时而替乐曲增添强度及色彩。



舞原的才能无庸置疑。她光靠乐曲就足以与人一较高下,更何况她还有如此出众的容貌。我们每月一次的现场演唱变为每周一次,主办单位主动邀请的次数也逐渐增加。只要「The Bugs of Universe」演出,就会有大量观众入场——主办单位有了这样的认知。



我们依靠的不只有风评,还有乐团里的智多星。贝斯手聪史的双脚很勤快,常跑其他乐团,与他们深入交流,并拟定出周详的策略。聪史擅长自我推销,面对新朋友给予的各种建议,都能一一实践。



他在各个Live House进行详尽的事前宣传,并架了个主打舞原外貌的网站。虽然舞原极端讨厌拍照,却轻易屈服于「这是为了打响乐团名号」这个关键句。在三人合力说服之下,她勉为其难地同意担任乐团的招牌。



接着,聪史开始制作电子报。聪史将我们的资讯传送给感兴趣的人,并激发他们对于乐曲的饥渴。



我们对自己的曲子很有自信,本来打算制作免费C D供乐迷索取,这想法却被聪史阻止了。他说,我们的曲子无可挑剔,所以制造出不来听现场演唱就无法听到舞原新曲的状况比较好。我们在网站上公开的都是部分音源,只有Live House的相关人士才能收到完整音源。在聪史的主导之下采行的这些策略,都是我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而且每次都大为奏效。



身为乐团的公关,聪史也积极和东京都外的乐团进行交流。



我们受邀参加地下乐团在东京都外主办的大小活动,成了众多Live House的熟面孔。



支持我们的乐迷越多越好,机会不是只有东京才有——这是聪史的理论。其实就算不考虑这个因素,在各地巡回演出也能提升乐团团员的基础体力。



不久后,在邻近地区的演唱会迷上我们的乐迷们,纷纷前来我们的主场观赏表演,良性循环开始加速转动,越转越快,知名度上升的速度快得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掌握,连音乐界人士也开始与我们接洽。



我和秀明这两个老粗从旁支持光鲜亮丽的舞原和聪史,「The Bugs of Universe」比我们想像的更加合作无间。不光是在音乐方面,每个人擅长的领域都不同,却又配合得天衣无缝。



秀明本来就是专攻幕后的类型,擅长编曲;舞原不擅长编曲,作完词曲后总是丢给我和秀明全权处理,而我和秀明替乐曲塑形的期间,她又继续埋首于新曲创作。



四个人各自以不同的形式为乐团做出贡献,曾几何时,我们成为契合得惊人的最佳伙伴。



为了与我们共组乐团,舞原换了社团。或许是因为有这个过节,舞原的同学从未来看过我们的演唱会。



我在校内也没看过她和朋友在一起,而她和我们除了音乐以外,并没有深入的交流。她并不是排拒他人,或许是本来就不需要朋友的类型吧。



在这样的日子里,最先发现那个男人的是秀明。



随着现场演唱的次数增加,我们在观众中常看见某个男人的身影。那个男人长得非常醒目,一旦察觉到他的存在,怎么也无法将他赶出视野。他的身高近一百九十公分,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盖住一半以上的脸。不过,从发问露出的眼鼻异样地深邃,教人一时之间难以判断他究竟是不是日本人。



起先,我以为他是其他乐团的乐迷,因为即使轮到我们上场,他依然只是盘着手臂在馆场后方观赏,并没有特别兴奋,所以我才以为他是冲着其他乐团来的。



直到有一次,我们结束表演、收拾完毕之后,我进入会场时发现那个男人在橘光闪烁的角落和舞原说话。



会场舞台上正在进行表演,爆音支配着黑暗,一般而言,应该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搭讪女生。不过,舞原是我们的公主,要是卷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就糟了,我心想最好出声牵制一下。正当我如此盘算着走向他们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只见舞原仰望着那个男人,脸上露出我们从未见过的笑容,接着,她宛若在和男友打闹一般,戳了戳男人的肩膀。失去平衡的男人一脸不满地把手放到舞原的头上,将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原来他是舞原的朋友啊……



我在手中把玩着调音用的鼓锁,试图保持平静,但是视线始终无法从那两人身上移开。



那男人到底是谁?他长得那么独特,如果是大学里的人,我应该有印象才对。舞原是新泻人,她说过附近没有家乡的朋友;如果又不是学校里的朋友,那会是谁?我们透过音乐认识的人之中,也没有那样的人。



我不曾问过舞原有没有男朋友,我想那个男人应该是舞原的男友吧。



舞原不爱谈论自己的事,也不喜欢别人闯入她的心房,最好的证据是,她每次创作感情方面的歌曲时,歌词总是写得很抽象。



到头来,我、秀明,以及聪史八成也一样,我们都没有询问舞原,那个常看见的鹅蛋脸男人究竟是谁。



我曾听见那个男人叫舞原「七虹」,而她显得很开心。或许那个男人对舞原而言是特别的,换句话说,或许是「男友」这类亲近的人物。



就我个人的意见,乐团成员的恋人是和乐团及音乐无关的人,会是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我们的公主是陌生男子的特别的人,确实教我有点不是滋味,但是这么一来,男女混合乐团特有的不必要麻烦发生的机率便会降低许多。



我们还要继续搭档很久,隐忧当然是越少越好。



由于乐迷越来越多,在Live House演出一年后,便有好几间经纪公司找上门来,其中不乏看中舞原个人的才能,仅想签下她当歌手的经纪公司,幸好舞原只考虑以乐团的形式出道。我们进入了摸索着最佳时机、准备迈向下一个舞台的阶段。



过不久,乐曲超过了二十首,团员开始讨论起要和哪家经纪公司签约。



然而……



我们讨论着哪间公司最能理解我们的音乐及方向性,并能够支持我们。就在四个人取得最大共识、终点近在眼前的时候,命运的时刻到来。



在某场演唱会的两天前,舞原突然说要返回家乡一趟,希望能取消演出。于是我们向相关人士道歉,推辞掉演出的机会。



业余乐团如果一过上团员生病,基本上是找不到人代打的。从前我们也曾因秀明罹患了流感而中止演出,所以,虽然不知道舞原的理由是什么,但仍是一派乐观,认为无须为了这种突发状况大惊小怪。



然而,到了隔周,歌姬依然没回来,我们又推辞掉两场表演。



直到十天之后,舞原总算露面,并做出态度急转直下的宣言。



眼看我们就要决定与哪家经纪公司签约,舞原却说她不玩音乐了。



6



我冲进录音室,只见里头的气氛一片低迷。聪史在房间角落抱着头,秀明失魂落魄地双脚摊成大字形,而中心人物舞原七虹则在房间中央垂着头。



我在打工的休息时间收到秀明的简讯,说舞原要退出乐团,连忙早退赶来。看见眼前的光景,我不得不认清这并非玩笑。



「舞原……」



「对不起。」



一看见我,舞原便一脸痛苦地垂下头来。



「不用道歉,告诉我理由。我不懂,你不是想单飞吧?」



「我不玩音乐了。」



「我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是喉咙或身体不舒服吗?」



舞原摇了摇头。



「还是家人生病,必须回乡……」



舞原又做了一次同样的动作,打断我的话语。接着,她带着可怕又冰冷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在小时候就已和亲生父母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初次听闻的舞原身世让我心生动摇。反正和这次的事没关系,现在没空追问——虽然我的脑子明白这个道理,但思绪仍不禁为这番突如其来的告白所惑。



「那……」



我已经想不出其他适当的理由。



「你说过要为了这个梦想搏命,所以我才相信你,舍弃了春希。我们把赌注押在你身上,你不说清楚,我无法接受。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们马上就要和经纪公司签约了耶!」



「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就说清楚啊!」



我逼近舞原,朝她的喉咙伸出手,聪史赶紧抓住我的手臂。



「和也,别使用暴力。」



「这家伙发过誓,说她会搏命。如果她没有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就说出这种话,即使被我杀了也怨不得人。」



「无所谓,你想杀我就动手吧。」



舞原喃喃说道,声音小得惊人。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到了。



「……是因为男人吧?」



我知道舞原的瞳孔动了一下。



「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和那个高个子男人有关?



舞原没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其他两人也意会过来,聪史放开我的手臂,转向舞原。



「舞原,是这样子吗?可是,那和乐团没关系啊!」



「我已经失去继续唱歌的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让我想传达出歌声的人。这么痛苦的事,我无法继续下去。」



痛苦的事?



「有种你再说一次!」



我们不是因为喜欢音乐,喜欢扭曲的吉他音色,才开始玩摇滚乐的吗?每个人不都是这样起步的吗?她却说这是痛苦的事?



「无法传达出去的歌,我唱不下去。」



背后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是秀明打开的。



「我们还没跟经纪公司签约,业余乐团常发生这种事。你走吧!我没办法跟觉得玩音乐很痛苦的人组团。」



「秀明,你也冷静一点嘛!没有舞原,我们就完了。」



聪史挡在门前说道。



没错,舞原是无可取代的。就算我们找得到替代的主唱,但我们的乐曲全都是舞原创作的。



「我们已经完了。」



秀明无力地喃喃说道。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们肯放弃吗?我才不要。」



聪史诉之以情。



「……对不起。」



舞原留下老套的话语和微微的残香,离开了录音室。



梦想在那一天无情地破灭。



共享了一年半的浓密时光,我原以为我们的距离已经大幅缩短,彼此成为超越性别与年龄的好伙伴。但是,这只是男人们一厢情愿的误解而已吗?



即使到了现在,我们还是完全不明白舞原七虹的心思



仔细一想,她从不曾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或许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曾把我们当作伙伴看待——我突然有了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