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巴列塔之恋(2 / 2)




我们离开咖啡店时,已经超过下午四点,夕阳照在咖啡店前的道路上。侧脸被阳光照到后,我眯起了眼睛,这时……



「啊!」



老师发出短促的叫声,把我拉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怎么了吗?」



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情而不知所措的我开口问道。老师感觉相当悔恨似地回答:



「刚才在那里有两个我们学校的学生。我想应该是被看到了。」



「我们学校的学生……难道是康士?」



「咦?啊,经你这么一说,其中一个人的确是他。所以你们是一起来的吧?」



这下糟糕了,老师自言自语道。讲师跟学生在学校外见面是违反校规的。如果被人看到我们一起走出咖啡店的话,就算说我们真的只是偶然碰见,大概也没有人会相信吧。更何况这里不是京都,而是东京。



早知道我应该把自己跟康士他们一起来东京这件事告诉老师的。这样一来老师也会提高警戒,说不定也不会邀我一起喝饮料了。之前和康士间有些疙瘩也害了我们,如果我们经常联络对方的话,要掌握他和朋友的所在地也是办得到的。没想到会这么不巧都在银座。



如果这件事变成早已传开来的谣言的后续,一定会立刻被所有学生知道。我们违反规定的事情总有一天会传到其他老师耳里。身为学生的我还算好,就算接受处罚也不会怎么样。但是,濑古老师将会被迫面临相当严苛的局面吧。



我快哭出来了。这时,濑古老师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对我说:



「你可以想办法让他们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我想起前阵子康士来我家的情况,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想应该很困难。」



「这样啊,我知道了。」



但是,老师却以强而有力的口气这么说。他直视我的双眼,告诉我「不会有事的」。



「这件事我自有办法,应该可以解决吧。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主动邀请你的,所以你一点都不需要介意。不过,请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你今天和我见过面,而且任何人问起这件事你都绝对不能承认。」



我只能不停点头。老师也对我点一下头,说了句「再见」就离开了。因为要是又



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事情大概就无法挽回了吧。



我背对老师离去的方向,沿着黄昏的银座街道往前走。这时智能型手机震动了起来,我从包包拿出智能型手机,看见收到的简讯内容时,我听到了「如果只是老师看错就好了」的一缕希望碎裂的声音康士寄来的简讯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不会跟你一起回去。」



7



一名正在慢跑的女性喘着气从右到左跑了过去。



三天连假结束隔天的放学后,我坐在设置于近邻学校、贺茂川沿岸游览步道上的长椅,眺望着缓缓流动的河川水面闪闪发光的样子。



今天的课只有四节,所以我才能在四点过后就自由地在这里,面对从贺茂川上游吹来的风陷入沉思。



这个时间,做着简单运动的年轻人、骑脚踏车奔驰的小学生们,以及感情很好靠在一起的学生情侣等等,都像是为了把握即将西沉的太阳般聚集在设计得相当宽敞的游览步道上。他们歌颂青春的模样相当耀眼,我突然想象了一下自己在他们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对岸行道树后方的是京都府立植物园吗?如果跟特别的对象一起参观的话,一定会觉得什么花都很漂亮──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叹了一口气,这时,隔壁的空位突然有人坐了下来。



「你在叹什么气呀?是遇到什么讨厌的事情了吗?」



我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



「──藻川先生。」



我真是太无情了。明明之前说会登门道谢,却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不知不觉就忘了这位亲切的老爷爷。距离那天早上约两个月之后,我才再次看见他的脸、和他交谈。



「没想到会这里遇到您。」



「我不是说了吗?我平常会来这附近采购东西。刚好看到你在这里,我就绕过来瞧瞧啦。」



如果他跟上次一样开车在北大路通附近移动的话,无论是在路边还是在桥上,要认出坐在这片河岸旁宽广空地上的我都很困难吧。我隐隐约约地想,这附近说不定是老爷爷经常跑来喘口气的地方。



「所以,你为什么叹气呢?果然是因为男人吗?那我可以陪你谈谈唷。」



毕竟只要谈到跟恋爱有关的事情,连「大国主命」3都没办法赢过我。藻川先生这么说道,哈哈大笑起来。大国主命是以京都最古老的「结缘神社」的「地主神社4主祭神」为人所知的,神社境内还有名为「恋爱占卜石」的守护石。之前我才刚去那里参拜过。



竟然拿结缘的神明来比喻自己,这个老爷爷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我在烦恼的内容和恋爱有一点不太一样。



「该说是男人吗……的确跟男人也有很大的关系啦。但我会叹气的直接原因并不是男人,而是对一件不知道该说是不可思议还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很在意,不过,那件事情又没办法找身边的人讨论……」



我一口气说了一堆之后,突然很认真地盯着一直聆听我说话的老爷爷的脸看。



无论我有多么信赖对方,都不能把事情告诉跟学校有关的人。但是,如果是藻川先生的话,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吧?我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对这名年纪比自己大很多的老爷爷流畅地说明清楚,应该说我连他能不能听懂都不知道,但是,至少我把话说出来之后,可能会觉得稍微舒服一点。



「藻川先生,您愿意听我说吗?」



我向他探出身子,把事情告诉了他。藻川先生听完后立刻站起来转向后方,开始往前走。



「等一下,您要去哪里啊?」



我立刻叫住他。藻川先生转头看我一眼,用下巴比了比自己的正前方。



「跟我来,有个人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我现在就介绍给你认识。」



我搭上藻川先生的车,到了某栋公寓前。他说目的地不是这里,只是先把车子停在自己家而已。



接着,我在藻川先生的带路下,穿过面对后方道路的两栋老房子间的缝隙,一间名为「塔列兰」的古色古香的咖啡店出现在我眼前。看到这间咖啡店后,我才想起藻川先生曾说过他在市内开咖啡店。原来那间店在这里啊──我向他确认后,他点点头,推开感觉很重的大门,邀我进入店里。



「欢迎光临──哎呀,你回来啦,舅公。这位是?」



正在看店的是一名身材娇小又长得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用女孩子称呼她的二十四岁女性。她的名字叫美星,好像是在这间店工作的「咖啡师(Barista)」。我对这个词汇不是很熟悉,美星跟我解释那是一种差不多可以说是「咖啡的专家」的职业,我决定暂时先当作自己已经了解了。



「她好像遇到了什么搞不太懂的事情,你稍微听听她怎么说吧!」



藻川先生对美星这么说,并要我在吧台桌前坐下。但他自己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走到离我们比较远的店内一角坐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又跑去搭讪人家,吓了一跳呢。」



美星站在吧台内侧,对我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我把脸凑到她旁边,悄悄问道:



「你说『又』的意思是藻川先生总是这样吗?」



「是啊。他特别喜欢年轻女孩子,只要在街上跟人家擦身而过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搭讪。是几年前太太过世后才出现的坏习惯,但因为实在太丢脸了,害我很不喜欢跟叔叔一起出门……哎呀,您应该不是来听我抱怨的才对。」



美星对自己的离题表示歉意后,请我说出要谈的内容。



我听她的话先把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因为考试的分数很低,所以主动要求濑古老师帮我特训,藉此和他熟识;濑古老师和岛老师是感情很好的同事,但我的导师佐野老师却不太喜欢他;我们学校规定讲师和学生不能在校外见面;我在银座偶然遇见濑古老师,和他一起喝咖啡,结果被同班同学看到我们走出咖啡店──在我叙述的时候,美星始终没有说话,默默地用手摇式磨豆机磨着咖啡豆。



「然后,到了今天,我忐忑不安地去上学,在午休的时候决定去看看濑古老师。结果我在老师办公室旁的走廊看到佐野老师正在质问濑古老师。」



我马上躲在距离我最近的转角处,偷听两人的对话。从两人说话时都压低声音这点看来,似乎是不希望其他老师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听学生说了,你好像在校外跟伊达同学见面了对吧?」



听到佐野老师的话,我痛苦地抱住了头。看样子谣言果然已经传开了,虽然我曾经抱着一丝期待,猜测康士可能会替我保密,但即使我认为他不会积极地提起这件事,也不代表他就会拜托当时也在场的朋友别说出去。考虑到他之前来我房间时的态度,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濑古老师虽然佯装不知情,但佐野老师却没把他的回答当一回事。



「就算你装蒜也没用。在前阵子的三连休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有学生看见了你们两个人。而且还是看到你们一起从银座的咖啡店走出来。你们或许以为只要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见面就不会被人发现,只能说你们太倒霉了。一起出远门的话,那可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不是一句违反规定就能收场的了。」



他虽然说学校会追究责任,但语气却莫名兴奋,简直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我甚至对佐野老师产生了轻蔑之意。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违反了规则,所以情势相当不利。我靠在墙壁上,因为担心濑古老师的下场而难过地垂下头。



但是,濑古老师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是我料想不到的反驳。



「那天我人在京都喔。会不会是学生看错了呢?」



「哈!」佐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比知道真相的我还困惑。「竟然还敢厚脸皮地说这种谎,你有证据吗?」



「我想你看到这个应该就懂了吧?」



濑古老师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数分钟后,佐野老师满脸通红地从呆站在墙角的我眼前快步离去了。



「──当时濑古老师拿出来的证据好像就是这个。」



美星把脸靠向我拿出来的智能型手机的画面,说道:



「这是Decacetter 吧。」



佐野老师一离开,我就去找濑古老师,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老师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把给佐野老师看过的手机屏幕也拿给我看,简单扼要地解释自己利用Decacetter 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但是,因为担心我会出什么差错,所以他没告诉我详细的手法。后来他告诉我特训要暂时停止,我也只能接受了。



停止特训是逼不得已的,这一点我也明白。但是,根据濑古老师的说明,明明真的在东京和我见面的濑古老师,却会变成一直待在京都,让我相当混乱。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濑古老师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老师的谎言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被拆穿呢──我无法掌握真相,只能任凭心里的不安不断膨胀。



我立刻在教室找到康士,拜托他教我怎么用手机使用Decacetter。我没告诉他我的目的,他虽然不太高兴,还是很熟练地执行我的委托,告诉了我简单的使用方法。我和康士分开后,立刻凭着对濑古老师的手机画面的印象寻找他的账号,并成功显示在自己的手机上。但是,我终究搞不懂濑古老师是用了什么魔法捏造出不在场证明,只好在河岸旁的空地独自一人唉声叹气。



「濑古老师应该是觉得不要让凉子小姐你知道内情比较好,所以才没有对任何人解释……你确定要听我说出真相吗?」



美星担心地说。她竟然以能够解开真相为前提,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还充满信心。



「没关系的,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想我们之间的气氛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



「美星,你很熟悉Decacetter 吗?虽然我会用了,但我是机器白痴,到现在还搞不太懂Decacetter 是什么东西,这样子是没办法理解濑古老师所用的手法的吧?」



美星用食指抵着脸颊,先表示自己其实也没有用过,然后才说:



「使用者注册账号后再登入,就可以使用Decacetter。要注册账号的话好像必须设定在登入时会用到的密码,还有用户名称跟账号名称。」



美星指着显示在我的手机的画面上的濑古老师的账号,说明了起来。以濑古老师的情况来说的话,他的使用者名称是「@shu-seko」,账号名称则是「SEKOSHU」,这些只要一开始设定好,后来就可以任意更改的样子。因为在设定上是要用用户名称和密码来登入账号,所以使用者名称不会跟其他账号重复。



「所以,濑古老师是怎么利用这个账号当不在场证明的呢?」



听到美星的问题,我一边滑动画面一边回答:



「我和老师在银座见面的那一天,在京都车站的大阶梯的舞台好像有偶像在举办活动。」



是室町小路广场对吧?美星小姐补充道。那里算是一个小活动场地,观众可以坐在阶梯上观赏舞台上的表演。



「濑古老师说他看到那个偶像后,就拍了照片,上传到Decacetter。」



「啊,那个活动我知道唷。」藻川先生插嘴说道。他好像还是有在听我们说话的样子。「因为我也去看了嘛,那些女孩子第一次在京都车站举办活动,所以只有那天开放观众拍照唷。」



「哦?原来你在京都车站啊。难怪那时明明是营业时间,你却一直没回来。」



美星狠狠地瞪藻川先生一眼,他就闭上了嘴巴。我瞬间明白了这间店谁最有说话分量。美星并不介意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的我,回到了正题。



「不过,只有这样是没办法当不在场证明的吧?」



「为什么?」



「除了老师之外,应该还有很多人也把京都车站的活动情景上传到网络上吧。只要从里面随便挑几张照片,再假装是自己所摄影的,上传到Decacetter 就好了。或者也可以在有人帮忙的情况下,请对方急忙前往正在举办活动的京都车站拍下照片后,再把用户名称和密码告诉对方,让对方用濑古老师的账号发表照片。」



「佐野老师好像也马上说了类似的话来反驳。可是他看到照片的发表日期之后,似乎就知道他的反驳是没有意义的了。」



我指出那则关键短文的发表时间,美星则把它念了出来。



「下午两点零三分……」



「是的。这个活动原本就是在下午两点到三点间举行的。但我记得我和濑古老师在银座见面时是下午三点左右。被看到走出咖啡店应该也是在刚过四点的时候。」



「这样啊……那这则短文就可以当不在场证明了。Decacetter 的发表时间是由系统管理,没办法让用户随意操控的。」



美星很快就明白了情况,但藻川先生则是不太能接受地反驳道:



「为什么呢?他又没办法证明那则短文没有使用刚才你所说的方法,无论是使用别人的照片,或是找谁帮忙上传。」



「不,如果只是单纯讨论有没有可能实行的话,我所说的方法的确是可行的。但是,不要忘记了,濑古老师之所以会陷入必须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情况,是经过许多偶然才造成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呀?藻川先生问道。



「也就是说,在下午两点零三分的时候,濑古老师根本没有必要特别准备照片或帮手来发表这则短文。当然了,要说他为了去东京而前往京都车站,看到有活动后无意间拍了照片上传应该也可以吧。但是从时间上就可以明确地排除实行的可能性了。」



下午两点零三分在京都车站的人,无论使用何种交通方式,都不可能在下午三点在银座邀学生喝饮料。也就是说,在上传照片的时候,濑古老师就已经动了某种手脚。



「既然这样,那个老师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一路跟着你到东京的呀?因为他知道你和同班同学一起,为了解决万一被发现的问题,才事先做了安全措施吧?」



藻川先生的反驳相当一针见血,如果佐野老师提出一样的问题,我很怀疑濑古老师究竟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个难关。



不过,我抢在美星之前开口回答:



「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们被看到一起走出咖啡店时,濑古老师的反应实在不像是事先已经安排好对策的样子。正因为他平常不太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我可以确定他那慌张的模样并不是装出来的。」



「这种理由我没办法接受。如果老师做了跟跟踪狂没两样的事情,那会用尽办法隐瞒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藻川先生还不肯放弃,但是……



「如果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才在东京和凉子小姐见面,结果在咖啡店里要谈的却只有结束特训这件事,这样不是很怪吗?而且,就算老师是在事先想好对策的情况下跟踪凉子小姐,也不可能连被谁看到的时间都抓得刚刚好啊。假设凉子小姐和朋友吃午餐吃久一点,两人被看到的时间晚了大约一小时的话,那两点时发表的短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在这段时间内是可以从京都赶到东京的。」



在美星的掩护攻击下,他终于沉默了。



接着,美星操作我的手机,浏览了濑古老师过去发表的短文。第一次短文是今年一月左右发表的,除了跟专门学校有关的内容之外,还可以看见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自言自语,但总数也只有一百出头。对一个持续使用Decacetter 的使用者来说好像算是非常少。



「他追随的账号跟追随他的人好像都很少耶。这里面有在现实生活中跟老师比较熟的人吗?」



正如她所言,濑古老师追随的账号连同名人账号在内约有三十人,追随他的人则是少到只有十个人。我指着老师追随的其中一个账号说:



「濑古老师说只有一个人跟他在现实中也有来往。这就是他的同事岛老师的账号。」



岛老师的名字叫善郎,他的账号名称是「岛岛善善」,使用者名称则是@shima2-yoshi2。他发表的内容和濑古老师的大同小异,几乎都是与专门学校有关的牢骚或无关紧要的碎碎念。发表的短文数量是濑古老师的账号的十倍以上,因为想看完所有过去的短文要花非常多时间,美星看到一半就放弃了。



「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同事,好像是因为玩Decacetter 才变得比较熟的。我也检查过了,这两个人都有追随对方。」



我如此补充道,结果美星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濑古老师在银座跟你说过『这件事我自有办法』对吧?」



「是的。他当时就已经想到要用Decacetter 来制造不在场证明了。」



「老师是不是在你们被发现的稍早之前就一直在操作手机呢?」



「咦?啊,这么说来,我记得我们在咖啡店聊到讲不下去时,他一直在看手机。」



美星露出满足的微笑,把一直摆在吧台上的磨豆机下方的抽屉拉开,闻着咖啡豆的香味说道:



「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她知道濑古老师究竟做了什么吗?当我惊讶得呆住时,美星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为什么呢?总不可能是说完刚才的台词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吧?



美星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刚磨好的咖啡粉冲泡咖啡。



「我先说结论吧。濑古老师和岛老师把Decacetter 的账号整个交换了。」



「交换?」我疑惑地歪了歪头。



「濑古老师在被学生目击到和你在一起之前,大概就连在咖啡店里的时候,都一直在看岛老师上传到Decacetter 的京都车站的活动情况吧。所以他才会想到,如果真的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话,可以利用这则短文。如果只请岛老师作证说濑古老师和自己在一起,怎么看都很像是在袒护感情好的同事,但是只要有Decacetter 的短文的话,就可以当成不动如山的证据了。」



所以她刚才才会问我濑古老师是不是有操作过手机吗?他浏览Decacetter 的时间与短文的发表时间愈近,就愈容易与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点子联想在一起吧。



「据我所知,岛老师曾经袒护过濑古老师,如果濑古老师说『我有可能会被解雇,请你帮我』,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所以两人就先交换账号,再各自把对方的使用者名称和账号名称换成自己的。话虽如此,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用全部换掉,只要让别人看起来觉得很像是本人的账号就够了。因为这些信息都是可以任意更改的,接下来,濑古老师把岛老师过去发表的、跟专门学校有关的短文留下来,再把能明显看出不像是濑古老师会说的事情删除。短文的总发表数之所以很少,是因为他不得不删掉许多短文吧。说不定还得依据情况来调整追随的账号。」



最后美星又说,或许可以藉由最早的短文的发表时间来证明这件事。经她这么一说,我想到濑古老师在上个月时曾说自己开始使用Decacetter 是在半年前,所以最早的短文是今年一月发表的话,时间上就会有些误差。我再次检查看起来像是岛老师在使用的账号,结果最早的短文是今年四月发表的。果然,把它视为是濑古老师原本使用的账号应该没错。



「对Decacetter 很不熟悉的我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但听你解释之后,这其实是个比想象中简单又大胆的手法呢。」



就算只知道了自己能理解的部分,我还是觉得心情好多了,但相较之下,美星却是面色凝重。



「我觉得这是个有可能办到的方法。但是,我才花这么短的时间就看穿了它。因为Decacetter 具有匿名性,有可能只是他们两人没注意到,事实上还有学校人士从以前就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账号。如果佐野老师不死心地调查下去,就无法保证这个方法可以隐瞒多久了。」



她说完这些后,替我送上了刚煮好的咖啡。她应该是在提醒我要小心一点吧,但是很不巧地,我对此束手无策。我喝下的咖啡,味道跟在银座喝的一样苦,我转头看向藻川先生,想说或许他还会对美星的话一笑置之,但他的脸上也挂着不会输给咖啡的苦涩表情。



8



美星的不安成真了,濑古老师的谎言不到一个月就被拆穿。



有一名学生在濑古老师还以真实姓名使用Decacetter 时就一直追随他的账号,但有一天竟然变成了像是岛老师在用的账号,学生觉得很奇怪,就告诉身边的友人,这件事似乎被佐野老师听见了。



不仅违反了规则,还想隐瞒事实的行径曝光,濑古老师的处境变得十分恶劣。一时之间,我也差点成为大家谴责的对象,但濑古老师坚持是他自己主动接近我,也强调这条规定是为了保护学生,换句话说就是袒护了我,最后学校给我的处罚只有口头上的告诫而已。至于岛老师协助隐瞒的行为,濑古老师似乎坚持那是他未经同意就占用了岛老师的账号。



濑古老师一定会受到很严重的处分,而导致此结果的原因毫无疑问就是我。虽然没有人直接跑来对我说三道四,但我后来等于是以如坐针毡的心情在上学,过没多久,学校即将放寒假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世人都称这天为圣诞夜,也是本校今年的最后一个上课日。



放学后,我到老师办公室前等待濑古老师现身。虽然想跟他说话,但发生那种事之后,我还是不太敢踏进老师办公室。



我靠在墙壁上等了一会,濑古老师就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他看到我的脸,只有稍微扬起眉毛而已。那是让我感觉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好像全都是在作梦般的冷淡反应。



「濑古老师,我有话要跟您说。」



我叫住老师的声音颤抖到连自己都觉得很窝囊。



「你在贺茂川沿岸的长椅告诉我吧。可以先过去等我吗?」



「咦──可是,在校外见面不是……」



「已经无所谓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学校给老师什么处罚了。为了避免更换讲师让学生产生混乱,所以处罚才会延到今年年底才执行吧。



我觉得眼泪快流出来了,所以只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就转身背对老师。我穿过教室前往校门的双脚,在不知不觉间跑了起来。



我以冻僵的手指使用着手机,在昏暗寒冷的天空下等待超过三十分钟后,看到濑古老师从河川上游的方向走了过来。



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他除了包包之外还拿着某个体积庞大的东西。随着他愈走愈近,我发现那是一束必须用两手环抱才拿得起来的花。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要无视那束花的存在就讨论正题实在很困难。我一用手指那束花,老师就把它递给我,说道:



「是圣诞节礼物。很抱歉让你多了个东西要拿,不过,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它。」



「给我的?这是您特别准备的吗?」



「是的。刚才我其实也正想去找你,但你先过来找我,所以省了一些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束花还真大呢。」



「我今天早上把它带去学校,先放在平常我们去的那间练习室里,幸好没有任何人发现。」



老师在我身旁坐下来,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没想到他在处境这么艰难的时候还有心情做如此铺张的事情。但我的傻眼在收下花束的瞬间就被高兴淹没了。



「……我觉得自己必须跟老师道歉。」



我看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花束,说道:



「真要从头追究的话,都是因为我任性地请老师陪我特训,结果才会害老师失去工作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老师赔罪。」



结果,老师却说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话。



「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违反规则而被解雇的话,那真的是很大的误会。学校给我的处罚只有减薪三个月而已。」



「咦?可是,您刚才不是说就算在校外见面也无所谓了……」



「是我主动提出辞职要求的──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要怎么形容当时我脑中响起的声音呢?那是一种与玻璃掉落摔破,或行驶的车子撞上电线杆时似是而非的、既震惊又悲惨的声音。



「我和太太讨论过之后,决定要全家人再次一起生活。太太才刚开始工作,所以由我辞掉工作前往东京。我有物理治疗师的资格和实务经验,或许也能再找到新的工作──这个有些天真的期待也是理由之一。刚出社会时的实务经验让我失去了自信,但我后来也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在专门学校担任讲师。简单来说,就是我该离开的时候到了吧。」



明明不需要内疚,老师却一反常态地多话,解释了我根本没有问的事情。



「因为这样,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受到你很多照顾。因为你愿意听我倾吐烦恼,我才能理清自己的情绪,从之前的胶着状态往前跨出一步。还有,你的便当真的每次都非常好吃。」



谢谢你。老师低下头说道。不对。我才没有照顾老师什么,那是骗人的。无论是向我倾诉家庭的情况,还是吃我亲手做的便当,都只是老师在配合一直往前冲的我而已。我却让濑古老师背负了违反规则而离开学校的污名。



老师看到我沉默低下头的样子,似乎也放弃听我的回答了。他从长椅上站起来,最后跟我说了一句「多保重」就离开了。我连在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的时候也从未抬起头来看老师。明明想着至少要把他离去的身影烙印在眼里,身体却像冻结似地一动也不动。



寒冬夜晚的空气之冷冽,让我怀疑花束的花瓣或叶片可能会因此枯萎。但这种感觉也逐渐淡去,就在我连时间经过了多久都搞不清楚的时候,身体突然被用力摇晃了一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会感冒的唷!」



因为和夜色混在一起,双眼抓不太到焦点,但这的确是藻川先生的声音。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不过,我逐渐模糊的意识已经无法再深思下去了。



「我觉得心里有点不安才跑来看看,没想到……哎呀,你的脸颊冷得跟冰块一样!来我店里吧,马上弄点可以温暖身体的东西给你喝。」



藻川先生说完这句话后,扶起我的身体,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车上。那之后我的记忆中断了一阵子,但还记得要紧紧抱住花束不放,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坐在塔列兰店内的桌子前了。



9



「……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



美星为了让我恢复清醒,替我准备的不是咖啡,而是温热的白兰地。她看到放在我旁边椅子上的花束后,说出了这个单字。我含下一口白兰地,喘了口气,反问她:



「巴列塔?」



「是把咖啡树引进目前世界第一咖啡生产国巴西的名人喔。──濑古老师曾说要去银巴,然后和你在银座的café 喝咖啡对吧?他喝的咖啡大概就是以巴西生产的咖啡豆冲煮的。」



当时我没有看菜单,不知道咖啡豆的产地是哪里。不过,因为美星刻意用「café」来称呼咖啡店,可以推测出她大概已经确定我们两个人去了哪间店。



「有人说银巴指的其实是在银座的café 喝受到文化人士喜爱的巴西咖啡,而银座的café 则是咖啡在日本普及的契机之一。这是在大正时代诞生的词汇,银巴的『巴』就是巴西咖啡的省略。」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很理所当然地把「巴」想成是闲晃5的意思。



「濑古老师一定是很喜欢咖啡的人,因为想要体验我说的那个意思的银巴,才会到银座去的吧。因为那时凉子小姐回答『跟老师差不多』,老师想说反正最后你们两人都会走到同一间店,所以才会用『这也是不得已的』来形容这件事。既然他这么迷恋巴西咖啡,会知道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的轶闻也是很正常的。」



「等一下,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说的是老师送给凉子小姐的那束花喔。正中间的那株有叶子的植物就是咖啡树苗。」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花束看。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平凡无奇的叶子,但对咖啡的专家来说,要认出咖啡树的叶子或许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就连对园艺不是特别有兴趣的我也曾经看过店家在卖咖啡树苗,所以树苗本身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吧。但是,如果说到把咖啡树苗放在花束里算不算普遍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美星对我说了一个与老师真正的用意有关的传说。



「一七二七年,巴西与法属圭亚那之间的国界经常爆发纷争,巴西便派遣使节团前往圭亚那。而奉命担任队长的就是少校兼沿岸警备队代理队长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巴列塔最重要的目的当然是调停纷争,但除此之外,他还身负另外一个使命。那就是把当时已经在圭亚那栽种,禁止携带出境的咖啡树带回巴西。



巴列塔待在圭亚那的时候,认识了当时的圭亚那总督克罗德‧ 多尔维的夫人,最后与她坠入爱河。某天,巴列塔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把只要携带出境就会被处以极刑的咖啡树带回巴西而头痛不已,便把这个机密任务告诉了多尔维夫人。多尔维夫人答应巴列塔要给他咖啡树苗,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最后,巴列塔顺利地调停纷争,即将要回到巴西了。



巴列塔的使节团要回国的那天,总督举办了送别的宴会,多尔维夫人也有出席。在宴会的气氛到达最高潮时,多尔维夫人突然送了巴列塔一大束花。而这束花里面竟然藏了五株咖啡树苗。



于是,巴列塔成功地把咖啡树带回巴西,进而促使巴西在未来发展成世界最大的咖啡生产国。」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我该这么说吗?



对这个浪漫的故事泼冷水的是藻川先生。



「那个叫巴列塔的男人肯定长得很帅,跟我一样。」



我无视他的话,对美星说道:「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老师给我的花就是在表达他对我的感情吧?因为多尔维夫人肯定是爱着巴列塔,才会冒着危险赠送树苗给他。」



美星则表情不是很好看地点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那束花也有代表永别的意思吧?」



没错,所以我听完刚才的轶闻之后,才觉得好像没办法用「可喜可贺」来收尾。



「不过,为什么他会用花束来传达这么难理解的讯息呢……他有可能在银巴那件事发生后误以为凉子小姐你对巴西咖啡很了解,但是……」



「就这样结束好吗?对方也对你还有留恋唷。」



藻川先生皱起眉头看着我说道。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你没有问他住在哪里吗?或是什么时候要去东京、现在出门去哪里之类的。」



现在出门去哪里。听到这句话,我脑中灵光一闪。



我操作手机打开了Decacetter。濑古老师的账号从那件事发生后应该就没有发表过任何短文了──不。



我趁着在河岸旁空地等待濑古老师的时候有确认过,他没有发表任何短文。但是现在屏幕上却有一则最新的短文。发表时间距离现在只有几分钟。



我正在前往京都车站的路上。曾照顾过我的所有人,谢谢你们。再见了。



「──藻川先生,请开车载我一程!」



外头夜色已深,这个时间赶过去的话,就算是最后一班新干线也不一定来得及。



但我还是站了起来。我觉得要是现在不去的话,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包在我身上!我会用光速载你过去的!」



我跟在迅速往外冲的藻川先生身后,穿过了塔列兰的大门。途中,我转头隔着窗户望向店内,看见美星对着我用力握紧拳头,便单手举起了花束回应她。



据说如果从高处俯瞰夜晚的京都市区,可以看到沿着棋盘状的街道排列的车灯连成一条笔直的光线。就这个意思来说,藻川先生的车子在圣诞夜的壅塞道路上的确就跟光没两样。换句话说,我们只能在车阵里缓慢地前进。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勉强赶上了最后一班新干线。当然了,濑古老师搭的不一定是那一班,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我抱着祈祷似的心情买了月台票,一边在新干线的月台上奔跑,一边在心里询问自己:见到老师后我该说什么呢?我究竟希望老师怎么做呢?



总而言之,我们最后很幸运地在月台中段发现了濑古老师。而我也没有必要思考应该先对老师说什么话了。



因为在我用手指出老师的位置后,藻川先生先是夺走我手上的花束,接着就猛然朝老师冲了过去,冷不防地用刚才拿到的花束痛打老师。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么呀!都要回去自己老婆身边了,还送这种东西给人家!」



「你、你是谁啊!」



濑古老师拚命抵抗,但藻川先生仍旧不肯停手。至于我的话,则因为这名老爷爷往前冲的关系,距离一下子被拉开,正疲惫不堪地努力赶向他们。



「你知道那个女生明白这束花代表的意思之后会怎么想吗!她说不定会一直没办法从你那只是做做样子的爱情里走出来唷!」



「你不要胡说八道!如果真的只是做做样子,我哪会做这种事情!」



「哼!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她了,要怎么说都行──」



「别再说了,藻川先生。」



等我终于追上来,想把两人拉开时,藻川先生却出乎我意料地马上就冷静下来了。他稍微退开,抱着胳臂,头撇向一边。



我没有时间向只是一直呆站在原地的老师解释我和藻川先生的关系了。我已经在月台前方看到新干线正逐渐驶近。



「谢谢您。」



我再次转身面向老师,对他深深低下头。



我或许曾想过要道歉。不过,我还没有感谢老师。我想这就是我想传达的事情。



「其实我一开始就明白了,这是一场不会有好结果的恋爱。拥有太太跟年幼孩子的老师,是不会对我这种──年纪比自己大超过一轮的女人有兴趣的。」



濑古老师的眼里流露出悲伤的情绪。但是,我却能自在地对他展现笑容。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可以再次感受跟周遭的年轻学生们一样的心动和欢喜。」



新干线列车抵达月台,打开车门。这次轮到我对老师挥手,说「请多保重」。老师什么也没说地转过身走进了车里。他真的直到最后都没有说一句话。



彷佛时光倒转的情景一瞬间就结束了,列车再次动了起来,驶向东京。载着老师的列车逐渐远去,而我丝毫没有想要追上去的意思。



10



「为什么那天早上您会找我说话呢?而且还喊我『小姐』。」



我趁送我回家的车子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对在邻座握着方向盘的藻川先生问道。



藻川先生轻轻地抓了抓鼻子,看着正前方装胡涂地说道:



「在我眼里看来,二十几岁跟四十几岁都一样是小姐呀。」



「可是,美星有说过,你最喜欢年轻女孩了。你平常只会对年轻女孩搭话吧?」



我今年四十五岁了。在我就读的这间以取得专业资格为第一目标的专门学校里,有很多学生是社会人士,我们班就占了大约一半,不过我还是年纪最大的。更别说剩下的一半都是连有没有满二十岁都不知道的年轻人。



过着这种被学生们包围的日子,让我确实感觉自己好像也变得愈来愈年轻,彷佛得到了能重新体验青春时代的机会。不过,那终究只是一种感觉。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识到年轻孩子有多耀眼后,真的会觉得要和他们平等竞争是连想都不用想。



「……应该是觉得有点像吧。」



藻川先生沉思了很久后,一边踩下油门一边说道。



「像谁?」



我不小心下意识地反问他。但是藻川先生却没有直接回答我。



「虽然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长得根本一点也不像。不过,像是意志坚强的部分,或是只要下定决心,就算前方有障碍也会继续往前冲,我觉得还是跟她很像。反正就是那天在路边跑到筋疲力尽的你让我觉得好像有这种气质啦。虽然我自己也搞不太懂,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所以我就走过去找你说话啦。他这么说道。



我已经察觉到他是在说谁,所以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从沿着川端通北上的车子的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象。原本会形成两条朝同样方向行走的光线的单侧双线道道路,在不知不觉间失去其中之一,凸显了仍旧持续前进的一道光。



美星曾经告诉我,藻川先生的太太已经在几年前过世了。



11



「事情就是这样,抱歉让你担心了。」



隔天,我把康士找来家里,煮了圣诞大餐款待他,顺便报告了前天发生的事情。



顺便一提,康士的圣诞夜似乎是跟一位很亲密的女性度过的。他之前说他玩得挺疯,看来也并非是在说大话。



听完我说的事情后,康士好像稍微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对我说:



「我才应该道歉,对不起,做了那种好像要拆散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明明知道放着不管谣言就会愈传愈远,却完全没有提醒那家伙要保密。」



他指的似乎是跟他一起去东京的朋友。



「不过,我还是很担心你啊,妈。你才刚跟老爸发生那种事,如果这次轮到你去破坏人家家庭的话,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了,你都离婚了,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但是,如果你要考虑今后的事情──特别是有考虑到再婚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更脚踏实地一点,慎重地挑选对象。」



要是妈妈没有过着幸福的日子的话,我会很头大的。看着补上这句话后张嘴咬了一口炸鸡的康士,我觉得很欣慰。



伊达康士是我和离婚的丈夫伊达章三所生的儿子。而我和章三之所以会认识,是年轻时的我在某间医院担任行政人员时,章三以父亲经营的药厂员工身分到医院来,结果对我一见钟情。好像是他看到我别在胸前的名牌写着全名,发现「如果我们结婚的话,姓名的笔画数就都跟我一样」,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样子。应该不太可能真的只有这个理由,但仔细想想,「章三」和「凉子」都是第一个字十一画,第二个字三画,所以知道时也满吃惊的。不过,这个说法有个问题,那就是在姓名学里三点水多半是计算成四画,所以倒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笔画相同。顺便一提,「康士」这个名字也和章三一样是第一个十一画、第二个字三画。



「对了,你刚才跟老爸在电话里讲什么啊?」



康士把汤匙放进法式清汤6里,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因为今天他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跟章三讲电话。康士在我们离婚时曾强烈谴责身为祸首的父亲,所以比起我,章三似乎更介意康士的想法,连我偶尔跟他讲电话的事情,他也希望我不要告诉康士。但是今天我刚好没抓准挂电话的时机,就被康士知道了。



我「呵呵呵」地笑起来,老实回答了康士的问题。



「你爸爸说可以介绍工作给我,叫我考到物理治疗师资格后就回东京。」



康士顿时吓得张大了嘴巴,汤匙差点就从手里掉下去。



「老爸该不会说要跟你复合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单纯。有可能是那个人想用自己的方式赎罪吧。」



当然了,我的回答是「与其说这个,还不如多照顾一下康士」。但章三却说「那家伙应该不想要靠我的关系才拿到的工作吧」,马上否决了我的话。康士才十几岁,正是各方面都难以捉摸的年纪。只要没有真的想断绝往来,就让时间填补父子间的裂痕即可。反正还要过很久才会开始找工作。



「所以,你要接受这个提议吗?」



康士不太高兴地问道。我想,这应该也不算是真正发自他内心的反应吧?



「这个嘛,该怎么做才好呢?不到必须做决定的时候是不会知道的吧。」



我说的「不知道」是实话。无论是离婚后却没有把姓改回来,还是直到现在还是用以前习惯的「爸爸」来称呼章三,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理由,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懂。随着日子经过,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愈来愈可以体会到,两人以夫妻身分生活的这二十年究竟有多长。



只是无论如何,我现在都希望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人生。自从我嫁入了所谓的豪门以来就无法在外面工作,所以也一直对章三的小小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离婚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多么令人不安的处境。现在我领着章三给的赡养费和儿子的学费,过着经济上还算充裕的生活──因为考虑到康士的想法,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从没有工作收入的现况来看,这应该是相当奢侈的事吧──但是,我并不打算永远依靠他人生活。不只是因为受到儿子的影响,从前在医疗机构工作的经验也是我选择物理治疗师这条路的原因之一。既然决定要做,就要贯彻到底。我的意志之坚强是连藻川先生都给予肯定的。



「是喔。」康士吃了一口拿来当配菜的马铃薯泥,态度还是有些别扭地说道:「不过,如果妈你答应的话,或许这件事让老爸帮忙一下也好。毕竟你之前因为老爸的关系伤透了心,现在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了。」



以前孩子还小的时候,都是父母单方面地希望孩子能幸福。这个孩子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长大到会反过来希望母亲能幸福的呢?



我把身体往前靠在桌子上,用力地搓揉康士的头。康士虽然嘴里喊着「别闹了」,却没有激烈反抗,脸上带着笑容。



有时候或许也会遇到很痛苦的事情。说到寂寞的回忆的话,我昨天才刚深刻地体会了一次。



不过,我现在觉得非常幸福。



12



──对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产生兴趣的我,在那之后跑去查了一些有关他的轶事的资料。



根据那些资料,我知道除了「巴列塔和多尔维夫人坠入爱河」的说法之外,还有文献写的是「巴列塔是个稀世美男子,他欺骗多尔维夫人,藉此拿到了咖啡树苗」。



根据看法的不同,对整件事的解读会出现相当大的差异。前者是多尔维夫人响应了巴列塔的感情,后者则是巴列塔利用多尔维夫人的情意完成了使命。换句话说,咖啡树之所以能传入巴西,前者的原因是「巴列塔之恋」,后者则是「多尔维夫人之恋」。



人们心中的真实一定只有本人才会知道。就算巴列塔曾口头叙述或是把事情写在日记里,也没有人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多尔维夫人。



不过,我还是相信巴列塔是真的爱上了多尔维夫人。



因为虽然性别不同,我却能够深刻体会巴列塔刻意接近身为已婚者的多尔维夫人,想与她交心的心情──我觉得,如果不是那么真挚的情意,是绝对无法让一个人因为深受感动而不惜为此违反重要规定的。



1 Decacetter 的发音与日文的「出门」类似。



2 此处的银巴(银ブラ)是取银座的「银」与巴西的「巴」(ブラ)组合成的词汇,意思为在银座喝巴西咖啡。



3 为日本神话中登场的神祇,也是出云大社的主祭神,因大国主命为结缘之神,因此出云大社也以「求良缘」闻名。



4 为日本知名的祈求结缘与恋爱运的神社,与清水寺相邻,在江户时代前为清水寺的镇守社(祭祀守护特定建筑物或土地的镇守神的神社),在明治时代时因神佛分离令而从清水寺独立。



5 一般日本人所知的银巴(银ブラ)其实是在银座闲晃漫步的意思,一九九○年代才又另外出现「在银座的咖啡店喝巴西咖啡」的说法。闲晃的日文为「ブラブラ」,与巴西的日文「ブラジル」前两个字相同。



6 以绞肉和蔬菜煮成的清汤,关键在于制作的过程中会捞除浮油和杂质,完成的汤呈现清澄的琥珀色,因此也有人称之为黄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