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恋歌(1 / 2)
收到代理观测机传来命中目标的报告后,聚集在路纳·巴克舰桥司令室内的两名参谋将校,同时拿起双筒望远镜确认三万公尺外的巨大烟雾。
突然出现的黑色积乱云越过烟幕,漆黑色的体积不断在夏日天空膨胀。眼前的局面一目了然。
“敌军主舰被击沉了!”
通信兵朝着传声管高喊,舰内一千名船员同时欢呼。他们浑身灼伤、流血,跨过同僚的尸体卖力工作的辛苦,终于得到报偿。
“代理观测机,请迅速返回。你们一定会得到比上次的骑士十字勋章更高的勋章。”
雷波特说完,通信兵立刻送出迅速返回的讯息,然而——
“……没有回答,想必是被卷入爆炸……”
“……是吗?真遗憾,又牺牲了勇敢的学生……”
听到这段对话,一旁的妮娜·维恩特立即询问:
“你们的意思是……那两人战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雷波特压下军帽的帽檐。
“管区长,这里是战场,士兵战死是经常发生的事。”
“可、可是……如果进一步搜索……”
她虽然如此哀求,但雷波特只是咂舌一声,瞪了路易斯一眼,路易斯只好出面劝阻妮娜。
“管区长,这里就交给团长处理吧。请你回到座位上。”
“可是,他们两个还不一定是真的死了……”
难得激动的妮娜在路易斯的安抚下,坐回司令室后方的铁椅子上。
路易斯凑近她,低声说道:
“我不希望造成更大的损伤。拜托,找回呼风的力量吧。”
“……”
“没有你的力量,这场战争无法获胜。我们虽然赢得炮击战,但敌人还没有全数歼灭,路纳也未必能够安然无事。”
“……”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可是还是要拜托你。”
“……那两个人……怎么了……”
“别担心,目前只是无法取得联络,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我们只能相信他们一定会生还。”
“……”
“如果有呼风的力量,就不再需要让任何人冒险,我也不想把学生送上战场。我需要你的力量。”
妮娜呆呆看着路易斯好一阵子,以恍惚的表情回答: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
妮娜没有自信地点头,但她的力量当然不是说要唤回就能唤回。
另一方面,雷波特几乎把脸贴在司令室的防弹玻璃上,俯瞰路纳·巴克的情况。
“主炮没问题吗?”
“右舷第一炮塔前方中弹了,不过其他都没有问题。左舷的三座主炮完全没有受损。”
“嗯。”
“右舷五门对空炮当中,有三门中度受损。虽然在炮击战中没有太大影响,不过目前以飞机为作战对象,或许会比较吃亏。”
“只要主炮还能运作就没关系,首先进行炮击。”
雷波特点点头,接着观察敌军飞行舰队的情况。两艘轻巡空舰停止放出烟幕,开始逼近路纳·巴克,大概是想要挑起雷击战。两艘重巡空舰则保持一定的距离,似乎要继续进行炮击战,不过在击沉主舰之后,巡空舰自然不是路纳·巴克的对手。
“先击沉轻巡空舰。”
“是!”
通信兵将指令传送到射击指挥室,十五公尺测距仪开始进行观测。由于隐藏战舰的烟幕早已消散在大气中,因此即使没有观测机也没问题。从远距离炮击切换到中距离炮击,需减少装填炮弹时的火药量来进行调整。
不久之后,主炮齐射的震动便传送到全舰,接着第二、第二次齐射也顺利进行。雷波特拿着双筒望远镜,看到敌军的轻巡空舰一一爆炸。
雷波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路纳·巴克的船员技术相当熟练,第一次射击便已相当接近目标,第二次射击达成夹叉,第三次则命中目标,轻而易举地歼灭敌方轻巡空舰,接着便将目标转向放弃炮击战而开始逃跑的两艘重巡空舰。
“从射击距离外攻击!”
战舰的巨炮可以从重巡空舰的主炮射程距离外进行炮击,因此能够悠然目送逃亡的重巡空舰。路纳·巴克抬起炮身角度,毫不留情地发动齐射。
“呵呵呵、呵呵呵。”
看到两艘重巡空舰的船身从中折断、舰上人员全都被抛落到空中,雷波特打从心底发出愉快的笑声。对于飞行战舰的将校而言,没有比赢得炮击战的胜利更痛快的时刻,司令室内先前紧张的气氛也消失了,参谋们都感到轻松不少。
“不愧是路纳,果然是伊斯拉的守护神,气势不凡。”
“只要有路纳在,伊斯拉就不会有问题。空族的飞行舰队被一艘战舰全数歼灭后,大概也只能举手投降吧?”
雷波特恢复军人的气概。他相信只要有路纳·巴克这艘无敌战舰在,这场空战就绝对不会输。
“舰内尽快进行复原消防作业,接下来的目标是敌军飞行要塞。和上次一样,由路纳来压制要塞上空。”
指令发出之后,路纳的推进装置开始嗡嗡作响。
路纳虽然仍旧处处冒烟,还是朝着远处的敌军飞行要塞迈进。伊斯拉空艇骑士团的战斗机和空族战斗机正在要塞周围进行炽烈的空战,从远处也能看到闪烁的火花以及划过天际坠落的战斗机。
前次战役中,决定战局的也是路纳巴克。它虽然一开始被诱敌战术骗往完全相反的方向,但回来之后便不让敌人有反抗的余地,占据空族飞行要塞的上空,兼作飘浮炮台和观测机,将射击观测结果持续传送给伊斯拉的所有炮台。路纳与伊斯拉联手之后,几乎压倒性地攻破空族要塞,终于使空族落荒而逃,结束当天的空战。雷波特这次似乎也想要以上次的方式结束战斗。
“干脆把那座要塞抢过来,这样就有另一座伊斯拉。”
雷波特拿着望远镜观察逐渐接近的空族要塞,自信地喃喃自语。
然而——
这时,一名参谋将校发现底下有个奇特的东西,便将脸贴近防弹玻璃,俯瞰路纳正下方的圣泉。
“……影子……”
路纳·巴克此刻飞翔在一千五百公尺的高度,下方的圣泉将海水喷到两百公尺的高度,然而在一片水花当中,却看到几个类似鱼影的影子。
圣泉里当然不可能会有鱼类在游泳。
那么,那些影子是——
“……难道是……潜水艇?”
参谋喃喃自语,将携带用的双筒望远镜贴在眼睛上,凝视可疑的黑影。
这些影子如同跟随帆船的海豚一般与路纳·巴克并行,保持同样的速度前进,时而像是要躲入圣泉飞沫一般深潜,过一会儿又浮上来与战舰并行。
“喂!那是……”
参谋放下望远镜,正要询问一旁的同僚,却注意到更恐怖的事实。
只见潜藏在圣泉里的数百个相同影子重重包围路纳·巴克,宛若杀人鲸群朝着猎物龇牙咧嘴。
“圣泉中出现敌影!我们被包围了!”
司令室内所有人员听到都大吃一惊,凝视着参谋所指的地方。众人看到已经完成包围阵型的数百个影子,不禁哑口无言。
“那、那是什么?”
“……潜水艇吗?”
“难道是飞艇潜入圣泉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武器……”
回答参谋最后一个问题的是路易斯:
“……住在圣泉的空族,当然有可能开发出利用地理环境的武器……”
雷波特和参谋将校都屏住气息。
利用圣泉隐匿的“飞天潜水艇”——目前包围路纳巴克的特殊武器只能这么称呼。
“对潜警戒!准备投掷炸弹!”
通信兵将雷波特的指示传递到舰内,路纳的底部炸弹槽打开,准备投掷炸弹。飞行战舰平常都会将这类炮击装置设在船身底部,进行炮击与对潜水艇的战斗。
这时——
“飞行潜水艇浮出水面!”
随着参谋的报告,包围路纳·巴克的数百个影子溅起水花,在船身周边形成彩虹,同时浮出水面。
潜水艇穿破圣泉的帷幕,空族狩猎者出现在灿烂的阳光中,在路纳下方五百公尺左右的高度悠然随行。
面对如此异状,司令室内的全体人员都哑口无言。
“那是……水雷艇?”
“不……应该称为空雷艇才对。”
伊斯拉没有人看过那样的武器。
潜水艇的外型与三人座的小型船相当,利用双翼的小螺旋桨飞行,船首搭载十四公厘的机关炮,下方则吊着一颗空雷。以装备而言虽然算是水雷艇,不过它们能够潜入圣泉,也能在空中飞行,因此或许应该称为“空雷艇”。数量总共有一百四十艘左右,重重包围着路纳。
“真狡猾!”
雷波特狠狠地说。
一般水雷艇在海上战斗的角色几乎清一色是负责“夜间雷击”。这些类似豺狼的战斗舰善用小小的船身,趁天黑时接近敌军大型舰艇,从近距离发动雷击并迅速逃遁。由于它们欠缺防御力,因此很少在白天的战斗中使用,然而这些“空雷艇”却能够隐藏在圣泉中接近敌军,在白天达到与夜间雷击战相同的效果。
路纳此刻已经进入空雷艇的包围网。
“投掷炸弹!主炮塔装填三式弹!对空武器全开!射击!全力射击!”
号令一下,路纳·巴克的炸弹槽投下数十颗炸弹,纺锤型的弹头发出“咻咻”的声音落下。
数颗炸弹被吸入圣泉,爆炸之后溅起巨大的水花。飞沫映照着炸药的颜色,染成一片橙橘色。伴随着“轰、轰”的声响,隐藏在圣泉的空雷艇被炸飞,在空中散成钢铁碎片。
路纳·巴克两舷的对空武器也同时射击,整艘战舰好似刺猬一般全身包覆着数千道粗壮的火光。数十艘空雷艇被扫射贯穿,连同悬挂于底部的空雷一起化作火球,一艘接着一艘爆炸,令人惨不忍睹,艇上的船员大概连骨灰都没有留下。
在先前的战役中,大家已经知道空族的人民狂热地信奉教条,并且具备异常旺盛的战斗意欲,然而空雷艇船员的勇猛程度依旧惊人。这些船只没有像样的防御构造,底部挂着一颗就足以击沉驱逐舰的空雷,在对空武器的弹幕中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向前逼近。
“他们是笨蛋吗?”
“只有笨蛋才愿意驾驶水雷艇!对手相当不好对付!”
雷波特加以警戒。以搭载鱼雷的小型船对抗巨大战舰,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任务,必须事先抱定必死的觉悟才能进行如此贴近的攻击。敌军空雷艇的所有船员都舍弃性命在飞行,将被炸碎的同伴抛在后头,自己炸碎之后又成为后方同僚的烟幕。最后剩下几艘空雷艇隐藏在被炸死的同伴造成的炮烟中,接近到足以命中目标的距离。
牺牲数十艘船之后,最后逼近射程的只有四艘。
誓死运送的空雷从船身下方被抛出。
“空雷掉下来了!”
“右舷!快闪!”
参谋高喊。投掷下来的四发空雷逼近路纳·巴克的右舷,接下来的瞬间,减轻重量的空雷艇便上升并左转,以友军为盾牌眺望空雷的轨迹。
路纳拚命扭转方向,然而敌军的贴近攻击却胜过路纳的机动性。
四发空雷贯穿右舷,造成破坏。
弹头的钢铁装甲裂开,导火线点燃内部装满的火药。
路纳·巴克的舰内产生四颗巨大的火球。
超越两百六十公尺的船身大幅倾斜,从右舷的破洞冒出剧烈的火焰。
“四发命中右舷!”
参谋在大幅倾斜的司令室内呐喊。
“不行,撑住!一定要撑过去!”
雷波特怒吼,然而回应他的是朝右舷迅速逼近的敌军空雷艇群。眼尖的敌人才不会放过路纳此刻的弱点。
“右舷成为敌军目标!”
右舷的对空武器几乎完全沉默,先前炮击战中裂开的伤口被空雷艇的枪尖刺入,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右舷主炮呢?”
“只有第二主炮塔勉强幸存!”
“快射击!用三式弹赶走它们!”
“是!”
急切的号令在舰内传送,右舷第二主炮塔装填完三式弹,对准摩拳擦掌的空雷艇群。
“发射!”
四十六公分炮的咆哮声回荡在天际。
转眼间,伊斯拉空艇骑士团自豪的三式弹便在空雷艇群的正中央爆炸。
三式弹内部是数千发小铅球,藉由导火线在空中引爆外壳之后,散出的铅球激流便会由内部撕裂敌军机群。
刹那间,惊人的光芒笼罩路纳巴克右方的天空。
空雷爆炸后卷入飞在近处的空雷艇,引发凄惨的连环爆炸,绽放出数十道光束,好似从天上掉下来的太阳。
“干得好!我们成功了!”
“活该,蛮族!领教到文明世界的厉害了吧!”
司令室内纷纷传出拍手喝采的声音,雷波特也满足地抚摸着八字胡。虽然发明三式弹的不是巴雷特洛斯而是斋之国,但此刻不需要在意这些细节。
然而——
“……嗯?”
闪光消失之后,空中仍旧听得到不祥的螺旋桨声。
炮烟被风吹散,视野再度变得清晰。
蓝天中没有东西在飞翔,但圣泉中浮游着十条左右和先前相同的可憎鱼影。
“他们竟然躲入圣泉逃过攻击!”
“快装填三式弹!”
乐观的气氛瞬间消失,舰内所有传声管再度响起如同暴风雨般急切的怒吼。
防弹玻璃外头,退守到圣泉的空雷艇群再度浮出。躲过先前炮火、共计九艘空雷艇的机首,全都朝向右舷第二主炮塔。
双翼的螺旋桨发出噪音,幸存的九艘空雷艇翻转机翼朝路纳的右舷进攻。
右舷的对空炮依旧沉默,第二主炮来不及装填炸弹。
“右舷!右舷!”
拚命的叫声带着绝望的色彩。
“完了。”
雷波特低声说完,路纳·巴克的右舷再度染上灼热的色彩。
舰内回荡着惨叫声。
两发、三发、四发、五发,接二连三的攻击将路纳巨大的身躯染成赤铜色。
升起的火焰瞬间涌到舰桥。
奔驰在空中的空雷艇悠然自得地飞过路纳上方,好似故意要让舰桥司令室看到机身的下腹部。所有飞艇都投下空雷,其中五发命中目标。即使是超级战舰,右舷受到共计九发空雷集中攻击,损伤仍相当严重。
“无法上升,船身倾斜,无法复原!”
“第二主炮塔重度破损!”
“前方甲板重度破损,发生火灾!”
舰上处处交错着悲鸣,船首附近冒出火焰,甲板下的船员居住区被火舌吞没,船内此刻再度展开与火焰和煤烟的战斗。
“这、这样下去,无法继续战斗……”
“左舷的主炮和对空炮都还在,将左舷对准敌军飞行要塞,继续炮击!”
“可是照目前的状况,无法抵挡敌军的第二波攻击!”
“路纳如果放弃战斗,伊斯拉就输了。到最后关头,还可以占据敌军飞行要塞作为陆上炮台。会战结束之前,路纳不能回到伊斯拉。”
雷波特固执地下达命令。这项命令过分悲壮,但路纳·巴克是伊斯拉的生命线,路纳如果殒落,伊斯拉也会灭亡,参谋们只好点头。
“掩护机到底在干什么?快过来呀!”
先前要求派遣的掩护机到现在连一架都没有飞来,放眼望去,伊斯拉上空依旧进行着激烈的空战,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战力分配到这里。虽然心知肚明,但数量不及敌人的战斗实在是太艰辛、太痛苦。
这时传来几乎震裂传声管的叫声。
“左斜上方,四千公尺高度,敌军的俯冲轰炸机编队接近中!”
雷波特用肉眼瞪着报告中的方向。
在灰暗的天空云层缝隙之间,出现一颗颗不祥的芥子粒般黑影。
在远比路纳·巴克航行的一千公尺高度更高的空中,井然有序的舰上轰炸机编队飞翔在四千公尺的高度。雷波特用手上的双筒望远镜观察,看到十架螳螂机掩护二十四架俯冲轰炸机,正朝着这边逼近。轰炸机底部悬挂的,是足以贯穿战舰装甲的两百五十公斤炸弹。凭路纳目前对空武器的状态,很难迎击对方。
雷波特不禁咬牙切齿。
最恶劣的敌人在最恶劣的时机来临。
对于飞行战舰而言,最可怕的不是炸弹也不是空雷,而是俯冲轰炸机。
对付水上舰艇时,一般的俯冲轰炸机通常会在约八百公尺的高度投掷炸弹,继续俯冲到接近水面时抬起机身飞离。投掷高度越接近敌舰,命中率也越高,然而如果从太低的位置投掷,俯冲的机身有可能来不及抬起,直接冲入海中而坠死。即使是老手,投掷高度的最低极限也是四百公尺,在更低的高度投掷则必死无疑。
然而,如果是对付飞行舰艇,轰炸机就没有冲入海中的危险,可以顺着投掷炸弹的气势直接沿着舰艇旁边俯冲,直到远在底下的海面附近再轻轻松松抬起机身。因此即使是平庸的飞行员,也能与目标接近到四百公尺以内的距离再投掷炸弹,命中率也会大幅提升。对于俯冲轰炸机而言,飞翔中的战舰巨大的躯体是绝佳标的。
“降低高度!接近圣泉!”
雷波特自己在风之革命中,也藉由俯冲轰炸机摧毁守卫王都亚历山大的禁卫军团两艘重巡,因此深知眼前敌人的危险性。
“所有主炮准备三式弹!”
左舷的主炮仰起角度,但敌军编队似乎已掌握有关路纳现状的情报,避开左舷转向右舷方面。负责掩护的十架螳螂机固守在轰炸机周围没有离开。
敌军编队占据路纳的逆风方向,路纳拚命回旋下降,勉强将左舷前方的十二公分对空炮对准敌机群。
带头的队长机将机首往下钻,从四千公尺的高度一口气俯冲,其余飞机也以猛禽般的机动性跟随在后。第一编队共计十二架轰炸机,俯冲角度六十度。
“对空炮,等它们降到两千公尺!”
舰上传递着号令。
在对空炮的瞄准器中,宛若老鹰的十二架飞机体积不断扩大。敌方到达两千公尺高度时,炮身发动射击,经过调整的导火线在轰炸机前方布下炸裂弹的网子。在几乎抹灭天空的火焰包覆下,四架轰炸机一举被炸毁。然而敌机毫不畏惧,即使被预知航线、在前方布下炸裂弹的散布界,依旧没有回顾中弹爆炸的友机。
到达一千两百公尺的高度后,仅剩的五架轰炸机抛下底部悬挂的两百五十公斤炸弹。
接着,它们宛若挥下镰刀一般穿过路纳旁边俯冲,被抛下的炸弹分别落在路纳前方中甲板、后部舰桥,以及飞艇仓库。
排水量超过六万吨的巨大身躯受到爆炸的冲击而剧烈摇动,浓密的火焰朝着天顶延伸。
传声管传来濒死的惨叫,碎裂的钢铁在悲鸣。五发炸弹中有三发命中,其中落在前方中甲板的炸弹爆炸后,一举烧毁士兵室与士官居住区。
暴风从敞开的破洞涌出,烧焦的人们被抛到空中、落入圣泉。船内此刻陷入一片火海。
然而,敌人不给他们复原的时间。
第二编队剩余的十二架报炸机向下俯冲,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左舷剩余的三座对空炮仍旧努力在应战,然而路纳已经失去回头的力量。可悲的巨兽在受伤、流血状态中,只能眼巴巴地仰望着袭来的鹰群。
路纳发射的稀疏炮弹轻易地就被突破,只击中两架飞机,剩余十架飞机接近到与路纳只有一百公尺之遥的高度后抛下炸弹。
炸弹不可能会偏离目标。
十发炸弹全数命中,贯穿破损的钢铁装甲。
红色的火焰瞬间吞没路纳,接着冒出黑烟,船内形成火焰的滚流,席卷着因灼伤而惨叫的船员。
后甲板的铁塔倒下,压在船员身上,破裂的铁片、燃烧的木片和断裂的铁索在空中飞舞,船内纵横交错的蛇管变得滚烫,灼伤消防员。走廊成为一片血河,暗红色的烟雾笼罩在船内,坏掉的电灯不断明灭,映照着燃烧的器具、肉片和尸体。
幸存的十五架空族轰炸机飞翔在路纳·巴克的周围,好似要确认自己的战果。路纳已经无法射击对空炮,只能像婴儿一般在圣泉上方爬行。它没有再度上升的力量,只能等着坠入圣泉当中。
夸耀胜利的螳螂机由上方飞来,半是游戏地以机关枪扫射在甲板灭火的消防员。船员无法反击,只能单方面被机枪射杀、流血、被火焚烧,最后从倾斜的船身落到圣泉中。
司令室内没有人发言。
战斗的胜败已相当明显。
无敌战舰路纳·巴克已经无法回到伊斯拉。
舰上没有逃躲之处,只能等待沉没的时刻到来。
“往逆风的方向加速,用风力来灭火!直到最后都不能放弃!”
雷波特下达命令后,用军帽的帽檐遮蔽双眼,静静地俯瞰上甲板的火灾。很显然,此刻即使凭藉些许风力的吹拂,也很难熄灭如此旺盛的火势。如果是海上舰艇,还能下令“全体撤退”,然而飞行战舰却连撤退的选择都没有,全体船员都将迈向坠入圣泉的命运。
参谋和通信兵只能低着头忍住泪水。
航海长路易斯确认所有状况后,转身走向坐在司令室后方的妮娜。
“……看来已经结束了。”
他把手放在妮娜的肩上,以沉痛的表情宣告。
“我们无法逃脱……真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妮娜抬起视线,开口询问: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路易斯以沉默代替回答。
“是吗……”
妮娜好似在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你还真冷静。”
“……是的……我想……我还是死了比较好……”
“唔……”
路易斯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歪着头思索。
这时候,舰桥防弹玻璃外传来另外一阵旋转翼声。
“嗯?”
司令室内的所有人都抬起头。这不是螳螂机的螺旋桨声音,而是更为熟悉的空艇骑士团的旋转翼声。雷波特的眉头动了一下。
“阿尔康号……竟然还有幸存者。”
一架阿尔康号飞过舰桥附近。
前座的学生瞥了舰桥内部一眼,后座的学生以手势比出承担掩护任务的信号,接着阿尔康号便伴随着旋转翼声,如海鸥般悠然离开舰桥。
“……卡路!”
妮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防弹玻璃凝视外头。
卡路儿和伊格纳修搭乘的阿尔康号单枪匹马向螳螂机挑起空战。原本在扫射船员取乐的螳螂机看到新猎物出现,欣喜地举起镰刀。卡路儿毫不畏惧,灵敏地操纵着机身与之抗衡。
“啊啊……卡路,为什么……”
妮娜的声音中含着泪水。
路易斯若有所思地说:
“他是你在飞行科的朋友吧?没想到竟能撑到现在,技术真不错。”
妮娜咬着嘴唇,思索一会儿后摇摇头说:
“……不,他跟我……没有关系……”
她的句尾消失在悲哀的声调中。
路易斯低头看着妮娜,对她说:
“时间不多了,别让自己后悔。”
“……”
“最后的时间,随你高兴如何运用吧。”
妮娜以湿润的眼睛望着路易斯。
“你不用再当妮娜·维恩特。”
“……”
“你不是想要以克莉亚·库鲁斯的身分,告诉他一些话吗?”
妮娜默默注视着路易斯。路易斯想必已从在学校负责监视妮娜的伊格纳修口中得到情报,完全掌握克莉亚在飞行科内的交友情况。
“……我可以告诉他吗?”
她小声地问。
“在最后的时刻,即使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路易斯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
妮娜默默望着玻璃窗外的阿尔康号,将充满决意的眼神转回路易斯身上。
“既然已经到最后时刻,我决定要任性一点。”
路易斯悠然点头。
“嗯,好啊,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妮娜静静地点头,迅速打开司令室的门,跑下狭窄的阶梯。
路易斯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喃喃说道:
“接下来只能赌在你身上了。”
风吹拂在耳边。
路纳·巴克窜起的火焰热度传递到阿尔康号的驾驶舱内。卡路儿俯瞰下方,上甲板的惨状令人哑口无言。烧焦的尸体、巨大的破洞、从裂开的装甲冒出的蓝紫色火焰、消防员散布的灭火药剂、从不断摇晃的船身被抛出的船员——在这惨不忍睹的地狱景象中,夸耀战果的螳螂机却依旧无情地以机枪扫射。
卡路儿握紧操纵杆,怒目瞪着挡风板前方无法动弹。
接着,他缓缓拿起传声管。
“右斜下方,二百公尺!”
“喔……好!”
伊格纳修被他声音中的气势慑服,将枪口对准他所说的方向,但前方只有云层,什么都看不到,如果是在平常,伊格纳修早就对前座怒吼了。
“咦……”
云层中开始出现灰色的影子,让伊格纳修再度大吃一惊。卡路儿到底是如何发现敌机呢?他完全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盯着瞄准器,看到螳螂机从云中上升。
伊格纳修毫不犹豫地射击。
葬送的火焰燃烧螳螂机的机首,螳螂无力地坠入云中。
“你究竟……”
这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几次朝着前座发出惊叹。
卡路儿没有夸耀,不时望着周边空域,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进行掩护。
伊格纳修边替换弹匣边喃喃抱怨:
“……出生时贵为第一王子……当了飞行员也具备王牌等级的天分……别开玩笑!即使是受到上天恩宠,也该有个限度吧?”
“右斜上方,四百公尺!”
“……哎,我知道!我知道啦!”
伊格纳修自暴自弃地怒吼,照着卡路儿所说的方向举起枪口,射穿从云中出现的敌机。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卡路儿已经完全掌握这片空域。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他狠狠怒骂,环顾四周。
路纳·巴克正缓缓下降,看来已经失去上升的力气。
乘坐在里头的妮娜·维恩特想必也无法得救。
“可恶……竟然落到这种下场……”
伊格纳修情不自禁地感到懊恼。他从少年时期参与革命便一直陪伴在妮娜·维恩特身边守护她,甚至一同被放逐到伊斯拉岛上。虽然他自觉那不符合自己的个性,但是他对妮娜已自然而然产生类似家人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妮娜和伊格纳修都失去家人,孤独的境遇让他产生共鸣吧?
“喂,笨王子,你满意了吧?这样下去,妮娜一定会死喔。”
“……”
“一直怀恨在心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痛快的一场好戏吧?”
伊格纳修狠狠地说。卡路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着天空。
厚重的烟雾弥漫天空,与云层融合在一起,好似雷云般笼罩在上空。日光被掩蔽,也看不到蓝天,战场的天空只有无垠的火焰、粉尘与鲜血的色彩。
阿尔康号目前的高度是一千二百公尺,同样高度的天空中笼罩着云层与烟雾,可见度相当低。路纳·巴克在燃烧中依旧拚命朝着逆风方向飞行。大约十五公里外的伊斯拉似乎也察觉到路纳严重受损,开始朝这边转向,准备以地表接住受伤的路纳。然而伊斯拉的飞行高度维持在不变的两千公尺,而路纳目前的高度约为一千公尺,它已经没有能力上升一千公尺降落在伊斯拉的地表上。
“这样下去,伊斯拉也完蛋了,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让我想想看,该选择什么样的死法呢?”
伊格纳修兴致索然地喃喃说道。卡路儿没有回答,俯瞰下方的路纳。
坚强可靠的伊斯拉守护神已经失去原本的面貌,破损的装甲处处冒出火焰,烧焦的船身摇摇晃晃地反覆上下颠簸,似乎随时都会掉入圣泉当中。损伤特别严重的右舷火势无法平息,拖曳着烟雾污染天空。
坐在舰上的妮娜·维恩特一定也无法得救吧。
可憎的敌人即将连同巨舰掉入圣泉。
——母后,妮娜会死在这里。
——在那之后,我也会死在这片天空。
——与那场革命有关的所有人,都会在今天到达母亲所在的地方。
他在心中如此诉说的同时,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寂寞。
他虽然抵达复仇的终点,心中却只留下空虚感。
难道他是为了尝到这种滋味,而度过风之革命以后的六年时光?
憎恨的情绪引导他抵达的,竟是如此寂寥的场所。没有欢喜也没有祝福,只有无限的空虚充斥在心中。
‘憎恨只会毁了自己。’
他想起母亲在牢中对自己说过的话。母亲当时一定已预知,如果委身于憎恨,同样的火焰会焚烧自己,无法生出任何东西,逝去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要这样结束?
卡路儿自问。
——不会后悔吗?
找不到答案。
——我从米海儿父亲的生活态度学到什么?
——我能挺着胸膛面对死去的同伴吗?
——我要怎么告诉艾黎儿……
空虚的情绪加入烦闷的心思。
当然不能就这样结束,应该有些事必须在此刻进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
“喂、喂,那是……”
后座的伊格纳修探出身体,指着路纳·巴克的上甲板。
舰上的火势依旧在扩散,但甲板上的火焰几乎已被风吹熄,只见一地散乱的铁架、木片、器具、船员的遗骸和肉片、血浆等。
在这可悲的景象中,伫立着一名孤单的少女。
“喂,那是……”
“……妮娜·维恩特……”
卡路儿绝对不会看走眼。只见妮娜·维恩特穿着一贯的白色礼服,银白色的头发任风吹拂,独自默默地仰望阿尔康号。
——她是为了见我而跑出来。
卡路儿握着操纵杆的手注入力量,但他不知道力量的泉源是什么样的感情。
妮娜独自伫立在烧焦的上甲板,仰望飞翔在云间的阿尔康号。
她脚下的灭火剂、云朵的水蒸汽、煤烟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漂浮着木片及铁屑的泥浆。由于路纳正朝着逆风方向航行,加上船速的风吹拂在她身上,长长的假睫毛不断晃动。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恶臭与凄惨的破损状况仿佛位在远方。
舍去对生命眷恋的现在,她的心情反倒变得平静而开放。
飞在空中的阿尔康号缓缓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
“对不起,卡路,你不用原谅我。”
她喊着不可能被听到的话。
“为了作为补偿,我会死在这里。如果你能够为此满足,我就很高兴了。”
她继续悲哀的谢罪独白。
“都是因为我的力量,害你遭遇残酷的命运。有关你母亲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像那样高贵而温柔的人会被处刑,全都是我害的。”
阿尔康号的双翼在路纳·巴克冒出的烟雾间若隐若现。
“不论我如何道歉,都不可能获得你的原谅。真的很过分吧?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是王子。换成是我站在你的立场,一定也无法原谅对方,一定会恨之入骨。”
妮娜轻轻用手触摸银白色的假发。
“还有,我真的是个很恶劣的人。即使让你遭遇如此残酷的命运,还是爱上了你。”
她当场取下象征妮娜·维恩特的银白色假发。
及肩的黑发从假发底下露出,妮娜的真面目——克莉亚·库鲁斯——出现了。
“这是最后了,我很快会死在这里。所以……对不起,至少在最后,让我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吧。”
克莉亚朝着天空高喊。
“我一直都听从别人的摆布,但卡路,是你改变了我。自从在湖畔见到你以后,我经历许多快乐的时光。”
舰上的火势依旧没有平息,甲板的裂缝冒出火焰,她感到来自脚底的热度。结束的时刻已经逼近,时间所剩不多。
“我们一起骑着脚踏车奔驰在云端上,还到街上买东西,和大家一起吃艾黎面、吃阿巴斯咖哩。我们曾经一起躺在海上仰望星空。抵达圣泉的那一天,我们也在无数彩虹上方一起飞翔。这些对我来说,全都是无法取代的珍贵回忆,也是我的宝物。”
爆炸发生了,火柱从上甲板窜升,路纳正在下沉。克莉亚在青紫色的火焰包围中张开双手。
“我爱你。”
她自然地露出笑容。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能以这样的形式表达心情,给予克莉亚莫大的喜悦。
克莉亚在燃烧的甲板上朝着卡路儿挥手。
“再见,卡路,能够见到你真的很棒。谢谢你,再见。”
她发誓绝对不哭,因此脸上只露出微笑。虽然她的话不可能被飞在上空的卡路儿听到,但只要能够传递最细微的心情,她就已感到心满意足。
卡路儿静静望着克莉亚从下沉的船舰甲板上对自己挥手。
隔着被吹乱的云朵,透明的野葡萄色眼睛传达她赎罪的祈祷。卡路儿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是她的眼神与表情却传递出超乎言语的情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克莉亚被迫降落在海上的那个夜晚。
他们当时在训练中与大家分散,迫降在海面上,乘坐同一艘小船仰望星空,聊了许多话。
卡路儿从未看过那样鲜丽且缤纷的星空。他想起克莉亚在梦幻的星光下,敞开心胸诉说的话。
‘……我从小……一直被人欺负,所以……总是感到很害怕。我尽量不去看自己以外的世界,封闭心灵……一个人默默坐在椅子上好几年,只依照周围大人的命令做事……完全不去思考……’
小小的克莉亚颤抖着说出这些话。
‘我当时觉得,自己只要当个洋娃娃就好。不去看任何东西,也不去感觉任何东西,只做别人吩咐的事,其余时间则默默坐在椅子上……这样一来,别人就会需要我。’
卡路儿当时感觉到克莉亚的悲哀与他的心灵产生共鸣。
他觉得这个女孩跟自己很像。
‘每当碰到痛苦的事或是讨厌的事,就会想到这也不过是众多星星当中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感觉……令人很安心。’
克莉亚——妮娜·维恩特,一定也经历过许多艰辛和痛苦。
‘和星球度过的时间相比,人类的一生甚至比不上星星眨眼的时间……所以,即使发生讨厌的事情,只要想到它马上会过去,就能够忍耐……’
她一定是如此熬过无数的悲哀。
——克莉亚。
——妮娜维恩特。
当他们第一次在湖畔相遇时,她甚至无法正常与人对话,极度内向且胆怯。
当时她的脚踏车链子掉了,因为无法修理而不知所措,卡路儿原本想置之不理,但想起母亲的话之后,便替她修理脚踏车,接着,两人骑着脚踏车奔驰在云层当中。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受到对方吸引,脑中只想着克莉亚的事。当他们一起度过更多时光,看到克莉亚越来越活泼开朗,他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他们曾在摊位上一起煮艾黎面、一起在宿舍狂欢、一起在森林里迷路,抵达圣泉那一天还一起飞在彩虹上方……
对了,当时妮娜·维恩特曾经这么说:
‘因为我想飞到天上。’
‘我想,如果我能以自己的力量自由飞行,感觉一定很棒……所以我才想要成为飞行员。’
两人拥有相同的梦想。
‘我只要成为够格的飞行员便很满足,这样我就可以和飞行科的所有同学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舞。’
没错,他们曾经彼此承诺,要在天空的尽头和大家一起跳庆祝的舞蹈。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跟克莉亚还有大家都一样,只是因为想飞,才会来到伊斯拉。’
当他这么说,妮娜便露出笑容。
‘嗯,大家都一样,心里都梦想着要飞到天上’
没错,妮娜·维恩特和他一样,只是想飞而已。
妮娜·维恩特和大家一样,想要和同伴们一起飞舞在天空的尽头……
‘你必须学会原谅。不论遭遇如何恶劣的对待,你都得原谅对方。这就是你的角色,也是你的使命。’
这是永别之日母亲对他说的话,他当时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
但是……如果是现在呢?
‘希望你的双眼永远朝着光明。’
他现在已经可以了解这些话的意义。
卡路儿拿起传声管,呼唤后座的伊格纳修。
“喂。”
“啊?”
“换你来驾驶。”
“你说什么?”
“尽可能让机身接近路纳,我有话要跟克莉亚说。凭你的力量,应该可以办到吧?”
“你打算干什么?”
“没时间了,快点!”
“……搞什么,真任性!哎,算我倒楣……”
伊格纳修喃喃抱怨,将身体钻到前座。卡路儿把操纵杆让给他,移动到后座。他心中怀着对伊格纳修的感谢,从后座探出身体,握住传声管。
“左斜前方会有风吹来,把旋转翼改为水平,让机身迎着风接近路纳。”
“嗯,知道啦……等等,你怎么知道风会从哪吹来?”
“别多问,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伊格纳修半信半疑地倒下旋转翼面,缓缓倾斜操纵杆。
这时,果真有一阵轻柔的风从卡路儿告知的方向吹来。
“别开玩笑!混蛋……”
伊格纳修虽然恼火,仍旧慎重地接近路纳巴克,并注视周边的空域。
四周从刚才便异常宁静,反而让他感到不安。空族或许是躲在云层中,企划着新一波攻击。
卡路儿从座位探出身体,交互观察空域与路纳。克莉亚的身影逐渐接近,在火海中望着他。卡路儿领悟到克莉亚打算死在这里。
这时候——
“……来了!”
伊格纳修指着右斜上方高喊,卡路儿也盯着他所指的方向。
卡路儿立刻看到敌机。
“第三波……战斗机、轰炸机联合编队!”
在高度四千公尺、水平距离大约一万公尺的地方,散布着芥子般的细点,空族编队依旧井然有序,笔直朝这边飞来。
共计三十六架俯冲轰炸机编队,外加二十架左右的掩护用螳螂机。
“……他们是来送上致命一击。空族打算彻底攻下路纳,直到它被击沉为止。”
路纳已经没有迎击的力量,第三波俯冲轰击如果开始,一切都完了。
除此之外——
“喂喂……他们真的打算杀到片甲不留啊……”
前座传来自暴自弃的声音,伊格纳修的右手伸到机外指着下方。
卡路儿俯瞰圣泉,看到为数一百以上的黑影在游动。
第四波的空雷艇一共有一百三十艘。
它们似乎已经确信获得胜利,毫不畏惧对空炮,溅起水花从海面升起。卡路儿几乎能够听到路纳·巴克的船员绝望的喊叫声。
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的波状攻击——彻底的歼灭行动即将开始。十几分钟后,路纳·巴克会被解体为数千万细小的铁屑沉入圣泉。
卡路儿理解到,克莉亚和自己都无法活着离开这片空域。
——这里就是旅行的结束之处。
他心中这么想。
“看来我们大概也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