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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射击观测(2 / 2)


“……那不是……有点糟糕吗?我们完全看不见对方,它们却可以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没错,如果要克服这项不利,我们的观测机也得越过烟幕接近敌舰才行,但这样一来,会更容易受到敌军掩护机的攻击。目前伊斯拉并没有能够守护己方观测机的战斗机……”



“……”



宪明只能咬牙切齿地从远方眺望敌军的观测机编队。他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击落由五架战斗机守护的观测机。



“对了,我们的观测机呢?”



宪明和班哲明突然想起这一点,四处观望。但在爆炸的烟雾中,他们完全迷失必须守护的己方观测机。



这时,两人上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云层的帷幕裂开。



从裂缝间出现的是银灰色的整流罩,发出巨大噪音的螺旋桨将云层打散。这架双座式飞机的双翼下方搭载着水上起落架。



“啊啊啊!”



宪明和班哲明同时高喊。



他们负责掩护的己方观测机划过阿尔康号前方,朝着圣泉直落。



在它后方紧跟着三架螳螂机,追逐着观测机下降。观测机理应随时保持在三千五百公尺的高度,此刻却急速降落,可见一定是发生了突发状况。



“宪明,请你快点追上去!”



班哲明难得地拉高嗓门大喊。



宪明将操纵杆往旁边倒下,背朝着圣泉,一举降低高度。



强烈的重力压迫宪明。在突破云层的挡风板前方,视野顿时转变为一片蓝色飞沫。



阳光照射的圣泉表面散布着数千道彩虹,朝着宪明逼近,仿佛张开双手准备抱紧空中的战士们。



宪明以背面逆向下降的姿势凝视前方,看到己方观测机在八百公尺的高度将机首抬起,在圣泉上方宛若海蛇般扭动着机身,闪躲追随在后方的三架敌机发射的枪弹。后部回旋机枪射出的曳光弹和螳螂机双翼射出的十三公厘穿甲弹,在圣泉上方画出数百道笔直的火线。



宪明在九百公尺的高度抬起机首,追逐在螳螂机的尾部。在前方有数千颗弹丸穿过数千道彩虹,海平线因为雾状的飞沫而无法判别与天空之间的界线。一望无际的“海水喷泉”上方,则是交错的曳光弹与炸裂弹火光。



螳螂机的速度虽然比较快,但此刻由于在追逐笨重的观测机,因此即使是身为练习机的阿尔康号仍有可能追上。



转眼间,挡风板前方敌机的身影变得巨大而鲜明。



“班仔!”



“我会努力的!”



班哲明将步枪的枪口对准前方,屏住气息,注视着在瞄准器中越来越大的敌机。在飞行科的训练中,班哲明最不擅长的就是射击。他虽然在通讯、观测、导航等课程都获得比范·维尔班学生更优秀的成绩,在实技方面却不甚理想。



然而,现在只有硬着头皮干了。班哲明下定决心,扣下扳机。



砰、砰、砰!步枪的枪口吐出火花,曳光弹鲜红的弹道朝着敌机延伸,然而所有炮弹都立刻无力地下垂,在抵达敌机尾端之前便坠落。班哲明自以为已经逼近到足够的距离,然而阿尔康号与目标的距离似乎比目测的还要远。



“再一次……再接近一点……”



他鼓舞自己,重新拿稳步枪,这时前方突然冒出红色的火焰。



“咦……”



他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只见前方三架螳螂机同时转向,以胜利的姿态朝着右斜上方飞行。



“喂!该不会……”



宪明发出绝望的喊声。



他们看不到原本应该飞在前方的观测机。



“怎么会……”



班哲明连忙在四周的空域寻找己方观测机的身影。



观测机不能被击落。如果无法观测,绝不可能赢得这场炮击战。而伊斯拉的守护神路纳·巴克若是被击沉,意味着伊斯拉的毁灭。



然而,残酷的情景映照在班哲明的飞行眼镜上。



“啊啊啊!”



平时总是冷静的班哲明也情不自禁地大喊出声。



观测机被折断单翼,不停地旋转,朝着圣泉坠落。从驾驶座喷出的橘色火焰,意味着驾驶员已经死亡。



落下的机身上方画出长长一道螺旋状的黑烟,圣泉无声地将可悲的观测机吞入飞沫中。



声音消失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宪明和班哲明只是张大嘴巴,望着消失于圣泉中的己方观测机。



“喂……这情况……不太妙吧……”



过一会儿,宪明喃喃说道。



“……不只不太妙……这样一来根本没有胜算……”



两人面面相觑。



四周一片静寂。由于上方飘着许多云,掩蔽宪明机的身影,所以击落观测机的螳螂机没有察觉到宪明机追踪在后方,转而飞到云层上方寻找新的猎物。如果在这里静止飘浮,应该能够安全度过危机。



“……”



守护观测机的任务失败了。



他们已经没有事情可做,剩下的是要选择继续茫然待在这里,或是感谢自己保住一条命,并尽速回到飞机场。



“怎么办……”



宪明开口询问,班哲明默默地低头。



——我想要生还。



班哲明心中这么想。他们已经充分战斗,还击落一架敌机,应该可以挺着胸膛面对莎朗。对于平日脆弱胆小、只有在课业方面比较突出的自己而言,已经算是表现得很不错。



虽然这么想……



然而,他却感到胃部相当沉重。



班哲明依据自己的判断,掩护逃跑的飞行科学生并瞒骗骑士团员,最后只有两架飞机出任务。可是,他现在没有自信宣称这是正确的选择。



或许应该依照团长的命令,派遣全体飞行科学生挺身守护观测机。失去观测机,路纳就会被击沉,这也意味着伊斯拉将失去一半的防空能力,极可能导致灭亡。不论剩下多少飞行科学生,伊斯拉如果被占领就没有意义了。



既然如此,为了不让那种情况发生……



——我是否能做些什么?



班哲明在内心自问。



——此刻只有我能够做的事情……



在这片战斗空域,只有他能够做到的事是什么?



——为了不让伊斯拉受到进一步的伤害。



——为了再也不要失去重要的人。



——为了让心爱的人能够继续保持笑容……



班哲明抬起头。



已故的朋友们和莎朗的笑容重叠在夏日天空中。



——就由我来进行射击观测吧。



他的射击技术很差劲。观测机之所以会被击落,可说是因为自己的射击技术不够成熟的缘故。



然而,凭他的能力却能够进行射击观测。



只要穿过烟幕、逼近敌军,向路纳·巴克报告炮弹的落点远近就行。如果能够进一步加入目标航线、速度、高度和周边空域的风速等讯息,就能让散布界更接近敌舰。虽然不知道舰桥指挥室的将校们是否会将学生机的报告当真,但总比什么情报都没有来得好。维修员之所以将阿尔康号的通信机设定为可和路纳巴克的舰桥直接通话,应该也是预期到会发生这种状况。



现在的路纳·巴克等于是蒙着眼睛在战斗。这么一来,即使是戴着焦距不合的眼镜,也总比瞎着眼睛好。只要告诉己方敌人在哪里、要接近几步或左右移动几步,才能让自己的拳头打中对方。



这当然不是安全的任务。



一旦穿越烟幕接近敌舰,就会受到敌方的掩护机攻击。他们必须一边闪躲敌方攻击一边正确观测,向路纳·巴克的舰桥进行报告。技术较差的他们如果做这种事,结果一定会和正规观测机踏上同样的命运。



生还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而且,此刻在飞机上的不只有他一个人。



“宪明,我……”



他拿起传声管,想要传达自己的意愿,宪明却抢先说: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



“……”



“……真奇怪,平时的我一定会马上否决,想要立刻逃跑。可是,我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为什么呢?”



“……”



“大概是因为不甘心就这样输给对方吧,或者也可能是光男、沃夫冈和浮士德在踢我的屁股督促我。我感觉他们好像在踢着我的屁股,骂我没出息、要振作一点之类的。”



“……”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回去,奈奈子一定会在书中把我写成路人甲,我才不要。我更不希望输了这场战斗,害艾黎儿、莎朗或千春被空族带走。我绝对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是的,我也这么想。”



宪明转向后座,露出笑容说:



“走吧,班哲明。接下来轮到我们当观测机。”



“……谢谢你,宪明。”



宪明哼了一声,望着上方的碎云。云量为六至七,从云朵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敌方舰炮射击引发的爆炸,情势压倒性地对伊斯拉不利。



“我现在就联络路纳的舰桥司令室。”



“好。”



宪明点点头,打开节流阀。阿尔康号发出声响,飞在几乎触及圣泉的高度。维持在这个高度,可以藉由上方云层掩护飞机的踪影。



上方传来巨大的噪音,敌军猛烈的舰炮射击在空中燃起一片火焰。照这样下去,首先被击中的一定会是路纳。宪明看着沿挡风板滑落的水滴,咬紧牙关全心全力地朝空族舰队飞行。



伊斯拉空艇骑士团团长雷波特在路纳巴克的舰桥司令室,面色苍白地望着防弹玻璃前方的光景。一旁的通信兵忙着操作通信机,口头传达正规观测机的电话联络内容。



“观测机在向我们告别!‘祈祷各位继续奋斗,○七一○,伊斯拉左岸沿海四海里。’”



通信兵说到这里停下来,握着听筒沉默好一阵子,终于把听筒放回通信机。



“观测机失去联络,看来已经被击落……”



司令室内一片沉默,三名参谋将校、雷波特以及在一旁观战的路易斯都没有说话。妮娜坐在最后面的椅子上,依旧面无表情。



“嗯……”



雷波特努力要保持尊严,用鼻子吐出气息。



然后,他盯着笼罩在远方天空的敌军烟幕,以及在烟幕前方悠然画着8字形缓缓回旋的敌军观测机。



“也就是说……我们看不到对方,对方却可以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他刻意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们必须先击落制造烟幕的巡空舰队。没有烟幕就能从这里看到主舰。”



一名参谋如此建言,旁边另一名参谋立刻反驳:



“在我们把瞄准对象修正到前方的巡空舰前,敌军主舰的散布界就会先包围我们。我们应该相信炮兵熟练的技术,继续对敌军主舰进行炮击。”



被反驳的参谋露出明显的怒气说:



“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进行炮击?”



“这样还能射中目标,才算是熟练的技术!”



“太蠢了,炮击一定要测距才行!”



“现在不是起内哄的时候,闭嘴!”



雷波特怒斥后,两名参谋忿忿地闭上嘴巴。



路易斯看着他们争执,悄悄附在妮娜耳边说:



“我想你应该理解目前的状况……因为那片烟幕,我方完全没办法出手。”



他压低声音,只让妮娜听到。



“……你不能呼风吗?如果有你的力量,应该可以吹散烟幕吧?”



妮娜抬起头,以悲伤的眼神看着路易斯。



接着,她左右摇头。



“……我从刚才……就在尝试,可是……我已经失去那个力量……”



她的声音相当细微。



路易斯温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能主动尝试,已经算是一项收获。要突破目前的战局,只能仰赖你的力量。”



“很抱歉……无法达成期待……”



妮娜的语尾逐渐消失,低下了头。



这时,通信兵高声喊:



“收到学生机的通信联络!‘我们突破烟雾,即将开始观测敌军飞行舰队。’”



参谋将校张大眼睛,同时注视着通信兵。



“‘与敌军主舰的水平距离,一万三千!目标,高度两千七百,速度二十七节,航线三一五度,风速二十二公尺!’”



雷波特惊讶地目瞪口呆,一名参谋将校怒吼:



“你说学生在进行观测?别开玩笑!那种情报怎么能够信任!”



通信兵抬起困惑的脸孔说:



“可、可是,他们联络……”



“一千名船员同心协力在进行炮击,我们怎么可以把一千条性命赌在学生的游戏上!”



参谋怒斥,雷波特也点头。通信兵再度接收到学生机的通信。



“‘敌军主舰变换航线十五度!即将进行炮击!’”



司令室内的全体人员都屏住气息。



数秒之后——



随着划过大气的巨响,防弹玻璃外出现眩目的闪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包围着路纳·巴克。



全长超过两百六十公尺的巨大船身剧烈倾斜,连受到厚重钢铁装甲守护的舰桥也受到冲击。雷波特抓着悬挂式的双筒望远镜避免跌倒,锐利的眼神狠狠瞪着外面。



火焰在空中奔窜,火球好似在狂欢般彼此交错,蓝黑色的炮烟从上下左右包覆路纳的船身,火舌舔着钢铁的装甲。



“没有中弹!但有众多近距离弹!”



“我们被夹叉了,快改变航线,降低高度!”



参谋的怒吼声回荡在司令室内,通信兵们匆忙地敲打键盘传送讯息,并对传声管大声怒吼,顿时一片骚动。



使敌舰进入散布界的状态称作“夹叉”,只要维持“夹叉”状态,最终就能命中对方。目前空族主舰已经“夹叉”路纳·巴克,因此路纳巴克扭转船身,试图要逃离散布界。



然而,敌军能够藉由观测机掌握路纳朝着什么方向、以多快的速度移动,路纳却无法看见敌军的移动方式。



“也许我们应该相信学生的观测。”



路易斯这回附在雷波特的耳边低语,但雷波特斜眼瞪了路易斯一眼。



“战争的事情就交给战争专家吧。”



他言下之意是拒绝这项提案。



路纳将舰首朝下,司令室前方玻璃窗外的景象中,圣泉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被碎云分割的阳光在圣泉表面画出好几千道彩虹。



“学生机传来通信!敌方舰队航线变化十度,高度两千七百,速度二十节!正进行齐射!”



通信兵的语尾变得相当惨烈。



祈祷般的十几秒过去——



闪光再度包围路纳巴克。



玻璃前方变成一片鲜红,好似被卷入火山爆发中。



熔岩的浊流涌向路纳的船身,原本充满青色的世界被涂成红色,接二连三出现的闪光化作团团火焰,撼动着路纳·巴克。司令室内已经无法直立,每个人都蹲下来,紧靠着邻近的磁力籴盘或海图台,忍受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直击!”



参谋的尖叫声被震动淹没。



﹒ “前甲板受损!发生火灾,必须紧急救火!”



另一名参谋抓住传声管怒吼,只见防弹玻璃前方的舰首附近开始起火。



“左舷第三升力装置中度破损,后方飞机弹射器重度破损,无法起降飞机!”



通信兵读出舰内传来的报告。



“不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观察到了!”



“路纳·巴克的速度在减慢,我方会持续受到单方面攻击!”



雷波特朝着通信兵的背后怒吼:



“快把飞机场的掩护机调派到这里!”



“……是!”



“掩护机越多越好!机场就算遭到些许破坏也没关系,但如果不能把那架观测机击落,路纳就会被摧毁,伊斯拉也会灭亡!”



路易斯听到雷波特的命令,不禁皱起眉头。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根本是临阵磨枪的做法。此刻梅克留斯机场也受到敌军大型编队的空袭,正在拚命防卫。战舰原本应该由战舰来对付,然而现在雷波特看局势不妙,就要求机场方面增援。



“战争是由双方一连串的失败所组成,能迅速弥补失败的一方才会获胜。”



雷波特喃喃说道,仿佛是在寻找藉口。



这时,妮娜突然站起来。



她以不稳定的步伐走到通信兵身旁。



“那个……请问一下。”



“……咦?”



通信兵惊讶地看着管区长来到自己身旁。



“我想请你询问……学生的姓名。”



“呃……什么?”



“……拜托你,我有点在意……”



雷波特苦涩地望着妮娜的举动,但他似乎不想浪费时间理会她,再度忙着对参谋下达指令。通信兵向路易斯确认后,操作通信机的键盘。阿尔康号搭载的通信机虽然能够发送声音,却无法接受声音讯息,因此只能藉由摩斯电信询问。



不久之后答案便回来了。



“前座是宪明·柏原,后座是班哲明·夏礼夫。”



听到答案后,妮娜静静地闭上眼睛。



“阿宪、班仔……”



她轻声呼唤两人的名字,接着挺起胸膛,以毅然的眼神看着雷波特说:



“我可以保证,班哲明是非常优秀的观测员,他的课业成绩总是保持全飞行科第一名,在通信、观测、导航方面不逊于正规飞行员。”



“……”



“他的责任感很强,排斥轻薄的言行与没有根据的议论,绝对不会传送草率的观测结果。”



“……”



“他们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进行观测,是为了守护伊斯拉,不想让任何人白白送死。请接受他们赌上性命与尊严的报告吧!”



雷波特默默地隔着玻璃眺望外头的火焰。



“……真愚蠢……这可不是扮家家酒……”



这时,路易斯插嘴说:



“团长,我也要拜托你。飞行科的教官是前禁卫军空艇军团的王牌,他培育的人才一定值得信任。而且即使是不成熟的观测,也比什么都看不到要好。”



“……”



雷波特默默眺望着空中乱窜的火焰。在火焰之舞当中,他仿佛看到死去的独生子——浮士德——的面孔。



雷波特心中涌起新的情绪。



“……聊胜于无……是吗?”



他用手指压了压军帽的帽檐,藏起双眼的神情,接着转向通信兵下达命令:



“……我承认由那两名学生代替执行观测机的任务,把观测结果通知射击指挥室!”



“……是!”



“告诉那名学生,一千名船员都依据他的报告行动,一定要全力进行观测!”



通信兵大声回应,并敲下键盘联络远处的学生机。



“路纳传来电信!团长允许由我们担任观测机!”



班哲明接到电信,高声对前座说。



“真的吗?太厉害了……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



宪明压倒操纵杆,冲入烟幕当中。



“真想一直待在云里!可是这样就没办法观测!”



他踩下踏板,机身在空中滑落。



阿尔康号沐浴在阳光下,眼前出现敌军飞行战舰的威容。



“出来是出来了,可是未免太接近啦!”



这艘巨大战舰相当威武,与路纳·巴克相比毫不逊色,想必是空族舰队的旗舰。战舰全长两百二十公尺左右,虽然比路纳稍短,宽度却相当宽,厚重的上甲板搭载了三座四十六公分三连主炮塔,武力与路纳·巴克不相上下。底部则装有八具升力装置,银灰色的钢铁装甲也满载无数对空武器,惊人的重量仿佛具有扭曲空间的力量。像这样的战舰如果抵达伊斯拉上空,所有军事设备一定会遭到破坏,圣特汝尔和范·维尔也会化为灰烬。



所以,这艘战舰一定要在炮击战中被击沉。



若是路纳被击沉,一切都完蛋了。



“这艘战舰也藉由烟幕掩护接近,这样下去路纳的炮击都会失准!我们必须从这个距离进行观测才行!”



刹那间,主舰的舷侧发射雨点般的对空炮火,曳光弹的火光宛若暴风雨之日的土石流般压制天空。宪明卯足全身精力,拚命在炮火之间逃窜。



班哲明皱起眉头看着笼罩四周的火药与硝烟气味。



“进入云层中就无法进行射击观测了!宪明,请你设法逃避!”



“该死!可恶!真倒楣!路纳,快发射吧!”



在对空炮火中,他们上空传来不同的螺旋桨声音。



宪明抬头看正上方。



三架敌军舰队的掩护机从五千公尺的高度背面降下,直接朝着他们飞来。



这三架飞机完全不在乎被己方对空炮火射中的危险,凭着蛮勇降下。宪明感受到空族异常的战斗意欲压迫着自己。



“饶了我吧!”



他倾斜操纵杆,使飞机急转弯,躲过射线的攻击。阿尔康号原本所在的空间被螳螂机的镰刀劈过。如果瞬间的判断晚了一步,此刻阿尔康号早就被斩成两半,落入圣泉当中。



然而,敌方战舰的对空炮火依旧毫不容情地对逃过一劫的阿尔康号发动攻击,完全不在乎有可能射中己方。浑身是伤、被煤烟染黑的宪明机,只能拚命飞窜在空中不断绽放的火焰当中。



“可恶!可恶!我才不会输给你们这群混蛋!”



他一边怒吼一边逃跑,班哲明则以祈祷的心情观测主舰,手中抓着通话机持续向路纳报告敌舰的方向、速度、距离、航线、高度、风向等。由于阿尔康号无法接收声音讯息,因此回讯全是经由电信发送。



“路纳发射炮击了!宪明,再撑一会儿!”



“拜托,速战速决吧!”



班哲明屏住气息,观察敌军战舰的周边空域。射击观测的责任相当重大,路纳巴克下一次的射击会随着他的观测结果进行修正。再由一千名船员同心协力,赌上性命完成“炮击”的单一动作。如果传送不负责任的情报,等于杀害一千名船员——这就是舰队决战的残酷之处。搭乘飞行战舰的船员等于是命运共同体,只要船舰沉没,就会全体丧生。



经过漫长的十几秒后——



班哲明观测的空间突然被火焰淹没。



宪明发出的尖叫声也被爆炸声掩盖。



这场爆炸几乎让人以为连天空都炸开了,阿尔康号宛若树叶一般被风压吹拂,在空中不断旋转,然而班哲明的双眼依旧紧盯着爆炸发生的地点。



在一片鲜红的背景中,他看到敌军主舰的舰影。只见散布界落在船舰后方,巨大的敌舰身影完全没有动摇。



班哲明的指尖按下电讯。



“嘟——”



这是代表“远”的意思。这项情报必须最为确实地传达,因此他特别选用最值得信赖的电信通讯。



接着他再度凝神观察,确认这一波攻击的散布界状况,并以小型测距仪计算炸弹集中的空间、散布界与敌军飞行战舰的水平距离与高度差,再以声音朝着通信机报告。



“水平距离约一千二百公尺,高度差约七百公尺!敌军战舰改变航线十度!目前高度二千一百,速度二十节!敌军发射炮击!”



通话结尾被敌舰主炮的齐射掩盖,闪光瞬间笼罩天空,声压几乎掀开大气。班哲明和宪明受到冲击,几乎从驾驶座飞出去。阿尔康号在天空被折腾好一番之后,总算恢复态势。



然而,敌军的数量占决大优势,发射烟幕的轻、重巡空舰也勇猛地接近路纳,接连发动主炮齐射。此刻路纳的周边空域,想必充斥着炸裂的穿甲榴弹和轻巡空舰的空雷。



拜托,一定要尽早达成“夹叉”,否则就无法守护伊斯拉和大家——班哲明边祈祷边等候下一波舰炮射击。



“来了来了又来了!这些家伙真难缠!”



宪明的悲鸣从传声管传来,先前的三架螳螂机纷纷朝着阿尔康号的底部提升高度。即使想要逃跑,在观测中也无法逃入云中。



“宪明,请加油!”



此刻,班哲明只能设法打气。



宪明咬紧牙关,将恐惧吞入肚里,踩下踏板。



“可恶!可恶!真可恶!我绝对不会输!怎么可以输呢!”



阿尔康号的右侧腹被炸裂弹划过,挡风板外的炸药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碎裂,数千片的弹丸碎片撒在阿尔康号的机身上。



“唔唔!”



宪明的太阳穴也刺入几片碎片,鲜血喷了出来。



阿尔康号的机身大幅倾斜。



“宪明!”



班哲明的呐喊穿入宪明的耳朵。



宪明用手掌摸摸太阳穴确认伤口的情况,他的手掌染上大片鲜血。



然而——



“只是一点擦伤而已!我还能飞!”



宪明朝着后座大吼。



班哲明点点头,接着鼓起勇气,将视线转向敌军的飞行战舰。



——怎么能输呢!



他在内心大喊。正如宪明所说,他们绝对不能输。



“目标减速十六节!高度上升到三千,没有变化角度!”



班哲明朝着通话机报告。他相信路纳一定还飞在空中,相信一千名船员正同心协力为了发动下一波射击而努力。



接着——



天空再度爆炸。



云朵全被吹散,蓝天被扯裂,粗壮的火焰之枪刺向四面八方。



天空染成朱红色,好似凝聚了战场上所有飞行员的鲜血,源源不绝的暗红色火焰不断伸展着触手。



这是路纳献给敌舰的炮弹花束,四周再度卷起黄褐色的烟雾。



班哲明卯足全身上下的勇气,观测火焰花瓣的中心。



他在脑中确认通信表:短声代表“近”,长声代表“远”,一短一长代表“夹叉”。



他以颤抖的手指传送电信。



“咚·嘟—一



他几乎能从通话机听到路纳·巴克舰桥司令室与射击指挥室发出的欢呼声。



班哲明也在颤抖。



他确信自己的观测在炮击中获得采用。



他传递给舰桥的每一项讯息都会影响伊斯拉的命运。



——冷静一点,不可以太兴奋。我得冷静确实地传递资料才行。



目前只达成夹叉,还没有击中目标。



夹叉状态必须持续下去,当敌我双方都进入对方的散布界,炮击战的重头戏才真正开始。



前座的宪明转头问:



“班仔,可以暂时躲进云里吗?”



“不行,请继续忍耐,我们必须传达敌舰的动态才行。”



“……知道了,我会努力!”



宪明吞下所有的不平与不满,拚命驾驶阿尔康号摆脱三架螳螂机的追随。他凭着天生的逃跑本能,选择细小的碎云作为屏障避免干扰观测,并且绝对不离开敌军的主舰周围。



“主舰下降中!高度一千两百,速度十六节,航线变化二十度!”



班哲明对通话机喊道。敌军主舰为了脱离散布界,突破云朵逆风航行在蓝天中,拚命进行回避。战舰拖曳着白色水蒸汽的尾巴,全副钢铁装甲都发出摩擦声回转下降,如同奋力逃脱网子的空中巨鲸。



接下来的修正过程格外重要,他们传递的观测值越正确,散布界就会越狭窄、注入的炮弹会越密集,命中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班哲明以祈祷的心情等待下一波攻击。为了形成更密集的散布界,他们能做的只有忍耐。



周边的螳螂机开始发射曳光弹,宪明左右踩着踏板,拚命闪躲炮弹。机身受到擦伤,不断发出“铿铿”的恐怖声响。



“快点……快点射击……”



从这里看不到烟幕后方的路纳·巴克舰影。



下一瞬间——



空族主舰在进行回避的同时发射主炮,四十六公分的炮口朝着天顶发射出巨大炮弹。双方都在拚命,因为在这场炮击战中,败方的全体船员都会送命。为了生存,双方都将平日训练的成果发挥到极致,全心全力攻击。



“快避开啊,路纳!”



班哲明在祈祷中呼喊着伊斯拉守护神的名字。



路纳巴克收到代理观测机“咚·嘟——”电信的瞬间,司令室与射击指挥室的人员都高声欢呼。



“夹叉成功!我们逮到敌人了!”



参谋将校以传声管联络主炮发令室,隔着传声管也能听到发令室的船员兴奋的欢呼。



“好厉害的学生!干得好,他们一定可以得到勋章!”



参谋抓着通信兵的肩膀猛摇,以兴奋的口吻说道。



“冷静点,炮弹还没命中对方。”



雷波特出声训诫,但声音中也带着喜悦。



“紧急修正,缩小散布界!我们就赌在学生的观测上吧!”



雷波特下达指令,他此刻已经比先前更相信观测值。通信兵将观测机的报告传送到射击指挥室,主炮的方向与炮身的角度开始修正。



然而——



随着另一波尖锐的飞射声,路纳·巴克遭到几乎扭曲天空的冲击。



周围空域发生爆炸,穿甲榴弹装置的计时导火线精准地在路纳·巴克飞行的高度造成连锁爆炸。



敌军一样在拚命进行观测。这次正确而精密的舰炮射击显示,敌舰船员也同心协力要击沉路纳。



“被击中了!”



参谋的喊叫声被钢铁碎裂的噪音淹没。



“二号电探,全毁!”



“第二船舱甲板重度破损!”



“右舷第三、第四、第五高射炮重度破损!”



通信兵吼出受损状况。随着每次炮击,路纳·巴克的损伤就更加严重,显示敌军的散布界已逐渐缩小。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歼灭。



“快准备炮击!”



路纳·巴克破碎的钢铁装甲冒着烟,一边仓皇逃跑一边准备下一波炮击。



舰内处处是尸体。负伤者的呻吟、火焰与煤烟,以及从断裂的电线中冒出的火花,交织出宛如地狱的图画。在血肉与火焰、涌起的粉尘当中,沐浴在四处飞散的烧夷弹雨势中,所有士兵仍旧冒着危险执行自己负责的任务。有的全身是血仍忙着散布灭火剂,确认战舰的受损状况;有的忙着连结断裂的电线,将完整的氢电池槽切割下来使用,避免破损的区域影响到整体船舰的运作。



飞行战舰是整体合而为一的生物,船员负责的区域就像是让这只巨大生物运作的肌肉、骨骼与内脏。破损的部分可以由其他部分补偿,有时甚至不惜为整体舰队而主动牺牲自己。



如果是单座式战斗机,个人的失误只要以自己的性命补偿即可,所有责任都能够由自己承担。然而飞行战舰只要有一个失误,就会造成一千名船员死亡。一个一个小作业连结在一起,才能支撑整艘船舰飞翔。因此船员都跨过同伴的尸体,奋力进行各自的工作。路纳·巴克的一千名船员如果不想被圣泉吞没,就得击沉敌舰。海上舰艇沉没之后,船员还能逃到海面,但是飞翔在三千公尺高度的飞行战舰中却没有逃亡之处。因此没有人松手偷懒,即使全身被烧伤,也不替濒死的重伤者倒一杯水,背弃死者最后的哀求,死守着弥漫火焰、热风与煤烟的负责区域。



聚集在舰桥最顶端的测距仪周围的十几名士兵,正在利用收集到的资料预测敌军主舰的未来位置。这份资料包含班哲明的观测值,以及从烟幕缝隙间勉强测得的敌舰移动资料。计算出的敌舰预期位置会传送到主炮发令室,由名为射击盘的电算机向各炮塔指示炮击方向及角度。炮塔工作人员会依照指示旋转主炮,填装火药完成炮击准备。等到舰桥司令室楼上的射击指挥室之方位盘射手扣下扳机,电气讯号就会传递到炮塔,这时炮弹才会射出。下一波射击则要先藉由射击观测值进行修正,再度从头开始进行。路纳·巴克的主炮要达成任务,必须取得精密的观测值、经过高度物理计算,并根据其结果由各负责区域的数百名士兵进行密切的联系工作。



浑身是伤的路纳巴克从右舷射出九发炮弹,朝着夏空飞去。



白色的弹道承载着一千名船员的愿望,消失在天际。



“阿宪、班仔……”



妮娜在司令室以祈祷的心情,喃喃呼唤着坐在三万公尺外的观测机上的两人。



另一方面——



代理观测机此刻正冒着白烟,拚命逃窜。



追逐他们的螳螂机增加到五架。当敌机群发现宪明与班哲明正在进行观测,便急于尽快击落他们。



如果现在被击落,好不容易达到夹叉的成果将会白白浪费。



宪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眼球布满血丝,将全身倚靠在操纵杆上驾驶着阿尔康号。



“咻、咻、咻……”



他因为喊叫过度,声音已经沙哑,只能发出可怜的喘气声,但仍旧拚命移动机身来躲避炮弹。他委身于天生的逃跑本能,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敌军杀气与恶意,凭藉超越技术的求生欲望飞翔。



“宪明,你真厉害!”



“咻、呼、咻……”



对于班哲明的感叹,宪明只能以喘息声回应。



挡风板前方飘过冰冻的白色条纹,驾驶舱中相当寒冷,风声中夹杂着从背后射来的数千道曳光弹声响。他们无法完全躲避,有几十发子弹发出“铿铿”的声响,打在阿尔康号后座的铁板上。班哲明的脊椎感受到惊悚的震动。



——快点!快点击中目标吧!



两人在心中一再反覆祈祷。



他们顶多只能再撑几分钟。宪明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如果放弃飞行,就会立刻被击落。



“……路纳!”



在呼唤的同时——



超重量的飞射声划过天际。



伊斯拉方面再度夹叉敌军主舰,九道闪光化作九团爆炸火焰,热风呈数千条放射线状爆发,烟雾以火球为中心形成遮盖夏日天空的帷幔。



路纳——巴克在接获班哲明的观测报告后,做出舰炮射击。



理应感觉恐怖骇人的光景,此刻看来却像是天使的赠礼。



班哲明注视着浓密的烟雾。



拜托,一定要命中。最好让敌舰折为两半,让船上的空族全都掉进海里。



——拜托……



风吹拂着黑色的灰烬与爆炸烟雾。



然而,与先前相同的升力装置声响依旧传来。



炮烟的帷幕被扯裂,毫发无损的敌军飞行战舰悠然展现全貌。



上甲板三座主炮塔,已经对准路纳·巴克的预期位置。



班哲明咬紧的嘴唇失去血色。



他懊恼到火冒三丈,但也知道此刻不能失去冷静。



“咚·嘟——”



他传送电信。



命中时的讯号是“咚·嘟——咚”,但目前还没有到达那一步。



“可恶!怎么还没射中?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宪明发出悲痛的喊叫声。这样一来,他还得继续逃亡到下次齐射为止。



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是否能够活到下次的射击观测?



五架螳螂机追过来,仿佛在嘲笑他们。



曳光弹的光束射过来,宪明卯足已经超越极限的气力与体力闪躲。他只能继续闪躲。



“敌军飞行战舰,航线变化十度,速度十八节,高度上升到两千,风速二十二公尺!”



班哲明挤出沙哑的声音,以通信机传送讯息。他尽可能正确地测量,以求让这些数值替大型测距仪旁的观测手派上用场。



路纳想必也已经满身疮痍。数量占优势的敌军可以由正规观测机进行观测,由巡空舰发射烟幕掩护空雷,未受损伤的飞行战舰也能持续进行炮击。目前状况对路纳是压倒性的不利,但他们一定还没有放弃。一千名船员肯定怀着必胜的信念,在各自的负责区域拚命工作。



“宪明,绝对不可以放弃,我们一定要相信能够生还。”



“……我知道!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成功逃亡。”



两人彼此打气,继续飞翔在孤独的天空。



敌军战舰的炮口发出声响。



强烈的冲击波打散路纳先前射击造成的炮烟,敌舰再度展开齐射,不知路纳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他们只能祈祷对自己有利的未来。敌舰舷侧的对空炮接二连三发射,这回的目标是阿尔康号。惊人的炮火绽放在周边空域,阿尔康号只能单方面受到欺凌。



“可恶……可恶……可恶!”



宪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忿忿抱怨,几乎要被绝望吞没。



螳螂机开始对准首尾线,敌军勇猛到过分的地步,完全不顾己方对空炮的攻击,只想着要击落宪明与班哲明。空族飞行员的战斗态度,就是把战果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我已经……没力了……”



宪明已达到体力的极限。



班哲明虽然不断朝着逼近的敌机发射狙击枪,却完全无法命中。



——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班哲明心中突然涌现这个问题,但他连忙摇头。



——不行,我还不能死。



——要死也得等路纳·巴克命中对手后再说。



他鼓起勇气继续射击,然而少年士兵坚强的信念并没有受到天神眷顾,残酷的弹丸来自四面八方,他似乎听得到敌军飞行员正在嘲笑自己差劲的射击技术。



一架飞机加速接近,班哲明仿佛看得到座舱罩内空族飞行员嘲讽的表情。



他直觉猜到,对方是要给他们致命一击。



“宪明,快躲开!”



他朝着前座呼喊,但只听到“咻”的喘气声,机身完全没有滑动。



“宪明……”



他转头看前座。



只见宪明满身鲜血,俯身在操纵杆上,一动也不动。



——他失去意识了吗?



班哲明瞪大眼睛。



“宪明!”



在他呼喊的同时——



追逐他们的螳螂机单翼被射穿了。



“咦……”



被击中的螳螂机不断旋转着向下坠落。



班哲明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剩下的四架敌机连忙分散。



然而,逃跑中的螳螂机侧面却被无情地射穿大洞。瞬间前倾之后,敌方机身便断成两截,来不及发出悲鸣便爆炸了。



一架阿尔康号拨开云层上升,出现在惊愕的班哲明眼前。



前座一张熟悉的脸孔朝他挥手。



“卡路!”



卡路儿指着敌机,又指着自己胸膛,示意“那家伙就交给我吧”。



后座的伊格纳修表情依旧冷淡,没有看向班哲明,只是举起狙击枪的枪口对准螳螂机。



班哲明的心中顿时充满信心,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集中精神进行观测。



“宪明,醒醒……”



他呼唤宪明,并探身到前座摇晃宪明的身体。



“嗯嗯……啊啊啊,呜哇啊啊啊!”



宪明醒来之后脑中一片混乱,班哲明努力安抚他,并将狙击枪丢到机舱外。



“我要减轻机身重量。宪明,现在请你专心逃跑,螳螂机交给卡路儿应付。”



“咦……啊……卡路?哇,是真的,他们来救我们了吗?”



“冷静一点,我们现在可以专心进行观测。我要尽可能传送精密、迅速且必要的情报给路纳,让我们重新努力吧!”



“喔……好,我知道了!责任重大,我们一定得办到!”



班哲明将掩护应战的工作交给卡路儿,再度注视敌军主舰的方向。



巨大的船身受到夹叉,却只有表面稍微被熏黑,没有明显的损伤。这是因为散布界太广,无法密集攻击。现在必须缩小范围,否则无法命中敌方主舰。



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宪明……可以请你更接近敌方战舰吗?”



“……”



“只有缩短距离,才能将更正确的周边空域情报传送给我方。”



“……”



“……虽然这样一来,受到对空炮攻击的危险性会增加,搞不好还会进入路纳的散布界,但是……如果不冒这个危险,无法赢过面前的敌人亡



“……哼。”



宪明用鼻子吐气,盯着敌军的飞行战舰。毫发无损的敌舰身影让他火冒三丈。飞在上方的卡路儿正以三架螳螂机为对手在作战。



“……班仔,没想到你这么热情。”



“……是的,我也很意外……”



“……嗯,我们过去吧。我一定要让那艘战舰在这里被击沉,不让它碰到伊斯拉一根寒毛!”



宪明拉下操纵杆。



阿尔康号的机身倾斜,缩短与敌军主舰之间的水平距离。



“我会保持和战舰相同的高度,这样比较容易观测吧?”



“……是的。请和战舰横向并排飞行,这样就可以计算正确的速度。风向和风力可以由仪器测量。”



班哲明以锐利的眼光看着战舰的右侧面,主舰的舰影占据他的视野,舷侧一座座对空炮的炮身也看得相当清楚。



在与战舰水平距离不到一千公尺处,密集的对空炮火突然对准阿尔康号射来。



“唔唔唔!”



热浪与火花的浊流涌向驾驶座,天空的蓝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的色彩。宪明的脸部被灼伤,热到无法忍受,皮肤破裂而掀起。



但是,宪明即使整张脸都灼伤了,仍旧突破煤烟、逼近战舰。无数炸裂弹如雨点般射过来,数千道射线涌向阿尔康号。



世界被炮火淹没,四周炸裂的火焰伴随着炮弹划过的风声,朝他们飞射过来。宪明巧妙地滑动机身,躲开炮手的瞄准。只要操纵稍有错误,他们就会当场被击落。他只能将天生的逃跑潜力发挥到极限,穿梭在炮烟之间。



班哲明看着仪表板,将空域情报传送给路纳·巴克。



“高度两千两百三十,速度二十一节。航线,西北西……风向东南东,风力二十点五公尺……主舰正在上升回转……高度两千两百三十、两千两百六十……两千三百!”



班哲明理解到敌军主舰正在画一个相当大的圆环上升。为了避免被观测机发现并脱离散布界,战舰变化航线与上升的速度都相当缓慢。



在惊人的对空弹幕中,班哲明不断追踪敌方战舰所有的航行轨迹并进行通信。他相信路纳.巴克的射击指挥室一定会采用这些观测值,因此赌上年轻的性命,继续传送自己观测到的空域资料。



路纳·巴克此刻正在敌军的散布界内挣扎。



暴风雨般的榴弹在极近距离爆炸,舰身已经被命中三发炮弹,扯裂的装甲冒着烟,但仍旧继续在飞行。船内形成热浪与煤烟的地狱,船员们跨过烧死的同僚尸体,拨开热浪与火焰执行任务,让钢铁巨鲸继续在天空飞翔。



参谋们的怒吼声在司令室内此起彼落。他们针对舰内传来的损害报告,一一指示应对方式。雷波特双手交叉,眺望空中的烟幕。



通信兵拉高嗓门。



“代理观测机贴近敌军主舰!敌军战舰正上升回旋中!”



雷波特稍稍抬起眉毛,发号施令。



“把所有资料传送到射击指挥室,我要赌在他们身上。”



“是!”



通信兵将观测值传送到上方的射击指挥室。



指挥室内的士兵通常会将自己的观测值与观测机的数值对照比较后,将可信的资料送到主炮发令室。发令室内十名士兵经过协议后,再将观测值输入到射击盘,并决定主炮的方向和炮身的角度。此刻主任看到指挥室送来的资料,不禁感到迟疑。



路纳的命运真的能赌在代理观测机送来的数值吗?



他感到犹豫,但这个数值是学生赌上性命送来的数字,不是半吊子的观测结果。为了让这些数字传送到这里,学生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传递讯息。



主炮发令室的主任以祈祷的心情,直接将学生传送来的观测值输入到射击盘。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在视线被蒙蔽的此刻,他只能相信这是最佳选择。



计算后的炮击方向和角度传达给各个炮塔。目前舰上没有一座炮塔安然无事,在厚重钢铁装甲守护的炮塔内部,炮手在炙热的空间中因煤烟与灼伤使面孔变成红黑色,却仍旧拚命装填炮弹,把将近一吨的炮弹塞入炮身中。这项工作原本就相当艰辛,再加上炎热的环境,造成的负担更加沉重。但是·路纳﹒巴克的命运和伊斯拉的未来是由这些炮弹决定。每个人心中都怀着同样的信念,卯足力气将沉重的穿甲榴弹装入炮身中。



十几秒后,承载一千名船员祈祷的炮弹从右舷三座主炮发射。



此时——



宪明正使出浑身解数驾驶阿尔康号,跟随敌军主舰。



“我们一定能办到……班仔!从这里可以把敌人看得一清二楚!”



“别疏忽,宪明!敌军也在调节对空炮的导火线!先拉开距离……”



班哲明才说到这里,世界突然失去声音,视野变为一片苍白。



“……咦……”



下一瞬间,班哲明的右手手腕感受到严重的灼热。



接着,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裂了,超乎痛觉的冲击传上他的脊椎。



要不是系着安全带,他的身体大概已经被抛出驾驶座之外。



阿尔康号大幅往后仰,机身几乎上下颠倒并且不断降低高度。



“班仔!”



班哲明听到宪明的喊叫声,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阿尔康号降下七百公尺左右的高度后,总算勉强恢复态势,班哲明也终于能够确认自己的状态。



“啊……”



他眼镜的镜片上沾满鲜血。



从未见过的浓密鲜红血流,正以惊人的气势在眼前喷起。



他不知道鲜血的出处是哪里。



“咦……”



班哲明举起右手,想要摘下脏污的眼镜。



然而,他无法摘下眼镜。奇怪,明明已经举起右手,但理应抓住镜框的手指却没有出现在眼前。



“啊……原来如此……”



他的右手掌被炸飞,所以无法摘下眼镜。



班哲明望着从截断处喷出鲜血的右手腕,总算察觉到这项事实。



“班仔!”



宪明发现班哲明受伤,不禁尖叫。



班哲明的意识几乎消失。



他此刻出血过多,无法止住从动脉喷出的血。



眼前的风景逐渐褪色,昏暗的天空在摇晃,原本看得一清二楚的飞行战舰也变得朦胧而晃动。他感觉到生命正从右手腕的截断面流出。



他失去惯用的手,再也无法握住铅笔,也无法打电信。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吗?



班哲明这么想。



右手腕被炸掉就完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也无法止住源源不绝的鲜血,只能死在这里……



就在他放弃生还的瞬间,怀念的气息突然轻轻抚过他的鼻尖。



取代火焰与硝烟的气息,注入他胸膛的这股芬芳是……生长在故乡凯拉沙萨德的花朵气味。



他的嘴唇感受到某人的温暖。



温柔而柔软的触感,来自最珍惜的记忆。从小就在一起的怀念气息从遥远的故乡飘来,弥漫在圣泉的天空。



——莎朗。



他想要守护的人。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他曾经许下承诺。



‘这是护身符。’



她曾给自己带着香气的……那是什么东西呢?



班哲明取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对了,就是这个……带有故乡气息的水色围巾。



他卯足全身力气,睁开原本即将闭上的双眼。



“我发誓。”



班哲明在心中唤起出发前对莎朗说过的话。



“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咬住围巾的边缘。



接着,以颤抖的左手紧紧缠住右手手肘。



为了生还,他使尽力气压住血管。莎朗在替他加油,大家也都在祈祷他能够生还,所以他必须尽一切努力以求生还。



班哲明松开咬住的围巾。



“谢谢你,莎朗。”



血肉模糊的截断面已经不再流血。他粗鲁地用左手擦拭沾到血液的眼镜,瞪着空族的飞行战舰。



——一定要回去。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耳中再度听到声音——支配战场的炮火、升力装置的隆隆声、垂直倾斜的旋转翼声,除此之外,还有满脸泪水与鼻涕的宪明嘶吼的声音。



“班仔!”



班哲明忍住疼痛,用左手握住传声管,装出平静的态度说:



“我没事,宪明,请你继续飞行。我得将所有情报传送给路纳。”



“你这样还说没事?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



“的确不能说是没事,我感觉很痛,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些事的时候。我们此刻是代理观测机,这场炮击战的胜败决定在我们身上。”



“……我、我知道了!没错,我们要击沉那家伙,活着回到伊斯拉!”



宪明边哭边喊。



观测任务必须坚持到最后,绝不能中途停止。



他们必须赌上一切,赢得这场炮击战。



就在他们下定决心的这一刻——



三万公尺外的路纳·巴克一千名船员赠送的礼物终于抵达。



这次的散布界参考班哲明从近距离观测到的所有资料,因此炮火相当集中。



撒下的炮弹几乎全数对准敌军的主舰。



超过一公吨的穿甲榴弹接二连三发出沉重的声响,贯穿敌军主舰的钢铁装甲。



三发、四发……炮弹接连命中,敌方船舰的钢铁外壳随之破裂掀起。炮弹并没有贯穿船身,而是停留在船身内部。



五发、六发……炮弹以惊人的正确性贯穿主舰。



由于这些炮弹都是穿甲榴弹,尖端的钢铁贯穿敌军装甲后,内部装填的炸药就会爆炸,从敌舰内侧进行破坏。



因此——



“快离开,宪明!”



宪明听到后座的尖叫声,才恢复清醒,将操纵杆往左推倒。



节流阀打开了,阿尔康号仿佛被弹开一般,拉开与敌军战舰之间的距离。



班哲明以左手操作电信键盘。



“咚·嘟——咚。”



他将炮弹直击的讯息传送给路纳的舰桥司令室。



在此同时,他露出感谢的笑容。



他们挺身而出担任代理观测机,才得以将正确的空域情报传送给射击指挥室,命中的炮弹则是路纳一千名船员对于两人的努力所做的回应。



转眼间——



空族主舰开始膨胀。



原本笔直的轮廓好似烤麻糬般鼓起来。



钢铁的接缝发出痛苦的呻吟。因为无法承受由内部冲出的力道,舰壳装甲好似橡皮一般被拉长。



班哲明领悟到此刻敌舰内发生的状况。



火药库着火了,情况相当危险。



“宪明,准备脱逃!”



就在班哲明高喊的瞬间——



敌方主舰化为一团火球。路纳发射的穿甲榴弹爆炸后,将敌方舰内搭载的所有炮弹都点燃,发散的能源量高达天文数字。在全长两百三十公尺、排水量超过六万公吨的铁箱内部,足以在一夜之间改变岛屿形状的炸弹全数点燃爆炸。



战斗空域染成一片银白色,云朵和蓝天都消失了。



所有声音朝着飞行战舰收缩。



大气发出尖锐的音波,被吞入膨胀的战舰内。



接着,爆炸。



宪明的悲鸣声被扯裂天空的暴风掩盖。



热浪、暴风与冲击波将天空与圣泉连结在一起。



阿尔康号如同树叶一般完全无法抵抗,只能任凭狂风吹拂到远处,根本无法操控机身。



这就是太过接近目标的代价。由于他们处于己方的散布界内,没有被卷入己方炮弹的爆炸中就已值得庆幸。他们只顾着进行观测任务,没有预期到会被卷入战舰的爆炸中。班哲明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实战经验不足。



阿尔康号受损的机身已经濒临极限,装甲板的钉子纷纷弹落,机翼下垂,看样子是无法继续撑下去。班哲明理解到这一点便拆下安全带,用左手抓着宪明,从驾驶座站起来。



底下是圣泉。



即使背着降落伞落下也无法得救。



虽然班哲明知道这一点,但仍想挣扎到最后。



他抱定觉悟之后,和宪明一同跳下阿尔康号。



班哲明头朝着下方落下,周围飞散着燃烧的战舰碎片,风在耳边咆哮。两人穿破好几层云和炮烟,急速往下坠落。



上方的阿尔康号终于在空中分解,热浪将他们推挤到远处。



落下时加速度的差异使得两人的身体逐渐远离。



宪明独自落在班哲明的下方。



“宪明!”



就在班哲明朝着下方呼唤时,宪明的自动索发挥作用,在空中张开降落伞。



“唔……”



班哲明的降落伞也张开了,双肩顿时受到负荷,四周原本呈线状流动的风景静止了,右手截断面流出的鲜血在空中画出红色的螺旋。虽然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但他绑在手臂上的团巾仍旧紧紧掐着血管。



他用左手操作降落伞,在空中滑向宪明。



宪明全身灼伤,手脚无力地下垂,一动也不动地往下掉落。他的飞行服着火,双眼闭上,不知是生是死,身上的衣服、皮肤和头发全都像烧黑的木炭。如此惨状让班哲明感到胸膛一阵刺痛。平时总是嘻皮笑脸、以不负责任的言行令大家感到无奈的少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远处敌方飞行战舰的炮烟冲到天上,铁屑、粉尘与煤烟伴随着一千名以上船员的血肉,遮蔽太阳的光线。班哲明望着好似章鱼脚般在空中扩散的烟雾,确认炮击战的胜利属于路纳·巴克。



“啊啊……”



班哲明感到安心。这样一来,那艘战舰再也无法炮击伊斯拉。他心中自然涌现达成任务的充实感,对于杀害一千名敌军完全没有罪恶感,因为在战场中,那只是愚蠢的感伤罢了。他只为了自己亲近的人不会死于那艘战舰的炮击而感到喜悦。



接着,班哲明俯瞰下方。



圣泉一直扩展到海平线,飞沫表面映照着战舰的炮烟和阴天灰暗的色彩。他和宪明两人即将被吞入那喷起的海水深处,这里就是自己这趟旅程的结束场所。



他望着右手臂缠绕的水色围巾,上面已经染上自己鲜血的颜色。



“请原谅我,莎朗。”



多亏这个护身符,让他得以看到射击观测的结果。剩下的时间大概只有一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要一直向上天祈祷莎朗不会被悲伤击倒,能够开朗、健康地生活。



与此同时——



卡路儿正拚命在空中驾驶飞机。被击落的敌军主舰吐出的烟、粉尘和钢铁绞肉在赤铜色的空中飞舞,阿尔康号的机身宛若燕子一般矫捷地在这片天空飞翔。



他看不到班哲明和宪明。在此之前,他还不时会在云层间瞥见他们的飞机,然而在大爆炸之后便完全看不到了。由于那两人深入路纳的散布界进行观测,因此卡路儿很担心他们被卷入炮击或爆炸中。



他原本想要立刻上前寻找,但事与愿违。



“好好驾驶飞机吧,笨王子!”



伊格纳修看穿他的心思,从后座怒吼。



“我正在好好驾驶,不要老是叫我笨蛋!”



“懦弱的少爷,都是因为你的驾驶技术太差,害我没什么战果!”



伊格纳修今天已击落九架飞机,却还一边如此抱怨一边替换步枪的弹匣。



“子弹快没了,都是因为你驾驶得太粗鲁,害我浪费好多子弹。你得负起责任,赌上性命飞行!”



“射击的时候闭上嘴巴!不要全都怪罪到我头上!”



卡路儿一边回嘴一边环顾四周的空域。



追逐他们的螳螂机一共有三架。从先前交手的经验,他知道这些空族飞行员的技术相当优异,如果正面挑战一定没有胜算,只能利用烟雾与碎云,边逃跑边寻找敌机的漏洞。



漆黑的炮烟伸展触手,不断扩张轮廓朝天空扩散,简直像是暗黑色的积乱云。卡路儿毫不犹豫地钻入粉尘当中。



如果是钻入真正的积乱云,他们就会被上下左右袭来的混乱气流蹂躏,最后落得机身在空中分解的命运。不过,幸亏这只是炮烟,他只要闭上气息钻进去,满脸染上煤烟再立刻冲出来,就可以扰乱敌人。



“真难看的逃法!”



后座搭乘者出声抱怨,脸上同样变得乌黑,但卡路儿只要假装没听见就好。他在先前的空战中深知自己的技术比不上敌人,因此选择弱者的战斗方式。



这时,伊格纳修突然开枪。



粗壮的红色火光朝着斜后下方的螳螂机延伸。



“十架。”



伊格纳修喃喃报出今日击落的数字。



在此同时,螳螂机化作红色的火球,起火的烧夷弹边爆炸边扩散到四面八方,弹出的数千万火花在夏日天空中绽放为巨大的花朵。



对于后座搭乘者天才的狙击术,卡路儿已经停止感叹,只能瞠目结舌。他虽然不想承认,但如果没有这家伙坐在后座,他大概早就被击落。



“真顽固,竟然还不放弃|



剩下的两架螳螂机不仅没有丧失战斗意志,反而更加勇猛,好似在享受和他们展开的空战,继续转动着旋转翼追上。



“可恶!”



卡路儿在被追逐当中,仍旧相当担心班哲明和宪明的安危,一有机会便观察四周,寻找他们的飞机踪影。



“……咦?”



云层覆盖的视野角落浮现小小的白色降落伞。他眯起眼睛,看到两朵飞行科练习生用的降落伞,随风摇晃朝着圣泉孤独地落下。



那是——



“阿宪!班仔!”



卡路儿在发觉的瞬间,立刻推倒操纵杆倾斜机身。



阿尔康号朝着两朵降落伞一口气降下。



“喂、喂!你是白痴吗?”



伊格纳修立刻抗议。他们正遭受敌军追逐,根本没有余力担心同伴。



卡路儿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仍旧打开节流阀。



如果置之不理,宪明和班哲明将会被圣泉吞没。他必须设法将阿尔康号钻到两人下方静止飘浮,接起他们的身体。



“喂,别想做傻事!如果要去接他们两个,就没办法防御敌机,到头来大家都会死!”



伊格纳修立刻看穿卡路儿的想法,对他提出忠告。



卡路儿知道伊格纳修说的没错。



他虽然知道,但是——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



伊格纳修闻言,以冷酷的口吻说:



“没错,我们帮不上忙。”



“别开玩笑,蠢蛋!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重要的朋友……”



语尾被呜咽声淹没。



卡路儿了解伊格纳修的话是正确的。



如果他去接那两人,承载上限为两人的阿尔康号不仅无法进行空战,甚至无法水平飞行,这时要是螳螂机攻来,卡路儿和伊格纳修也会被圣泉吞没。



“想要生还就得抛弃感伤。”



伊格纳修压低声音告诉他。



卡路儿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仍旧朝两名同学的降落伞飞过去。



两架螳螂机欣喜若狂地追上来,但卡路儿不顾它们仍继续加速,穿破好几层云下降,逐渐接近降落伞。



“阿宪!班仔!”



他在两人的降落伞周围盘旋,从驾驶座探出身体呼喊。



圣泉在降落伞的两百公尺下方张开大口,覆盖在表面的数千道彩虹迫不及待地等着牺牲者到来。



宪明无力地一动也不动,全身都被灼伤,或许已经死了。



班哲明背着降落伞下降,朝着卡路儿挥动左手。他的右手下垂,手掌已经消失。班哲明以剩下的一只左手对卡路儿比出信号。



他并拢手指举向斜左上方,接着水平挥动手掌。



手掌挥动的方式和说“再见”时一样。



‘不要理我们。’



这是手势的意思。在空战的时候,有时会因为守护受伤的同伴而扩大己方的伤亡,所以当飞行员理解到自己无法得救时,会向友机比出这个信号,催促他们回到空战战场。



聪明的班哲明知道卡路儿想要做什么,才会催促他回去。他知道如果卡路儿前来救他们,卡路儿和伊格纳修都无法生还。



卡路儿的视野因泪水而扭曲,仿佛在湖水中仰望蓝天一般。自从抵达圣泉以来,他不知有多少次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挫折。



他无法忍住从双眼流下的泪水,眼泪、鼻涕与呜咽使他的脸变得一塌糊涂。



他从灵魂深处呼唤着无可替换的朋友名字。



“班仔!”



‘不要理我们。’



班哲明露出严肃的表情一再比着这个信号。他的表情似乎是在斥责沉溺于感伤的卡路儿。



“阿宪!”



卡路儿用几乎扯破喉咙的声音呼唤这个名字,却没有获得回应。如果在平常时候,宪明一定会嘻皮笑脸地开玩笑,说些愚蠢的笑话,但他现在却一动也不动。



不论如何呼唤,降落伞仍旧落入圣泉。



他无法制止降落伞坠落,也没有制止的手段。



宪明和班哲明被吞入圣泉张开的怀抱中。



两人的身体被银色的飞沫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白色的降落伞也被彩虹吞没。



好几朵云遮盖卡路儿的视野,两人消失的海面被水蒸汽涂成银白色。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圣泉依旧毫无变化,朝着天空喷水。



卡路儿和伊格纳修无言地望着眼前层层的云朵。



——我不了解。



卡路儿在脑中喃喃自语。



——我不了解这个意思。



宪明柏原。



班哲明·夏礼夫。



曾发誓一定要生还的两人,努力协助击沉敌军战舰的两人,不但没有得到荣耀,反而坠入圣泉。



卡路儿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



“喂!敌机来了!”



后座的伊格纳修出声怒吼,但在卡路儿耳中,这声音感觉相当遥远。



“听到了没有,笨王子!你想死吗?”



吵死了。



卡路儿这么想,转向后方。



与其说像螳螂,倒比较像蚱蜢的敌机正笔直飞来。



“你们想怎样?”



卡路儿还想继续思念宪明和班哲明,多沉浸在他们两人的回忆中一会儿。



“好烦喔,真的很烦。”



卡路儿喃喃低语。



“哎……可恶,你们……到底想怎样……”



他越说眼光越是锐利,双眼瞪着袭来的敌机。眼泪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有如野兽的眼光。



“真火大……光男、沃夫、浮士德、阿宪和班仔都被你们杀光……真火大……”



卡路儿喃喃自语,推倒操纵杆。



阿尔康号回旋,面对迎面而来的敌机。



“……喂?”



伊格纳修发现卡路儿的情况不太对劲。



“你们害艾黎哭泣、害千春哭泣……现在又要害奈奈子和莎朗哭泣吗……”



卡路儿瞪大双眼,注视着螳螂机。



“我绝不原谅你们。”



他似乎听到额头内部发出尖锐的高音。



“我不会让你们……”



卡路儿的视觉仿佛离开机身,奔驰到空中。



“再对任何人下手……”



好似飞鸟一般,视觉从肉体抽离。



“我不会让任何人丧命……”



卡路儿的视觉鸟瞰着整片空中战场。



他能够透过云层和烟雾,完全掌握空中现存的所有敌机。



“我要守护伊斯拉。”



他喃喃说完,打开节流阀,阿尔康号宛若生物一般直接朝着敌机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