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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之羊(2 / 2)




我问过神,关于这个梦境的意义,但是没有获得解答。相反地,我听到的依旧是艾莉卡的声音:玛莉亚不是女巫。



我向大家描述了梦的内容。这样下去,包括王子和我们,塔里所有的人,都会遭到玛莉亚的屠杀。为了阻止惨剧发生,只能杀死玛莉亚……



或许是想像着这座塔化为惨剧的舞台,三个人都不禁一阵哆嗦。



「我……我才不会上当。你打算吓唬我们,毁掉这座塔吧?」卡米拉大声地叱责我,「约翰娜、安玛丽,抓住伊妲,我要去向主人报告,说伊妲发疯。」



卡米拉发出了命令,然而,安和约翰娜抓住的不是我,而是刚要走出房门的卡米拉。



两个人按住了茫然的卡米拉,恳求似地看着我:「伊妲,只要杀掉玛莉亚,王子、安还有大家就不会死,对吧?」



「伊妲,杀害玛莉亚的计划,把卡米拉排除在外吧。她绝对会向王子告密。」



我对两人点点头,把卡米拉赶出了侍女房间。关上门前,我没有忘记警告她。如果王子得知此事,表示告密的是卡米拉,也证明了卡米拉就是女巫。到时,我们会在睡着的卡米拉身上点火,把女巫烧出来。



然后,我们三个人商量着,要怎么杀害玛莉亚。伪装成自然死亡或者自杀,就不会遭到王子的鞭打。如果能弄到毒药,便能掺进菜肴让她吃下去,但是,我们没有知识、没有门路,甚至无法外出,想弄到毒药实在太困难。



打算放弃时,儿时模糊的记忆中,忽然冒出了一朵淡红色的花。



是谁指着庭院盛开的花朵,说夹竹桃有剧毒?



那就像前世的记忆,暧昧不清,但是,那一定是母亲告诉我的。我觉得那花是女巫为了制作毒药而种植出来的。



我命令老爷子抱来一堆夹竹桃枝,然后,当晚,约翰娜为玛莉亚准备了串烤,这样的大餐一定能够,诱引食欲旺盛的玛莉亚上鈎。用来串肉的,是有毒的夹竹桃枝。



在玛莉亚旁边吃着串烤的王子,称赞约翰娜的厨艺,也劝玛莉亚快快享用,于是玛莉亚伸手拿起了盘中的烤肉。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玛莉亚的烤肉,我往她的膝盖一捏。



众人屏气凝神,只见玛莉亚将夹竹桃枝拿到嘴边,张口要咬。平常她总是狼吞虎咽,不知为什么却停下了手,没把烤肉咬下来,直接放回盘子。玛莉亚说没有食欲,之后也没有动烤肉。王子差点吃掉玛莉亚留下的烤肉,我一时情急,把盘子扫到地上,救了王子一命,却挨了一顿骂。



玛莉亚识破有毒。不仅是识破,她甚至想设计主人服毒,我们实在太小看女巫看。后来塔中发生的、令人全身冻结的骇人事件,也全都是玛莉亚……



啊,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讨厌,光是想起那一幕,浑身就止不住发抖。一定又会听到魔鬼的声音,被吞入可怕的黑暗世界,如同王子那样……



我没有能够成为王子的天使吗?如果……如果供出这些,可以拯救王子的灵魂,我愿意继续说下去。将后来目击到的种种恐怖情景,全盘托出。



※※※



那天深夜,有人来敲门了。



是女巫!敲门声前所未有地粗鲁,毫无停歇的迹象,不久,传来男人的叫喊:「开门!」



是女巫用男人的嗓音说话吗?



我们非常害怕,王子要我们躲进侍女房后,前去开门。老爷子已经离开了,为了保护我们,王子亲自一探究竟。



面对不停嚷嚷的女巫,王子响应了一些话。如果响应那声音,女巫会进来啊……



刚这么想,门「砰」地一声打开了,粗暴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我们。



或许那不是女巫,而是猎巫的骑士。我们吓得发抖,听见男人呼唤着:「玛莉亚!你在哪里,玛莉亚!……」



猎巫的骑士不是来抓我们,而是来抓玛莉亚吗?不,就算王子受到了囚禁,区区一介骑士,也不可能对王子,表现出如此无礼的态度。



我们不知来者是谁,正感到不安时,清楚听见男人大吼:「哥,你在搞什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王子为「哥哥」,那就是王子的弟弟,现任的国王。原来那个男人不是女巫,也不是猎巫的骑士,而是治理这个国家的国王。



国王发现了铐在床上的玛莉亚,似乎暴跳如雷。国王咒骂王子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激动,我们担心王子会被杀,赶到了王子的卧室。



国王揪住了王子的衣襟,正勒住他,要他解开玛莉亚的手铐。



国王的腰上没有佩剑,看到王子按着脖子痛苦喘息的模样,卡米拉激动地大喊:「住手!……」



国王回过头去,发现我们四个人,哑然失声。



「她、她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国王并不晓得,王子将我们这些女巫的女儿藏在塔里。



国王暴怒,压倒了王子,跨坐在他的身上,吼着「你给我解释清楚」,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往地上撞。



这样下去,王子会死掉的。我们刚要跑过去制止,国王忽然停手。



「难不成这些女人也是……」



趁国王喃喃自语,有人拿时钟砸他的后脑勺。国王的喉咙挤出了恶心的叫声,覆盖王子般慢慢崩倒,一动也不动了。



四下里寂静得彷佛时间停止,却遭到了玛莉亚的惨叫打破,血淋淋的时钟从卡米拉手中滑落,掉到了地面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我回过神来,抱起倒在地上的王子照顾他。王子表情歪曲,激烈地呛咳着,我抚摸着他的背,后方忽然有人推开了我。又是卡米拉。



「主人,是我救了您。」卡米拉的语调比平常高上一阶,歌唱似地说。



「请看,国王已经驾崩了。」卡米拉声音颤抖,「王子,您将返回城里,登基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



卡米拉湿润的眼眸,凝望着远方,脸颊泛起了玫瑰红。她似乎在想像着王子坐上玉座,自己在旁边像王后般微笑,向人民挥手的模样。



「喏,这下你们明白,我并不是什么女巫,也没有遭魔鬼附身了吧?」



卡米拉彷佛发起了高烧,滔滔不绝地说着,看起来完全着了魔。她没有注意到哑口无言的我们,兀自讲个不停。



「保护王子的不是伊妲,而是我。因为我才是主人最重要的人。」



如今回想起来,卡米拉应该是太焦急了。她想强调自己能为王子做任何事、想立下功劳——为了守住即将被我抢走的首席地位。



不过,事态并没有按照卡米拉想像的那样发展。



王子总算停止了咳嗽,坐起了身子。我在他眼中看到绝望。



「你怎么……搞出了这种事?」王子哑声低喃,垮下了肩膀。



「王子,为什么您不称赞我?我为了主人……」



「卡米拉,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我出声提醒她,「你杀害了国王啊,不可能平安无恙的。」



「无所谓啦,伊妲。只要是为了主人,我甘愿被火烧死。」



「不是你一个人被烧死,就能够解决是。」



「一切……都完了!……」王子的呢喃声,阴沉得彷佛从地底爬上来,撩拨起了我们的不安。



「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能离开这座塔,回去城里吗?」



「不,你们会抓去审判吧。」



「主人会接受女巫审判?」



「王子也会被火烧死吗!」



安玛丽叫道,王子露出了疲惫的笑,说避不开刑罚。



「主人,杀害国王的是我。主人没有犯下任何错,为什么非受惩罚不可?」



「即使动手的是你,民众也会认为,我该负起责任。」



囚禁在塔中二十年的王子侍女,杀害了王子的弟弟——国王,任何人都会怀疑,是身为兄长的王子做的。



「况且,把你们藏匿在这里的事情,只有我和老爷子知道。单是这件事曝光,我就得负起责任。」



「怎么这样……主人居然因为我们而受罚……啊啊,都是我的错!我竟然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



卡米拉崩溃哭倒,我替她问王子:「难道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什么……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国王没有带家臣就上门。」我自信地说,「我们可以藏起尸体,就当国王从来也没有来过。」



王子思索片刻,还是摇头:「没办法。他告诉王后要来找哥哥,如果他没有回去,头号嫌疑犯就是我。迟早会有人来接他。」



王子命令我收拾行李,说再也无法回来了。王子打算出发进城。可是,违反禁令离开这座塔,会罪加一等。



「王子,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询问神该怎么办。」



王子耸了耸肩膀,我在他面前跪下,双手交握闭上限,乞求神明引导。



我诚心诚意地祈祷着,却听不见神的声音。王子等不及了,亲自动手收拾行李。我焦急万分,几乎要掉泪。



不管我再拼命呼唤,都没有神谕降临,反倒是艾莉卡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嗡嗡作响:「带着玛莉亚逃离这里……」



玛莉亚目睹了国王惨死,打击过大昏倒了,还躺在地上。看到她的模样,我顿时醒悟。打一开始,神的启示就摆在眼前。



「王子,说是玛莉亚杀害了国王,而不是卡米拉,如何?」



王子继续收拾行李,瞥一眼昏厥的玛莉亚,嗤之以鼻。



「神谕那样指示吗?」



「如果来接玛莉亚的国王,是被玛莉亚杀死了,王子就没有责任。因为玛莉亚是女巫,把她送上法庭去,一定会判处火刑。」



「玛莉亚会否认杀人,况且她亲眼看见是卡米拉动的手。」



「那么,只要封住玛莉亚的嘴巴就行。就说是玛莉亚杀害了国王后,服毒自杀。我们的房间里,储存了许多有毒的夹竹桃枝。」



王子停下了手,直盯着我说:「伊妲,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只要能够保护王子,让我放弃当天使,变成再怎么可怕的女人或魔鬼,我都觉得无所谓啦。我本来会跟家母一起被烧死,若不是王子救助,也没有现在的我。报恩的时候到了。」



大概是我的话打动了王子,他像在沉思,默默不语。



「但是,我的弟弟就死在这里,不管我怎么辩解,都会引起怀疑。」



「把尸体搬到塔外吧。当成是国王离开途中,遭到了玛莉亚的杀害,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幸好国王进来后,门闩还没有放回去。而且国王一个人进塔,表示守卫不在,对吧?」



「你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办得到吗?」



「为了主人,我们一定会办到。神会守护我们。」



「就请您让我们为您效劳吧。即使遭猎巫的骑士发现,受到残忍的拷问,为了主人而死,卡米拉也是得偿所愿。」



卡米拉放声哭泣,安玛丽和约翰娜跟着哭了起来,我的眼中也滚出了泪水。王子逐一端详我们的脸……



「卡米拉、约翰娜、伊妲、安玛丽,你们说不记得,当初来到塔里的经过了。」



望着彼此泪湿的脸,我们点了点头。



「之前的记忆像罩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想不起来。这座塔里的生活、与主人一同度过的时光,就是我们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啊。如今回想,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主人,卡米拉不愿意!」



「我想继续为主人做更多美味的菜肴。」



「为了主人和小宝宝,安什么都愿意做。」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们都要保护王子,还有在这座塔里的生活。」



或许是大受感动,王子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



「你们……」王子喃喃着,低声笑了起来,愈来愈大声,最后爆发。王子疯狂地笑,却频频拭泪。我们围绕着王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



王子又哭又笑,有些疲累,终于抬起头对我们微笑,开口说道:「有样东西,恰恰能用来搬运尸体。」



我们解开了玛莉亚系在床上的手铐,塞住了她的嘴巴。



四个女人要搬运两具尸体,实在太困难了,我们决定让玛莉亚用走的。然后,我们将夹竹桃枝熬出的毒液装入水壶,打算逼玛莉亚在塔外喝下。



准备就绪后,打开塔门一看,夜晚的空气温柔地抚过脸颊。



将近二十年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塔半步,在有些青涩、又有些甜蜜的夜晚的空气围绕下,我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尽管毫无记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却感到无比怀念,欢喜得颤抖。幽暗中微微摇曳的市街灯火,远方传来的虫鸣及草叶沙沙声,拂过肌肤、带着湿气的鲜嫩的风,一切都那么地新鲜,又令人十分怀念,刺激着五官,彷佛快让人回忆起了什么。



朝门外踏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间,我紧张到淌下了冷汗。举起烛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影,我把玛莉亚拖到楼梯处,要她站好。在我身后,卡米拉、约翰娜和安玛丽合力搬运着,装有国王的尸体的旅行箱。通往地面的阶梯长得遥无尽头,虽然各处都有灯火,但半途就融入到了黑暗之中,看不见终点。从上方俯视,感觉好似会遭到吞没,教人望而却步。我以烛台照亮后方三人的脚边,协助她们小心翼翼地抬下旅行箱。



如同王子所说,那个旅行箱正适合用来搬运尸体。箱子是长方形的,尺寸很大,像贝壳一样以铰链开合着,恰巧可以装进小个子的国王。



当王子取出旅行箱时,我非常惊讶。



首先,我完全不晓得,塔里还有那个旅行箱。



我负责塔内的清扫工作,自认为此一狭小空间里的所有物品,不管是橱柜或抽屉的每一个角落,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做梦都没有想过,塔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会遗落这么大的旅行箱?



另一点是,明明根本不知道旅行箱的存在,我竟然觉得它似曾相识。



看到王子搬出旅行箱,我的心脏猛然一跳,像被揪紧了胸口,感到非常难受,于是我急忙转开了目光。



我曾经在别的地方,瞧见过这个色泽暗沉的旅行箱,不记得在塔里看过,应该是在之前的生活中看到过,或者接触过极相似的旅行箱。想唤起的记忆无法成形,如流沙滑走了。我为想不起感到焦急,胸口隐隐作痛,但是,既然会引发这么大的不安,显然绝非温馨的回忆。



不仅是我,其他几个女人似乎,也对旅行箱有所感应。



后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叫,同时我的脚部遭到了撞击,滚落到了阶梯下面。安玛丽承受不住重量,放开了旅行箱。距离平台只剩几步,幸好没有受伤,但由于发出叫声,王子过来查看。



确定我还能走动后,王子拿起了烛台,另一只手抱住了玛莉亚,领头前行。虽然不想让王子暴露在危险当中,但是,平常几乎没有机会,搬运重物的三个女人,恐怕抬不动旅行箱,于是我帮忙抬起旅行箱。



碰到旅行箱的一瞬间,我一阵毛骨悚然。这个旅行箱彷佛会唤醒我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我连忙转移注意力,又觉得遗忘重要的事,心绪纷乱。



我不去想多余的事情,专心注视着王子的背影,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蜡烛的火光下,王子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因搂住玛莉亚的腰,看起来像有两只手和四只脚的双头怪物。



玛莉亚顺从得十分诡异。目睹国王的死,她震惊过度,整个人恍恍惚惚。突然间,玛莉亚回头看向了我,塞住的嘴巴奇妙歪曲。下一瞬间,玛莉亚倒向了王子,两个人的影子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王子并没有倒下,扶着玛莉亚站直,但是,再次回到王子身后的影子,变成了比双头怪物更骇人的东西。



在王子身后摇摇晃晃的影子,长着两根角和尖耳朵,以及彷佛蝙蝠一般巨大的翅膀。



是魔鬼。王子被魔鬼附身了。



这时,我想起认得旅行箱的理由了。



我被自己的叫声惊醒了,看见黑暗中朦胧浮现的淡红色花朵。



烛火幽幽照亮的,是我们要老爷子采摘来的夹竹桃枝。这是坚硬床铺一字排开的侍女房。



我跪倒在地上,手肘撑在床板上,双手合十。我似乎在祈祷中,落入了短暂的睡眠。四下张整,卡米拉也是相同的姿势,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瞌睡。安玛丽趴在床上吸吮拇指,约翰娜躺在地上打鼾。



刚才那是什么梦?逼真得简直一点都不像梦。莫非那是神的启示?



冷汗淌过背后,在不安的驱使下,我离开了侍女的房间,前往王子的卧室。途中听到声音,我停下了脚步。



浴室里有人。



背对着我的女人,正从男人臀部抽出一样东西。那是挂着好几个小人偶的盒状物品。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从背后抓住捏紧盒子的女人的手。



女人尖叫回头,是玛莉亚。



她的前方,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肚子卡在浴缸边缘,身体折成了两半,头栽进了盛满了水的浴缸里。



不用看脸也知道,那就是王子的背影。



王子趴倒在水中,一动也不动,脖子和肩膀有遭人按住的痕迹。



「不,不是我……」玛莉亚颤抖着摇头低喃。我一把推开她,将她赶出了浴室。



赶来的卡米拉、约翰娜、安玛丽和我,一起把王子从浴缸丽拖了出来,拼命地呼唤他,摇晃身体,但王子并没有恢复呼吸。



我抬起头来,眼睛对上了微微颤抖的玛莉亚的目光。



「你和魔鬼联手杀害了王子?立刻让王子复活!……」



我愤怒地扑了上去,玛莉亚尖叫起来,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面。



「啊,那个……」约翰娜指着地上喊道。



「那一定是施法的道具。玛莉亚用它念咒后,国王就出现了。」



玛莉亚神色大变,想扑向前去。我抢先一步踹飞了那个玩意儿,将玛莉亚压在了墙上。



「把王子还来。如果你是女巫,一定能够用巫术让死者复生。」



玛莉亚装傻,否认自己是女巫。面对她的厚脸皮,我非常愤怒,抓起夹竹桃枝殴打她。玛莉亚四处窜逃,我大喊着,让王子回来就放过她,但是她不理会我,所以我毫不留情地痛揍她。



卡米拉、约翰娜、安玛丽也加入,口口声声地喊着:「把王子还回来!……」所有的人联手,疯狂地拿树枝鞭打玛莉亚白皙的皮肤。



究竟经过了多长时间?我发现玛莉亚一动也不动,不禁停下了手。



卡米拉肩膀起伏喘气,望向玛莉亚问:「死了吗?」



我触摸着玛莉亚,确认了她的脉搏,摇摇头:「用这么细的树枝,根本打不死女巫。」



「伊妲,怎么办?怎样才能够让主人活过来?」



六只眼睛向我恳求着,她们渴望有神谕。



请让王子复活吧,我当场跪下祈祷。



但是,神明并没有聆听我的愿望,又是艾莉卡的声音响应:「不可以杀玛莉亚……」



我才不会上当呢。艾莉卡是魔鬼,神的旨意一定与魔鬼的耳语相反。



我缓缓地张开眼睛,告诉其他人神的启示:「只要除掉玛莉亚,王子就能够复活。」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为了王子,这次一定会用最适合女巫的方法,取了玛莉亚的生命。



我们将昏倒的玛莉亚抬上了床,铐住了她的双手,然后在周围堆满了夹竹桃枝,最后派约翰娜去厨房拿油。



我将油浇淋在玛莉亚的全身上,玛莉亚对泼在脸上的油,终于产生了反应,睁开了眼睛看着;但是,她似乎无法理解自身的处境,看着夹竹桃枝的目光迷茫。然而,她注意到安正拿着烛台,在我的命令下逼近,便一口气清醒了,脸庞恐惧得歪曲……



「快住手!……」玛莉亚浑身是油,哭求饶命。



安回头看着我,我对寻求指示的她点了点头,冷酷下令:「安玛丽,点火烧死玛莉亚。这是神的旨意。」



「安!绝对不行!……」玛莉亚声嘶力竭地阻止,「要是那么做,大家都会死。」



「别听女巫胡说八道,会被业火焚烧的只有女巫。」



安走近了床铺,把烛火凑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玛莉亚突然露出了笨拙的微笑,讨好地开口喊道:「安,等一下!我晓得你想知道的事。」



「安想知道的事?」



「是谁向那个男的告了状,说小宝宝是老爷子的小孩?」



安惊讶地停下了手:「咦,是卡米拉吧,不是吗?那会是谁?是谁向王子撒那种谎?」她激动地问道。



「不要走进女巫的圈套。安,快点火……」



「安,就是她,是伊妲告的密。」



「咦,骗人,伊妲怎么可能,做处那种事来?伊妲,她骗人的吧?」



「当……当……当……当然是骗……骗……骗……骗你……你……骗你的……」



明明刚才还崇拜地看着我,安的眼神倏地变冷了,浮现出了猜疑与失望。



「不只是安,去密告约翰娜讲我坏话的,也是伊妲。」



「怎么会……伊妲,这是真的吗?」约翰娜问我。



「不……不是……约……约翰……不、不、不是……」



「我都听到了。」玛莉亚疯狂地大声嚎叫着,「因为我就一直待在那个男的身边,我听得一清二楚。」



「闭……闭……闭……闭……闭……闭……你给我……给我闭……」



我想大叫「闭嘴,你这个女巫!」,舌头却转不过来弯儿了。在无处发泄的烦躁下,我推开了卡米拉和约翰娜,从安玛丽的手中抢过烛台。



我将蜡烛高举到头上,玛莉亚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尖叫。



多么大快人心,神的旨意不可能败给女巫。要是舌头灵活,我也想呐喊,让这个女人知道,神是护佑着我的。



烛火靠近时,玛莉亚别过了脸,死心塌地般地闭上了眼睛。刚要在玛莉亚栗色长发上点火,背后忽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住手!……」



王子回来了……



我用全身感受着愿望成真的欢喜,克制住泪水回过头。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与王子毫不相似的陌生男子。



【玛莉亚】



妈了个巴子的,差点真的没了命。



拜托,要不是叔叔过来,我恐怕早就被宰掉了。



这些人实在有够可怕的,脑袋有病。那根本是疯子的眼神。吼,什么火刑啊,未免太夸张了吧,竟然要玩真的啊?



那几个老太太以为,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气得跟什么似的,就说不是我嘛。



我去的时候,那个恶心的大叔就死掉了好吗?



可是,她们却乱打我一顿,要是真的点着了火,人家……



啊,一想到就忍不住发抖。脑袋糊成了一片,全身痛得要命,搞不好我快不行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们。虽然觉得「变态阿宅王子去死!」,可是,那些臭老太太更应该死一百万回啦。也不想一想是几岁的老太太,什么卡米拉、安玛丽,搞屁啊?洗脑宗教吗?



咦,什么叫不是?



叔叔,你知道?是说……你是谁?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接受家长的委托,来寻找他们的女儿。」



「咦,真的假的啊?难道大叔是侦探?我妈妈雇你来的?这么一提,那老头说外面有个男人,忽然叫住了他问话,在寻找失踪女孩,原来就是你。欵,你是侦探,应该知道人是谁杀的吧?」



「谁杀的……?」



「那个大叔的胳臂和肩膀,似乎有淤青,但是,看上去却没有什么伤口,表示有人将他按进浴缸丽溺死的吧?老太太们对那个家伙绝对服从,而且感觉女人的力气没有办法……难不成是老头杀的?」



「十点多离开后,他就没有回来。」



「对嘛,老头晚上都不在。而且他怕大叔怕得要命,就算在也不敢动手吧。假如不是老头,就是那四个人中的谁杀的啰?她们都叫那个丑八怪大叔『王子』,把他当成了真的王子一样服侍。」



「他遇害的时候,你不是在这里吗?」



「嗯,可是在那之前,我看见卡米拉打死了宪人,好像吓昏了,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半个人影,手铐也没有系在床上,我觉得应该趁机快逃。不过,我突然瞄到那家伙倒在浴室里,屁股口袋露出了我的移动电话吊饰。刚要拿回来,伊妲就跑了过来,然后……」



「哈哈,你一定吓坏了吧……对了,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跟宪人碰面,才刚道别,那个叫王子的大叔就来搭讪。然后,他说宪人找我过去,我一上车,就被带到了这里。那些老太太喊他主人之类的,差点儿没有笑死我。搞什么,这是老太太咖啡厅吗?还给我扣上手铐,实在让人焦急。因为根本没有想到,宪人的哥哥会监禁我嘛。」



「宪人是你的朋友吗?你们年纪相差很多。」



「也不算朋友啦,是在某个地方认识,见过几次面而已。欤,宪人真的死掉了吧?叔叔,你看到宪人的尸体没有?他没有又活过来之类的吧?有吗?」



「对,他去世了。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也没有啦。啊,我是觉得,因为我叫他来,才害他被杀了……我在他的语音信箱,留言到一半,约翰娜就抢走了移动电话。咦,叔叔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移动电话没有开GPS啊。」



「我在寻找的不是你。」



「什么啊?」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女儿没有回家,你的父母恐怕担心得不成人形。我有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女儿,虽然最近她连话都不怎么跟我说了。」



「嗳,那不重要。叔叔到底在找谁?」



「我的委托人,就是饭田惠利香的父母。」



「那是谁?咦,莫名其妙,这里又没有叫饭田惠利香(Iida Erika)的女生……啊,饭田……不会吧,难道她就是伊妲?」



「对。」



「真的假的?最神经的一个耶。就是她煽动另外三个人,想杀死我。大叔是个小孬孬,只要我对他凶一点,他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可是伊妲真的好好恐怖。叔叔说她爸妈在找人,意思是她离家出走,待在这边?她哪里是会离家出走的年纪啊?杀死变态阿宅王子的,会不会也是伊妲?这么一提,我好像看到伊妲对大叔发脾气耶。不过,地点是在外面的楼梯,应该是做梦吧。」



「你昏倒之后,真的差点被带出去。」



「咦,你怎么知道?」



「我分别听过她们的说明。弟弟被打死,害得那个人走投无路。虽然动手的不是他,但如果是让凶手自首,其他的秘密也会曝光了。为了阻止事情败露,他命令那些女人们,把弟弟的尸体搬了出去,当成是你杀的。」



「啥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嘛。」



「他们设想的剧本,似乎是要让你在尸体旁边服毒自杀。当然,这是打算灭口。为了拯救主人,她们拖着意识不清的你,试图将装着王子弟弟尸体的旅行箱搬到外头。」



「我的天哪,那我怎么会得救?」



「是啊,大概是那个旅行箱,以及外面世界的风、气味和声音,让她们蓦地想起了被封印的过去了吧。」



「什么?」



「饭田惠利香跟你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她跟你一样,都是被绑架来的。」



「你骗人……」



「不仅是饭田惠利香,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受害者。」



「你在骗人,这怎么可能?她们都开开心心地服侍着那个变态大叔,上手铐的只有我。要是想逃,她们随时都能逃走啊。」



「她们被洗脑了,相信大门从外侧上锁,即使出去也会遭到猎巫,活活烧死。」



「她们是提过猎巫之类的,可是,连小学生都知道是唬人的吧?」



「饭田惠利香是在十九年前被绑架的,当时才五岁。」



「咦,真的假的,那么小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我接到她的父母的委托,回溯过去、调查案情,发现和崎玉县这里邻接的茨城、栃木和群马几个县,也发生过未寻获的小女孩失踪的案件。」



「那是卡米拉、约翰娜和安玛丽?」



「她们恐怕就是失踪的神居兰子(Kamii Ranko)、米原花(Yonehara Hana)和安藤真理(Ando Mari)吧。其中两个人的住家附近,当年曾经有人目击到,十分相似的可疑车辆。我从那辆车着手,循线查到大路一浩①。我拜访了他的家,发现玄关门铃拆掉了,敲门也没有响应,屋内一片寂静,我以为没有人在。不过,早上我抓住他下班回家的父亲,说明正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女孩,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他一脸狼狈,于是我心想,里头有一定有鬼,便追查了大路父子。」



①大路一浩(Ouji Kazuhiro)的姓氏「大路」与日文中的「王子」同音。



「等一下,你说『父亲』……?」



「你们口中的『老爷子』大路靖男,就是大路一浩的亲生父亲。」



「骗人的吧?那么,他根本知道儿子监禁小女孩吗?」



「靖男的下巴和手臂都有伤吧?他看上去个性就很懦弱,害怕遭儿子殴打,便一直视而不见吧。甚至在退休以后,还不断提供快四十岁的茧居族儿子生活费。刚才我跟踪他出门,发现他在深夜的便当工厂上班。」



「真是莫名其妙,宪人不晓得这些事情吗?」



「你的朋友大路宪人,跟父亲和哥哥,似乎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母亲逝世以后,父亲在他读高中时再婚,但一浩对继母带来的小孩性骚扰,所以很快地就离婚了。后来,父亲和两个儿子,搬进了这一幢集合住宅,一浩变成了茧居族,宪人高中毕业就离开了家。比起哥哥,宪人正常了许多,不过他会与你援交,在性方面果然有问题……嗯,是所谓的恋童癖吧。」



「连援交都发现了。」



「我不清楚一浩是怎么晓得,弟弟和你的关系,但是,当我听说一浩性骚扰继妹时,是宪人插手救了人,或许大路一浩对此怀恨在心,想借由抢走你来报复弟弟。拐来的少女都长大成人了,可是你还很年轻。」



「那个变态阿宅真的恶心到爆啦。连警察都找不到人,叔叔你真的好厉害。」



「一点都不厉害。如果能更早发现……如果我以找亲生女儿的心情进行追查,就不会演变成这样,实在愧疚。」



「好啦,这是集合住宅吧?怎么会没有人发现?隔壁应该听得到鞭子的抽打声之类的吧?」



「以前的住户会弹琴,会加装隔音墙。而且,由于房屋严重老朽,从不久前,这幢建筑就几乎没有人住了。」



「所以,即使挨鞭子,她们的哀号也没有人听见啊。对她们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变态阿宅死在她们手中,也是活该啦。是伊妲杀的吧?」



「………」



「咦,不是伊妲吗?是卡米拉,还是约翰娜?难不成是安玛丽?」



「大家一起杀的。」



「咦?」



「她们四个人合力将大路一浩压进了浴缸。」



「等一下,那么,她们干嘛抓狂指控是我杀的?」



「她们以为你是女巫。」



「搞什么唉,我怎么会是女巫?」



「她们说你的胸口有蝴蝶状胎记,还使用巫术让印记瞬间消失。另外,你借着魔力识破了下毒的肉。」



「天哪,真惊险。那肉果然有问题?安一直盯着肉,我就知道一定有鬼,幸好没有吃下去。」



「不管是对你,或是她们,这都是万幸。她们口中的蝴蝶胎记是什么?」



「不是胎记,是刺青贴纸啦,不管是谁都能随时撕下丢掉。居然因为那种东西,被当成女巫抓去烧,真是有够夸张。」



「中世纪的猎巫,似乎会把疣、痣,甚至痘子当成女巫的印记,为此拷问无辜的女人,任意处刑。据说,猎巫是民众的不安高涨,引发的集团歇斯底里,即使在现代,还是可能发生的。」



「不过,明明是她们四个杀了人,怎么推给我嘛,未免太奇怪了吧?」



「她们没有杀害那个人的自觉。」



「什么啊?」



「她们承认一起把大路一浩压进了浴缸,但是,主张是为了救他,将附身的魔鬼赶出他的体内。」



「神经病啊,什么意思?」



「大路一浩将拐来的女孩塞进行李箱,搬到了住处。然后,将她们囚禁在行李箱里,直到她们乖乖听话,才放出来。她们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应该是为了活下去,把那段恐怖的记忆封印、切割开来。岂料,搬运宪人的尸体时,她们看到了行李箱,那些记忆瞬间恢复了。饭田惠利香在户外楼梯指着一浩大叫:『他是魔鬼!』女人们陷入了恐慌,放声哭喊,一浩急忙带她们回屋内,进行安抚,想蒙混过关,但饭田主张把她们塞进行李箱的,是王子体内的魔鬼,坚持不妥协。虽然现在是秋天,天气还这么热,一浩大概是急着在今晚丢弃尸体,便承认如同伊妲说的,那不是他,而是体内魔鬼干的坏事。为了驱赶宝贝王子身上的魔鬼,她们将他按进了水里。一切都是要保护心爱的王子。」



「这听起来不是很奇怪吗?要是为了大叔对她们做的事抓狂,联手杀害他,还能够理解,但是,怎么会是为了心爱的王子?你说她们是被拐来的,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可能骗你?」



「她们全身上下都表现出『我超爱王子、我爱死王子了』的精神状态;甚至不借耍肮脏的手段,把别人踹下去,也要吸引绑架自己的男人的注意,这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



「把别人踹下去?」



「刚才为了阻止安玛丽,我说是伊妲向大叔告密,指称安肚里的孩子是老头的……」



「其实不是吗?」



「我没有骗她,但也不是真话。告密的不只伊妲一个人,卡米拉和约翰娜偷偷跑来找大叔,说出了一样的话。至于约翰娜的事,一样是约翰娜以外的三个人,在不同时间来跟大叔打小报告,向他强调只有自己站在王子那边、自己比任何人都重视王子。如果她们真的跟我一样是被拐来的,怎么可能都想变成绑架犯心目中的第一?」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你听过这种病吗?」



「那是什么?」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银行曾经发生一起抢劫案,强盗劫持人质据守在银行时,人质竟然协助歹徒,帮忙举枪瞄准警察,甚至在获释后仍为歹徒讲话。其中,甚至有人质向歹徒表白爱意,跟歹徒结婚。」



「怎么会这样?」



「据说,加害者与被害者在封闭的空间内,长期共同经历非日常的体验,有时候被害者便会对歹徒产生共鸣,萌生信赖与爱意。」



「她们也是这样吗?」



「不完全相同,她们受暴力与恐惧支配,遭到洗脑了吧。大路一浩让她们相信,他是被囚禁在塔里的悲剧王子,她们的母亲是恐怖的女巫,彻底否定了她们的过去,建立起独特的扭曲世界观。这些彻底遭到洗脑的少女,不期然地协助后来的少女们的洗脑工程。」



「原来她们真的以为,这里是一座塔……」



「如果不相信黄莺集合住宅的五〇一号室为一座塔、大路一浩是王子,她们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吧。」



「………」



「唔,怎么?」



「我只是在想,假使这里是塔……布覆盖的那扇窗外,会是怎样的景色?像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吗?或者,是一座广场,有着女巫遭受火刑的中世纪街景?」



「不知道……我没有问她们这个问题。」



「我……还是无法原谅她们,因为我真的吓得半死。可是……要是五岁就被带来这里,或许麻里亚(Maria)也会变成跟她们一样,想把新来的人烧死。吧!……」



「那么一来,在你的想像中,遮住的窗外会是怎样的景色?」



「不晓得,不过……大概是天空吧。」



「天空?」



「嗯啊,如果……是蓝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