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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天气瓶(2 / 2)


「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果然不会啊……」



「医生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很累?」



「我没事,谢谢关心。」



爱德华丢下旅馆老板,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从裤子口袋拿出野草。有没有办法调查史托克斯男爵的鞋子?



不用考虑杀去宅邸要求男爵让他调查。这很可能让男爵夫人置身危险。



然而要是没有证据,就无法断言在塔现身的人是史托克斯男爵。说不定也可能是死者家属,未必是来破坏墓的人。



在他苦思对策之际,绝佳的机会出乎意料,很快就自己送上门。



男爵夫人的侍女造访旅馆。



「我来拿药。」



爱德华请她进来房内。她在进门后压低声音讲起悄悄话。



「艾梅莉亚夫人要我传话。调查进度如何?」



「收到。我现在来写处方笺,麻烦你交给男爵夫人。」



爱德华拿出纸笔,匆匆写了一张信。



「这是您指定的物品。服用请注意脚底。长度与处方药草等长,适用于纵向的特殊伤疤。」



她应该看得懂这串暗语。



爱德华将野草夹进信里折好信纸,连同嗅盐一起交给侍女。他没多做说明就送走了侍女。三天后他收到回应。



「药草贴切无比,也适用于脚底的伤疤,效果绝伦。非常感谢您。」



看来脚印一致。



那天晚上来到塔边的人,果然就是史托克斯男爵。



男爵身怀某种秘密——他在打什么算盘?



「佳多纳医生。」侍女突然开口。「艾梅莉亚夫人她说……想离开宅邸。」



「我明白。但……」



她认为男爵想对她下手。尽管实际上男爵的目的与意图仍未明了,目前她的猜忌心却已达到最高点。爱德华很后悔,或许他太早跟夫人报告了。应该等他掌握更多男爵的真面目再付诸行动。



爱德华烦恼到最后,请侍女代为传话。



「我来办理住院手续,麻烦您等到那个时候。」



他姑且先送走了侍女。



只能想办法安排夫人离开宅邸了。若是以病患的名义送夫人住院,他就能利用医师这个立场进行各种协助。但史托克斯男爵能接受吗?



此后几天,侍女都没现身。



爱德华在这段期间,前往斯肯索普勘查医院。市内有两间大型医院,院内设施也很完备。只要妥善安排,应该就能把男爵夫人带到这里。



接着就只剩该如何让男爵接受……



在他反复思索这个问题时,宅邸派遣使者前来。使者不是平常那个男爵夫人的侍女,而是侍者。他想邀请爱德华明天来拜访。



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爱德华开心没有多久,立刻改变想法。男爵有可能闲来没事就把自己找去宅邸吗?他没有要办晚宴,看起来也不太需要医生。



他有不好的预感。难道男爵发现了?



这并非不可能。男爵是否对夫人有别以往的态度起疑?还是说他已经透过夫人问出了她的计划?或者说不定她已不在人世——



烦恼到最后,爱德华决定接受邀请。



隔天下午,整片天空都挂着沈甸甸的云层,看起来随时会下雨。前往宅邸的途中,他见到好几座塔,彷佛死者们正目送着爱德华。



侍者在门前等候。爱德华在他的带领下穿过宅邸大门。尽管他之前也来过这里,他却觉得此地比以前更幽暗,空气也更混浊。



他通过玄关,来到客厅。然而史托克斯男爵不在那里。



「主人在他的房间等候。」



爱德华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里头的房间。



穿越长长的走廊后,最深处就是史托克斯男爵的房间。



侍者为他开门。



男爵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他正在把玩桌上陈列的实验器具。



「佳多纳医生来访。」侍者说完,随即离开房间。



接着门关上了。



史托克斯男爵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转过身。他的表情不知怎地看起来非常忧郁。疲惫的双眼在半空游移许久,才终于跟眼前的爱德华对上视线。



「医生,抱歉特地请你跑这一趟。」



「不会,我闲得很。要不要一起去狩猎?」



「可惜我不打猎。」爱德华的玩笑话让男爵脸上浮现笑容。「我正愁没人陪我聊天。能陪陪我吗?」



「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



「谢谢。我跟这座村子的人实在谈不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是在跟上个世纪的人说话。」



「这世上应该没多少人,能跟曾在四海展开多次冒险的船长对等交谈吧?」



「我并不是想炫耀我的冒险。我是想聊聊我花了一辈子做的研究。」



「是什么……研究?」



「大家都说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但真的是这样吗?你不觉得有一天人类也能用科学的力量得知未来吗?」



「您是指预知未来?不管科学再怎么进步,这应该都是不可能的。要是真有这种事,人类社会将会大幅转变。不会有人去打一开始就知道胜负的仗,知道结婚对象是谁,也不会有人开不必要的晚宴。」



爱德华半开玩笑,但史托克斯男爵却没有笑容。



「末日即将到来。」他突然冒出这句话。



「……咦?」



「这是我研究的成果。我看得出未来。」



史托克斯男爵的表情近似虚无。简直就像在活人身体上挂了一颗死人的头。



「这不可能,人无法预知未来。」



「你确定吗?」



史托克斯男爵再次转向桌子,他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燧发式手枪。



爱德华不禁屏住呼吸,后退几步。



然而男爵没把枪口对准爱德华,而是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一八二八年,我在船上死过一次。」他的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以空洞的眼神对着爱德华。「船因为天候恶劣停滞好几天。在宛如世界末日的暴风雨吹打中,我对未来感到悲观,像现在这样将枪对着自己的头扣下扳机。谁知道……此时船剧烈摇晃,子弹只擦过我的额头而已。在那之后暴风雨难以置信地平静下来,我才有办法回到祖国。」



史托克斯男爵将手枪放在桌上。接着他轻触右边太阳穴上的伤疤。



「此后我倾注家财,把时间花费在预知未来的研究上。只要知道一秒后的未来,或许就能救起一条命。医生,当我说『得知未来』时,你是不是想成超自然的能力?」



「因为靠科学无法得知未来……我只能想作是超自然力量。」



「这就不对了,医生。科学连未来都能看穿。」



史托克斯男爵指着放在桌上的圆柱形玻璃瓶。



这清澈通透的玻璃瓶里填满了透明无色的液体,放置在木制底座上。液体里头有结晶状的物质像雪一般飘落,彷佛玻璃瓶里正下着一场暴风雪。



「……这是某种实验器材吗?」



「这叫做天气瓶。里头是乙醇、硝酸钾与氯化铵等特定药剂以特定的比例调成的溶液。原本是一种航海道具,之前我也把同一种东西带上小猎犬号,但我后来又再加了几种药剂进行改良。这就是——预测天气的道具。」



「也就是说,它可以得知未来的天气?」



「没错。假如液体非常清澈没有任何结晶,就表示不久后将会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要是底下变得混浊还累积小结晶,就表示要下雨了。」



「真是神奇……它的原理是什么?」



「里头的药剂会因气温、湿度与大气压力等条件有化学变化,导致结晶产生或消失。」



「原来如此……这就是可以看穿未来的科学啊。」



「你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吗?」史托克斯男爵彷佛看穿了爱德华的想法。「看来你似乎不了解预知未来的天气有多重要。你应该知道在古代战争中,天候一直是决定胜负的要因。雪可以害连队全军覆没,暴风害大舰队沈入海底。气象比任何兵器都还强劲,人类却连这个事实都还没察觉。这个天气瓶也潜藏着超乎普通航海道具的可能性。」



听着史托克斯男爵的话,爱德华逐渐佩服起来。至今他的心情也曾受天气走向左右,却不曾尝试以可客观判断的方式来预测天气。大家都是这样。然而男爵说得没错,要是人类能早一点发展气象学,历史想必大为不同。



「这真是很有意思。村民怎么没人告诉我,您在研究气象学?」



「非常遗憾,跟他们说明,他们也无法理解。即使在走在世界最前端的祖国英格兰,像这样的乡村还是更崇敬神明或精灵这类无科学根据的存在。比起科学性说明天气变化,说是神明显灵他们更听得进去。」



「但他们的这种认知,有一天可能会因为您的研究而开始改变。」



「很难说。」



史托克斯男爵露出疲惫的笑容。



爱德华突然领悟过来。



「该不会……这座村子的产量提升,就是它的功劳?」爱德华指着天气瓶。



「你明白了啊?」男爵点头。「农业与天气的关系也是密不可分。尤其是这座村子一下雨河川立刻泛滥,田就报销了。田地一旦毁了,人跟牛羊也没饭吃。但要是能预知未来的天气,就能在适当的时期播种,适当的时期收成。」



「这么说来……村民深信是塔葬的恩泽,其实是你的气象学产物?」



「没错。」



史托克斯男爵指尖扫过太阳穴,深深陷进椅子里。



如果男爵的话属实,他对迈斯比的贡献乃是不可胜数。不仅如此,未来全英国、全世界都会参考男爵的研究。



「人无法立刻信任科学。因为人数千年来都相信世间的法则由神掌控。就算我先跟大家说明天气瓶,求他们现在快收割小麦,他们也不会理睬我。于是我采用了塔葬这方法。塔等于是巨大的遗照。所有人都愿意倾听来自过世亲人的话语。」



「也就是说塔葬是用来在村里普及气象学式生产系统的仪式……是吗?」



「正是。成效无可挑剔。」



「但……既然如此,为何您现在一脸如此忧虑?」



在爱德华指出这点后,史托克斯男爵露出更加严肃的表情指着天气瓶。



「你看看这结晶的暴风雪。」



在天气瓶中乱舞的结晶,看起来比刚才更狂暴。



「这个状态是……它预测到什么样的天气?」



「我刚说过了吧?」男爵说完闭上双眼摆头。「是末日。」



「……末日?」



「就是世界末日。你读过圣经吗?放心,我也没认真读过。但你至少也知道启示录吧?就是据说描写了人类下场的那章。」



「您的意思是天气瓶宣告了启示录?」



「一如你所见。」



「怎么会……」



「终结之日即将来临。你要是有办法,现在就尽快逃得远远的。医生,你是个命不该绝的人才。」



史托克斯男爵猛然起身,一脸鬼气逼人拉着爱德华的手,把他带出房外。



「男爵,那您自己怎么办?」



「我还有未竟之事。」



说完男爵回到房间关上门。爱德华快步走到门前呼唤男爵,然而房内没有反应。



爱德华死心打道回府。雨水打在走廊的窗户上,他过来的时候还没下雨。这是启示录的开始吗?



他独自穿越客厅来到玄关。正当他要出门时,有人叫着他。



转身一看,男爵夫人一脸不安地站在那边。



「佳多纳医生,您别来无恙?」



「啊,还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受到很大的冲击。



「男爵看起来还好吗?」男爵夫人低声询问。



「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然后……似乎非常混乱。」



「他这几天都窝在房间里。两位谈了什么样的话?」



「关于这个……」



爱德华一五一十说出来。



男爵夫人的脸色随着他的说明益发苍白。



「『末日即将到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以前曾经听过男爵这样自言自语。」



「如果男爵的话属实,这可能就是某种灾难发生的前兆……」



「您相信男爵的话吗?」



「我并非全盘相信。尤其是关于塔葬,我实在不觉得他跟我说了实话。」



男爵为何每晚都会前往新的塔?他到底在塔上做些什么?



男爵对这点完全没有任何说明。



「医生,请跟我来。」



男爵夫人快步走向走廊另一端。爱德华犹豫一会,还是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走下楼梯,来到地下室。这里放着装入红酒的木桶。男爵夫人将蜡烛的灯光移近房间的角落。



地板上有大片黝黑的污渍。



「请您调查吧。我看这八成是人类的血。」



爱德华蹲在地上,手指按在污渍上。然而污渍已然干涸,指尖只抹起了灰尘。他用手帕擦拭,布面沾上了微微的黑渍。



「我会用几种药剂测试,但不保证能确定是否是人血……」



「这一定会成为证据。」男爵夫人亢奋地说。「我跟侍者套出来了。听说前妻玛莉跟瓦匠海登外遇。而且男爵也知道这件事。」



「您的意思是……男爵出于嫉妒杀害前妻?」



「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我……无法断言。」



「收到医生的报告后,我也对男爵进行了一些调查。他果然每到晚上都去塔那边。侍女帮我确认了。」



「看来男爵出入塔是无庸置疑。但是为了什么……」



「男爵去的塔不是我以前目击时的那座。我看他都是去当时最新的那座塔。」



「最新的塔……」



最新的塔有什么东西?



当然就是新的尸体。



男爵想要新的尸体吗?



为什么?



说起想要尸体——



爱德华想起就读爱丁堡大学时当地发生的案件,人称「伯克与海尔谋杀案」。伯克与海尔两人发现医学院会高价收购供应解剖用的尸体,便接二连三杀人贩卖。这起案件对医学界产生重大影响,对当时还是学生的爱德华来说,是起无法忘怀的案件。



假如男爵仿效伯克与海尔……



他从塔偷出尸体卖掉?为什么?是为了维持生活,还是为了筹措研究资金?



不对,遗体没被偷走。尽管被搬出棺木,却没见到他试图将遗体搬出塔外的痕迹。



难道男爵是恋尸癖?爱德华听说过,世上存在着只能对尸体产生爱意的偏执狂。如果真是这样,男爵夫人担心被男爵杀害也算是猜对了。男爵就算无法爱上活生生的人,把对方杀死就没问题了。



前两任夫人会不会就是在这种理由下遇害?



那么,塔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而建?



塔是男爵用来撇除旁人打扰好疼爱尸体的场地吗?然而爱德华不认为需要为了这种理由建造如此牢固的塔。



「医生,这样下去……我会被杀死。」



男爵夫人眼眶开始泛泪。爱德华触摸她纤细的手腕,对她说出鼓励的话语。



「我会安排您暂时离开宅邸。我正在跟斯肯索普的医院接洽,烦请您稍等一下。」



「请您尽快把事情办妥。」



爱德华与男爵夫人走出地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走廊道别。



来到室外,雨变得更大了。



爱德华独自穿过宅邸的大门。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视线。转身便见到透过宅邸窗户望着自己的史托克斯男爵。



3



末日终于到来。



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天空被乌云笼罩,就像是深夜的海洋。耸立在迈斯比平原上的塔群漆黑而潮湿。



末日这一天,由一早史托克斯男爵房门敞开的声音开始。听到声音赶过来的侍者,见到男爵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苦闷的表情,快步跑过走廊。令人害怕的是男爵双手合握着大把斧头。



惊觉事情非同小可的侍者立刻把宅邸里的佣人全都找来。男爵夫人也惊恐地下床出来。大伙在宅邸里寻找男爵,但没见到他。此时男爵已经移动到村子的中心了。



有个村人见到一名男子发出怪声接近民宅。他是男爵。他的脸上已无被人们昵称为「船长」的善良绅士神情。男爵一脸凶神恶煞挥舞着斧头,斧锋落在那户人家的门上。



村民发出惨叫。叫声却被激烈的雨声所掩盖。



男爵费尽心机要破坏门。右手的斧头刀刃部位磨损了。男爵丢下斧头,抽起插在腰间的另一把斧头。男爵的腰带上还插着另外两把斧头。



门终于破了。



此时男爵背后冒出了其他人的惨叫。是碰巧路过的村民。村民见到这异样的场景,落荒而逃。男爵开始追逐那名村人,边追边发出某种怪声。



然而周围已无听得见声音的旁人。



接着过了一段时间,骚动传到了爱德华住的旅馆。出去买牛奶的旅馆老板吓得面无血色地回来。



「不、不好了!船长他……」



旅馆老板说他见到男爵在村子广场挥舞斧头的身影。他语带颤抖地告诉爱德华,村子已经有人受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想问呢!船长他到底发什么疯啊!」



难道这就是「末日」?



爱德华跑出旅馆。



「喂,医生!现在外出很危险啊!」



「我去宅邸一趟!」



男爵夫人是否平安无事?



她也可能是第一个受害的人。爱德华这么认为,直奔宅邸。



雨怒气腾腾地打在爱德华身上,让他不禁都要停下脚步。想在这种大雨中前进,就必须活动全身,像游泳那样行走。



好不容易抵达宅邸,侍女与侍者们在大门附近手足无措地徘徊。等到他们终于注意到爱德华,便彷佛救世主现身似地大叫:「医生!」



「男爵夫人呢?她没事吧?」



「夫人很好,没有哪里受伤。但她非常害怕。请医生帮帮忙……」



爱德华在侍女的领导下来到客厅。



男爵夫人披着薄外套躺在沙发上。



「医生!您来了!」



男爵夫人起身说道。她苍白的脸庞似乎恢复了一点红润。



「发生什么事了?」



「男爵他……终于……」



没有人说出接下来的话,是因为大家都清清楚楚感觉到,终结之日终于到来。



男爵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一八二八年,他被暴风雨关在船上,对未来感到悲观,最后将枪口对着自己。他想靠自杀来结束世界。



这次他是否打算要让世界本身画下句点?



为什么——



「去看看男爵的房间吧。或许能了解什么。」



他前往男爵的房间,男爵夫人也不发一语跟着他走。



房间的门还是开启状态。从门口可以见到室内书本与实验器材散落的模样。



爱德华心惊胆颤踏入房里。男爵夫人紧紧靠在他的背后。



察看散落在地上的书,多数都是与气象或自然现象相关的书籍。他是真的在研究气象学。经历过天公不作美的艰苦航海而埋首气象学,也没有哪里不自然。



然而这件事又是怎么导致今天的局面……



桌上天气瓶里的结晶暴风雪,比之前见到得还要激烈。



「医生,您看那个。」



男爵夫人将颤抖的手指对准散落一地的纸张。



纸上画着图,是个裸男。爱德华捡起那张纸。图中的男人身体到处都加上了像瘀青的图案。图的旁边有条批注。



「第十二天。尸斑集中于西侧。」



「这是……他在验尸……?」



「其他还有许多相同的纸。」男爵夫人指着地板。



地上躺着无数张尸体绘图。有年轻女性的尸体,有年长男性的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地上有堆积如山的尸体观测日志。每张纸上都分别写着日期与特征。



「原来男爵在塔上观察尸体……」



「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事?」



「我不知道。调查看看吧。」



爱德华一张张地翻阅纪录。



接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纪录上。



「塔里有鸟,罕见。无啃咬尸体的迹象。



全身明显僵硬。雨的征兆。」



「鸟吗……?这附近的确没有会翻找腐肉的鸟……」男爵夫人歪着头说。



「不对,重要的是最后一段。『雨的征兆』……别的纸上也见得到『夏季可能早到』或『三天后初雪』这类与天气或气候相关的词汇。」



「您的意思是……?」



「考虑到男爵十分投入于气象学……观察尸体也是气象学的一部分。」



「气象学?怎么一回事?」



「这等于是……尸体气象学。男爵大概发现把尸体置放在特定条件,就会显示出类似天气瓶的反应。因此他将尸体放在塔上,研究起气象与尸体现象的关系。」



这样想来,就能理解男爵在这座村子推广「塔葬」的理由。塔是盖来将尸体置放在相同条件的底座——也就是尸体气象学中的实验台。



「男爵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想知道未来的天气吗……」男爵夫人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嗫嚅。



「我想是跑船的经验使得他这么做。他很害怕启示录提到的毁灭性天气……也就是暴风雨。因此他愿意尝试任何预知天气的手段,尸体气象学大概是其一。他是退伍军人,常在战场上见到尸体。他大概在那时候注意到尸体与天气的关系。」



「真的能从尸体的状态看出天气吗?」



「很难说……目前已知尸体状况会随着气温与湿度变化……但很难想象能透过尸体来预测天气。」爱德华拿起天气瓶,凝视里头的结晶。「然而男爵却透过闭门造车的幻想气象学,预知『末日』即将来临。在他看来,那天就是今天……」



「也就是说,他的幻想终于来到极限。」



「恐怕正是如此……」



「那前妻呢?他杀了自己的前妻吗?」



「这我就不确定了。但既然他对尸体气象学异常倾倒,可能经常需要一个观察对象。因此他杀了身边的人……」



「您别再说下去了!」男爵夫人缩起头盖住耳朵。



「不能继续丢着男爵不管。必须想办法阻止他……」



爱德华发现桌上放着手枪。火药与子弹都放在抽屉里。爱德华以生涩的动作补充子弹,握着手枪离开房间。



男爵目前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他还是可以沟通的状态吗?



只能设法去见他了。必须尽快阻止他!



爱德华冲出宅邸。雨宛如箭矢从空中倾注而下。爱德华将枪藏在外套里以防淋湿。



侍者还是一样站在大门附近,但神情不太对劲。



在侍者视线的彼端——站着史托克斯男爵。



他双手握着斧头。湿搭搭的发丝盖住了脸,无法窥见表情。他似乎很亢奋,喘气喘到整个身子都在晃动。黑暗的影子倒映在水滩上,被雨滴打得歪歪扭扭。



爱德华觉得他看起来判若他人。说不定站在那边的人,其实是早在一八二八年就该殒命的史托克斯船长。



「为什么你在这里……」史托克斯男爵奋力挤出声音。「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医生!」



「男爵,请冷静点!是您搞错了!」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男爵大吼,走向爱德华。



「男爵,请您回心转意!」



「这是末日!你看啊!这就是我说的末日!」男爵挥动斧头指向雨空。



爱德华不假思索后退。



见到他的动作,男爵跨出一步,像是要逮住爱德华。



斧头的刀刃在雨中闪烁。



爱德华在瞬间逃也似地抽身。此时他不小心扣下了藏在外套里的手枪扳机。



一段闷声响起,男爵的胸口开了一个洞。飞溅的殷红鲜血混入雨中落下。男爵的斧头当场掉落,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最后面向爱德华倒下。



爱德华抱着男爵,撑起他的身子。



男爵夫人发出惨叫。



终结之日。



男爵,您的旅途在此告终。请您安息吧——



男爵揪着爱德华瘫倒,临终前说了一句话。



「快逃。」



那一天,大雨使得特伦特河溃堤。



大量的水流向低地,大规模洪水袭向迈斯比。淹水的高度达约九公尺,使周遭成了水乡泽国。



迈斯比从地面消失。



另一方面,迈斯比的村民一早就被男爵的骚动惊醒,在水淹到脚边时就察觉征兆,开始避难。据说整村奇迹似地没有出现任何牺牲者。虽然这片一望无际的广大平原,村民看起来无处可逃——



但他们进了塔里避难,因此逃过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