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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根据你写的日记,遇害的顺序是这样的。



加茂在手机的记事本应用中输入以上文字,文香看后,板着脸在本子上写字。



——今晚凶手会对漱次朗大叔伯下手,下一个是刀根川,再下一个呢?



——没有二十五号的记录。



——哦,那天发生了泥石流,所以不可能写下日记。



泥石流之后,搜救队找到了五具尸体——究一、光奇、漱次朗、刀根川和文香。而除了文香之外,所有人都如日记中所描述的,身体的某部分被割下或是严重受创。而从泥石流造成破坏的规模推测,应该没有幸存者。



据当时负责该案、现已退休的警察说,警方认为发生泥石流时,活着的人都在别墅外。要是留在别墅里,就有很大可能在别墅残骸中找到遗体。而众人在别墅外的话,除了逃到高处的文香之外,其他人的遗体可能都被泥石流冲到了很远的地方。



加茂没把这些情况告诉文香,因为实在太凄惨了。



此刻两个人正躲在二楼的清洁工具间。清洁工具间位于小型物品升降机的旁边、寅虎间的正对面。加茂已将手机时钟调到了当地时间,所以此时屏幕上显示的下午十点二十四分就是“这里”的时间。



清洁工具间里极为昏暗,只从门缝透进来一点光亮。



——因为漱次朗是在寅虎间遇害的,所以只要守在他的房间前,就可以抓到凶手。



可话说回来,大半夜跟一个初中女生孤男寡女待在这种地方,这对加茂和文香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倒是,可你差不多该回自己房间了吧?



——我也想过从自己的房间盯着这边,可位置不佳嘛。



——不不,我的意思是,一个初中女孩跟我这么个大叔一起过夜,这种事犯规了。



要是让龙泉家的人知道,会被当成性犯罪者的吧,加茂想着。文香却悻悻地以文字回道。



——这可关系到大叔伯的性命啊。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大喊了哦!让大家都知道你的计划,没关系的吧?



加茂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她不会真的那么做,她只是想表达就算是拿棍子赶,也赶不走她的。



还有一个理由让他不好赶文香回去。对她而言,如今跟加茂待在一起或许是最安全的。



万一文香在回子鼠间的路上被凶手看见了怎么办?凶手也许会杀害行动可疑的她。而且加茂还担心,放她一个人的话,难保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知道了,随便你吧。



加茂一边尽可能不让视线离开门缝,一边在手机上打字。



清洁工具间的门,上下都有几厘米的缝隙。顺着缝隙看向走廊,就能将寅虎间附近的情形一览无遗。除此之外,二楼的任意一个房间的房门打开或是有人上楼来,在这里肯定都能听到。



可以说这里是最适合蹲守的地方了。



工具间有二点五平方米左右,侧面的架子上放着扫帚、硬毛刷和洗涤剂等清洁用品,房间靠里设有带水龙头的清洗处。东西虽多,但靠走廊一侧留出了干活儿的空间,两个人在这里蹲守也足够宽敞。



……进来之后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寅虎间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加茂感到无聊,就把沙漏吊坠放在手掌上滚来滚去。旁边的文香拿出圆珠笔,在本子上写起来。



——对了,金平糖。



看她正要继续写下去又停了下来,加茂皱起眉。文香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用指甲抠住怀表背面,一拉,盖子就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开了。



——吃吗?推荐你吃红色的。



她把怀表递过来,加茂看到怀表背面装着可爱的金平糖,有红的、白的。



怀表背面好像是有一个能装东西的小格子,她把金平糖装在里面随身携带。格子里大概能放五颗金平糖。



——这是什么,伪装成怀表的印笼[1]?



看到加茂忍笑输入的文字,文香悻悻地把一颗红色的金平糖放进口中。



——这是爷爷特别定制的,能用来装药。



加茂回了一个不要的手势。文香收起怀表,恢复了认真的神情,又开始写字。



——凶手为什么要做出分尸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我有一个想法,有一定可能。不过我自己也还没梳理清楚。说起来,割下头部是一种常用的“调包尸体”的手法,相当老套。



——相当老套吗?



看文香不解地写着,加茂露出苦笑。



在科学刑侦技术已日益完善的二〇一八年,实际上估计没人会调包尸体吧。因为只要对遗体进行DNA鉴定,一下子就能识破。然而,在技术不足的一九六〇年可能不一样,凶手会认为调包尸体的诡计“可行”也并不奇怪。



——不管怎么说,时代是在不断变迁的啊。



——未来的事情我不明白,不过我想不是“无面尸”,因为父亲和光奇的头都被找到了。



加茂发现这几行字笔迹有些颤抖,再看文香,她的眼里已噙满泪水。加茂慌忙打字。



——别硬撑,你要是觉得难受,我们就聊聊凶案之外的事吧。



——不,我想抓到凶手,所以我要和加茂一起思考。就算是为了父亲,我也必须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大概是下意识的,她写出来的话和写在日记里的相同。之后文香像是想到了什么,奋笔疾书起来。



——说不定凶手是为了掩饰凶器才那么做的。



加茂想起两具尸体的颈部断面都不太平整,文香的意思是,可能凶手用来勒脖子的凶器在颈部留下了具有特点的痕迹,为了掩饰这个痕迹,凶手才割断了死者的颈部。



——可仅仅为了掩饰那个痕迹,没必要把光奇的身体肢解成好几块吧,考虑到这一点,我觉得还是有违常理。



——确实。除非搞明白凶手是怎么把头部和躯干运到别墅外边去的,否则就不可能看清真相呢。



文香开始在本子上画别墅的结构图,然后在后门附近画了一个大大的“〇”。



——如果只是走到后门外的石板路,是可以不留下脚印的。凶手会不会是从那儿把尸体的一部分扔到了地下庭院呢?当然是用防水布之类的裹着丢的。



正如她所说,通往地下庭院的石阶就在后门不远处,加茂思考了一下能否利用地上地下两米多的高度差运送头部和躯干。



——行不通啊。从两米多高的地方丢下去,尸体上应该会留下落地时造成的伤痕,可实际上尸体上没有那样的伤痕。



——那如果在后门上挂一条绳子,连到大浴场的窗格,结成一个圈呢?用完之后可以从地下或者后门任意一处收回来。



看完这句话加茂很吃惊,因为文香想的是用缆车的原理搬运装着头部和躯干的包裹,这样的想法未免太牵强。



加茂略作思考,还是摇了摇头。



——大浴场的窗格上既没有绑过绳子的痕迹,也没有被重物拉扯摩擦过的痕迹。特别是躯干,不可能这样搬运。



人头其实比看上去的要重,基本都超过四公斤,躯干的重量更是轻易就能超过二十公斤。加茂不认为搬运这么重的东西后能不在窗格上留下任何痕迹。



文香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定,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再次看着结构图。她画的别墅有十二个房间。来给太贺庆祝生日的共有十个人,不算遇害的究一和光奇的房间,别墅里现在只有两个空房间。



其中亥猪间是为歌剧歌手池内准备的房间。



她是少数幸免于龙泉家诅咒的人之一。可能是因为早就跟漱次朗离婚了,关系很疏远。



剩下的最后一个是卯兔间。



关于这个房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从漱次朗及太贺的口气中可隐隐听出,那是一个终年锁死的房间。



之后加茂和文香好一会儿没继续笔谈。加茂一边警惕地看着走廊,一边回想傍晚发生的事情。



加茂被分到了亥猪间,他从雨宫那儿拿到了挂着小野猪根付的钥匙。遗憾的是亥猪间在一楼,无法监视二楼的情况……



把钥匙交给加茂之后,众人便各自锁上房门,开始准备晚饭。



加茂去储藏室看了一眼,吃惊地发现里面有两台冰箱。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全日本急速普及“三大件”,就是黑白电视机、电动洗衣机和电冰箱,这里的冰箱是白色箱型的,装着银色的把手。



加茂出于好奇看了一下两台冰箱里放的东西。和现在的冰箱不一样,这两台冰箱都只有一个门,每台都堪比一个小型冷冻室。其中一台主要放蔬菜和水果,另一台放着鱼和肉。



话说回来,冰箱并非一般老百姓能买得起的东西。据雨宫说,这一台冰箱的价格,就是普通家庭两个月以上的工资……



饭是几个人一起做的,可以互相监视是否有可疑举动。但其实主要还是刀根川,加上相对会做饭的月惠、雨宫三个人,除了太贺老人以外,其他人都是监视做饭的过程。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一直待在厨房。



雨宫因为有事要向太贺老人请示,有一会儿不在厨房;月惠在做菜的间歇说要休息一下,出去了。负责监视的几个人也一样,幻二顾及讨厌烟味的文香,有段时间不知跑哪儿去抽烟了;月彦则基本都不在厨房。



相对认真在监视做饭过程的,只有文香、加茂和漱次朗三个人。



傍晚七点前,换上一身褐色甚平[2]的太贺老人来到餐厅找加茂闲聊。因为完全不了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为了不露出破绽,自始至终加茂都只是当听众。



七点十五分,晚饭摆上了桌。



刀根川和雨宫介绍说,今晚的菜品有番茄烧茄子拌柚子醋、放了芝士的蛋包饭、嫩煎牛里脊肉、法式面包,以及水果拼盘。



因为是三个人一起做的,各自的拿手菜不同,合在一起看就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倒是别有一番风情。这也是对伶奈住院之后光吃泡面和速食的加茂而言过于丰盛的一顿了。



吃完晚饭,太贺命令大家“今晚绝对不可以离开自己的房间”,这也与文香日记中所写的相同。



饭后众人享用餐后的咖啡,刀根川和雨宫收拾碗筷,到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东西都收拾完了。见他们两人从厨房回来,太贺看了一眼手表,随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餐厅。



听文香说每天都是这样。太贺好像给自己定下了晚饭后到八点半之前不回房间的规定。他刚离开,就能听到金属器械运行的机械声。应该是轮椅升降机运作的声音。



加茂本想跟着太贺离开餐厅的,可被漱次朗和雨宫的连连提问拖住了。特别是漱次朗,他似乎对眼下的情况感到不安,极力想得到哪怕一丁点信息。没办法,加茂陪着说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话,才离开餐厅。但就算这样,他也是太贺之后第一个离开餐厅的。



上到二楼,他看见用于升降轮椅的铁板停在楼梯口。晚饭前他看到铁板在一楼,所以太贺的确上楼来了。



二楼的楼梯旁边有一块空地,立着好几幅油画。这一块空间似乎被当成了油画的临时存放处,立在最前面的是一幅静物写生,画着摆放好的苹果、芒果等水果。



加茂注意到这些油画后面的空隙里夹着金属器具和像是红色毛毯的东西,但他没在意,就走了过去。然后他走过关着拉闸门的小型物品升降机,迅速进了清洁工具间。



正想着终于能专心办正事了,文香便出现在了走廊上。从时间上看,应该是他离开餐厅后不到一分钟,她就跟出来了。文香直接从清洁工具间前走过,进了自己的房间,可马上又拿着坐垫回来了。



几分钟后,幻二上了二楼,进了丑牛间。加茂看看手机,是八点四十四分。



那之后他就和文香一起监视。九点十三分,月彦回到巳蛇间,从里面锁好了门。五分钟后漱次朗进了寅虎间。



给人以纠缠不休又有些冷酷感觉的月彦是蛇,第一次见面就拿着猎枪的危险人物漱次朗是老虎,加茂在脑中这样联想记忆。



其他位于二楼的房间就是锁死的卯兔间、太贺老人的辰龙间以及文香的子鼠间。



房间在二楼的人应该都到齐了,加茂决定等待凶手出现。凶手大概不会在时间还早的时候行动,所以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在加茂陷入回忆的时候文香一直看着他,这时又开始写字。



——对了,你刚才说对肢解尸体有想法,是什么想法?



蹲守让加茂也开始觉得无聊了,他动起手指,在手机上打字。



——抱歉,我没解释吗?其实我也没太想清楚……就是觉得凶手是在“比拟杀人”。



文香一愣,盯着加茂。



——你是说模仿《鹅妈妈童谣》的谋杀?



她说的应该是范·达因的《主教谋杀案》,这是最早的一部涉及比拟杀人的作品,讲述了根据“谁杀死了知更鸟”及“矮胖子”等童谣实施的离奇命案。



——是这个意思。你记得挂在娱乐室里的画吗?



——《奇美拉》。是爷爷很看重的一幅画。



——那幅画上画了一只具有各种不同动物之身体特征的生物。但希腊神话中奇美拉的样子是狮头、羊身、蛇尾。



文香惊奇地歪着头,用笔回应道。



——但画上的那个生物,头不是狮子,身体也不是山羊。



——画家的雅号“夜鸟”表达出了那只怪物的真身。你听说过一种叫“鵺”的生物吗?



——那是什么呀?



——以前我因为杂志社的工作去调查过一些都市传说,这些说了你也听不懂吧……总之就是,我调查过鵺。



加茂发挥着出众的记忆力,继续打字。



——鵺有猴子的头、狸猫的身体、蛇的尾巴、老虎的四肢和虎斑地鸫的声音。



看了这段文字,文香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幅画上的生物,脸是红色的,身体是灰褐色的,尾巴像蛇,而手脚有黑黄相间的条纹。那是鵺啊。



——另外,鵺这个字,写出来是“夜”加“鸟”。——莫非画家“夜鸟”这个名字也意指鵺?



加茂正要回答,却发现文香在发怔。他觉得奇怪,低头一看手机屏幕,发现自己明明没做任何操作,手机上却不断打出文字。



——加茂说的是源赖政[3]射下来的怪物吧?《平家物语》等书籍中有关于此事的记载,可也有不同的解释,说那是声音和鵺一样的另一种怪物。



看着自行输入的文字,加茂露出苦笑。等“输入动作”停下之后,他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不过人们普遍认为那就是鵺。你是霍拉?



——是的,好久不见。



几乎没有停顿,屏幕上就显示出这句话。



“之前你去哪儿了?”



文香忍不住出声问道。霍拉没理她,继续在屏幕上打字。



——这里也太黑了,我要很费力才能看清你和文香写的字,怪辛苦的,要不要用沙漏照照亮?可以调到你们喜欢的亮度,一直照到早上。



——别!弄出亮光来,经过走廊的人就会发现我们在这儿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吧……哎呀,手机的电量减了不少呢,“这里”的插座规格和未来基本一样,要不你充一下电吧?



加茂依旧边留意走廊上的动静边打字。



——你别说废话妨碍我监视了。充电线在我的包里,包放在车里。



——忘在二〇一八年了啊!我倒是很期待和你们说些废话呢。



加茂微微耸耸肩,再次打字。



——别理这家伙,我们继续说说比拟杀人吧。这次的案子,会不会是在比拟鵺呢?



文香轻吸一口气,看来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加茂继续打字。



——住在申猴间的究一头被割了下来,而今晚凶手的目标是住寅虎间的漱次朗,你在日记中写下他的双臂被割了下来。明天凶手的目标是住酉鸡间的刀根川,她的喉咙被割开了。



霍拉突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像是想引起加茂的注意,然后他又开始远程操作手机,打起了字。



——可是,光奇是住戌狗间吧?不是狸猫呢。



——对,只有这一点,比拟不成立。



——不,是狸猫。



文香突然写了这么一句,让加茂吃了一惊。而她手中的笔不停,继续写了下去。



——光奇很宠爱的那只柴犬名叫拉昆。Raccoon dog,指的就是狸猫[4]。



凶手会想出这种孩子气的文字游戏,这让加茂很不舒服。他的手指不由得停住了。霍拉抓住这个机会,在记事本中连连打字。



——写明白点就是这样的吧。



龙泉究一 申猴间(猴子)头部



都光奇 戌狗间(宠物“Raccoon”+狗“dog”=狸猫)



躯干



龙泉漱次朗 寅虎间(老虎)手



刀根川鵣 酉鸡间(鸟或者“虎斑地鸫”) 喉咙(声音)



加茂也点着头再次打起字来。



——这样一来,就能推测出二十四号的深夜谁会遇害了。剩下的比拟只剩蛇了,也就是说凶手盯上了住巳蛇间的月彦……别墅里的房间是怎么分配的?



他问这个是因为想到决定如何分配房间的人也许正是凶手。文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用意,可她马上微微地摇了摇头。



——辰龙间是因为爷爷喜欢。其他房间是两年前父亲和大家一起商量着决定的。光奇因为喜欢狗,所以选择了戌狗间;大叔伯是阪神老虎棒球队的球迷,所以选了寅虎间。而我是因为根付很可爱,所以选了子鼠间。



如今究一已遇害,每个人的选择是否曾受到凶手的刻意诱导,这一点已无法得知。



这时,加茂又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得浑身一震。



也许凶手的最终目标是灭掉龙泉全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凶手而言,谁住哪个房间都无所谓……不管谁住哪个房间,凶手只需改变一下杀害的顺序而已。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像是马达起动的声音。



这声音和轮椅升降机的声音不同,还伴随着沉重的震动感,仿佛直接作用于坐在清洁工具间里二人的心脏。看到文香露出害怕的表情,加茂意识到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这是?



——可能是地鸣。好像发生泥石流之前都会出现这样的征兆。



霍拉又让手机的手电筒闪了一下,开始打字。



——请放心,二十五号之前泥石流是不会发生的。话说回来,今天可真精彩啊。以侦探的身份潜入龙泉家,努力确保下一位受害人漱次朗的安全。到现在为止,你好像比我期待的更能干呢。



明明是夸奖,可话里仿佛藏着嘲讽,加茂苦着脸。霍拉打完这一条消息之后就没动静了。



*



加茂低头看着手机,松了一口气。



漫长的夜晚过去了,迎来了二十三号的清晨。时间是上午六点四十分,快到太贺老人让大家到餐厅集合的时间了。



一整夜凶手都未现身,二楼的走廊上甚至没有有人走动的声音。要说加茂现在最担心什么,那就是手机的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了。



从走廊上的窗户看出去,感觉天气像是要下雨。加茂用力伸了个懒腰,想让酸疼的腰和肩膀好受一些。文香也马上学着他拉伸身体,她好像把白色坐垫留在了清洁工具间。



然后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加茂很清楚文香在想什么,作为回应,他敲了敲寅虎间的门。



漱次朗应该没事,但就算心里明白,加茂还是紧张得满手是汗。旁边的文香用力抓住了他的左臂。



“哦,加茂啊。早上好。”



房门打开,漱次朗出现在门口。他已穿戴整齐,穿着三件套的深蓝色西服套装。



加茂甚至忘了回一声“早上好”,就马上看向文香,两人都点了点头。此时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成功保护了漱次朗,满心激动。



加茂向有些发怔的漱次朗解释说他们正在挨个儿查看房间里的各位是否平安无事。看到漱次朗的黑眼圈,就知道他应该没怎么睡。漱次朗说他要先回房一下,加茂二人则接着去查看二楼的其他人是否都没事。



正要去巳蛇间的时候,月彦从房间里出来了。跟彻夜未眠、衣服上全是褶皱的加茂形成鲜明对比,月彦胡须剃得干干净净,梳到后面的头发一丝不乱。他穿着牛仔裤配浅蓝色的POLO衫,衣服都很整洁,没有一个褶子。



月彦一脸冷漠地看着加茂二人,说了句:“我先去餐厅了,侦探先生。”就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加茂的心情明亮起来。很顺利,马上就确认了这两个人都平安无事,是一个大收获。他意气风发地敲了敲太贺老人的房门。



可等了半天也没人回应。他又试着敲门、大喊,却都没有任何反应。



“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呢?”文香喃喃说着,由于睡眠不足,她脸色发青。



他们马上回到子鼠间,打内线过去,但没人接。加茂判断情况紧急,想破门而入,可房门很结实,就凭他踹的那几脚,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听到动静,幻二从丑牛间探出头来,他今天换上了白色立领衬衫配一条宽松的黑裤子。稍后漱次朗也打开门,并来到走廊。



加茂命令他们守着门,自己跑向一楼,不到五分钟,又带着手里拿着工具箱的雨宫回到辰龙间门前。



别墅里没有万用钥匙,只能破坏房门的合页了。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终于把房门拆了下来,雨宫一个人将房门移到旁边,靠墙立着。



加茂领头,幻二和文香随后进入房间。漱次朗和雨宫则似乎连进房间的勇气都没有,两个人留在走廊上悄悄说着什么。



辰龙间里的结构和申猴间、戌狗间没太大不同,要说不一样的地方,也就是床边放着一辆折叠起来的轮椅,轮椅上搭着一条深红色的毛毯。



房间里的椅子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甚平,床脚的地上有一把钥匙。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部黑色老式电话,电话旁边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水。



桌子的抽屉是打开的,能看到里面放着文具,文具下面有一个黑色信封。但就是不见太贺老人的踪影。



“爷爷呢?”



文香依然抓着加茂的左臂,喃喃道。自进入房间以来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幻二站在房门口,困惑地打量着房间。



加茂蹲下来,看向掉落在床脚的钥匙。



钥匙的状态很不正常。挂根付的绳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割断了,钥匙本身也像是受过强大的外力而扭曲变形。钥匙的样式和其他房间的相同,只是比加茂之前看到过的感觉更旧一些。



“啊……这把钥匙我先拿着了。”



加茂戴上专为调查而借来的手套,捡起钥匙,不由分说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他又去看了看厕所、浴室和壁柜。文香一直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紧紧跟着他。可哪儿都不见太贺老人的身影,屋里的窗户也都锁得好好的。



“人不在房间里。”



加茂嘴里说着,回过身来,看见幻二双手撑在带抽屉的桌子上,表情严肃。



“爷爷到底在哪里?”



加茂突然对他正低头看着的抽屉产生了兴趣。他走过去,把抽屉又拉出来了一些,看到靠里放着一块刻有龙的怀表,跟文香的那块颜色和形状都相似,只是尺寸大了一圈。拿起来打开表盖,看见指针停在六点四十六分。



除此之外,抽屉里就只有一本笔记本、一支钢笔,以及几沓大概是工作上的文件。没有一样能指出太贺老人在哪里。



抬起头,加茂感到无比困惑。



昨晚他和文香一直待在清洁工具间监视二楼的走廊,他们一次都没看到过太贺老人从房间出来。



用于升降轮椅的铁板停在二楼,太贺老人离开餐厅后立即就传来了升降机运作的声音,而那个时候其他所有人都在餐厅,所以升降机肯定是太贺老人自己操作的。太贺老人操作升降机的目的只可能是上二楼,所以他理应还在二楼才对。



可是,在哪里?



加茂从房间走出来,来到走廊上,在走廊等着的雨宫和漱次朗连忙让开。文香毫不迟疑地跟着他,稍后幻二也出来了。



加茂决定叫上在餐厅的月彦和月惠,大家一起把整个二楼搜查一遍。这种情况下,没人再拒绝让他们进入自己的房间了。



一行人按照寅虎间、丑牛间、巳蛇间、子鼠间的顺序一一打开房门进屋,浴室、厕所、壁柜,统统查看了一遍,可到处都没找到太贺老人的踪影。



最后只剩卯兔间了,加茂提出进去查看,可除了文香和雨宫之外,所有人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特别是漱次朗,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厌恶的情绪。但最终加茂不顾众人的反对,意志坚决地走到门口。



卯兔间的房门和门锁也与其他房间的完全一样,钥匙好像是由太贺老人负责保管。然而他本人失踪了,没办法,只好再次动手拆下合页。



大概反复做一件事掌握了窍门,这次雨宫只用了五分钟,就成功把房门拆了下来。门刚被卸下,就有一股浑浊的空气从房间里流出。在雨宫把门靠墙放好的时候,加茂已踏进了卯兔间。



先是有种像油腐坏了的臭味冲进鼻子。房间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加茂快步走到紧里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臭味的源头是放在桌子上的调色板,以及约二十支粗细不同的画笔。看来像是有人正作画时突然放下它们,之后就再没动过。调色板上调好的颜料凝固了,蒙了一层灰尘。



调色板旁边有个木质工具箱,里面放着用了一半的颜料管、调色刀,还有几瓶油。床边放着没用过的画板。这些东西不知放了多久了,全都被灰尘覆盖。瓶子底部的油黏成一团,画板也变色发黄了。



不知什么时候,除雨宫以外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房里。加茂接着去查看了浴室及厕所,可都没有太贺的身影。



卯兔间跟其他房间不同,好像没有重新装修过,墙纸和地板都褪色了。浴室和厕所也和其他房间的不一样,估计仍保持着别墅建成时的模样。



加茂的视线投向包画笔的报纸,赫然看见上面的日期是昭和二十三年四月十七日。换算成公历是一九四八年,所以这份报纸是十二年前的……这个房间十多年来一直保持着“锁死”状态吗?



加茂有股冲动,想追问漱次朗这是怎么回事,但又认为应将确认太贺老人的安危摆在优先位置,所以放弃了。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加茂决定先离开这里,在房门口差点儿跟探头往里张望的雨宫撞上。没了房门,卯兔间出现了一个空洞,拆下来的房门靠墙立在左侧。



接着,加茂去检查了小型物品升降机。



物品升降机的载物厢停在一楼,他先操作操控盘,把它升到二楼。伴随着沉闷的机械声,小型载物厢升到了二楼。



这升降机相当古老,说不定是电动升降梯黎明时期的产品。



载物厢设计得可与二楼地板平齐,应该是为了能顺利装卸货物而下功夫做了调整。



打开网格状的金属门,载物厢内部便一览无遗。因为没装照明设施,里面比加茂预想的要暗。向雨宫借来手电再查看,确认内部是空的,且不管内部还是厢体周围,都没有污渍或显眼的损伤痕迹。



让加茂感到失望的是,载物厢内部尺寸很小。拿卷尺一量,载物厢长一米一,宽七十厘米,高只有八十五厘米,而且里面架着两块搁板。



加茂想着搁板是不是能取下来,就试着动了一下,可搁板纹丝不动。这隔板原本应该是可以拆下来的,恐怕是因为和载物厢相接的部分生锈了,连在一起,现在完全动不了了。



要是搁板能拿下来,就另当别论了,可如今一层的空间只有一米一乘七十厘米乘二十七厘米,一位成年男性要长时间躲藏在里面太过窄小了。除非有瑜伽大师的身体柔韧度,否则做不到。



听漱次朗说太贺年轻的时候身高有一米七,从身高判断更觉得不可能。



加茂感觉白白浪费了时间,不禁有些灰心,但仍继续查看了清洁工具间。当然,太贺老人也不在这里。



结束了对二楼的搜索,众人几乎无人说话,默默地走向一楼。走在最后的加茂凝视着众人下楼的背影,漱次朗父子三人、幻二、文香、雨宫一共六个人。加茂愕然嘟囔着说:“刀根川呢?”



回想一下,整个早上就没见到过刀根川。这话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困惑地互相看着。



“说起来,我也没在厨房看到她。”月惠这样说,她今天穿一件纯色的贴身短袖连衣裙。



雨宫也点头附和道:“她今天很少见地没有早早起来,所以早饭是我和月惠准备的……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我们还说让她好好休息到七点呢。”



应该还有人注意到了刀根川不在,只是由于听闻太贺失踪了过于震惊,都忘了这回事了。



加茂等人的脚步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方向,走向刀根川的房间。



酉鸡间的门锁着,在外边怎么叫也没人回应,打内线也一样没人接。雨宫再次动手破坏合页。等待期间加茂看了看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了。



门拆了下来,加茂透过缝隙向里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身穿女仆服的刀根川仰面躺在床上,嘴唇周围残留着呕吐过的痕迹,喉咙处有抓挠过的指痕,从伤口渗出的血已有些凝固。



加茂知道这又是一次比拟杀人。在酉鸡间的刀根川鵣抓挠着喉咙死亡,因为鵺有虎斑地鸫的声音。



“刀根川?”雨宫还拿着门,呆呆地低喃。



加茂走入房间试探刀根川的脉搏,触到她的身体冰冷,已回天乏术。他摇了摇头。



文香放声哭了起来,冲到刀根川的遗体边跪下。



“为什么会这样……”



加茂低头看着遗体发愣。



按照文香的日记记录,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漱次朗。凶手为什么改变了行凶的顺序?是识破了他们在清洁工具间的监视了吗?还是因为他来到了“这里”,让凶手的行动发生了变化?



他盯着在旁边发抖的文香,想到只有文香知道他们在清洁工具间监视。是她把这件事泄露给了什么人吗?还是她就是那个杀人魔,日记的内容全都是胡编的?



“毒杀啊……”



漱次朗拖长了尾音的嘀咕声将加茂拉回到现实中。



“嗯,很有可能。”



加茂附和着,视线移回到遗体身上,他发现刀根川的指尖沾有凝固了的血迹,大概是抓挠喉咙的时候留下的。接着他又重新察看了一下刀根川的身体,在女仆服的口袋里发现了挂着鸡形根付的钥匙。加茂把这把钥匙和在太贺老人的房间里找到的钥匙收在了一处。



接着看床头柜边上的桌子。



黑色老式电话旁边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空杯子和几个药包,上面写着“四君子汤”。这些东西加茂他们昨天进来检查窗格的时候就放在那儿,今天其中一包是打开的,里面已经空了。



“刀根川患有什么慢性病吗?”他问道。



文香擦着眼泪回答:“她说她肠胃不太好,这可能是肠胃药。”



雨宫也点点头,道:“我想应该是的,在东京的本宅她也每天吃这种药。”



漱次朗突然恨恨地说:“查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不是医生,也不是法医,根本没办法知道中药里有没有毒。”



“就算不是医生,也能知道。”月彦低头看着刀根川的遗体,发音清晰地继续道,“在森林里布置一个陷阱就能抓到老鼠吧,只要让老鼠舔一下杯子,或者喂它吃剩下的中药不就行了?要是老鼠倒地死了,那就是有毒。”



注意到月彦的眼里放光,加茂感到一阵寒意。他之前说霍拉冷血,现在觉得这个词也许更适合用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这……大概没什么意义吧。”幻二这样说。



月彦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为什么?”



“就算知道药里有毒,也无从得知凶手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有可能是我们来别墅之前就下了毒,而且来别墅之后,到发现哥哥和光奇的遗体之前,有人没锁房门吧。只要想,估计谁都能动手脚。”



加茂看了看杯子,上面没有污渍,于是接下话头说道:“刀根川用完杯子之后好像洗过了,可能没办法顺利查出是否有毒。”



败下阵来的月彦突然情绪激动,冲着墙面踢了一脚。文香和月惠被那声音惊得跳了起来,他本人却异常平静地又开了口。



“先不管这些了吧……还是集中精力找爷爷。单看眼下的情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月彦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但加茂更在意月惠的反应。面对月彦突然的举动,文香只是单纯地吃惊,可月惠望着哥哥的眼里却浮现出明显是惧怕的神色。



确认了太贺不在酉鸡间,所有人又分头在别墅里搜索。这次搜索分成三组:漱次朗父子三人一组、加茂和文香二人一组、幻二和雨宫二人一组。



一楼各位的房间、厨房、餐厅、娱乐室、仓库、储物间还有机械室,这些房间都看过了,可哪里都没有太贺的身影,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跟昨天相比不一样。别墅的地下层也一样。



要说新发现,就只有在调查一楼的升降机装货处的时候。



重新检查了一番后,加茂发现,升降机的拉闸门是载物厢内门和走廊侧的外门连动的构造,载物厢不在那层楼的时候,外门会锁上。



出于试验性目的,加茂按下了升降机的急停按钮,他是想试试能不能强行打开内外两道拉闸门。可刚按下去就听见急促的铃声,吓得他跳了起来。



文香告诉他,按下急停按钮,让载物厢在非正常位置停下,就会响起警报。虽说升降机立即恢复了正常,可分头搜索的其他人已经都赶了过来,搞出一场虚惊。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那可以肯定昨晚没人按下过急停按钮。



除此之外,直至搜索结束都再无骚动,可最后也未能在别墅里找到太贺。接下来他们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别墅外。雨暂时停了,不过云层厚重,估计马上还会下雨。



一出到别墅外,众人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似的恶臭,令人反胃。越往别墅后面走味道就越浓……要说外面有什么地方能烧东西,那就只有烧比萨的窑了。



直径有两米的大型砖窑前,掉落了一个根付。加茂拿出那把带有蓝色宝玉的龙配饰的钥匙,本该挂着根付的绳子被割断了。



加茂捡起根付放入口袋,之后才轻轻打开窑门。借着从外边照进来的亮光,能隐约看到窑里面有个蜷成一团的烧焦的尸体。



大概是凶手用柴火把尸体烧了,窑里积着灰烬和烧剩的残渣。火应该早就灭了,窑内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只有一丝余热。



加茂借来手电往窑里面照,仔细查看尸体的状态。



面部被烧得格外凄惨,面目全非。当然除了脸以外,其余部分也烧焦了,只是因为湿度的关系,窑里可能没达到那么高的温度,遗体没有被烧得支离破碎。



只是……只有双腿是例外。在手电照射下的这具被烧焦的尸体的可怕之处在于,从大腿根下方七厘米左右往下的部分没有了。



发现这点后,加茂脑中马上浮现出《奇美拉》那幅画。



刚才在别墅里搜索的时候,确认了究一和光奇的尸体依然安放在地下仓库,而且从这具尸体的头部和躯干未被肢解这点也能判断,这的确不是究一和光奇的尸体。



如果这具尸体是太贺老人的话,那就是名字发音与老虎相似[5]的人被杀害了。带走尸体的双腿,这也许也是凶手的比拟。恐怕凶手一开始打算杀害的就不仅仅是漱次朗,还包括太贺老人,分别用于比拟老虎的前腿和后腿。



文香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绝不可能是她把太贺老人的尸体搬运到比萨窑来的。



就算考虑文香有同伙,也还是一样。昨天晚上,第一个离开餐厅的是太贺老人,第二个就是自己。其余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在不被他看到的情况下上到二楼,杀害了太贺老人,又把尸体搬到外边。



忽然,加茂发现文香正盯着他,眼里清楚地流露出猜疑的神色。加茂感同身受地明白她心里在“怀疑”什么。



一个是怀疑加茂才是杀人魔,关于穿越时空的话也全都是瞎编的。另一个怀疑就是继太贺老人之后第二个离开餐厅的加茂,杀害太贺老人的机会最大。



文香大概马上就会打消第二个“怀疑”吧。她离开餐厅应该只比加茂晚了一分钟左右,之后又马上在清洁工具间找到他。加茂没有行凶的时间,她自己就能证明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