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今天天气不错我打算把上司干掉(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被上司拖累的夜夜(LK&TSDM ID:夜殇)



录入:想干掉上司的夜夜(LK&TSDM ID:夜殇)



现在,要是能把这家伙干掉,一定很痛快吧。



一天有好几次,瞬间我会这么想着。



比方说,走到办公桌旁的档案柜拿厚重的档案夹时。塞满过去资料,重量不可小觑的档案夹,从高处落下直接击中脑袋,假装自己「不小心手滑了」之类的。从对方办公桌的位置来衡量,我觉得是个很不错的点子。



那样的话,能不能像破掉的生鸡蛋一样,啪喳地碎成齑粉啊。估计不行吧。我既不知道人类的脑壳强度,到目前为止也从来没有砸过。



鼠灰色的档案柜旁边就是岸本组长的位置。我──加古川玲美──朝那里瞥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顺便一提我不会直视的,因为那是尽量不想看见的东西。



啊,差不多了吧,我心想。



「加古川小姐,过来一下好吗?」



──来了。



我再度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向负责相同业务桌位最前面的岸本组长的位子。



岸本晓仁组长年逾不惑,但看起来却异常年轻,简直像是只有三十五上下而已。修长的身材,潇洒的打扮,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也好,用发蜡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油头也好,讨人喜欢的温和长相也好,都会让时下的人觉得这是个帅哥吧。但是在我眼中,他就是个翻着白眼似笑非笑的恶魔。



「这项决议案啊。能不能想点办法,至少把资料按照顺序列出来呢?」



他好像等不及我在他身后站定,就把手肘撑在桌上,支着面颊头也不抬地这么说。



「非常抱歉。哎,想点办法,意思是──」



我嗫嗫嚅嚅,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



「根本看不清楚好吧。」



「……非常抱歉。」



「我并不是想听你道歉。这个,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哎这个,要是能看一下这边的资料,然后这个──」



「什么?」



我结结巴巴的说明被强硬地打断了。



「所以啊,我是说,添附的资料太多,不需要的东西太多了。你要怎么编排你的资料,老实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通常写报告的时候要考虑到阅读者的感受吧。这不是常识吗?所以,为什么是这种顺序?你跟谁学的?」



我不是正在解释吗,是谁打断我的啊。



第一……决议案资料的顺序,并没有任何人教我。所以我看了过去的资料,然后照着以前的例子,把该列上去的内容依照顺序处理而已。



「所以……我只是照着前辈们以前决议案的方式……」



「你直接问过什么人吗?」



「……没有。」



附带一提,「周围大家都在忙,不要什么事情都问前辈,自己看看业务档案把工作解决就行了。」这可是岸本组长的口头禅。当然这话我也忍着没说出口。



他对着沉默不语的我哼了一声。



「哎~?没让任何人检查自己随便做出来的东西,就交到我这里来了吗?」



「……是的。」



本来应该要事先问过前辈,这样整理可以不可以才行──然而在这个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办公室,要是问这种基本的问题,绝对会被人白眼相待的。



但是,那些全部都是难以入耳的借口……为什么呢,她自己也思忖着。



组长朝这里瞥了一眼,刻意用让人听见的声音「唉~」地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



「要是新进的员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来已经半年了吧?要一直觉得自己是新人到什么时候啊?这样真的很糟糕啊。你差不多得习惯了,我们这里的工作很繁重的,这你也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我昨天跟前天都没有回家呢。



因为资料整理不完。但是大家的工作量是一样的,也不能要求有小孩的前辈帮忙。自己三天没洗澡的身体,都散发出动物园里红鹤的臭味了。



「加古川小姐是K大毕业的吧。上了不错的大学,到底学到什么了啊。人事部门也是,眼光这么差劲的吗。」



接下来就是继续仔细挑剔我的报告啊、学历啊、平常的工作态度等等。这种时候您最喜欢拿学历来说事呢,我在心中回应道。



在感觉起来像是永恒的时间过后,「这让人一点也不想看,去重做。」我彻夜整理出来的决议案被扔了回来。还乘胜追击加上最后一根稻草:「话说在前头,这份资料急着要喔。」



「我,知道了。」



我尽量不看他的脸点点头。然而还是稍微瞥见了他嘲弄上扬的嘴角。



──要真的这么紧急,就不要说那么多讽刺的废话,早点让我回去工作啊。



每次话都到喉咙口了,但果然还是说不出口。毕竟无法顺利完成工作,给大家添麻烦的人是我,要是还出声反驳,那用膝盖想也知道会得到比现在更严厉不知多少倍的反击。



此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加古川小姐啊,……想去旅游企划事业部对吧?」



在花招百出精采万分的讽刺之后,他一定会加上这一句毁灭咒语。



我慢吞吞地跟他道了歉,转身要回自己位子上的时候,果然他意味深长地放了这招致命的杀手锏。这就是我绝对不能忤逆他的最大理由。



「那边啊~是我们公司菁英中的菁英才进得去的,最顶尖的部门喔。下次要是人事部来要我们这里推荐,那就真的只能找真的有工作能力的人才行喔。明白吗?」



──嗯,我当然明白喔。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为您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我耳朵都生茧了说。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无法反驳不是吗。



您才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才故意这样的。随心所欲拿我当沙袋练手。睁着眼睛说瞎话呢,组长。



我的脑袋里充满了想说的话。然而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能紧咬着嘴唇,连血都咬出来了。



「非常、抱歉……」



到头来,我也只能反覆同样的道歉。



真是悲惨、丢脸到家、要是有个地洞简直想钻进去。



然而──



为什么工作这么不顺利呢?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吧。这种自我惩罚的烦恼阶段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心中只有对这个男人的杀意。



像这样在其他同事面前被公开处刑,我已经习惯了。



这么说来,大家不可能没听到,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觉得真是蠢啊,连这点事情都干不来呢?还是会多少觉得我有一点点可怜呢?



搞不好,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也说不定。



我稍微举目张望,他们全都装出埋头忙着自己工作的样子。



我看见就在旁边,极力低头避免望向这里的小林先生头顶的发旋。他三十五岁左右,正值壮年,太太是家庭主妇,还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可爱小孩。桌上放着家人合照的小林先生低着头弓着背,浑身都散发出不想卷入无谓的是非,不想跟我扯上任何关系,那种不言而喻的氛围。



和岸本组长同期且年龄相仿,平日相处十分轻松,最近还因为正在相亲常被捉弄而苦笑的井坂先生,他当然也不想破坏跟组长的关系吧。于是他刻意低着头站起来,一面看着手上的文件一面走向影印机。



……没有跟任何人目光相接。



啊啊,又来了。他们通常都只有这种程度的感想吧。这几乎是每天必定上演的固定戏码。



我们的工作流程线,只有四个人。四张桌子拼在一起的小岛,我们要算是岛民的话,那岛主就是组长。其他的岛民是怎么样跟岛主相处的呢,这我已经完全不明白了。



我走过面无表情对着电脑默默做自己工作的同事们身边,回到我的座位上。



──非常抱歉啊。



空洞的道歉。简直像是自己身上装了只能说这句话的程式,变成了机器人一样。



没人伸出援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我也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呢?因为岛主的决定是绝对的。



只有三人的岛民,继我之后谁会被孤立呢?离开这个小岛之后,会被流放到哪里去呢?



因为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岛主的手里啊。







我的公司是一家还算有名气的旅行社。去年,也就是我大学四年级的夏天──跟以前严酷的就业环境比起来虽然说稍微缓和了一点,但应征这家公司管理基层正式员工的大学毕业生仍旧多如过江之鲫。



「说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一……而且跟其他好几家可能去的公司面试的日子重叠,只去那里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冒险了?」



在找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我感到不安和男朋友商量,他笑着说:「没事的。」



「玲美一定没问题。你很适合那里的工作不是吗?因为玲美你喜欢旅行。等你去那里上班,就可以替我安排旅游计画啦。」



我跟男朋友从高中就开始交往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内定了要去殷实的铁路公司上班,所以心里很踏实吧。我本来以为他会稍微替我担心一下,结果是我赌赢了。



我喜欢旅行,也喜欢介绍自己喜欢的地方。



要是能从事安排某个人的特别时刻那样的工作的话──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因此对我而言这家公司非常理想。获得内定录取通知时,我简直高兴得跟上天了一样。



情况改变是在入社仪式和新人研修结束,分配所属部门决定之后不久。



我被分配到制作公司宣传网页的工作单位。当然不是我一直想去的旅游企划部门。



但是我也没冀望刚进公司就能进入想去的单位,而且我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派到最菁英的旅游企划部门呢。



我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总有一天能够被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要是在现在的岗位上努力,或许有一天就能去想去的部门。那样就可以做我一直想做的旅游企划了。



──更有甚者。



「这里啊,是龙门喔。」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组长跟我自我介绍:「我是你的直属上司,岸本晓仁。」的时候说的话。



「怎么说呢,这个单位不是谁都可以来的。只有历练之后,能够进入菁英部门工作的新进社员才派到这里观察。普通的社员一开始都在营业柜台或是客服中心之类的地方接待客人。加古川小姐能到这里来,表示公司对你抱着期待。」



「真的吗?」



我喜不自胜。



「当然。」他深深点头。



「而且加古川小姐是K大毕业的,真是厉害啊。人事部门也很期待吧。看你能不能成为我们这里的头牌呢!」



他说,你要有自信喔。他单眼眨了一下,微笑的样子简直爽朗又和爱可亲得令人心动。我还傻傻地以为:「这么英俊的人是我第一个上司,真是太幸运了啊。」当时他好像真的有这么帅气……的样子。



他最后还这么说:



「对了对了,我们这里的工作,不会因为新人而有差别待遇。不如说我们想听到各种不同的自由意见,所以在开会的时候一定要积极地发言喔。」



过了不久,觉得我跟组长好像有点……合不来的瞬间越来越多,而且这种感觉应该是互相的。



要是说有其他介意的地方,就是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会有人说:「你是K大法律系的?那里是什么感觉?」「很难得看到K大毕业的人啊,哎哟~吓到我了。」总是这种跟母校相关的话题,我实在不喜欢。但跟不是同辈的人可能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可说也未可知……我尽量努力让自己不去介意。



就这样最初的第一个月,就在熟悉前任交接的业务中眼花缭乱地过去了。每天晚上都加班到搭最后一班电车回家的地步,即便如此也感到非常充实。



稍微习惯了之后,我开始觉得想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制作网页,知识还远远不足,但看着以马尔地夫跟大溪地的蔚蓝海洋为背景的公司主页,我脑中浮现了许多的主意。



比方说,打开官方网页的时候,海面上的冲浪板、露出背鳍的海豚都会慢慢移动;同时还播放轻快的南国音乐之类的。



网站首页的变动跟公司的利益没有直接的关系,是不是应该不要多嘴呢……我确实犹豫过。但是,用户的意见调查表不时会有人反映「首页很难用」、「既然设了首页,希望能看起来更有旅行的气氛,更时髦一点。」既然如此应该还是更新比较好吧;分明同事们也都看得到意见调查结果的,但是开会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我买了好多本给初学者看的网页设计书籍,牺牲睡眠时间学习,跟男朋友相处的休假日也减少了,但我一心只想找出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虽然学习做企划案压缩了私人的自由时间,但每次每次只要让想像力驰骋就觉得非常雀跃。



「我想更新一下公司的网站首页。」



有一天在开会的时候,我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天所有需要讨论的议题都顺利解决,只要报告自己工作的情况就可以了。我们的业务流程会议总是平静无波地结束。我一直在等最后组长说:「还有谁有话要说吗?」的那个瞬间。



「比方说,现在首页大溪地的图片上,一打开是旅游目的地和日程导航连结。用电脑打开网页的话很好用,但是用手机看起来就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应该尽快把首页改成适合手机使用,顺便像动画的主页一样,先播放一下宣传影片之类的,看起来也会更有意思吧……」



要是,这个企划案通过的话。



我一心只希望梦想快点实现,劈哩啪啦地说了一堆意见──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并非「要是」,而是「通过的话」吧。



我甚至印出了企划案给所有人。我想快点让上司答应,开始进行工作。因为有很多必须准备的事前作业。联系网页设计业者。主页画面的风景照跟影片……



「那个啊。」



我干劲十足的说明被某个声音泼了一头冷水。



我战战兢兢地抬眼望去,岸本组长正以不屑的眼神看着这边。



「你是新人吧?」



「……是、是的。」



「那种事情,不用管了。提跟公司直接利益相关的企划也不用了。大家都很忙的。」



那么就,解散。



组长一句话就让会议结束了。组长和同事都非常自然地起身要走,我不知如何是好。



「哎……但是,有很多客户意见调查──」



「那个!……不好意思加古川小姐,过来一下,可以吗?」



我虽然不知所措,但仍旧不肯放弃想继续解释;坐在我旁边的井坂先生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在走廊上对我招手要我过去,确认四下无人,才轻声跟我说:「那个话题,很糟糕喔。」



「咦?」



「真是的。你说要更新的那个主页,是岸本组长刚刚进入公司的时候,非常辛苦地设计出来的精心杰作喔。所以那个,怎么说呢。刚才你提的那些,有点……」



「这、这样啊?!」



没想到,自己在开会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给上司难看。



发现自己才刚进公司就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大错,让我脸色铁青。



「怎、怎么办啊。我、我去道歉,去跟组长道歉。」



「不行不行不行,等一下。万万不可。」



我急忙想回到座位上,井坂先生更加慌张地拉住我。



「你动动脑筋啊。去道歉是什么意思啊。『你制作的网页已经过时了,老土又很难用;我骂了你的作品真对不起!但是客户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我也实话实说了,请原谅我。』道歉不就是这样变本加厉落井下石吗,只会让情况更糟的。」



「但是──」



「加古川小姐光是从K大毕业,就够让组长盯上了。」



「……哎?」



被盯上?组长盯上我?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眨了眨眼睛。然而井坂先生好像发现自己多嘴了。他抓了一下脑袋,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说:「我跟岸本组长是同期的,所以我知道。」他说明了一下背景。



「那个人啊,当年想要考上你的K大法律系,拼命用功甚至还重考,但还是没有考上。他虽然自己放话说不在乎,但如果真的不在乎的话,就根本不会提了啊……」



原来如此……我完全,没有发觉。



虽然确实感到常常因为是K大毕业而被夸赞。



我对自己的迟钝无话可说。我不知该如何反应,陷入沉默。井坂先生好像有点焦急般地解释道:



「抱歉抱歉,我说了奇怪的事情。关于工作方面,当然加古川小姐说得并没有错,我们真的也都对意见调查表视而不见,但这是没办法的。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座位上去比较好。这种事随着时间过去就好了。组长也是成年人了。刚才有点不高兴,但很快就会忘记的啦。」



「好……好的。谢谢您。」



确实冷静想想也只能这样做了,我对井坂先生低头道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但是,──从结论看来,这件事成了导火线。



组长对我的态度,从开会的那一天起突然就变了。



……具体地说,就是明显地强迫我过度工作。



并不单纯地只是工作量的问题。之前很容易就过关的工作,要求重做的次数多得不自然,要是有突发事件,一定由我负责处理。我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终于连最后一班电车都搭不上,在公司过夜了。昨天我没有回家,前天也没有。



──这样的情况持续发生。



「工作太多处理不过来?……我说,加古川小姐,你已经进入社会了吧?撒娇有效只到大学为止。这样的工作谁都做得来吧?其他人比你更忙,因为你的任性给大家添更多的麻烦可不行啊。这是因为大家都很优秀,都能准时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前你因为是新人,已经特别照顾少分派工作给你了。也差不多该让你负担跟其他人一样的工作量了。」



我鼓起勇气,跟岸本组长说:「工作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的时候,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发了我。



……真的吗?是这样吗?是因为我太娇气?



我的确有还不习惯工作的自觉,被人冷冰冰地对待,就会失去自信。所以那个时候,组长话里隐含的恶毒意味,我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就没有留意。这下就糟了。



与他为敌,无论是闪躲、反抗,或是怀柔,总之我的经验和机智都差太多了。转瞬间我就没有了退路,不知什么时候,我完全无法反抗。各种无理的要求,都理所当然地要我承受。



啊,是我搞错了吧。现在我这么觉得。



比方说,不要突然在开会的时候发言,想企划是可以,但事先跟组长请示一下会不会比较好呢?



比方说,先跟同事们讨论一下,看有没有人愿意帮忙,然后再研究企划案呢?



话说得不对。做事的顺序不对。



各种错误累积起来,所以是我自作自受。



我是不是,实在──缺乏常识呢?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想出来的首页企划,不仅没有机会说完,恐怕是要永久被冷冻了。



──不会因为新人而有差别待遇。



我非常珍而重之地相信的金句格言,只不过是伪善的空头人情而已。我还以为自己是聚光灯的焦点,而事实上我连照明器具都算不上。



我察觉得实在太迟了。



在那之后就像是滚石下山,我的工作完全无法完成。



「加古川小姐,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这是岸本组长的口头禅。先是轻微地嘲笑。然后一定会接着说:「这不是常识吗?」



本来我就不时会觉得跟他有观念不合的地方。他应该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吧。然后因为那件事而终于决裂了。



「算了算了。把希望放在你身上完全是白搭。唉~……K大的法律系也不过就这样吗?这么说来,我也曾经以为你值得期待呢。」



只不过,对方是岛主,我只是平凡的岛民。没有任何的决定权。



然后这个叫做岸本晓仁的家伙,工作能力真的非常强。而且岛上哪个桌位的工作进度延迟了,进行到哪个地步,他都掌握得非常清楚。



不仅如此,他对公司的忠诚热爱非常强烈──或许有点扭曲也未可知──关于本公司的业绩和历史、现况等等,全部都瞭若指掌。最棘手的就是,他要求部下要有跟他完全一样的精神、知识、技术和经验。



我们并没有同样的热情。



不管是质、量还是方式,一切都不能有一丁点不一样。他要求大家要完全遵循他的思考行事。



「你啊,好像对行销企划很感兴趣,那你对我们公司有多少瞭解?」



我想起散会之后,他因为别的事情跟我说的话。



「在提出这个案子之前,你调查过那个吗?啊,调查过了啊。那其他你还做了什么?嗯,然后呢?还有呢?然后?啊~……就搜集了这么一点浅显的情报,就在电脑上打了这种没内容的提案拿到我这里来吗?加古川小姐啊,我知道你总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好像努力在做什么事情一样,但白费功夫的努力完全没用啊。你就不能稍微改进一下努力的方向吗?」



对不起,因为我不是您,所以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要是能这样说出来该有多轻松啊。



但是,现实只停留在「对不起」这一句。之后只能低下头,闪躲一直死盯着这里的病态三白眼视线。



跟他说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着海鸥的蛤蜊一样。彼此都觉得对方很碍眼,然而排除这种情况的权利只握在对方手里。锐利的尖喙和爪子,都只有掠食者才有。我只能默默地躲在贝壳里,一面怀抱着外壳不知何时会破的恐惧,一面忍耐来自外界的攻击。



话虽如此,想要越级往上求助,那也十分困难。



「哇,上次拜托的那个企划案的特别网页,已经做好了啊。果然拜托岸本君就没错呢!」



我细细回想着与组长间的种种过往,像是要打断我的思绪一般,离我稍微有点距离的组长座位那边传来愉快的交谈声。我停下了敲打键盘的双手。三个人的声音。其中两人是我们部门的,课长和部长吧。



那个「──啊,那个网页啊,」我不知怎地心领神会。



那是负责招人的部门,突然提出三天之内要做好新网页的无理要求,而我不眠不休睡在公司赶出来的。



「啊哈哈,想到这对课长非常重要,就拼命做出来啦!要是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请不要客气随时告诉我。不管是什么都可以立刻修正的。」



岸本组长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啊,我咬紧了牙关。



那个「不管是什么都可以立刻修正的」人,可是我啊。你只要发号施令,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好嘛。



「哎哟哎哟,还是这么谦虚啊。以后有什么事还是要麻烦岸本君喔。」



「任凭吩咐。交给我就好了。」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唉」地叹了一口气。



圆滑的对应,加上充满爱社精神的工作态度。部长和课长都早已成为岸本教的忠实信徒。就算实际上制作网页的工作人员是我,事实上流血流泪拼命工作的是我,他们也毫不在乎。一切都是岸本组长的功劳。



领导部下是上司的责任。也就是说,部下的业绩就是上司的业绩。我们单位工作进行得顺利,就是他领导有方。



这我很清楚。



所以我没有受到任何安慰表扬,工作绩效全部都不存在,我也没有任何抗议的权利。当然没有。



理所当然。这都是常识。



「岸本君真的是我们部门的菁英。下一个升课长的,我打算推荐你喔,万事拜托啦!」



「感谢您!」



他们还在聊。要是先塞上耳塞就好了,我这么想着。



话虽如此,但喜欢岸本组长的,不只是上级而已。



「哎哟,岸本组长,这张照片真是太帅了啊。」



冷不防听到轻快的话声,我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我们办公室这一块地方,还有其他负责其他业务的好几个小岛。除了我们的小岛之外,其他人好像都相处融洽,我后面常常传来愉快的聊天声。



「好棒喔~,海景好漂亮!这是哪里,哎,冲绳吗?什么时候去的啊?」



这个声音,是西野小姐吧。皮肤很白很可爱的我的同期。我们是同一所大学的,但她是经济系毕业;无论是仔细用烫发钳卷过的咖啡色鬈发、精致的眼妆还是跟上潮流的服饰,都充满了像是时尚杂志里跑出来的华丽氛围。要是靠近的话,大概会有玫瑰类的香体皂气息错不了。就算错了,人家身上也不会有三天没洗澡的红鹤臭味吧。



我们的小岛位于不靠窗的墙壁旁边,本来就比较阴暗,再加上同事间并不聊天,跟别人大相迳庭。我一面觉得耀眼羡慕,一面竖起耳朵来听她们聊天。



「这是几岁的时候啊?」



说话的对象好像就是岸本组长本人。啊,果然不在位子上,我斜斜瞥向他的空位。看来是去跟别的单位讨论工作,顺便聊天。



「大概五年以前吧?」



「咦~!骗人,完全没有变啊。从以前就是帅哥呢~!哎哟,跟那个谁很像啊。现在最热门的电视剧里的那个人。」



「这太常听人说了。」



要是没有抬起头就好了。看见哈哈笑着的岸本组长,我手上拿着的笔,尖端陷入了便利贴里。你可真闲啊,有够大牌的,我心中暗骂。



什么变不变的,也不过五年能老到哪里去啊。当年怎样不知道,现在可一点也不像那个电视剧里的男演员。乍看之下好像时髦完美,其实并没有胜过岁月的摧残,肚子已经抵在西装外套内侧了,微笑的时候露出被菸熏黄的牙齿。要是美白牙膏没用的话,干脆涂上白色油漆得了,实在难看。



……这么说来,自从上班之后,就很少能在电视剧播出的时段待在家里了。



我一面反省自己不怀好意的想法,一面重拾工作。可能是因为我太久没睡觉了吧。感觉浑浑噩噩,脑子里只有讨厌的念头。



我把写完的便利贴撕开。我的办公桌上到处都贴着待办事项的各色便利贴,简直像是在玩百人一首一样。事情办完之后才把便利贴拿下来,然而便利贴增加的速度远比减少的速度要快。我为了分散注意力,劈哩啪啦地修改网站首页的程式代码,然而却突然听到组长的声音。



「西野小姐工作效率这么高,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你很细心啊。分明进入公司才一年不到。你要是在我们小组就好啦」。



「哎,没有啦~!」



他刻意提高的声音,让我突然停下了打键盘的手。



……同样是进入公司才一年不到,工作效率很差真是对不起啊。



「真的真的,不是,能准时下班也是一种才能啊。总是加班的话,只是浪费公司的资源和水电费而已。光是留下来,就已经对公司的财务状况造成了不可小觑的压力啊,是吧?」



「哎哟,怎么这样啦。」



我可没有空闲搭理他。



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做完回家才行。要是再不洗澡,就要变成比红鹤还吓人的气味散发体了。



其实,我虽然打卡下班的时间很晚,但纪录上一直都是以私人的名义留在公司,也就是说都是自愿的,并不算正式的加班。



这种情况,组长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只不过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而已。



想到这里我觉得简直无法忍耐,死死地盯着电脑萤幕。



上面排列着的专门用语,都是我自从上班之后拼死记住的。我拼命地问认识不久的系统工程师和网站设计师问题,做笔记,但是程度完全赶不上。我的手掌内侧都变黑了,笔记不知花费了多少本。



其实,我非常讨厌制作网页的工作。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情呢?但是,要是想去旅游企划部门的话。这种事情,现在……就要尽量努力。所以……



这么说来,「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我这么说的时候,组长总是惊讶地把一边眉毛往上挑。



──「不知道?那怎么不看一下你拿手的笔记呢?你不是总是成天都在做笔记吗?还是那只是装成在努力的样子?」



回想起他讥笑地这么说的瞬间,我感觉肚子里像岩浆一样火热起来。



视线,开始模糊。



脑子发疼,发际开始渗汗。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因为没有睡觉的缘故。



──分明我不努力不行的啊。



要是不自己奋力撑住的话,是绝对不会有人拉我一把的。



我本来应该记住的专门用语,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管怎么看都化成了一堆不知所云混乱诡异的文字。







那天晚上,时隔三日我终于回到自己家,摇摇晃晃地扑在床上。



砰,我没卸妆的脸倒在亮橘色枕头套上,床上铺着搭配的莱姆绿底大红花床单。



这些都是开始上班之后,为了迎接人生第一次自己生活而买下的心爱之物,但不知何时开始,连床单枕头套都很少洗了。非常遗憾,红鹤就这样扑上去没多少罪恶感,也算是久未洗涤的功劳吧。



「啊,床铺啊……」



我试着发出声音。说出来之后,果然有回家了的实感,我叹了一口气。



我慢慢抬起手臂看手表。今天设法赶上了最后一班电车──所以现在还只是凌晨一点。太好了。但是,明天得早上七点就到公司,要不然累积的报告做不完。



只要能回家,就好。



床单上遍布的红花,映着我缺乏日晒的青白手指,我手上还抓着白色的塑胶袋。



袋子里是便利商店卖的热炸鸡块,和密封袋装的浓汤。炸鸡块的口味每次都不同,那是我每天小小的──其实应该说是唯一的乐趣。此外就是浓汤和果菜汁轮流吃,多少算是补充了营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更有甚者,塑胶袋前方的流理台上,还有我打算自炊时意气风发地买下的新锅,床边的窗台上则放着花架,本来打算当家庭菜圃的小番茄已经只剩下枯萎残骸。枕头旁边则杂乱地堆着书本和各种目录。而且房间里还有营养饮料的空瓶,因为我喝得太多了,在等待丢垃圾的日子期间,不知不觉就像保龄球瓶一样堆积如山。



单身女性并不是都这样过日子的。应该是我现在生活的方式有问题。



真的……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分明累得要命,但却清醒得很,真是奇怪。然而脑袋却好像是掉了螺丝一样稳不住,地板彷佛在船上似地摇摇晃晃。然而最糟糕的是,身体状况分明已经这样了,脑子却事不干己般地想着:「压力已经影响到内耳了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进了向往的公司工作,而且还终于自己一个人住了,这是大学时都没达成的愿望。



这么说来,有多久没跟男朋友见面了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还好吗?」他发来的这种平淡讯息本来应该可以安慰我的,然而我却觉得他不知人间疾苦,觉得他不贴心。



「工作如何啊?你说加班很多,身体撑得住吗?没事吧?」



「好想你啊。玲美,你还好吗?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啊。」



「你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吗?这个周末怎么样?我们太久没见面了,真的好难过啊。」



他每天都传的简讯,内容慢慢开始哀怨起来……但是我没有精神和力气,回覆的次数渐渐减少了。这样一来,他传来的简讯内容更加迫切,然后最近突然完全断绝了。



其实应该说,我根本没有余力想他的事。



要是能够工作和私生活都非常充实,活出自己的样子。以前这是我梦想的生活,然而现在重新描绘时,脑海中一定会出现组长的面孔,然后梦想就像被黑板板擦擦过一样渐渐消失了。



然后,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你啊,是新人吧。那种事情,就不必了。



啊啊,在自己家里还想到工作。这简直是诅咒吧。叹息哽在喉间,彷佛吐也吐不出来一样倒流回去。



我想转换一下心情,拿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体上跟男朋友的聊天室,最后的对话已经是三个多星期前的事了。而且最后聊的是「我们公司附近,据说有一个非常灵验可以切断缘分的神社。那里挂着的绘马上写的内容都非常吓人」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应该摆脱这种郁闷的心情,「好了,」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给自己打气,输入:「你好吗?这个星期,有时间的话要不要碰个面呢?」给他。我觉得好像有点冷淡,就又加了一句:「辛苦啦。」还附上流行的兔子贴图。



我仍旧非常清醒。



──有个非常灵验可以切断缘分的神社,那里挂着的绘马……



我脑中突然浮现刚刚看过的男友留言。



那个神社是内行人都知道的能量力场,连我都从对占卜和灵力能量之类的讯息有兴趣的朋友那里听说过。



她说,那里的由来是「一个跟男人立誓永结同心,来世也不分离的女人,在殉情的时候遭到背叛,自己死了男人却活了下来,因此她的怨念萦绕不去……」因此神社特别强调女性的感情诉求,从恋爱到工作和健康方面,总之只要跟缘分有关的事情,前来祈求都可以有效地断绝。



我想也不想手指就自己动作,在网页上搜寻了神社的名字。我触碰手机的萤幕,咚地按下搜索的图标。阴暗的室内,液晶萤幕的光线十分刺眼。



「哇,好厉害。」



我不由得出声叫起来。



──一开始出现的画面,是在那个神社拍摄的绘马照片。该怎么说呢?挂着的都是专用的框,还是挂轴似的东西。朴素的白木片上,写着的内容都非常激烈。当然,书写者和被写对象的个人资讯都打上了马赛克,看不清楚写了什么。



「……,希望他立刻跟老婆分手,成为我的人。请把那个人给我。请把那个人给我。不是那个人就不行。」



「变成了黏人的跟踪狂……让他离我远点。无论是什么方式都没关系,杀掉他也无所谓。」



「我最宝贝最宝贝的儿子被车撞死了,凶手却厚颜无耻地继续活着,请把住在……的……用世界上最残暴的方式杀掉。只要那家伙还活着,我晚上就睡不着觉。住在……的……,请现在立刻杀掉他。拜托了。」



最后这一条,从画面上可以看到附近有三枚笔迹相同,内容也一模一样的绘马。



跟内容完全不相符的可爱的圆圆字体,很有特色让人一见难忘,一定是女性……也就是失去儿子的母亲。当然全部都是亲笔手写的。──应该来了好几次吧。



要是孩子被杀害的话,……确实做母亲的会充满恨意吧。我心想不管以什么形式,要是能让写这些绘马的妈妈心情好起来就好了。我滑动着画面,突然看见一行文字。



「……公司用职权骚扰属下的上司……,请把他调走。我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请让那个男人从我面前消失。」



「啊哈,……」



没人的房间里,响起奇怪的笑声。



──让那个男人,从我面前消失啊。



原来如此。有人的想法跟我一模一样呢。想也是吧。到处都有滥用职权的上司,有多少滥用职权的上司,就有多少被欺压的下属。理所当然。



但是,这个人很温和啊。



调走?转职?这不是那个男人为了在工作上飞黄腾达,让自己更加幸福而会自动自发去做的事吗?



也就是说,那个不知身在何方,让跟我同样遭遇的人痛苦的家伙,就算祈祷应验了,那家伙也能在祈愿者不知道的地方,完全没遭到任何报应继续没事人似地生活下去。这样的话,只是让别地方的不知什么人继续受同样的苦而已。



这跟有没有自觉完全无关。



可以纵容这样的事情吗?



要是我的话,一定。



「祈求把那人杀掉吧……」



毋宁说,──让我亲手杀掉那个人吧。



「开玩笑的啦。」



我缩在被窝里自言自语时,手机「叮」地响了一声,这是收到新讯息的通知音。



是他传来的。刚才我说了好久不见,要不要约一下碰个面,他回信了吧。



下周六打算自动去加班,但至少星期日得空出来。



虽然有点自私自利,但我还是有点兴奋地点开了通讯软体绿色的图标。然而接下来出现的讯息,让我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已经受不了了。」



一直无法见面的日子太难受了。总是工作优先,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了吧。



「已经没办法了。所以,我们分手吧。」



他的讯息非常简洁。



平常他还算是话多啰唆的人,所以对他而言,「受不了了」也就是已经到了「没办法了」的地步,现在特别有实感。



「什么啊这是。」



我不由得又出声了。



我们从高中就开始交往,已经过了六个年头,心想总有一天要结婚的。



他一直跟我很合得来,为人腼腆,笑起来恰到好处微微下垂的眼角我很喜欢。



但是,竟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这算,什么啊?



我很想回他讯息,但脑袋一片空白。结果什么字也没打,就这样关掉了手机电源。



至少也见个面,要不就打电话说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发讯息,总归是要分手的,其实也没多大差别。能够这样不带感情地分析,显然我已经疲累到什么都不愿意多想的地步了。



总之,要是让我说一句的话。



神明啊,



要斩断的缘分不是这个啊。







──昨天晚上,交往六年的男朋友发了一通讯息,就把我甩了。



凌晨两点多,我也没办法跟朋友诉苦,结果我没办法睡着,一晚上没阖眼,就这样迎来了早晨。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阳光好刺眼。



对。不管是不是跟男朋友分手,不管是不是彻夜未眠,早晨都会平等地到来。早晨到来的意思就是,到头来非得去上班不可。



这种时候,工作忙碌没法想别的可能比较好也说不定。因为要是有空闲的话,一定会胡思乱想的。



「那个,是岸本组长吧?请不要老是把室内空调的温度调得太低啊。好冷喔。这也太不环保了吧~?」



「有什么关系,能源是无限的。」



「哎~说的什么话啊。人家本来就体质偏寒呢……饶了我吧。」



一大清早跟昨天一样,我面对着电脑,听到西野小姐和组长的闲聊从背后传来。



「啊,对了对了,我传了邮件,西野小姐看了吗?」



「邀我去喝酒是吗?我看到了啦,但是这个星期我和朋友有约了,每天回家都很晚,可能有点难呢。」



「我可以去你家喝啊?西野小姐是自己一个人住在N区吧?」



「……哎~?到我家吗?我家啊~,……那个,都没打扫见不得人啦。」



「说是这么说,其实家里整理得很干净吧?随时有男人去都没问题的,你一定是那种随时都能应付各种状况的女孩子吧~。你男朋友不在的时候就可以啦。最近你不是还在社交网站贴过自己做的菜吗?」



「哇,好厉害~!你看了我的网页啊!感谢感谢。」



四大皆空。我也不在这里。



我一心只想着这个念头,手一面咔嗒咔嗒地敲着键盘,虽然如此,我还是突然担心起来。



西野小姐,好放得开啊。不对,这也太放得开了吧。



冷静想想,不管组长看起来多年轻多帅,都是比她大将近二十岁的上司,被这样的人调查了住址,还看自己的社交网站。还要她请自己到家里去喝酒,这已经完全算是性骚扰了吧。要是我的话,一定会生气地反驳。但是西野小姐只轻快地笑起来,她的声音中完全没有负面的情绪。



「啊,对不起,我去洗个手。」



西野小姐突然跟组长这么说,走出了办公室,我也装作去洗手间的样子,跟在她身后出去。



「啊,那个……西野小姐,你还好吧?」



在女化妆室的洗手台前,我出声叫她。她转过头时绑成公主头的咖啡色鬈发轻轻地晃动。西野小姐今天也穿着充满女人味,搭配得宜的名牌洋装,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出一股应该是身体香雾的甜美香草气息。



……这里是洗手间真是太好了。总而言之通常都散发出红鹤臭味的我,今天虽然奇迹似地没有异味,但我还是自虐地这么想着。这种念头立刻被我咬紧牙关咬碎了。重要的不是这个。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我觉得我们组长好像有点缠着你的样子……要去你家喝酒啊,看你的社交网页什么的。」



「哎~?讨厌,被听见了好丢脸啊!吵到你了,对不起啊!」



西野小姐微笑着挥挥手。她的指甲好精致。粉红色的美甲上点缀着珠子跟宝石,自然地散发出闪闪发光的女性魅力。



呜呜,真是个好孩子。那好像打上了背光的笑脸一瞬间让我说不出话来。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我让加古川小姐担心了吗?」



「啊哈哈,没事的啦!这是家常便饭,随意应付一下就好了。不如说跟岸本组长亲近一点,关系好一点比较好呢!我好羡慕他的部下啊。啊,但是加古川小姐,你没事吧?我虽然不太清楚,但你这样关心我,可能是因为你是他的部下所以立场不一样吧。」



「哎,……嗯。」



──西野小姐是不是没发现组长处处找我麻烦啊。应该是没发现吧。



越来越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



果然跟他处得不好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直隐约有这种感觉,现在不得不正视摆在眼前的现实。



这么说来……



跟我负责同样业务的小林先生,就算在很忙的时候被要求重做,连家也回不了,即便如此他也毫不抱怨地完成了工作。他太太和孩子一定在家里等他的啊。



提醒我的井坂先生也是,组长跟他说:「你啊,之前不是说到婚姻介绍所去登记了吗?怎么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啊?这种地方你真是的!」即便用这种私人的事情挑衅,他也只是笑着说:「太过分了!真是的~,饶了我吧。这么说来,您替我介绍女朋友好不好?」这样坦然地反过来当笑话讲。



──啊,真是的。



大家都好成熟啊。都是社会人士啊。



更别提西野小姐是我同期,同年龄的新进社员啊。人家都已经比我不知道前进多远了。只有我,一直都还摆脱不了学生心态,想要依赖别人。



真是太悲惨了,西野小姐把头微微倾向一边,纯真无邪没有一点阴影的眼神,将我逼得走投无路。



话虽如此,这种无力感到底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是被交往多年的男友甩了,愤怒伤心无处发泄呢?我也已经无法分辨了。



然而就在我无言以对的时候,西野小姐接下来说的话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



「啊,应该不是这样吧。你们相处得很好吧?因为岸本组长啊,是刚才吧?感觉是在称赞加古川小姐很努力呢!」



「咦?」



不是不是,就算天翻地覆,世界下一秒钟就会毁灭,也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哎,是说组长吗?这有点难以想像啊……」



我设法控制嘴唇不自嘲地扭曲,保持正常的形状,我非常努力,对方却回答:「是这样吗?我不太明白耶。那我先走了喔!我们一起加油吧?」西野小姐做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手势,就离开了洗手间。



我望着胭脂红的洋装背影渐渐远去,甜美的香草味也自动消失,只留下我跟洗手间的味道。







「加古川小姐,来一下好吗?」



我怀抱着烦闷的心情回到位子上,浑浑噩噩地整理着档案时,岸本组长突然出声叫我,我不由得畏缩了一下。



「哎?嗯,……好的。」



「到这里来。」



组长带着认真的表情对我招手,刻意把我带到没人的会议室去。我担心他要跟我说什么难听的话,他却对我示意说:「坐下。」我拉开他指的椅子坐下。



但是组长说的话跟我料想中的完全相反。



「加古川小姐,想去企划部门吧?」



「啊,是的。是的。」



「其实,我们组接到了一项任务。」



他这么说着,把手上透明文件夹里的企划书拿出来摊在我面前。



竟然是旅游企划部门的法人负责单位标注「最紧急重要项目」的文件。



公司这次投入大量宣传预算,以海外视察的企业为目标客户制订了大企划,突然要设置这个企划专用的网页。「好不好用什么的全部都可以不管啦!总而言之要一个看起来很有型很时髦,别家都无法模仿,让所有人都一看就非得选我们公司不可的,前所未见的网页就是了!」这么轻描淡写的无理要求,而且好像不仅是关联部门的管理阶层,连社长都十分关心。



「所以,要是可以的话──这个大企划的特设网页,想麻烦加古川小姐从零做起。」



「咦?」



我吓了一跳,轮流望着手上的企划书和组长的面孔。



见惯的三白眼和削瘦的面颊,真挚的眼神,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为什么……」



事出突然,我只说得出这句话。



因为,组长,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让我接这种,众所瞩目的重要工作呢?



听我这么说,他的眉毛稍微下垂,苦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刚才我也说了,加古川小姐,你不是想去旅游企划部门吗?上次不是还申请调动。人事审查的时限就快到了,现在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呢。」



「哎……?」



「嗯,你常常有抓不到重点的倾向,所以我也就严格了一点。要是这次企划有好成果,那就顺水推舟,我也有底气能跟人事部门提报告推荐你啊。在此之前都是些小企划,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提的,要是这样的大项目,当然部长跟课长也都会知道的。」



说话的人口若悬河,听话的人却犹如晴天霹雳。



我觉得这八成是天翻地覆的预兆,只吓得浑身发抖。「就是这样,现在正是拜托加古川小姐最恰当的时机啦。」他总结道。



我脑中不由得浮现了刚才跟西野小姐的对话。岸本组长,──感觉是在称赞加古川小姐很努力呢!



一直无法厘清状况陷入慌乱的脑子开始恢复正常运作,迟来的喜悦感慢慢在胸中扩散开来。



──真的吗?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组长的眼神非常地真挚。



「所以,你办得到吗?」



「我、我愿意做!」



在追问之下我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



原因之一,确实还是终于能参与一个大项目,而且还想抓住可能调动到期望已久的部门的机会。



另一个原因就是,在此之前对我尖酸刻薄处处刁难的组长,竟然出乎我意料地认可了我的能力,这个事实让我振奋起来。



为什么特地把我叫到没人的会议室来交代这份工作,那个时候我根本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在那之后,当然工作越来越忙得不可开交。



──总之要做出时髦崭新充满魅力的网页来。我家也不回,舍不得吃饭睡觉的时间,把所有其他企业的网页都看了个遍,想出自己的企划。我做了展示软体,印了许多草图,交到组长那里时,他当着我的面看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且,在那次会议室的对话之后,我被称赞彷佛是幻听一样……岸本组长的态度跟以前一样毫无改变。



「加古川小姐啊,这个是参考了什么才做成这样的呢?」



「哎,……做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呢?」



「不懂吗?这样就是这样啊。连这也要一一明说,这是我的工作吗?」



不如说你不一一明说,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好吧。



我沉默不语,岸本组长就一言不发地用三白眼瞪着我。



「理由自己去想,是说这个是你从一开始就掌握了正确的概念,花了时间做出来的吗?也太不像样了。企划案真的看了吗?拿回去,全部重做。」



啪喳,他把纸张堆回来给我,我哑口无言。



理由自己去想?



花了时间做出来的太不像样了?



这是我想了又想想了再想才提出来的草案。



话说回来,我并没有闲到能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一个企划上。还有,叫我自己去想的意思是,要我照你的思考方式去做吧。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肚子里的岩浆又开始沸腾,已经到极限的炽热上升到喉间,但却绝对不能不小心说出口。



我握着拳头呆呆站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岸本组长看也不看我一眼,迳自说道:



「太软弱了吧。这样下去永远也没办法跟企划事业部的主管和上面报告啊。企划案是有期限的,在明天之前必须定下初稿,也就是说明天早上就得交。」



──我正确地解读了他话中的含意。



没法跟企划事业部报告。也就是说,这样下去也不可能把我调动到那里。



反过来说,要是设法熬过去的话,或许就能够调动到想去的部门。更进一步往好的方向解释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



所以,现在就是展现决心的时候。我这样暗示自己,转过身去,背后传来他彷佛自言自语般的讽刺。



「那么多的便利贴上,都没写下半点有用的主意吗?真是没用啊。」



我装出没听到的样子。这是我唯一能使出的反抗手段。



但是,我微弱的反抗好像让组长不高兴了。「那个,」他故意用我一定能听到的声音说。



「那个啊,小林君,这是加古川小姐写的报告,你能事先看一下吗?那个孩子肯定有搞错的地方。」



他拿出的东西不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企划。「哎,我吗?」小林先生惊讶地说。



「对不起,组长,哎,我现在正在忙……那份报告,昨天加古川小姐已经拜托我检查过了……」



「随便看一下然后没发现问题,每次都是这样不是吗?你是老前辈了,应该不会花很多时间吧。仔细看一下。啊,检查过的地方要用印喔。那就拜托啦。我去午休了。」



他几乎完全无视小林先生的反对,强行交付了任务,然后就起身走向办公室一角的茶水间去了。



岸本组长几乎不吃东西。他在大家共用的冰箱里放着特别订货的咖啡豆,休息的时候就用手磨咖啡机磨豆子,然后泡咖啡喝,这是组理大家都知道的。而且他每天早上一定第一个进公司,在没人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品尝咖啡。



过了一会儿,从隔间简单的茶水间传来了咖啡的香味。平常会觉得香味很好,但我现在只有好像要讨厌咖啡的感觉了。



我突然清醒过来,望向小林先生。



「那个,对不起,麻烦您……」



「没事,没关系,我习惯了。」



他咕哝着拒绝了我的道歉,开始检查我的报告。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习惯了,啊。



看吧。──万事不顺,给大家添麻烦的,果然,只有我。



我无地自容,只能继续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