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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夺衣婆之骨(2 / 2)




幕后黑手突然出来承认。贵子喊了一声「啥?」皱起眉头。三濑川开玩笑似地举起双手,做出逃犯走投无路时投降的动作。



根据三濑川的说词,几天前,他在赛河原上被夺衣婆──贵子擅自想像成声音沙哑,衣着褴褛的老婆婆──开口叫住。



「你是做心理咨商的吧?」三濑川点头后,夺衣婆就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嘲讽的笑容说:「你就是那个利用烦恼到精神耗弱的狱卒,把他们当凯子来海削一笔的家伙吧,这兴趣还真是不错呢。」



夺衣婆嘴巴坏,头脑动得快,在工作表现上无懈可击,非常优秀,但其他狱卒对她却避之唯恐不及。



夺衣婆又继续说:「我说你这个做心理咨商的,既然做这种黑心生意,应该能轻易让人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三濑川笑咪咪地否定:「没这回事啦。」夺衣婆一听,彷佛在暗示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就锐利的眼神变得更锐利。她还说:「不用再掩饰了,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能耐吧。其实我想要某个男人的心,最好能让他只看着我一个人。你应该知道方法吧?」



「她所谓的某个男人,就是指五官王吗?」



听完三濑川的话后,贵子向他确认道。



「嗯,不过她当时不肯告诉我对方是谁。我问她那你丈夫悬衣翁该怎么办时,她就一脸不悦地咂舌,要我别多管闲事。」



悬衣翁的立场本来就很薄弱。「夺衣婆」就像店名,是由家族代代相传、有历史传统的工作和名字,可说是大有来头。相较之下,「悬衣翁」是单纯给「夺衣婆的配偶」的名号,只能证明他是夺衣婆的附属品。



「然后呢?三濑川先生就向她推荐人骨,帮助她去搞不伦恋吗?」



「没有,是她要求做心理咨商,我才向她解释什么是行为治疗的。」



比如说,如果你烦恼自己无法对别人明确说出意见,可能是因为你从小做什么事都会被父亲劈头责骂,受这经验影响。不过现在我们不做这种分析,而是直接鼓励你:「现在!就是现在!你没办法好好说出意见,应该觉得很讨厌吧,既然这样,就要学习如何去改变你的行为!」这就是行为治疗。如果拿感冒来比喻,行为治疗只能治好感冒,不会顾及身体健康。简单来说就是对症下药,虽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但效果比较立竿见影。



好了,如果要改变行为,那该怎么做呢?



所谓的行为,本来就是附带条件的结果。



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这种感情上的经验是有条件的。



拉下拉杆,跑出食物,然后又拉一次拉杆。学习技能也有附带条件。



如果着眼于后者,就会发现报酬能改变行为。



很重要的一点是报酬不能机械性地给予。要跟赌博一样,不规则才会沉迷。仔细想想就会知道,如果说每十次必中一次,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要是能巧妙操作给予报酬的方法,或许就可让对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在这次的情形中,报酬就是你自己的行为。



「──换句话说,傲娇属性如果想得到一定的支持,就要有不规则的娇来做报酬。但我说到一半,她就叫我住口,还骂我根本不知所云。」



贵子也有同感。真是够了,夺衣婆也只是想找人出个意见,应该没想到三濑川会用长篇大论回她吧。



「后来听她骂我无能,我就开玩笑地说:『如果想快一点,送人骨如何?』本来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是第一次听到人骨可以当爱情灵药,就说:『得到一个不错的情报呢,原来咨商心理师多少有点用处嘛。』她竟然夸奖了我,真不好意思呢。」



「为了保险起见,我先提醒一下,她这是在嘲笑你喔。」



不过,从这段经过来看,元凶的确是三濑川没错。



「话说回来,夺衣婆是在什么契机下喜欢上五官王的?一切说他们没有见过面。就像她原本不知道人骨的作用一样,她很可能也是最近才知道五官王长什么样子吧。」



「不知道五官王长什么样子的人,大概只有你这种刚来地狱的新人吧。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夺衣婆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爱上五官王呢?」



三赖川停下脚步,一边摸着下唇一边思考。这时墙上的眼珠全将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虽说应该是隔墙有耳,但就算墙上长的是耳朵,也还是令人毛骨悚然。贵子借着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来分散对眼珠的注意力。



「容易陷入恋爱的人,都具有阻断跟客观事实之连结的能力。」



三濑川迈开步伐,面带微笑地说起艰涩的话。



「……你那句话简单来说,就是容易一厢情愿吧。」



「嗯,也可以说是浪漫主义者吧。我不觉得夺衣婆是这种人,但我跟她完全不熟,或许只是我不知道她有这样的一面而已。如果她真是这种人,会不会是因为五官王出现在她梦里,让她开始在意起五官王呢?」



「如果是这样,那她先生也未免太没面子了……啊,等一下,会不会是那个?」



「哪个?」



「梦啊,就是梦,像梦小说或漫画之类的。既然五官王被视为偶像,在人道都有服侍他的画,那在地狱里有类似的粉丝活动,应该也不奇怪吧?」



「喔,你的意思是说,夺衣婆在某天不经意地看到这种作品,就混淆了虚构跟现实,把理想投射在五官王身上,结果想像在脑中越来越膨胀,让她无法自拔吗?」



「大概就是这样。」



「这也不无可能呢。」三濑川答腔时,刚好走出了巷子。



他们走出大马路,来到围绕这城镇的墙壁前,三濑川停下脚步。



「来吧,手给我。」「……你要做什么?」



「你应该看不到吧,这里有道分界线喔。」



根据三赖川表示,这里其实有个鸟居。他们从赛河原来到这城镇时,就曾穿过这个红色鸟居。亡者或罪人只靠自己无法通行,一定要接触地狱的居民才行,如果不这么做,连感知鸟居的存在都没办法。是个有特殊机关的鸟居。



「好啦,既然知道了,我再说一次,这位小姐,请把手给我。」



三濑川脸上浮现绅士的笑容,稍微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向贵子伸出手。



「……奇怪?怎么了,贵子小姐?你讨厌牵手吗?不然我用扛的?」



怎么可能讨厌嘛。贵子有些不甘心。三濑川连装模作样的时候都很迷人,害她不小心一时看得出神。



难道是……贵子突然想起单眼提过的那件事。



那个据说长得比贵子可爱,曾寄住在三濑川家的人类,好像就叫做三濑川。



三濑川对那个人──姑且叫旧三濑川好了──是不是也这么做过呢?是因为旧三濑川喜欢这样,才会对她依样画葫芦呢?



「哎呀,医生,今天还真常碰到您呢!」



贵子听到男人兴奋的声音。只见单眼穿过门帘,从大街旁的荞麦面店里出现,一脸欣喜地朝他们快步走来。当他看到三濑川向贵子伸出的手,态度就急转直下,看似不悦地眯起额头上的眼睛。单眼一直把贵子当成狱卒,所以这个情非得已的动作,在他看来只是三濑川在服侍她而已。



「我说医生呀!就算您对她这么好,她也会像之前那个人一样抛下您,跑得不见人影的!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干嘛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过得很好吧?说不定正在跟某个人过着快乐的日子呢。」



「那个人明明背叛您,竟敢过得那么悠哉?这样好吗?要是我才不会善罢干休呢!恩将仇报的人怎么还有脸过安稳的生活啊!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单眼先生,你就算说那个人的坏话,也不会让自己的身价变高喔。」



「啥?你什么意思!」



单眼瞪了贵子一眼。贵子之所以会这么说,绝大部分是因为单眼每次见到她都没一句好话,让她不禁想反呛对方,还有一小部分是考虑到三濑川的心情──当然后者占的比率小到跟误差没两样就是了。



三濑川现在为何会是这副模样,想必也有一部分是受到了旧三濑川的影响,那装模作样的动作当然也包括在内。听到旧三濑川被单眼贬低成那样,想必三濑川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人家只是实话实说嘛。」



「三濑川先生本身应该也有问题吧?可能是他做了什么让人折断角也不为过的坏事啊,比如他老是说很猥亵的话,害对方忍无可忍之类的……」



「你啊,既然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就不应该随便这么推测!」



「有些事就是要完全不知情,才能公正地判断吧。再说,能逃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人,不觉得很厉害吗!一个人干下这种大事,应该很不安、很惶恐吧,还真亏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说那什么蠢话啊!」



「我是很认真的!如果不是这样,就代表三濑川先生真是弱到爆!竟然弱到没办法从人类手上扳回一城!」



为了驳倒单眼,贵子忍不住激动起来,结果一个不小心竟说了三濑川的坏话。这也太本末倒置了。



不过三濑川本人听了,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用手遮住嘴巴。



「……你怎么了?」「……医生?」



「啊哈哈,呃,嗯,我只是有点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论那孩子呢。」三濑川露出腼腆的笑。「你还真是有趣啊。」



单眼闻言咬牙切齿,一脸懊悔。



「呐,医生,你们是要去外面吧?准备去哪里?」



单眼改变话题,想吸引三濑川的注意。



「我有事要去找夺衣婆。」



「是喔。啊!说到夺衣婆,医生您知道吗?有个很惊人的消息喔。」



单眼就像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般,往四周东张西望,还用手挡在嘴巴旁。他想说的应该是夺衣婆想搞不伦恋的传闻吧。这个情报对他们来说已经过时了。



贵子虽然这么想,不过单眼说的似乎不是他们已知的情报。只见三濑川听到耳语后,彷佛发现大事不妙般,笑容变得莫名僵硬。



单眼说完后,三赖川以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对他微笑。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这还真是『刻骨铭心』的教训啊。」



「你可以放手了吧?」



贵子原本是为了通过门才会跟三濑川牵手,结果都走了好一阵子,他还是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贵子只好提出疑问。贵子从来没跟别人牵手牵这么久,难免坐立难安。虽然这种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贵子的手却微微地渗出汗水,应该是经验不足的关系吧。



「咦?你是疯了吗?」



「啥?如果我想跟三濑川先生一直牵手,那才是疯了好吗?」



「你还真是严苛啊。」她没说什么充满机锋的言论,却让三濑川露出彷佛败下阵来的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这样会走散的。」



虽然周围一片雾茫茫,视线很差,却也不至于连走一步路都有危险。



「不要紧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吗?」三濑川说完一放开手,贵子就立刻走散了。



「……三濑川先生?」



贵子用小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呼叫,却得不到回应。



这下子就跟三濑川说的一样了。好不甘心。



无论前后左右,尽是一片乳白,一点声音也没有。潮湿的空气不只让身体发冷,也让内心越来越不安。



「三!濑!川!先生!」



「来了来了。」雾中传来一声慵懒的回答后,就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怎么了?该不会真的疯了吧?」



三濑川笑得很开心。



「……既然三濑川先生那么想跟我牵手,就让你牵吧。」



贵子故作镇定地说完,就像在测量握力般紧握三濑川的手。三濑川嘴上叫着「好痛好痛」,看起来倒不怎么痛,样子反而像听到什么令人捧腹的笑话。



三濑川好不容易笑完后,又忍不住开口:



「啊,没错,夹脚鞋的带子断掉那时也是,总觉得你这个地方要说像哪边的话,还是跟我比较像──」



然后三濑川迅速补了一句「才怪」,还笑得很假。



很像?哪里像?还有哪边是什么意思?是拿来跟别人比较吗?难道是旧三濑川吗?



「好啦,我们走吧,贵子小姐!」



三濑川似乎不想给贵子思考的空档,拉着她的手以更快的速度前进,不过贵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贵子有些傻眼,不禁嘀咕一句,三濑川则假装没听到。



「……你打马虎眼的方法也太露骨了吧。」



他们在铺满鹅卵石,视线不良的河滩上一直走着。汹涌的水流声不停传来,三濑川拉着贵子的手越往前走,水流声就越近。



走到某个点后,雾忽然散去,一条从右流向左的河流顿时映入眼帘。那是三濑川,不,是三途川。



两人沿着河岸朝上游走去。三途川的河面跟贵子刚死当时看到的截然不同,一点也不平静,流速极快,水花四溅,连大人都能轻易冲走。河流依位置不同,竟会出现如此大的改变。



当贵子将注意力都放在河道时,突然感觉木屐底部踩到有弹性的物体。三濑川发出一声「啊」,贵子就立刻放开三濑川的手,迅速从原地跳开。到底踏到什么了?



「唉──真可怜呢。」



三濑川用双手把那物体轻轻捧起来。它约莫拳头大小,外表湿亮,呈现鲜艳的粉红色,不停抽动。如果在果冻状的桃红色袋子里,放进很有精神的蚱蜢,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



「哎呀,这在赛河原很少见呢,是心脏。」「心……?」



「人道的医学很发达,所以常出现只有内脏先来地狱的情形。好乖好乖,一定很痛吧。喔喔,看起来没受伤呢,太好了。」



三濑川就像在安抚小动物一样,抚摸着不知主人是谁的心脏。



「来地狱后虽然会恢复健康,但这样仍旧没办法渡过三途川。我记得应该有回收商……啊,出现了,就是它。」



三濑川用眼神示意,前方有一只金黄色的狐狸,皮毛蓬松漂亮,尾巴的尖端燃烧着火焰,看来跟人道的狐狸是不同种的。



三濑川喊了一声「嘿咻」,把心脏丢向狐狸。狐狸一跃而起,用嘴巴接住心脏,感觉就像狗在接球。这样处理心脏会不会太随便了?不过她是踩到的人,也没什么资格这么批评。



「你可以说声『危险』来提醒我啊……不然至少把我的手拉过去,让我可以闪开心脏嘛……」



贵子用含怨的眼神看向三濑川。



「好啦好啦,贵子小姐,有回收商就代表目的地快到了──你看。」



三濑川指向前方的桥。那座红色的桥呈弓状,通往三途川的对岸。在要上桥的地方有棵巨大枯木,很多亡者在那里排队。



「那棵树名叫衣领树,夺衣婆就在那里。我们走吧。」



「我们能说服她不要接近五官王吗?」



「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没必要这么做。」



你在说什么啊?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三濑川将手指抵在贵子的唇上,封住贵子的疑问。



「有个谣言遭人抽筋换骨。我们去见她,是为了把谣言的真相告诉她。」



在阴阳的交界有棵衣领树,树下有两个鬼。



一是夺衣婆,一是悬衣翁。这里是地狱的第一站。



三濑川跟排队人龙保持一段距离,以唱歌般的语气说明。贵子边听他说明,边看向夺衣婆。



夺衣婆本人跟名字不一样,外表看起来跟贵子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年轻一点。



她头上长着两只角。头发绑得很高,发量意外地多,而且眼神还挺凶恶的。光就这三点的确能联想到民间故事中出现的鬼婆,但相对来说,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跟「婆」相关的元素。她腰杆挺得很直,穿着下摆很短的无袖和服,从衣服里延伸出来的四肢跟年轻人没两样。她的手脚都用类似绷带的细长布条缠着,露出的肌肤很少,外面又套着锁子甲,给人禁欲的感觉。



看到夺衣婆那类似角色扮演的穿着,贵子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人道的男人希望死后由这种女性来迎接,而地狱反映这种欲望,才迫使夺衣婆做自己不喜欢的打扮呢?她不免心生同情,问了三濑川,结果答案却是「这是她的兴趣」。居然是个人兴趣吗!



夺衣婆像在抢夺一般,从排队的第一个男人身上剥下白和服,并头也不回地扔给在后方待命的悬衣翁。



悬衣翁外表大概二、三十岁,脸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他头上有两只不明显的角,身上的白衣有如高中男生会穿的立领制服。「配合一下你太太的世界观嘛」──贵子忍不住这么想。



悬衣翁把亡者的和服挂在衣领树的树枝上。衣服看起来没多重,却把树枝压得很低。



这是在测量罪行的重量吧。犯的罪越重,树枝就往下弯得越厉害。



这跟五官王做的事不是重叠了吗?贵子似乎不小心把疑问说出口,只见三濑川不知为何用要笑不笑的表情说:「算是吧。」



量完罪行的重量后,罪人就依照各自的罪行轻重,走上对应的渡河路线。



渡河的路线有三种,一是山水濑,二是江深渊,三是有桥渡。罪行轻的人走水浅的山水濑,罪行重的人就走流速快,又深又暗的江深渊,接近无罪的人则直接渡桥。死者拿回衣服后,就从被告知的地点出发,开始朝对岸前进。



「……那是什么?」



贵子指着江深渊。在黑暗的水面上,有许多亮晶晶的小光点。



「那是地狱萤。不过那不是虫,是藻类的名字。这种植物在这里繁殖得不多,不过还是很漂亮吧。只要给地狱萤人血,就会发光喔。」



感觉好毛喔。贵子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问题。如果不知情的话,就只是单纯的美景了。一想到可能有亡者在渡河时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就突然觉得这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但话说回来,也不是每个亡者都会乖乖照着吩咐渡河。



像现在就有个身材肥胖,始终一脸贼笑的中年男子,明明还没轮到他,却大摇大摆地直接来到夺衣婆面前。他已经脱光衣服,全身赤裸。



「这位大姊,我啊,不小心把衣服弄丢了。」



「是喔。」



「没有衣服可量也没办法吧,能让我直接过桥吗?」



男人见夺衣婆板着脸孔,一言不发,就「喀喀」发出下流的笑声。



「喔喔,这对你有点太刺激了吗……啊!啊、啊啊啊──!」



在男人张开到与肩膀同宽的双腿间,先是传出物体掉落的声音,接着男人就惨叫起来,双手捂住下体,蜷缩身子往前倒下。然而这时已经太迟了,大量血液从他指间四散喷溅,咻咻作响,感觉就像不慎打开摇过的碳酸饮料。只见男人不停抖动抽搐,一个血洼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原来是夺衣婆拿出怀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切下了男人的阳具。



「不用担心,没衣服就拿你的皮。快站起来,我来帮你剥。」



──啊,不行,我忘了穿衣服来呢!



──哎呀,糟糕,不过不用担心,衣领树没~问~题的!用皮肤代替也行哟!



──哇~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贵子放弃处理刚才目击到的画面,改在脑中播放起搞笑广告。在三濑川家透过镜子看到的地狱即使可怕,努力一下还是能当成恐怖电影来看。不过现在不一样,这可是现场直播。虽然是死人,却是LIVE,完全是同步播放。好想让神经麻痹,好想让感觉迟钝,好想把意识从自我分离,把这股血腥味和男人未曾间断的呻吟声都当作不存在。至于其他亡者则明显有所动摇,可见他们也抱持着相同的心情。



贵子呆站在原地逃避现实。但在她一片空白的脑中,却浮现某个让她无法忽视的巨大矛盾。



「……我是为了什么在三濑川先生那里工作呢?」



听到贵子喃喃自语,三濑川露出怜悯的笑容,把手轻轻贴在她额头上。



「你、你在做什么?」



「你是发烧到头脑不清楚了吗?可是额头并不热啊,还是要量肛温比较准确呢?你虽然已经死了,但人在地狱的体温跟生前没有两样。顺便告诉你,人体直肠内的温度平均是三十七点二度,给你做个参考。」



「这些都无所谓啦!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在你那里工作?」



「……是为了赚渡船费六文钱啊。」



「没错!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没有六文钱,也有从这里到河对岸的方法不是吗!」



「那是因为渡船系统比较近期,是在江户后期才出现。你看其他国家的地狱里,也都是过桥比较为人所知,像祆教就是。再说佛教里也有不让亡者拿六文钱的宗派,所以渡河管道当然要多一点了。」



「瞧你说得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签工作合约时竟然故意隐瞒重要资讯,你这个骗子!」



「我不会说妄语,错的是不去确认的你吧?」



「所以你这样就是说谎啊……」



三濑川自以为是的借口,让贵子深感无力。



「不然你想怎么做?现在就渡河吗?」



贵子不免心一惊。对了,三濑川到现在还是以为她想渡河到对岸。现在揪出这件事也没用,因为她已经不想去地狱了。



「……不,我既然说要工作一个月,就得遵守约定。你应该要心怀感谢才对。」「是啊是啊,谢谢你了。」



自己干嘛要用这种施恩的语气啊?贵子深感懊恼,好想跺地发泄。刚才机会不是来了吗?要是能趁机坦白说自己不想渡河就好了。贵子不禁诅咒起自己来。都怪长年的虚荣心作祟,害她无法坦率承认。



「那边那两个,你们从刚才就很吵耶。」



夺衣婆突然开骂,那群亡者也在偷瞄他们。



「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做心理咨商的啊。你总是到处游荡呢。」



夺衣婆把工作交给悬衣翁,走到三濑川面前,双手盘在胸前,用眼神威吓他们。不过三濑川似乎没有感觉,态度依旧很自然。



「你还真大牌,能在这种时间带女人到处玩乐。」



「不不,贵子是我的助手,她很优秀喔。」



「您、您好。」



贵子即使很想否定,还是得先打个招呼。夺衣婆用鼻子「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感兴趣。



「然后呢?你们这些咨商师集合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们有事来找你。」



「看也知道我还在工作,跟你这个游手好闲的人不一样。」



「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的。」



三濑川态度很委婉,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夺衣婆看到他脸上除了眼睛之外没有笑意,不耐烦地丢下一句「给我长话短说」。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根本没必要送人骨给五官王。」



「……你说什么?」



「那是你误会了。我想你恐怕是听到这样的谣言吧?」



──这是三途川的船夫说的。就是那个看似寡言、其实长舌的船夫啊。听说夺衣婆的衣领树要撤掉了。很突然吧,我也很惊讶呢。不过船夫说罪行的重量有五官王在秤量,应该不需要衣领树吧。总之为了节约政策,应该会把五官王或夺衣婆其中一方裁撤掉。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五官王留下来,毕竟跟衣领树相比,还是业秤比较体面。夺衣婆那里应该会整个裁掉吧,真可怜呢。这个消息可是船夫最近从知名人士那里亲耳听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三濑川完全化身为单眼,重现他说过的话。这应该就是单眼附耳说的八卦吧,也就是三濑川用「刻骨铭心」形容的那些话。



「你是为了挽救自己的职场吧。你一定是想说既然比不过五官王,就干脆夺取五官王的心。你送人骨不是因为迷上五官王。你想掳获他的心,不是盼望得到他的爱,而是企图让衣领树留下。这计画还真是简洁明瞭呢。」



三濑川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促狭地笑了笑。



「现在回头一想,你想知道的是如何让五官王顺你的意,从没说过你喜欢五官王,我也太快下结论了。」



「……那个谣言我的确听过。我本来就惹人厌,所以有很多狱卒假好心地告诉我,还笑着说什么好可怜呀,真遗憾啊。我才决定送人骨给五官王,计画就跟你说的一样。然后呢?你打算对我说教吗?」



「不,计画本身没有不好,这是两码子事。我来只是要告诉你实情而已。我刚才不是说你没必要送人骨吗?」



「没错。」



「因为这其实根本不干五官王的事。这里要裁撤掉的消息,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罢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这谣言的出处就是我啊。」



「……你说什么?」



「我告诉某个亡者……」三濑川说到这里,不经意地瞥了贵子一眼。「要是没有六文钱就无法渡过三途川,结果被船夫听到了。」



是那个时候吗──



贵子回忆起她死去当天,努力想逃开三濑川跟闪电的经过。没有六文钱就无法渡河。在一言不发的船夫面前,三濑川的确这么说过,而且船夫当时也的确有反应,似乎是想到某件事。



「船夫擅自解读我的话。除了船以外没有渡河的管道?等一下,那衣领树呢?有桥渡呢?难道都不能用了吗?会不会是要消失了?为什么?衣领树和五官王的性质很像。话说回来,既然阎王厅都颁布了节约令,一定会把其中一处裁撤掉──以上是我的推测。我不清楚船夫实际上做了什么假设,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因为他把我说的话抽筋换骨,编成新的故事,才会有这个谣言产生。没错,这只是故事,是他想像出来的。」



三濑川说出了真相。那就是夺衣婆相信的真相,其实并非真相。



「所以夺衣婆,你做的事只是白费工夫而已。」



「──做心理咨商的,原来你的工作就是混淆大众视听吗?」



夺衣婆按住太阳穴,用傻眼的表情摇摇头。不过贵子倒觉得她是故意这样的。明明被点出是白费工夫,竟然表现得这么游刃有余,甚至像松了一口气。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意外,是我一时疏忽。但你为什么会相信呢?这不就只是个传言吗?」



「你是做心理咨商的,怎么会不知道?想到自己可能会丢了工作,我当然会着急啊。」



「就算是这样,你也太轻易相信了。」



「……怎样?」夺衣婆似乎在提防些什么,刻意压低声音。「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好像在说是我的错一样,说到底要不是你──」



「啊!」



贵子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刚才竟敢那样对我!」



在夺衣婆背后,不知何时爬来一个怒不可抑的男人。他就是刚才被夺衣婆切掉重要部位的亡者。男人迅速站了起来,被切掉的地方开始再生,在细小的粒子包围下发出光芒,有如自打马赛克一样。不过现在可不是注意那里的时候。



男人高举拳头,用力挥下,发出破风的咻咻声,结果挥了个空。夺衣婆在千钧一发之际压低腰部,单手撑地做为轴心,如陀螺般原地回转,绕到了男人背后。但她却无法起身反击,一屁股坐在地上。男人趁隙转向夺衣婆,对没有防备的她露出狞笑,以十拿九稳的气势握紧拳头,揍了下去。



接着「咚」的一声,传来闷响。



不过被打到的不是夺衣婆。挡下男人那一拳的,是白色的背影。那背影是个像是穿着白色立领制服的男人,是悬衣翁。悬衣翁跑来抱住夺衣婆,帮她挡下了攻击。



「喂!你在干嘛!给我让开!」



闷响一声接着一声,男人陷入焦躁,不停挥拳,每一记都被悬衣翁挡下。这让悬衣翁纯白的衣服很快就变脏了。



「唉,唉。」



三濑川一派轻松地把手放在男人肩上。男人不耐烦地吼道:「你想干嘛!」没想到他一回头,三濑川就伸出食指,戳了他的脸颊,简直就像小学生在恶作剧。何必火上加油啊?贵子十分困惑,她身边三濑川则一脸笑咪咪的。



「……你、你在做什么啊?」「你这家伙到底要干嘛!」



贵子跟男人同时叫出来。男人像血管要爆开似地涨红了脸,朝三濑川挥拳。难道他想把男人攻击的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没问题吗?



三濑川无视忧心忡忡的贵子,以灵巧的动作避开攻击,一边跳一边往后退。



「不要晃来晃去的!不准避开!」



「好啊。」令人惊讶的是,三濑川竟然老实地停下动作。男人发出低吼,挥出拳头,三濑川却轻轻松松地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叫我别避开,可没说不能挡下喔。」



三濑川笑得很灿烂。



「而且你突然揍过来实在太过分了,亏我刚才还拍肩膀想提醒你呢。」



「真是莫名其妙,别开玩笑──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说的是,你再不逃就危险了。」



男人刚长到一半的重要部位,遭到金毛狐狸啮咬,不禁惨叫起来。那是负责搬运的狐狸。才一眨眼工夫,就来了超过十只狐狸,将男人团团包围。



夺衣婆把悬衣翁推开,迅速起身。她刚才一直躲在悬衣翁身下,所以贵子到现在才发现她嘴边有枝细小的笛子。那不是犬笛而是狐笛。这群狐狸应该是她叫来的,不然出现的时机不会这么刚好。



「你屡次反抗我,已经不用测量罪行的重量了。给我直接去渡江深渊吧。」



夺衣婆做出宣告后,狐群就彷佛收到命令,尖锐地鸣叫一声后,这堆毛球就把男人拉倒、拖走,扔进水势汹涌、充满暗流的江深渊。男人不停拍水挣扎,企图把咬住下体的狐狸当浮板,但最后仍以失败告终。他发出惨叫声后,水面上忽然冒出一阵小小的光芒。是地狱萤。



「你……你还好吗?」



贵子询问走回她身旁的三濑川。三濑川脸上露出笑容。



「如果我现在是发情期,或许会拿扭到脚当借口,去搭你的肩,不过现在不是,所以不要紧。」



「这句话里有八成是没必要的资讯。」



「那个,你还好吧,衣婆。」



悬衣翁也在一旁说同样的话。他驼着背起身,看起来好像很痛。衣婆应该是指夺衣婆吧。



夺衣婆低下头,轻轻咂了舌。



「……你又不强,不要擅自多管闲事。这靠我自己就能解决了。」



「你又说这种话了。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寄人骨给五官王。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呢?」



「──喂,悬衣翁,你听到我跟这个咨商师的对话了?」



夺衣婆的语气很严厉,让人不禁捏把冷汗,看来夫妻吵架是在所难免了。贵子没有义务去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三濑川似乎也打算作壁上观。



「我一面做手边的事一面在听,毕竟我耳朵很灵敏。衣婆呀,就算要守住这份工作,你也不必这么作贱自己啊。」



「哼,不用装得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夺衣婆故意露出让人不快的笑容。「真可惜,看来这里还会继续留下来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如果这里撤掉,你就不用成天跟我打照面了。」



「我跟你是夫妻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夫妻?只是名义上的吧?哪有夫妻连手都没牵过啊,别笑死人了。」



「呃,衣婆,这种事不该在这里说吧。」



「为什么?怕面子挂不住吗?哼,你也该承认了吧。你是在利用我,只要当我的丈夫,就能得到这里的工作,谋生不成问题。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不然你怎么会跟我这种坏脾气的鬼结为夫妻呢?只要这里没了,你就能跟我离婚了。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懊恼吧?我可是清楚得很。」



夺衣婆似乎把想说的话全一吐为快,露出得意的表情。



悬衣翁愣了好一会儿后,用疲惫至极的语气说:「……你是笨蛋吗?」夺衣婆听了脸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会无聊到因为那种理由,就跟你做夫妻吗?」



「不然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悬衣翁的脸微微发红。「一、一般都会知道吧,原因很单纯啊!你头脑是不是有毛病啊!」



「你从刚才开始就莫名其妙,到底想说什么啊!不干不脆的家伙!」



「你、你才是呢!要是你真认为我心怀不轨,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把我赶出去呢!」



「哼,因为你掩饰得很好,我就顺势假装被你骗了。反正我没有朋友,你一定以为只要对我好一点,我就会高兴吧。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我不会上当的!我每天都会提醒自己,我是不可能有人喜欢的!你表现的好意都是骗人的!」



「……难不成你……」



贵子不小心出了声,连忙遮住自己的嘴。



「干嘛?」夺衣婆狠狠瞪了贵子一眼。「那个难不成是什么意思?」



「不、不,没什么。」



「说啊,你不是很优秀吗,心理咨商女?我最讨厌别人说话不干不脆了。」



「……呃,这个,你没去查明真相,就打从心底相信谣言,还寄了人骨,不就是因为不想跟悬衣翁分开吗?」



夺衣婆不禁屏住呼吸。



「你认为他会待在你身边,是想依附你的身分从中得利,如果工作的地方没了,他就会离开你。可是你不想要这样。就算被他讨厌也无所谓,只要他能陪在自己身旁,哪怕是虚伪的温柔,你也心甘情愿。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你跟五官王先生的立场不同,不想些办法就无法保住这里,必须赶快采取行动,所以你才会失去冷静……」



「才……」夺衣婆的眼神闪烁。「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不过这否定听在贵子耳里,根本就是肯定。



「原来如此。」换三濑川开口。「但既然如此,她让悬衣翁吃人骨不就好了?」



「她大概是觉得五官王无关紧要,才下得了药吧?如果只要对方善待自己也罢,但如果自己也是真心喜欢对方,当然不希望对方的爱意是虚假的……」贵子对这推论已有十足把握。「呃,这么说可能有点鸡婆啦,我觉得你还是把自己的心情好好告诉你先生吧……像那样为了面子一直装腔作势下去,以后绝对会后悔的……」



贵子觉得这番话与其说是对夺衣婆说的,更像是讲给自己听的。



「是这样吗,衣婆?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别扭啊?」



悬衣翁的脸染上红晕。



「唔。」夺衣婆也面红耳赤。「吵、吵死了,吵死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啊,等一下,衣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才没有害羞!给我闭嘴!上工了,上工了!」



夺衣婆跨着不适合纤细双腿的粗鲁步伐,走回衣领树去,悬衣翁则连忙追在她后面。



这是在干嘛?贵子心想。这简直是国中生在谈恋爱嘛。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当夫妻多久了,之所以没有肉体关系,是因为彼此都很内向吧。两人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却被对方的纯情耍得团团转。起先还以为过程会充满爱恨情仇、人性黑暗,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还真是没劲。



「总觉得……这根本是闹剧嘛。」



贵子虽然对三濑川这么说,不过夺衣婆其实让她蛮有亲切感的,所以她才能理解夺衣婆的心情,甚至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看到她为了面子虚张声势,还说即使受人利用也不会伤心,就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一样。不过她也太好懂了,旁人一看就知道她在装腔作势。见贤思齐,见鬼则内自省──如果能这样,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她就是想靠自己解决,事情才会越弄越糟。要是她能不要逞强,坦白表示自己已经撑不下去就好了。就算像个小孩哇哇大哭也好,这样或许还会有路过的人愿意伸出援手呢。」



「要这么做也没那么容易吧。」



贵子忍不住反驳三濑川的话。虽然她的确对夺衣婆说过类似的话。这么说可能很任性,不过听到像三濑川这种能够轻易做到的人说出这种话,还是难免火大。



「这个嘛……你说的也没错啦。」三濑川不知为何露出像是感同身受的苦笑。「而且夺衣婆的盔甲可是相当坚硬呢。」



「是啊。」



「不过,既然你让悬衣翁察觉到夺衣婆的心情,或许会让他们的关系产生变化。夺衣婆自己可能也正准备要脱下盔甲。真不愧是贵子小姐,你果然是优秀的助手呢。」



贵子受到盛赞,不禁冒汗。她开口试图挽救。



「可、可是盔甲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舍弃的。如果可以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唔,真要舍弃吗?」「咦?」



「现在的人道是这样吗?让人卸下保护自我的盔甲,的确是咨商心理师的工作,不过我不想因此把盔甲看得一文不值。就算再怎么难看,也是长期保护自己的东西,就这样当垃圾处理掉实在太残忍了。」



「是……是这样吗?」



她没想到会受到这种肯定,心里难免有些害臊。



「三濑川先生。」「什么?」



「你还真会说话呢。」



贵子没有多想,就对三濑川报以微笑,三濑川却没有回应。



「三濑川先生?」



「啊,没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对我笑呢。」



「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很冷酷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没差。」



三濑川笑得有点贼。这是在嘲笑我吗?贵子正要埋怨时,三濑川大概是有所感应,立刻转回原来的话题。



「不过,你说得没错,那对夫妻的所作所为,真是可用闹剧来形容。除了当事者之外,大家应该马上就看出来了吧。」



三濑川倒是蛮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们对彼此都『爱之入骨』呢。」



两人沿原路折返。这代表贵子又得跟三濑川手牵手走过浓雾了。等想好要怎么向五官王和一切回报这场闹剧后,贵子就问三濑川:



「话说回来,谈恋爱在地狱应该很稀奇吧?如果是邪淫邪欲的众合地狱,我倒是能理解啦。」



「是吗?爱是烦恼的起因,是障碍,是执着,是所有罪行的温床。在佛教里,爱是应该舍弃的概念,是有害之物。正因为如此,地狱比人道更洋溢着爱──地狱处处都充满爱呢。」



「三濑川先生,你也──」贵子一个不留神差点问出口。你也有爱过某人吗?比如说那个跟我一样受你照顾的旧三濑川……



「我也怎样?」



「不,当我没说。」不该为了满足好奇心去问这种事吧。



「是吗?」三濑川没再追问下去。「话说回来,不管是五官王和一切,还是夺衣婆和悬衣翁,都在我们面前拼命放闪呢。最近闪电都没帮我揉肩膀,我肩膀已经够僵硬了,现在又看别人谈情说爱,害我肩膀更酸痛了。」



「哦?鬼也会肩膀僵硬?」「当然会啊,很硬呢,硬邦邦呢。」



「是喔……哇!」



贵子因三濑川的肩膀分心,被脚边的石头绊到,差点跌倒。三濑川一把抓住贵子的手臂,看来是有从贵子来时踩到心脏一事上学到教训。不过他力道太猛,让贵子顺势扑倒在三濑川怀中,狠狠撞到鼻子。



贵子双眼含泪,从三濑川的怀中抬起头。三濑川见状,露出了彷佛顽童想到恶作剧点子般的表情。



「我说贵子小姐,其实我身上有个地方,比僵硬的肩膀还硬上许多,真的硬邦邦的哟,你猜是哪个地方呢?」



贵子忍不住视线往下移,看向三濑川的下半身。他是笨蛋吗?这可是性骚扰耶。是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打开他某个奇怪的开关吗?他不是说现在不是发情期吗?



「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太恶心了吧!」



贵子刻意隐藏内心的混乱,冷冷地撂下这一句。她用力推三濑川的胸口,想跟他拉开距离,力气却赢不过他,动弹不得。贵子感受到一丝危险──不管在贞操上还是生命上都是。



「你、你要干嘛?你果然是在骗我吧?故意装无辜让人以为你很老实……」



「装无辜?我吗?为什么?我身上才没装那种东西呢。算了,我就告诉你吧……」



三濑川从喉咙里发出闷笑,接着压低嗓音,用有些热切的语气对贵子耳语。「我身上硬邦邦的地方……」他说出的答案,是跟今天特别有缘的那个词。



「……就是骨头啊。」



「不.要.戏.弄.我.好.吗!」距离合约到期,还有三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