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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悠然之举(2 / 2)


不过,这也是考虑到了,高田尚美是前辈的女友,因此才有的表现。如果事先知道对方有恋人,就不必在意男女关系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紧张了。再说,如果对高田尚美太过冷淡,在前辈那里也说不过去,所以,他心里想着,总得说点什么——别看这样,正明已经尽力了。



“话说回来,你觉得内田春香怎么样?”



两男两女一同出游,纪藤和尚美又是情侣,会聊到这种话题,自然十分正常,但是,对于里谷正明来说,内田春香不是一个能用这种眼光,去看待的存在。



“长得漂亮,气质独特。”



里谷正明毫无遮掩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然而,这句话就像是普通人在谈论艺人时,所给出的评价,带着距离感。



“是不是想说,要是能够和她交往就好了?”



“这……我还真没有想过。”



在这儿说的话,过后都会由她带给本人吧——里谷正明在和高田尚美交谈的时候,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她没有对象吗?”



“邀请她滑雪的时候,我特意问过了,说是没有。”



真的吗,这种级别的美女?——但是,里谷正明转念一想,有些时候,美貌也的确无法成为,恋爱中的有利条件。



“我觉得春香和里谷兄,挺合适的。”高田尚美笑着说。



“怎么可能,我们根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谷正明顽强地否定着。



先被强加一个不现实的希望,到头来再被夺去,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的了,所以这种希望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的好——这种程度的常识,里谷正明已经有所领悟了。



“可是,春香到了现在也没有恋人,说明她在目前生活的世界里,找不到合适的对象,难道不是吗?”高田尚美好言相劝,不肯放弃地说,“所以反过来说,正因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才有可能成功。”



“但是再怎么说,像我这种高中毕业、在木工所上班的工人……”里谷正明喃喃地说。



有着学历情结的里谷正明,即使把内田春香的美貌,放在一边不作考虑,也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一个在读研究生的姑娘。他本来打算把这想法说出来,却词穷了——他明明记得有个形容“学术世界”的专有名词,可是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了。



“我认认真真读了四年大学,也算是拥有本科学历,不过说实话,我常常觉得,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的阿和,比我脑子好使多了。”



尽管如此,里谷正明还是认为:学历这种东西,有总比没有强。为了把话题从自己的情结上岔开,他向尚美询问,刚才那个没有能够想起来的字眼。



“对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那些在大学里做研究的人——好像叫作活在什么什么里的人,就是中间那个部分,我刚才怎么也想不起来。”



“呃,‘白色巨塔’,就是象牙塔啦?”高田尚美笑着说。



“原来如此……不对吧,我记得这个词指的是医院。”



“哦,对,白色巨塔是医院,你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明白你的意思,没错,好像是叫作活在什么里的人……想不起来了。”



事后,里谷正明记起来:那个词应该是“象牙塔”,但是在当时,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自己只有这么点儿脑力,不可能配得上内田春香。通过和高田尚美的对话,只有这个念头,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为了教会高田尚美,将重心置于体侧的方法,里谷正明举出了穿着袜子,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滑行的例子,这么一来,她总算掌握了转弯的窍门。另一方面,害怕加速时屁股着地的毛病,尚美怎么也改不掉,但是,在不容易提速的缓坡上,她已经能够有意识地,挑战将雪橇并在一起滑行的姿势了。



“滑雪还挺有意思的。”



当姿势变得有模有样了,尚美发表了如上感想,于是,里谷正明也觉得,自己的教学终于有了回报。纪藤和春香,算上等待升降机的时间,每隔三十分钟,才在初学者的滑道露一次面,而每次下来都能听到,尚美说自己大有进步,他们也很惊讶。



“厉害厉害,里谷老弟你果然会教!……”



纪藤和彦称赞了里谷正明,春香却只夸尚美有进步,没有直接和正明说话。



“虽然时间还早,咱们先去吃饭吧。”



纪藤和彦大概是想避开高峰时段吧,然而,餐厅里早已人满为患。由于元旦放假的关系,客人们大都举家出动了,结果餐厅里几乎座无虚席,队列前进得也非常缓慢。



纪藤和彦和尚美这对恋人,小别重逢后聊了起来,正明和春香排在他们的后面。不说点什么,便会陷入尴尬的局面,正明却没有现成的话题好讲,他侧眼看向内田春香,她正随着室外广播中的旋律,轻轻地摆动着身体。注意到正明的视线,春香说:“这首是松任谷由实的《恋人是圣诞老人》。”



伴着微笑的话语是touch & go,内田春香把身体交由音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当中。里谷正明觉得:这是在暗示他,不要勉强自己来寻找话题,不过,这么理解怕是有些想当然了。



等排到了桌位,踏踏实实地吃起饭来,纪藤对里谷正明说:“哎呀,把里谷老弟拉过来,真是太正确了,下午我陪尚美练习,你就自由自在地去滑雪吧,把上午的份儿也补回来。”



高田尚美听了鼓起脸说:“唉,等一等,你怎么把我说得,好像大家的包袱一样?”



“实际上,你不就是一个包袱吗?”



“才不是呢,我可是大家的——呃,吉祥物呢?”



纪藤和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内田春香则展现出了优雅的笑容。里谷正明也露出了自然的微笑,他切实地感觉到,高田尚美在四个人当中,起到了活跃话题、缓和气氛的重要作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从东京来苗场的路上亦是如此,“吉祥物”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嘿嘿嘿,唉,你看,春香和里谷兄在有些方面,还真是挺像的,比如说我刚才的那句话,明明很受用嘛,你们却都没笑出声来,就是这种欲笑又止的地方特别像。”



高田尚美的指摘,让里谷正明的心中一紧。内田春香笑不作声,应该是气质使然,自己却明显是因为,不幸的成长经历所导致的——一旦开怀大笑或者放声大哭,父亲的拳头便会紧跟而至。在这种不近情理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不由自主地压抑感情的表达,结果,就有了现在的里谷正明。



里谷正明不愿意别人拿自己,被恶劣环境扭曲的卑屈笑容,和内田春香天使般的微笑相提并论。



出了餐厅,几个人取回支在架子上的雪橇,纪藤和尚美这一对,就留在了初学者滑道,正明和春香与他们分头行动。



那么,自己和春香应该如何是好呢?是一起滑,还是单独行动呢?现在到了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总而言之,里谷正明得和内田春香说点什么了。



“内田小姐,咱们怎么办啊?”



不料里谷正明最终说出的,却是这句话。视对方的回答而定,自己还留有“那我和你一起吧”和“那我去那边的滑道”,这两种选择的余地——如果让自己选择的话,恐怕已经选择了后者,分头行动。



“我想上到笋平上去……那么,咱们一起去吧。”内田春香笑着说道。



能够被邀请,里谷正明心里自然高兴,但是,同时心情也很沉重。



缆车上坐着六位乘客,所以就算两个人不说话,也可以意会成,顾忌他人的感受。尽管如此,望向窗外的里谷正明,还是姑且说了一句“外面,景色不错”,而春香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等到到了山顶,两个人下了缆车,踏着雪橇走上了滑道。这里和山下的滑道不同,人不算多,但是,个个身手矫健。里谷正明已经十几年,没有站在坡度超过二十度的雪面上了,究竟自己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顺利地滑行下去呢?前辈所谓的“身体应该还记得”,当真如此吗?



“我先走喽。”



话音刚落,内田春香朝着斜面一跃而出,优雅地往复于滑道的左右两端,利用折返有效地压低了速度,她仿佛将白雪驯服了,身姿看上去优美动人。在坡度较缓的下段滑道,她没有采取急停,而是保持着惯性滑行,直至速度消失了,之后,她回身仰首望向里谷正明。



这回轮到自己了。里谷正明将体重前倾,溜进滑道。



里谷正明的滑法,与内田春香大相径庭,雪橇的前端朝向谷底直线俯冲,与此同时,脚跟不断左右摆动,以此实现全程制动,滑行的左右幅度不大,但是速度非常之快。正明靠护膝抵消掉来自雪面的冲击,将滑道一冲到底。急停时,雪橇的边缘大幅度地翘起,如刀削雪面,掀起雪烟滚滚——没有比这更不像样的了,正明有意在远离春香的地方,完成了急停的动作。



春香利用微小的倾斜,悄然无声地滑近了里谷正明。那平缓的动作是她所具备的优雅,也是她人生的节律。



“真是相当aggressive的滑法呢。”春香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里谷正明不知道aggressive的准确含义,但大体能够明白,这一评价的倾向。



“这是我上小学时,学会的‘猴子下山’的滑法。”



“那么……您的老家是在……?”



“长野,上初中以前,我都待在长野。”



于是,内田春香眺望着远方的山峦,喃喃地说了起来:“我和所有人都说,自己生在横滨长在横滨,但其实我不是生在横滨,而是生在秋田的医院里。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所以,就一并说成是在横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生在秋田的缘故,小时候,每当有人和我说,今天要去滑雪,我都特别开心。看着被雪山围绕着的风景,心情自然就会平静下来。”



对里谷正明来说,雪国的风景让他联想起了,待在信浓时代的生活,如果非要说是喜欢还是讨厌的话,应该算是讨厌吧。冬季和夏季之中,里谷正明更喜欢夏季,雪山和海水浴场比较起来,断然是后者更好。自己果然在这一点上,和内田春香也不般配,里谷正明默默地想着。



“还记得阿尚刚才在餐厅里,对咱们说过的话吗?”内田春香收起了方才的笑容,略带伤感地说道,“她说,我在笑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笑出声来。其实,经常有人说,我的感情表达贫乏。因为做不到发自肺腑地去哭去笑,我一直很苦恼。我想里谷先生也许是个和我相近的人,结果阿尚和我也是这么说的。”



“不,那一定是因为内田小姐很有教养,不轻易流露出感情的教养。”里谷正明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情况完全不同,应该说,是为了掩饰自己丑陋的部分,经常把感情压抑在心里……”



里谷正明少有地激动了起来,反驳了春香的观点,但是,内田春香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才没有那些所谓的‘教养’呢。不把感情表现出来,恐怕是因为我从小到大,都要观察大人们的脸色……”内田春香低声喃喃地说,“我刚才说过,自己生在秋田,其实,我的父母曾经私奔过。父亲第一眼见到母亲的时候,就想要娶她,但是,我的祖父当时坚决反对,说母亲没有教养,家境也不好,绝对不会迎娶这样的女人。这也是因为,祖父是那种生于明治时代、不认可自由恋爱的老古董。于是,我的父母就私奔了,然后在秋田生下了我。这样一来,祖父也只好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婚事,允许他们回到横滨的老家,不过,祖父和父母之间,总是……另外,我父亲下面还有一个,小他一轮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父。袓父当时已经决定,由他来继承家业,这时候父亲回来了,所以,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顿时也变得微妙起来。我想,也许正是因为生长在这种家庭氛围里,自己才变成了一个,不得不察言观色的孩子……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内田春香说完这番话,露出了亲切的笑容,然而,里谷正明却在心里暗自说道:“正因为她觉得,我是一个再饿不会见面的人,才能说出和别人说不出的话。”



“我出生之后不久,我就被带回了横滨的老家,按理说,应该记不得什么雪景,可我就是特别喜欢,今天早上也是兴奋得睡不着觉……里谷先生在车里,到最后也没有睡吧?”



“是呀,所以现在还挺困的。”



这时,内田春香忽然用雪杖的尖端,挑开了雪橇的绑脚,将雪橇叠起来,插进了滑道旁的雪堆里,然后穿过防护网的裂缝,踏入了深雪区。里谷正明还在猜想着她的意图,只见内田春香在丛林前的雪地上,仰面朝天躺了下去。新雪接住了她的体重,形成了深深的人形凹陷,她的身影埋进了雪里,几乎不可见了。



“啊!……真舒服,里谷先生也躺下来试一试吧。”



“要是被管理员发现了,少不了一番教诲,但是,如果对象是内田春香的话,想必管理员也会网开一面吧。”



里谷正明心里这么想着,学着春香的样子,卸下了雪橇,几步踏进了滑道外的雪原,试着躺在她的身边。头部的积雪埋过了耳朵,本来应该近在咫尺的内田春香,却顿时不见了身影。



无云的晴空之上,太阳眼看着就要攀上它力所能及的最高峰了。或许是海拔较高的缘故,强烈的日照让人,联想起了盛夏的骄阳。



雪地上残留着两个人深深的足迹,里谷正明在脑海中,将它们转换为,夏日海边沙滩上的脚印。



在里谷正明的心中,内田春香是常夏无冬的女人,从相遇那天开始,就绽放着盛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