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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chained Melody 奔放的旋律(2 / 2)


佑太郎不懂为何圭司现在才又好奇起他会来这里工作的经纬,但这气氛也不好询问他这么问的用意。



「啊,嗯,我先走了。」



佑太郎回到位于根津的家,玄关门没锁,青梅竹马的藤仓遥那和小玉先生正在等他回来。佑太郎把家里的钥匙给了遥那,以便在不能回家时拜托她照顾小玉先生。虽然这种情形尚未发生过,但每个月遥那都会为了白吃晚饭而跑过来几次。



遥那仰躺在榻榻米上,小玉在她的肚子上任凭摆布。



「你回来了,佑哥。」



小玉先生挥挥手,接着就像跳阿波舞(注1)似地跳起舞来。前脚被人任意操纵,小玉先生一脸眼神死的表情。



「我回来了,今天──嗯?夜班吗?」



遥那是护士,上班时间每天都不一样。遥那爬起来,小玉先生趁机逃离她的魔爪,投奔佑太郎脚下。



「上完夜班又继续工作到中午,回家睡觉,醒来后就过来这里了。晚饭吃那个好吗?」



遥那指着矮桌说,上面摆着两个外卖便当。



「我家附近新开的便当店很好吃,我也帮你买了一个。炭烤鱼超美味的!」



「哇,谢谢!」



佑太郎猜测,遥那应该是为了味噌汤而来,于是放下背包,前往厨房,用冰箱里剩下的蔬菜迅速做起味噌汤。



「叔叔跟阿姨呢?」



「还是一样,丢下女儿,两个人享福去了。昨天就去温泉旅行了。就算在家,也没人陪我一起吃饭。」



味噌汤完成后,佑太郎也为小玉先生准备了猫食,和遥那一起打开便当。



「看起来确实很好吃。」



「最近晚餐我有一半都吃这家,被店里的大婶记住了,大婶还说:都几岁的小姐了,天天吃便当对吗?你说,便当店讲这种话对吗?」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要学习这里的便当味道,以后才能做出好吃的饭菜。结果从此以后,每次去大婶都不停地教我怎么煮菜。像今天,还差点把我拉进厨房呢。」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但没多久佑太郎就发现遥那不停地在偷瞄他。看来她的目的不只有味噌汤而已。遥那不知道第几次偷瞄的时候,佑太郎抓住时机笑道:



「干嘛?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有烦恼我可以让你倾吐。」



「也不算烦恼啦。」



遥那放下筷子,清了清喉咙,不急不徐地改为跪坐。佑太郎被她的态度吓到,也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氛围突然改变,小玉先生诧异地抬起头来。



「最近我们医院来了个新的护士。年纪比我大很多,也比我资深,她昨天跟我说了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佑太郎问。「怎样的事?」



「算是传闻吗?有点像都市传说。」



遥那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但小玉先生和佑太郎耐着性子等着,她终于娓娓道来:



「是她以前待的大学医院发生的事。她说那家医院进行过新药的临床试验。你知道临床试验吧?是为了确定新研发的药物效果而进行的实验。」



「嗯,我知道。」佑太郎点点头。



「我想也是。」遥那也点点头。「那盲测呢?」



「大概知道。」佑太郎点点头。



佑太郎知道的临床试验,是将受试病患分成两组,一组服用新药,另一组服用对身体没有影响的安慰剂,比方说葡萄糖。病患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哪一种。然后观察两组的状态,来确定药物的效果。



「在临床试验中,有一名病患过世了。家属怀疑是新药的副作用导致,但院方说明该病患服用的不是新药,而是对身体没有影响的安慰剂。不过医院人员都在传,说那名病患服用的其实是新药,是因为新药的副作用而过世的。」



边说边观察佑太郎表情的遥那放低了声音说:



「抱歉,你不想听到这种事呢。」



遥那明白,这件事对佑太郎而言有什么意义。



「这……」



佑太郎闭上了眼睛。



灿烂的阳光。夏季的庭园。水管喷洒出来的水。淡淡的彩虹。戴帽子的少女。回首轻柔地一笑。身后摇摆的向日葵。



「你觉得那个护士说的是铃?」



吹动向日葵的风,「叮铃」一声吹响了屋檐下的风铃。



佑太郎缓缓地张开眼睛。他真的太久没有说出妹妹的名字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遥那对佑太郎的问题点了点头:



「那个护士以前任职的大学医院,就是小铃以前看病的医院,相和医大附属医院。而且她还说,那次临床试验,是在国家将新药研发纳入成长策略之一的时期进行的,所以……」



遥那在此时打住,摇了摇头:



「抱歉,佑哥,还是别说了。」



「没关系,你继续。」



遥那探询佑太郎的表情。佑太郎露出笑容,遥那才继续说下去:



「被害人家属挺身揭发真相,但是很快就被打垮了。药厂为研发砸下钜资,医大和附属医院都得到那家药厂莫大的资助,而且厚生劳动省也将医药产业列入国家成长产业之一。这些势力群起围攻,打压被害人家属。」



佑太郎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仰望天花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真的吗?小铃死掉以后,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



妹妹死于新药的临床试验。后来网路上充斥着对家属的中伤。遥那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佑哥还有叔叔阿姨,遇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没那种事。」佑太郎垂下视线,对遥那说。「我们家的人怀疑是副作用,准备对医院提告,这是真的。网路上说我们这些家属贪得无厌,想要把临床试验的意外归咎于国家,要求国赔,但我们根本没有这种念头。我们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双方请了律师谈判,院方详尽地说明,我爸妈也接受了,撤销提告。发生的事就只有这些。不过,那个传闻的源头是我们家呢。那应该就是在说铃吧。」



「真的吗?」遥那轻声问。「真的没有人对失去小铃而受伤的佑哥还有叔叔阿姨莫名地施压吗?」



见遥那眼眶泛泪地看着自己,佑太郎对她笑道:



「失去铃让每个人都受了伤。我们家因为承受不了那种伤痛,变得四分五裂。可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我们都太软弱了。铃死后发生的事,就只有这些。」



佑太郎说完后,松开跪坐的脚,重新拿好筷子。



「这个便当真的很好吃。」



事实上,炭烤鲭鱼即使凉掉了依然美味。这如果是九年前,自己一定会哭。妹妹都死了,居然还能觉得食物美味,这让当时的佑太郎无法原谅自己。在学校,他好几次边吃便当,差点掉下眼泪。他不想被人发现,渐渐远离了高中。



「对不起,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遥那又道歉了。佑太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这时玄关传来拉门「喀啦啦」地打开的声音。人声紧接着响起:



『真柴佑太郎在家吗?』



声音不怎么大,但很嘹亮。音色中带有尖锐的敌意。小玉先生朝那里露出警觉的眼神。佑太郎和遥那对望了一眼,站了起来。



「怎么了?」



「不知道。感觉有点危险,你待在这里。」



佑太郎留下这话,开门出去,小玉先生抢先穿过佑太郎的脚去玄关了。佑太郎就像被小玉先生引导似地前往玄关,门口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三十岁左右,身高中等,体型清瘦。眼稍微微上扬,相貌锐利。



「真柴佑太郎?」



来人穿着黑色薄大衣和暗紫色毛衣,底下是黑色紧身牛仔裤,脚上是尖头黑皮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下巴微微上扬。



「我是,什么事?」佑太郎应道。



「来给你送还失物。」



男子从大衣口袋抽出手来,食指中指夹着皮套,向佑太郎递出去。那本来是面纸套,是几年前生日的时候遥那送他的礼物。佑太郎没有带面纸的习惯,所以拿来装驾照和店家会员卡。



「啊,谢谢,太好了。在哪里捡到的?」



佑太郎伸手,男子却举起手来,挪走了皮套。



「这东西掉在我哥的住处。」



听到这话,佑太郎总算想到对方是谁了。他不曾直接见过面,难怪想不起来。



「横田宗介?」



背后传来高亢的声音,佑太郎回头,发现遥那伸出右手从佑太郎肩后指着对方,左手用力甩动着。



「咦咦!为什么横田宗介会在这里!你是『碰撞』的横田宗介对不对!」



横田宗介的表情就像看到什么讨厌的东西。



「我的粉丝吗?」横田宗介说。



那冷漠的语气泼了遥那一头冷水。



「不可以用手指人家。」佑太郎姑且规劝道。



「啊,说的也是。」遥那向佑太郎点点头,收起指头,「对不起,也不算粉丝啦。」她向横田宗介行礼说。「只是突然看到名人,吓了一跳而已。」



「喔,是喔。」横田宗介说,视线回到佑太郎身上。「驾照还你,但你拿走的东西还来。」



「什么意思?」



「我刚才去了我哥的住处,他的笔电不见了。立刻把笔电还来。你是闯空门的吗?我还没有报警。」



佑太郎的背部被指头用力扎入。遥那在他耳边细语:



「佑哥,你做了什么?」



「呃,也没什么……」



「快点拿来。我可没那么闲。」



「佑哥,你做了什么坏事吗?」遥那又再追问。



「不,我没做坏事。嗯。」



横田宗介冷不防一脚踹飞佑太郎放在玄关的运动鞋,破口大骂:



「犹豫什么!快点拿来!不然我要上警局了!」



从脱鞋处被踢上来的运动鞋飞过佑太郎旁边,落向走廊另一头。就在小玉先生和佑太郎呆呆地看着它的去向时,一道低沉的吼声响了起来:



「你干什么?」



小玉先生和佑太郎把头转回来,看见横田宗介整个人僵住了。



「呃,遥那……小姐?」佑太郎说。



「大吼大叫的,你吵不吵啊?又不是听不见,是不会正常说话吗?再说,你有胆上警局吗?」



「呃,这是在说什么?」佑太郎问。



遥那瞪了横田宗介一会儿,取出自己的手机,默默地操作,将萤幕转向佑太郎。是影剧新闻的网页。佑太郎接过手机,读起标题:



「人气乐团主唱与药头不可见人的关系?」



「大概两个月前,这个人被周刊拍到在新宿的酒吧,跟一个据说是药头的男人一起喝酒,状似亲密。这个消息让电视谈话节目沸沸扬扬地闹了好一阵子。这样一来,警方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吧?搞不好已经开始侦办了。」



「啊,原来是这样。」



「这是两码子事。我的意思是,把你偷走的东西还回来,我可以不予追究。」



「什么偷,佑哥才……」



遥那反驳到一半,被佑太郎制止了:



「遥那,没关系。」



佑太郎把手机还给遥那,转向横田宗介。



「笔电的话,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本来预定要寄回横田先生的住处,但如果其他地方比较好,我可以转寄去那里。」



「你不是闯空门的?」



「我是被拜托的。横田先生拜托的。」



听到这话,横田宗介似乎总算对佑太郎产生了兴趣,目不转睛地观察他。



「你是我哥的什么人?」



平常的话,佑太郎会随便掰个关系,但他对横田英明几乎一无所知,而且对方是弟弟,他只能在可以透露的范围内诚实回答。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只是他拜托我一件事。但我没有见过他本人。」



「拜托你什么事?」



「无可奉告。我答应横田先生要保密。」



横田宗介更进一步打量似地看过佑太郎后,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边角折到了的名片:



「明天,明天把东西拿到这间录音室来。」



是新宿一家录音室的名片。



「明天我一整天都在那里。把笔电拿来,就把驾照还你。」



横田宗介转身要开门,佑太郎开口:



「呃,横田先生的丧礼要在老家办对吧?你不去吗?」



横田宗介回头,恶狠狠地瞪佑太郎:



「你怎么会知道?」



「啊,我跟令堂稍微谈过。」



横田宗介似乎试着想像那是什么状况,但立刻放弃了:



「好像是后天,但我可没那么闲。我妈也叫我不用回去。」



「横田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笨啦。他是笨死的。」



横田宗介打开拉门,佑太郎对着他的背影又说了:



「警察去过横田先生的住处,你知道为什么吗?」



横田宗介回头:



「警察?」



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不知道有警察上门。应该是刑警离开之后他才到公寓。



「应该是去打听你的事吧?」遥那插口。「警察不知道你哥死掉,去盘问他的傻弟弟干的好事,不是吗?」



应该不是。这样无法解释刑警为什么会有那里的钥匙。佑太郎这么想,但他想知道横田宗介的反应,因此没有多话。



横田宗介想对遥那说什么,但似乎又打消了念头。



「明天。别忘了。」



他对佑太郎丢下这话,离开了。



隔天,佑太郎前往「dele. LIFE」,向圭司说明昨天的事。



「警方持有钥匙,我认为是警方得到家属──大概是母亲的许可,进入横田先生的住处。但母亲没有告诉宗介这件事。关于这一点,圭,你有什么看法?」



「这表示委托人的死亡可能牵涉到犯罪吗?警方要求来领取遗体的母亲同意调查死者住处。母亲不想让名人的小儿子烦心,所以没有告诉他。因为有可能引起骚动,所以也叫他不用回家参加丧礼。大概是这样吧?」



前半同意,但后半佑太郎有不同的看法。



「死亡牵涉到犯罪,表示有可能是他杀吗?」



圭司操作桌电的滑鼠和键盘,将萤幕转向佑太郎。



「昨天你回去以后,我找到这样的新闻。」



是三天前的新闻。



一名男子突然在池袋的马路昏倒,被紧急送医,后来因为心脏衰竭而过世。警方正在追查详细死因和男子的身分。



「没有后续报导。」圭司等佑太郎看完后说。「如果有强烈的犯罪嫌疑,应该会有后续报导才对。既然没有,表示不太可能是他杀。」



或许如此,但佑太郎想到的是其他的可能性。



「或者是还在侦办当中?因为就快追查到凶手了,所以警方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媒体也说不定。」



圭司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也有这个可能。」



「总之,我先把这个拿去还。」



佑太郎带着笔电,前往横田宗介指定的录音室。



地下一楼、地上三楼的大楼,似乎每个楼层都各有一间录音室。柜台没有人,不过从挂在旁边的白板来看,「碰撞侦测」租用的是地下最大的一间录音室。



前往地下一看,有个像会议室般摆着大桌子和椅子的空间,横田宗介吊儿啷当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没有别人。里面的门开着,可以看见录音室内部,但那里也没有人。



「你一个人?」佑太郎问。



「现在才上午十一点,全日本的音乐家都还在睡觉。」



「那你呢?」



「没睡到。从你家过来这里,弹着吉他,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然后我喝起啤酒,反而愈来愈清醒。」



桌角杂乱地挤着一堆空啤酒罐。佑太郎放下背包,取出里面的笔电。横田宗介把笔电拖过去,摸索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掏出装驾照的皮套,递给佑太郎。佑太郎接过皮套后,横田宗介便举起空掉的手,就像在说:拜了。



照理说,佑太郎的正事这样就办完了。交出去的笔电里没有横田宗介所期待的东西。接下来只要把背包里的随身碟处理掉,就如同横田英明委托的,音乐档案将永远从这个世界被删除。



然而佑太郎把皮套塞进牛仔裤袋后,拉过附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曲子是横田英明先生作的。你把他作的曲子当成自己的作品,对吧?」



横田宗介慵懒地抬头看佑太郎:



「我哥告诉你的?」



「不是。横田先生的住处有齐全的作曲器材,电脑里的曲子几乎都是『碰撞』的歌曲。而且笔电不见,你却没有报警,而是直接来找我,所以只能这样推测了。横田先生是『碰撞』的音乐的幽灵作曲家。歌词是不是也是横田先生写的?」



「那又怎样?你要向世人控诉,说我是冒牌货?」



「其他成员知道吗?」



「不知道啦。那伙人只知道拼命练习,期待大红大紫。只要能红,他们就满足了。如果演歌当道,他们从今天起就会改唱演歌,曲子是谁写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所以只要杀了你,世上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居然傻呼呼地跑来指定的地点,你也太老实了。」



佑太郎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但没有任何危险降临的迹象。横田宗介捧腹大笑。他举起新的啤酒罐,就像在问:要喝吗?佑太郎觉得气愤,不理他。横田宗介迳自喝起举起来的啤酒。



「弟弟掠夺自己的才华,以人气乐团的主唱自居,横田先生作何感想?」



「我已经给了他足够的金钱补偿。摇滚歌手能得到的东西就只有两样,女人属于我,钱属于我哥,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名声呢?赞赏呢?」



「想要那种东西,就该去当政客。比起摇滚歌手,当政客更轻松容易多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横田先生的作品,用横田先生的名义发表就好了啊。哥哥创作,弟弟唱歌,这样不是很棒吗?何必像这样欺骗大众?」



说到一半,横田宗介已经开始玩起手机来了。佑太郎以为他是故意不理,正觉得生气,结果不是。很快地,横田宗介便把手机从桌上滑过来。佑太郎拿起滑到手边的手机,画面上是一张男人的照片。佑太郎无可置评,望向横田宗介。



「你真的没见过我哥本人呢。」



「这……」



「没错,难得一见对吧?」横田宗介笑道。「他从小就是岛上赫赫有名的丑八怪,甚至有人专程跑来我家看他到底有多丑。」



应该是出其不意拍下的,照片中的男子对着正面的镜头露出吃惊的表情。旁边都是机材,应该是在作曲。



「而且他本来就肥,搬来东京以后变得更肥。死掉的时候,我看应该有一百三十公斤吧。他在池袋的马路上昏倒,有人帮忙叫救护车,可是三个急救队员合力都没办法把他搬上担架,好像连路人都看不下去,帮忙一起搬。」



口气充满了讥嘲。佑太郎猜想,这张照片也是为了嘲笑委托人的外表而拍的。



横田宗介倾斜罐子,喝光剩下的啤酒,将空罐滑向空罐堆。



「所以怎样?」佑太郎问。



「所以啦,这可是摇滚乐呢。听众是在音乐中追寻幻想。如果创作者像这样又肥又丑,是要他们怎么幻想?本来能红的歌都红不了了。」



还来──横田宗介伸手表示,佑太郎把手机从桌面滑回去。



「你是想说,他心脏衰竭是因为太胖?」



「也许吧。肥胖有害健康。」



「他的死因不是太笨吗?」



「啥?」



「过度肥胖确实有可能引发心脏衰竭,但是只因为肥胖,就会心脏衰竭吗?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原因?」



「像是滥用药物。」



横田宗介的眼睛凌厉地一闪。那毫无疑问是强烈的暴力冲动。佑太郎以前四处替人跑腿时,曾多次看到这样的眼神。



「你用某些方法提供横田先生毒品,横田先生因为这样,引发心脏衰竭而死。警方验尸之后发现疑点,调查了横田先生的住处。你会和药头接触,不是为了自己要用,而是要供横田先生吸食。横田先生是不是开始要求得到正当的评价?你害怕真相公诸于世,所以杀了横田先生、杀了你的亲哥哥。」



「白痴,滚回去!」



「而你母亲隐约察觉了这件事。因为她察觉了真相,所以不准你参加丧礼。你……」



「我再说一次。」



横田宗介打断佑太郎,竖起一根指头:



「白痴,滚!」



这时,横田宗介眼中攻击的目光已经消失了。佑太郎从椅子站起来。



「笔电里有横田先生作的新曲对吧?未发表的曲子。」



「从上一张专辑以后,他已经八个月没给我新曲了。这八个月之间,他应该作了几首吧。毕竟他除了作曲之外,别无是处。」



「喔,横田先生除此之外别无是处吗?」



佑太郎忍不住喃喃。横田宗介又开了一罐啤酒,已经不再看佑太郎了。佑太郎背对着邋遢散漫地喝个不停的横田宗介,离开录音室。



「一想到除了作曲之外别无是处的横田先生最后删除的是那些曲子,总觉得……」



佑太郎疲累地躺在他的老位置沙发上说。



「对横田先生而言,冒牌货演奏的音乐就是他的一切。」



佑太郎拿起仍无法丢弃的随身碟。



「我认为横田先生发现宗介的杀意了,所以才会委托我们。如果弟弟没有杀死自己,公开真相,那是最好的。但如果宗介杀了自己,新的曲子就会被删除,宗介永远都别想得到它们。」



默默听到最后的圭司问:



「你要怎么处理?」



佑太郎将高举的随身碟握进手中:



「这是横田先生的作品,我想交给他母亲,但如果这么做,依然有可能落入宗介手中。还是不能这么做呢。」



「要销毁吗?」



「是啊。少了横田先生的曲子,乐团应该很快就撑不下去了。横竖警方都在行动了,宗介被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佑太郎说道,撑起身体。



「结果就算不打开档案,结局还是一样。圭,就像你说的。」



圭司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来。佑太郎走过去,将随身碟交到他手中。圭司将随身碟插进土拨鼠,操作触控盘。最后用手指敲了一下盘面。确定之后,佑太郎回到沙发,又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隔月,「碰撞侦测」宣布解散。原本预定的演唱会全数取消,已经售出的门票接受退票。这过于突如其来的解散引发种种臆测,但臆测很快就集中为某个预测:



〈横田宗介落网倒数计时?〉



佑太郎在网路上看到这样的新闻标题。没多久,以池袋为中心活动的贩毒集团被警方破获,在网路上引发轩然大波。因为被逮捕的其中一人,就是周刊揭露与横田宗介过从甚密的男子。



横田宗介应该会被逮捕。但罪状不是吸毒,而是杀人罪。佑太郎如此期待,然而后来过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横田宗介被捕的消息。



「横田宗介怎么了呢?」



佑太郎走在人行道上说。这天工作结束的傍晚,佑太郎邀圭司一起去吃饭,圭司难得答应了。圭司好像有想去的餐厅,两人搭计程车来到涩谷附近。



「网路上各种消息满天飞,像是横田宗介正计画逃亡海外,或已经出国了。不过这件事也已经差不多退烧了。」



「碰撞侦测」解散过了一个月,世人的关心迅速地淡化。两人的母亲现在在想些什么?佑太郎想到这里,忧郁不已。



一阵抢先于季节般的寒风刮来,佑太郎双手插进夹克口袋里。



「餐厅在哪里?」



「吃饭之前,陪我去个地方吧。」



「咦?好啊,去哪?」



圭司没有回答,推动轮椅。佑太郎跟上去,来到一处大楼包围的小广场。这里似乎是通往车站的路,许多人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圭司停下轮椅,用下巴比比人潮的另一头:



「你看得到那个人的脸吗?」



广场角落,一名男子席地而坐,正在为原声吉他调音。佑太郎注视帽兜底下的那张脸,差点叫出声来。头发变长了,脸上布满了胡渣。服装很随便,就像把廉价的二手衣一件件往身上套。即使如此,坐在那里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横田宗介。



「在社群网站上稍微引发了话题,说有个很像横田宗介的人在这一带卖唱。」



朝同一个方向走去的人潮另一头,男子为吉他调音结束了。



「不过外表变了副模样,更重要的是,他的音乐……」



这时横田宗介弹奏起吉他,圭司打住了话。佑太郎瞬间期待会是「碰撞」那样的悦耳旋律,然而横田宗介开始演奏的,却是类型截然不同的音乐。



「蓝调」。



听在佑太郎耳中,是这类音乐。



是一首关于别人送的老吉他的歌。



老吉他,你过去唱的都是些什么歌?



横田宗介这样唱着。



我来教你新的歌,老吉他,咱们一起唱新的歌吧。哪一天我死了,你又会再遇见新的歌吧。到时候,你就继续高歌我所不知道的歌吧。



带着些许旷达的、自暴自弃的倦怠。即使如此仍涌上心头的哀愁。一股不管重生多少次都无法摆脱般的慵懒和阴郁。



唱腔也不同了。在那里的不是佑太郎所知道的人气乐团的主唱,而是彷佛借由歌唱来勉强维持呼吸的、命在旦夕的男子。那沉静却激越的歌声,强烈地吸引了佑太郎的耳朵。



「我总是想,」圭司说。「是谁第一个这样使用这个词的?那个时候的对象又是谁?」



「什么?」佑太郎问。



「太帅了。」圭司满意地笑道。「跟这比起来,碰撞什么的根本是骗小孩的玩意儿。」



横田宗介唱完了。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每个人都被寒风推动似地,略低着头快步前行。但横田宗介似乎完全不在乎。



「看太久会被发现。」圭司说。「还是你要去找他说话?」



横田宗介唱起下一首曲子了。是首被关在监狱独居房的男子的歌。男子对着隔壁牢房的囚犯说话:如果你肚子疼,自己摸摸肚子吧,摸摸肚子吧。对不起,我爱莫能助。



「意思是……横田宗介也有作曲的才华吗?」



「远远超越横田英明的才华。」圭司点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用横田先生的曲子?」



「因为横田英明除此之外别无是处了,不是吗?横田英明就只有作曲一项长处,而弟弟为了别无是处的哥哥唱了他的曲子。」



因为哥哥就只有这项长处了。弟弟甚至把自己原有的才华封印起来,唱着只是符合大众喜好的哥哥的曲子,顺从只想走红的团员。



「而曲子也畅销了,甚至走红全日本。」圭司接着说。「哥哥应该……应该开心得要命吧。」



「但是他与药头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警方会行动,横田英明的遗体应该是验出了毒品反应吧。这不能单纯地推测是横田宗介有毒瘾吗?警方真正想抓的不是毒虫,而是药头和上游的贩毒通路。横田英明死后,警方想要找到与药头有关的证据,向母亲征得同意,搜索住处。应该是找到了某些线索,才能破获贩毒集团。」



「可是,宗介被拍到跟药头在一起的照片。」



「毒瘾很难单凭自己一个人的意志戒除。可能是宗介看不下去哥哥戒断症状严重的样子,去找药头谈判,要求他不要再卖毒给哥哥。当然,对方不可能理会。」



佑太郎想起横田宗介手机里的照片。正在作曲的哥哥的照片。按下快门的心情不是嘲笑,而只是想要留下专注作曲的哥哥的身影吗?



隔壁的独居房空无一人了──横田宗介继续唱着。啊,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委托人应该也明白是自己束缚了弟弟的才华,但是他无法自拔。因为弟弟的歌就是他的全部。他一直觉得该罢手,不管是毒品,还是逼弟弟撒谎的事,但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罢手。他应该是个软弱的人吧。所以怀着最起码的赎罪心情,急于赴死。」



「那,横田先生会委托我们删除,是──」



「如果自己死了,自己的音乐也要全部带去另一个世界。这么一来,弟弟就能解脱了。我不会留下任何曲子给你,往后你要创作自己的音乐,是这样的讯息。而宗介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咦?」



「期待存放新曲的笔电里,别说曲子了,几乎没有任何档案,照理来说,应该会上门来兴师问罪吧?宗介知道你家在哪里,但是他没有来。他明白了,他明白这是哥哥给他的讯息。」



佑太郎想像与自己道别后的横田宗介。插上笔电电源,寻找音档。不是因为想听,但这是哥哥最后留下的曲子,他必须唱才行,必须让哥哥留下的曲子在他死后的世界响起。怀着这样的心情启动的笔电当中,却空无一物。别说新曲了,连过去的曲子都消失无踪。他应该茫然了好一阵子吧。当醒悟到哥哥的心意时,横田宗介落泪了吗?



从漫长的封印中被解放的音乐获得了演奏。只要细细聆听,那音乐就像撼动着内心深处。然而却无人愿意驻足聆听这音乐。许许多多的人,只是从横田宗介前面走过。



「这音乐真是太帅了。」圭司说。「虽然绝对不会红。」



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离开这间独居房。希望我是走着出去的。肚子好疼,一直都好疼。



横田宗介在那里,只是对着寒风,朴拙地引吭高歌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佑太郎问。



「我什么都没发现,只是觉得也有不同于你所想像的其他可能性。」



佑太郎暗自苦笑:



「我果然赢不过你。」



圭司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看佑太郎。



唱完第二首歌的横田宗介做出放松手指的动作,又重新抱好吉他。



「走吧,会被发现。」



「不,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吧。」佑太郎说。「再听一会儿吧。」



「嗯,」圭司说,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横田宗介弹起吉他。不会被记录在任何一处的音乐,开始流泻在大楼高谷间。



注1:阿波舞 发源于德岛县(古时为阿波国)的中元节盆舞,以手部动作为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