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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1 / 2)



八月是热带的夏天。



一出梅雨季,东京的天空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蓝玻璃,没有污浊没有瑕疵没有犹疑,如你一般晶莹透明。仰望深不见底的晴空,就像在凝视你睡梦中的面孔,有种没由来的想哭的冲动。



擦亮的玻璃般不见一丝阴郁的天空正中央,悬浮着灼目的热量块。阳光不是使肌肤感到热辣,而是在刺痛肌肤。在所有人都想躲进阴凉的那个季节,我们却总是手牵手漫步在太阳下,像在用日光对寄居于你大脑深处的恶魔进行消毒。



酷热根本不是问题。你我之间有着不亚于燃遍天空的太阳的情热。我们每天见面,见面后一定紧紧相拥。感觉像用我们自己的手解开了人类世世代代维系生命的快乐秘密。大汗淋漓地走在涩谷街上,竟生出你我两人已变身亚当与夏娃的心境。



这或许是对的。正如我们都仅有一次生命,快乐也总是仅有一次。尽管被遍布网络、邮件内的海量即时信息所包围,我们在恋爱方面无论何时都还是原始人。让因爱恋什么人而跳动的心鼓荡胸间,让连接两个人的秘密快感陶醉身体。这是种神奇的力量,久经反复仍不失新鲜。生命的秘密,并非储存于数字信息的汪洋中,而是潜藏在连明天都无法预知的柔弱身体里。



美丘,我们最后的夏季正迎来最热的时期。一起生活一起工作,第一次租房的夏季。我能充分留下你曾生活过的证据吗?至今,每到深夜时分,我还一边凝视着数千张数码影像,一边在想你是不是并没以这样的表情开怀大笑过;至今,我还为图像传感器无法映现你胸部的柔软而心有不甘。



尽管如此,我还是从那个夏日起成为你生命过程的记录者。像颗闪耀的流星燃尽光芒划破夜空。你一定会难为情,但千真万确,你就像那颗流星,而我几乎每天拥抱着你活在焦虑当中。



这就是你我最后的八月经历的一切。我们相拥相依,试图阻止时光的流逝。我们点亮灯火不中断任何一刻的快乐之光,期待实现陷入绝望中的愿望。



还记得吗?美丘,我们决定两人一起生活而非各奔东西的那一瞬间。



进入八月后的最初几天,我们两人的银行存款均已触底。几乎每天约会每天去情人旅馆开房也在所难免。那天我们开的不是第一次那种豪华房间,室内面积的一半以上被双人床占据,是个几乎伸手就能触到两侧墙壁的狭小单间。



你赤身趴在我身边,喝着从外面带进来的瓶装水。你白皙的后背笔直挺拔,像条白色跑道。我抚摸着你汗津津的短发,这成老习惯了。通过手的抚触,哪怕能稍稍抑制一点破坏你脑的异常蛋白感染因子[1]的增生也好。这一心情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手的抚动。



亲热过程中,我从不去想你的病情。但当一切完结时,在那种倦怠中,诸多可怕的念头便不断涌入脑海。克雅氏病的发病率大约为百万分之一,通常多半在四十岁以后发病。考虑到你在脑外科手术中被感染的情况,属医源性药害雅各布病,一旦症状发作将无法治愈及控制。没有治疗手段,也没有特效药物。引起突发变异的感染性蛋白质会杀死脑细胞,脑内会布满像海绵那样的空洞而致人死亡。



其症状也令人胆战。首先从头痛及步行困难开始。在电视上见过脚步蹒跚无法站立的小牛的新闻画面吗?人也会出现相同症状。接下来的几个月,思考能力丧失,记忆受损,作为一个人独有的全部个性都被破坏。因小脑功能也遭到损毁,行走、言谈、欢笑、相爱,所有这些都不再可能。



聪明的研究人员把这种最终将堕入的黑暗世界命名为“无动性缄默”,一个令我恐怖的名词。不能说话也不能活动,最后连吃喝也不可能了,或者饿死,或者因呼吸肌衰弱引起窒息或肺炎。无论哪种形式,雅各布病带来的缓慢死亡却又以势不可挡的执着实实在在地逼近了。



我对涩谷情人旅馆昏暗的天花板怕得不得了。幻觉、麻痹、发病、昏睡。在图书馆读过的医学书籍里的这一节漩涡似的盘桓在天花板上。



“哎,太一君,还剩多少钱?”



你天真的问话将我拖回现实。



“一点儿没剩。每天开房,当然的啦。”



你噌地支起上半身,坚挺的乳房下侧的弧线煞是可爱。



“每次约会回去的路上,我都难受得要死,说不定明天就见不着太一君了!我说这样太麻烦,干脆一起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