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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开亡者之传言(2 / 2)


“快回答啊。”



嘣嘣,嘣,嘣——师匠最后用力拨动了几下三味线,然后正视着虎田太大叔说道:



“茂吉老爷子责备奴家弹三味线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奴家早没什么可怨恨的吧。”



师匠把拨子放在了地板上,从手边的桌子上取了一个竹筒,扔到了虎田太面前。从倒下的竹筒口中,漏出了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这是之前在宿场相好的一个男人,送来的名为‘附子’的剧毒。”



“剧毒?”



“是啊。说是命里无法结为夫妻的话,至少要一起渡过三途川呢。不过那个男人在履约之前就被抓进去了,这就成了今生的永别。”



嘣嘣,嘣,嘣。不知何时捡起了拨子的师匠又弹起了三味线。



“苟存至今的奴家至今依然在这间屋子的门口种满附子的母根,也就是乌头呢,等到青花绽放之时,还常会念叨那个傻男人。话说乌头的叶子和艾草有点像。即使奴家爱采一些可爱的花,但只有这乌头花啊,终我一世兮~永不折其枝~”



嘣嘣,嘣,嘣。



“貌似扯远了吧,茂吉老爷子的头被人用石头砸了。”



嘣嘣嘣,嘣嘣。



“想都不用想,如果拿石头砸脑袋,万一一击不中,老爷子就会逃掉,接着喊来帮手,凶手马上就会落网的吧。如果是奴家的话,肯定不会这样杀人,只消给他吃下一丁点‘附子’,这世上的男人全都不堪一击呢。”



对于师匠这诡异的自辩,咱和现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师匠似乎察觉到了这点,接着又嘣嘣地拨动着三味线的弦。



“在这个村里,明明还有个比奴家更可疑的人呐。”



“你说的是谁?”



“在奴家待过的宿场里,曾一度很流行猜谜游戏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在这方面奴家可是无出其右的女子哦。”



师匠放下拨子,握着装满毒药的竹筒正中,向众人展示着。



“茂吉老爷子是不是像这样握着荠菜花茎的正中间呢?”



“是,是啊……”



“这就是把中间的字拿掉的意思呢。你们不会不知道荠菜(ぺんぺん草)还有着‘地丁草(なずな)’的名字吧,将‘なずな’中间的字拿掉,就是‘なな’了,而‘なな’表示的正是数字‘七’呐。”



“呃。”



在场的男人们一起喊了出来——



“是那个白蛇阿七吗?”



五、



一行人离开了蟹泽奴师匠的小屋,朝着寺庙进发。在爷爷手上盛开的樱花已然凋谢过半了。



出来迎接的和尚听到爷爷遇害的消息非常吃惊,同时也陷入了悲伤之中。



“我们想见见白蛇阿七。”



虎田太大叔如此请求之后,又支支吾吾说了句 “不,其实……”



他向和尚说明了蟹泽奴师匠所言有关“地丁草(なずな)”的推论。外加跟来的村人们嚷嚷着要见一见阿七,连咱也跟着吠了起来,好不容易才让和尚点了头,咱们一行人被带到了供奉观音像的大房间。因为是爷爷的爱犬,咱也被特许进了房间。



和尚要咱们稍等片刻,然后便离开了。不多时他领着一个披着长发的瘦弱女人进了屋。听喜十说她已经十九岁了。身上穿着像死人一样的白衣服,眼睛俯视着地面,脸颊凹陷地十分厉害。



听了和尚的话,那个女人跪坐着闭上了眼睛。



“喂,阿七。”



虎田太大叔提高了声音。毕竟站在这位名叫阿七的女人周围,就好似要被沉郁的阴气所吞没了一样。



“今天早上我亲眼看到茂吉老爷子死在了河对岸的山脚下。似乎是被什么人谋害了。”



虎田太大叔向阿七讲述了那个“地丁草(なずな)”的推理,在说话的期间,阿七始终纹丝不动。



“茂吉老爷子说服了你爹爹,把你寄养在寺院吧。你是不是对此耿耿于怀呢?”



闭着眼睛的阿七,双脚突然断掉了……虽说看起来像是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只见阿七双脚并拢,扭曲着盘在了她的背后,她腰部以上的身体朝相反方向弯曲着,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好似没有骨头一样。身子蜷成一团,真的像极了是盘着的白蛇。



“我果然还是被附身了呢。”



阿七睁开眼睛,头一次出了声——



“所以我现在才在寺庙里努力修行,想消解诅咒。刚开始我确实怨恨过向父亲提出建言把我送进寺里的茂吉爷爷,甚至还诅咒过他。”



她的眼睛也和人类明显不同,眼黑的部分呈现出黄色,异常地细。



“但是现在我非常感激他让我进了寺里,您是说,茂田爷爷是我杀掉的吗?”



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身姿和音色让虎田太大叔和村人们僵立当场。



“虎田太大叔,请给个回答吧。”



“这个……”



“怎么不吱声了!”



阿七突然大叫一声,扑地一声趴在了榻榻米上,然后抬起了头,不是用四肢,而是用整个身体在榻榻米上爬行,逼近虎田太的跟前,撑起上身,唰地一下张开了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



“噫!”



阿七想要扑向后仰的虎田太大叔。咱则汪汪叫着,一面冲向了那个瘆人的阿七。



唰!阿七张着嘴巴,一双黄眼睛闪着光芒朝咱奔袭而来,这样也只好对抗了,要是对方是人类还有几分怯意,但如果是蛇的话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来吧……刚做好准备的刹那,只听见“唧呀呀”一声,阿七发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嘶叫,随即仰面朝天,嘴里吐着泡沫,不停地在地上翻滚。



守在房间一角的和尚双手合十诵起了经,然后边合着手朝虎田太大叔那里看了过去。



“虎田太施主,您都看明白了吗?这个姑娘由于前世的冤孽被白蛇缠住了,一旦血气上涌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尽管如此,只要诵经声一停,阿七便朝我们这里扑来,和尚重新开始诵经,于是阿七就又倒下了。



“当她想要杀人而兴奋起来的时候,是没法用双手的,更不可能搬起石头砸别人的脑袋。看明白的话就请早点回去吧。”



和尚口中言毕,又诵起了经,村人们则一溜烟跑出了房间,把一直在地上扭来扭去的阿七留在了里面,咱也追着众人出了寺庙。



六、



午后,房门紧闭的屋内很是昏暗,咱躺在熄了火的地炉跟前,回想着爷爷的事。老婆婆则眼神空洞地坐在咱的右边,对面则是同样沉默着的虎田太大叔。村里的男人们将爷爷的遗体帮忙运了过来,放在了老婆婆身后的草席上。



虎田太大叔吩咐村人们各回各家了。理由是杀害爷爷的人虽然可恶,但若继续寻凶并疑心村里的人,就只会招致更恶劣的后果,这点咱也是明白的,可要是再也找寻不出杀害爷爷的凶手,又觉得很不甘心。



虎田太大叔说是不忍心让老婆婆孤身一人而选择留在屋子里,可他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地炉,既然什么都不说还不如回去吧……正当咱这样想着,虎田太大叔总算开口道:



“为何茂吉老爷子一大清早就上山了呢?”



“不知道……在您来叫醒我之前我一直睡得很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老婆婆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呣,其实呢阿婆,我还想到了一个有可能是凶手的人。嗯,大概村里的人都不想去看吧。”



“不想见的人……”



老婆婆惊讶地抬起头来。



“难道是……传助吗?”



虎田太大叔点了点头。



“茂吉老爷子是不是去见他了呢?”



虽说爷爷并没有跟我提过,但之后听了两人的话后,咱总算明白了那个传助是谁。他便是咱刚到村子的那天,在山里遇见的那个能听懂咱说话的男人。



这个村子曾闹过一次瘟疫死了不少人。和尚向相熟的祈祷师求助,被告知说山神要求送上一名男性作为祭品。于是村民们决定抽签,中签的就是传助先生吧。据说虽然并没有要了他的命,他却再也不能离开那座山了,而且村人也不能再跟他讲话,因为他已经是神明的祭品了。从那以后瘟疫便完全平息,所以效果还是有的吧。然而人类有时就会做这种非常残酷的事情。



“是传助杀了我家老头子吗?”



老婆婆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因为我们既不能和他说话,也不能把他带进村子里来。”



虎田太大叔神情严肃地抱着胳膊。就在这时——



“请开门!”



外面传来了洪亮的声音,老婆婆出门一看,只见一个武士站在那里。



“抱歉来晚了,这些是城里送来的赏赐。”



被爷爷逗得心情大好的城主大人的赏赐,如今终于送到了。老婆婆则带着悲伤的表情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什么!”被派遣来的武士听到这话也吃了一惊。



“那么就您更应该收下这些赏赐,去给老爷子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吧。”



言毕,他便依次将宝物搬到了屋子里,虎田太大叔也帮忙把这些都摆在了地板上,赏赐有金银财宝、华美的衣服、茶壶器皿,金光闪闪的佛像,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珍馐美馔。最后,武士朝躺着的爷爷双手合十,又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两枚银币塞给老婆婆,说了句“这是拙者的奠仪,请别客气”,之后就离开了。



“茂吉老爷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面对堆积如山的宝物,虎田太大叔感慨道。



“即使有了这么多宝物,可老头子也不在了。”



老婆婆一脸复杂地说道。



“虎田太是在这里吗?”



随着一记响亮的声音,几个男人一窝蜂地挤了进来。



来者正是刚刚一起寻凶的村人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手握锄头的喜十,其他的人也杀气腾腾地拿着镰刀和长棒。众人似乎被宝物山吓了一跳,但随即就转向了虎田太的方向。



“怎么?我不是叫你们回家的吗?”



“闭嘴吧,虎田太!”



说起村官,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可喜十却对这样的虎田太指名道姓。



“你在茂吉老爷子让樱花开花的那天把他叫到你家,让院子里的山吹花也开了花对吧,俺是听你家下人说的。”



“这,这又怎么了?”



“听说山吹花和你祖上有渊源,于是俺就想到了,你是武士家族的后裔吧。说起和山吹花有关系的武士家族,应该就是太田大人了。”



据十喜说,初筑江户城的太田某是一位擅长和歌的武将,他年轻的时候在狩猎的途中迷了路,在别人家借雨具的时候被那家人的女儿递上了一枝山吹花,这就成了太田某走上和歌之路的契机。虽说身为犬类的咱其实也不大理解。



“明明这么显贵的虎田太大人,拥有着太田的姓氏,却一直对此闭口不提。”



“要是报上自己的姓氏,恐怕会形成一种威压吧。我就是想以跟大家平起平坐的方式治理村子。”



“闭嘴。你自以为了不起是吧,可俺们一直都很讨厌你啊。”



喜十已然完全变了个人。



“听好了,茂吉爷手里握着的‘地丁草(なずな)’无论往前还是往后读都是一样的读音。然后就是你的名字‘太田虎田太(おおたこたおお)’,无论往前读还是往后读,都是一样的字。”



“啊!”



虎田太大叔把手放在额头上,眼睛睁得老大。



“茂吉老爷子在让山吹花开花的时候,就想见了这点吧,然后被你用石头击倒的时候,茂吉爷爷回想起了这点,就抓住了‘地丁草(なずな)’。”



“不,不对。都是误会。再说我干嘛要杀茂吉老爷子啊。”



“这些怎样都好吧!”



喜十抄起锄头朝虎田太大叔打了过来,其他人则包围了想要逃跑的虎田太。



“既然‘地丁草(なずな)’一词的特征能表示你的名字,那就一定是你杀的没错了。”



眼下的喜十只是沉湎于自己解开谜题的事实之中,用这种强词夺理的话把他人硬当成凶手。人类的智慧有时候真是愚蠢得可笑。茂吉爷爷啊,与其平白的造出这些冤罪,还是宁愿别搞什么死者的传言吧。



像咱这样的狗,是没法阻止那些化身为暴徒的村人们的,虎田太大叔就这样被抓走了。老婆婆只是静静地坐在宝物山前,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突然间回过了神,朝咱这里看了过来。



“次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看到她的脸,咱就知道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因为咱很清楚凶手并非是虎田太大叔。



七、



“没错啊。”



在里,传助哥还在跟上次一样的地方,他一面挠着沾满泥土的头发,一面爽快地承认了。



“昨天白天我下了山,在山边晒着太阳,碰巧遇见了来捡柴火的茂吉老爷子呢。我因为被禁止下山,所以急忙想要开溜,可那边却传来了‘你还好吗’的问候,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竟然会朝禁止交谈的人搭话,爷爷也真是心地善良吧。



“他问我肚子饿不饿,我说饿,然后爷爷就把带来了菜叶子给了我,我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还想吃些更好的东西。于是我忍不住央求茂吉爷爷,哪怕一辈子只有一次,也让我能饱餐一顿米饭吧。”



记得在咱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也说过一样的话来着。



“然后茂吉爷爷就说,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在山底下碰头,他要给我带点好吃的呢。”



“是饭团什么的吗?”



“我也问了这个。不过爷爷笑着摇了摇头,让我寻个村民找不到的去处,要是能种稻米的平地,这样的话过一个月左右就能吃上米饭了。我没把这梦幻一样的故事当真,可还是想去看个究竟,哪知道一不小心睡过头了。等我急匆匆赶到山底下时,看见村民们正围着倒在山下的爷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我猜想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就趁没人发现悄悄逃走了。”



一个月左右就能吃上米饭,爷爷的这句话让咱颇为介怀。



“那个,传助哥。”



“怎么了?”



“要想长出米,首先是要开花的吧。”



“嗯,是啊。在结出谷粒的地方会开一朵小小的花,要是没有稻米就不会结实的。不过你干嘛要问这个呢?”



“你能过来一下吗?”



咱将他带到了山上,就在爷爷倒下的地方,鲜花正在那里怒放着。



“这些花中有米的花吗?”



“你从刚刚开始就米啊米啊的,米在收获之前应该叫做稻嘛。”



传助哥一边念叨着一边环顾着那片花。



“哦哦,有啊有啊,这里就是,这里也是呢。”



的确里面混了几棵青色的稻子,咱夏天在某个村子的山坳里见过。



这下总算是明白了,爷爷原来在那个白袋子里装了稻种。他是想让传助哥收获大米吧。爷爷本打算在传助哥所寻到的平地上播下稻种在撒上灰,这样稻种很快便会生长开花。不用等待多久,就会结出饱满的米粒。



但事实上白袋子在爷爷倒地的时候袋口的束绳断了,一部分稻种洒落在的地上,虽说有些因为灰的功效而开了花,但也开出了大量蒲公英和龙胆花,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花。所以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开出小花的青稻。而且没有沾上灰的稻种和袋子里残留的稻种,都被麻雀们抢食一空。所以等到咱发现爷爷遗体的时候,周围全是麻雀。



“这些米传助哥收获后就能吃了,咱以为这就是爷爷要传达给你的话呢。”



听咱这么一说,传助哥就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咱既然已经把爷爷的所想传达给他,那么剩下的就只是宣泄咱的思念了。



必须要为爷爷报仇雪恨。



八、



不知不觉,周围已尽染暮色。



挖这里,汪汪,挖那里,汪汪。



咱一面挖着后院的菜地,一面回想着从爷爷那里听过的那些话。



挖这里,汪汪,挖那里,汪汪。



记得小白发现金银财宝的地方是菜地附近的田埂,可到底是在哪儿呢。它应该是一条鼻子很灵的狗吧。咱并没有那种能力,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但咱挖的并不是田埂,必须是菜地才行。



待咱终于干完了活,用鼻尖把洞填回去的时候,咱的身体上已然沾满了污泥。哎,要是爷爷看到的话,肯定会用热水替咱擦洗身体的吧。好怀念爷爷啊,虽然只有短短五天,但咱也是爷爷养的狗,咱为此感到深深自豪。



虽然咱知道必须离开这里了,但还是忍不住从后面眺望那间屋子,回想着爷爷第一次把咱迎进家里的日子。



“你这坏狗!”



伴随着一声怒喝,咱的头疼得像是碎了一样,心想这下糟了。但事实上,可能那个时候头真的已经被打碎了吧。



“不要,不要,啊……”



咱知道是老婆婆紧紧抱住了正在打咱的影子,那个影子正挥舞着锄头。



“竟然把俺的鸡全杀光了,你这混蛋!”



咱虽然晕头转向,但还是避开了,挥下的锄头打得泥土四溅。



声音的主人正是喜十。



“那些鸡是俺娘的遗物,是俺的家人啊!”



喜十带着哭腔喊道。



“每天吃鸡蛋的时候,俺就会回忆起俺娘的事啊!”



是吗……要这样做的话,喜十自然会火冒三丈了。咱的前腿一下子跪倒在菜地里。本以为作为野狗生活了很久,身板应该不错,可没想到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已经再也没法这样了,去死吧,你这混蛋!”



喜十命中了。这次咱的头确实被打碎了。咱已经瘫倒在地。咱从未闻到过这么清楚的血腥味,因为咱的鼻子本就不灵。



——于是,咱就被埋到了小白所在的那个松树桩的旁边。



把咱埋进去的当然是老婆婆。



老婆婆挖完坑后就把咱放了进去,你猜她说了什么呢?她说的是“拜托了”。说实在的,咱那时候还有一口气呢。



爷爷啊,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咱都会一五一十跟你说的。



其实在那天早上,咱追着爷爷出去之前便有些介意。那时候土坯地上老婆婆的草鞋的脚尖朝向里屋,也就是我站着的地方。而爷爷第一次把咱迎回家的那天,一直是把老婆婆的草鞋鞋尖朝外放的。爷爷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要是自己出门的时候,看到老婆婆的草鞋鞋尖朝向地板的话,一定会注意到,并把鞋尖朝外摆好的吧。从老婆婆的草鞋鞋尖朝地板方向放置的情况便可以推断出,在爷爷出门后,她曾独自回来过。



即便如此,咱也没有怀疑到老婆婆。这可能是在爷爷出去后,直到咱睡醒的这段时间里,老婆婆是为了什么事情出门后又回家了吧,因为天还没亮,所以没有注意到爷爷并没有睡在那里。虽说这么想,可对于虎田太大叔 “为何茂吉老爷子要外出”的问题,老婆婆给的回答很不对头,她说“在虎田太来叫醒我之前我一直睡得很熟”。咦,为什么要隐瞒呢?咱终于开始疑心起老婆婆了。不过当然咱依旧很困惑,因为咱不明白其中缘由。



后来虎田太大叔被喜十他们带走后,咱总算明白了理由。老婆婆就这样坐在宝物山的前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虽说只是看着,但那对眸子却在闪闪发光,那是名为欲念的光吧。



老婆婆一定是无法接受爷爷把小白发现的金银财宝和木臼里飞出的金子即刻捐给了村子和寺庙吧。当爷爷说如果收到了城主大人的赏赐,就拿来给村子建造防备歉收的仓库时,老婆婆便下定了决心。因为在没了那些灰以后,似乎已经没有得到宝物的机会了。



要为传助哥使用稻种和灰的事情,爷爷也一定对老婆婆讲过吧。那天早晨,他俩撇下熟睡的咱,一道走出了家门。爷爷和传助哥应该约好是在山脚下见面,不过老婆婆可能是说“先去山上看看日出吧”,就这样把爷爷带了上去。



待两人看完日出,老婆婆让爷爷先走,并搬起地上滚落的石头砸在了爷爷的头上吧。那座山是古代大人物的坟墓,上面到处都是石头,找到趁手的凶器应该不费多少工夫。爷爷便一路撒着灰和稻种滚下了山坡。



在奄奄一息的时候,爷爷为什么要抓住荠菜花呢?现在看来,喜十一开始“通过三味线拨子形状的联想以表示蟹泽奴师匠”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吧。



爷爷大概还是不明白老婆婆为何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吧。但温柔的让人目瞪口呆的爷爷,临死前大概想到的这样的事情——绝不能让相伴多年的老婆婆变成杀人犯,所以才抓住了眼前荠菜花,用以表示蟹泽奴师匠的三味线。咱也是死后才明白的,然而死后的情绪是无法传达给活人的。



千万别怀疑上老婆婆……不过很遗憾,爷爷的这种想法并没有传达给老婆婆,不仅如此,老婆婆看到喜十和村人为了找所谓的凶手而东奔西跑,最后还把虎田太大叔带走了,心中应该是在暗自窃笑的吧。因为谁都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



更可怖的是当老婆婆觉得自己可以独占梦寐以求的宝物时,又有了更加贪婪的念头,她看着咱说了句“次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单听这句话,本该想到“虎田太被带走后该怎么办”或者是“我今后该怎么办”的意义。可从咱的角度看,既然被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听起来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老婆婆应该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宝物,为此甚至考虑利用咱。



当初得到宝物的原因,就是因为小白被杀后,埋葬的尸体上长出的松树,用它做成的木臼里蹦出了金子吧。在埋葬死狗之后再种上松树,就能得到宝物,老婆婆的脑子里便只有这个念头。可太作老头舂年糕并没有得到宝物,撒下的灰也没有开出花,这让婆婆改变了主意,因为臼和灰一定是受到死去的狗的影响。



老婆婆估摸着要是由她自己杀掉咱,就不会有宝物了。也就是说,必须假他人之手行凶,在那之后再将咱郑重地埋葬,就像小白那样。



“次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次郎,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人把你杀了呢?”



听懂了她话中之意的咱先跑去了传助哥那里,确认了爷爷的真实意图。咱本打算请唯一能听懂咱说话的传助哥转告真相,指认那个老婆婆就是凶手,可由于村里规定禁止传助哥和村民说话,所以希望十分渺茫。于是咱决定要先为爷爷报仇雪恨,然后再离开这个村子。



回到村子后咱先去了蟹泽奴师匠的小屋,根据师匠的说法。附子的母根,也就是乌头这种剧毒的植物就种在门口的周围。咱挖开了师匠家门口附近的土,找到了看起来差不多的根,再以舌头碰不到的姿势叼着它回到了爷爷家,把它埋到了菜地里面。



正当咱看着爷爷的屋子沉浸在感伤中的时候,未曾想到老婆婆竟这么快就展开了行动。



老婆婆一定是把喜十娘留下的鸡全都抓住并杀掉了,然后又边哭边敲响了喜十家的门——“我家次郎把你家的鸡都咬死了,现在怎么道歉都没用了”——只要这样说的话,肯定会让喜十气疯的吧。



结果老婆婆就得到了“被别人杀死的自家狗的尸体”,虽说当咱被扔进坑里的时候,还留有一丝意识。



啊啊,即使这样也好冷啊。虽说咱知道土里很黑,可这也太冷了吧。意识究竟会在这个躯体里留存到什么时候呢?爷爷的意识也还残留在他的遗体上吗?



老婆婆埋了咱以后,一定会栽上松树苗的吧。树苗真能在一日之内长成大树吗?做成臼拿来舂年糕的话,真的能变出金子吗?臼烧成的灰真的能让花盛开吗?



要是咱真能做这个决定的话,倒是真想让花盛开呢,这样的话兴许灰就能落到屋后的菜地里,大概也能让咱埋下的乌头开花的吧。



即使未能如愿,到了季节乌头应该也会长大的。根据蟹泽奴师匠的说法,乌头的叶子“和艾草有点像”。不懂蔬菜的老婆婆应该会把这些切碎了倒进锅里一起炖了吧。到时候吃下自己做的炖菜而痛苦不堪的老婆婆,会发觉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也就是咱被杀死的时候,在菜地里满身是泥的缘由。



总之,对于杀害了如此温柔的爷爷的老婆婆,咱绝对无法原谅。



——此即是死去的狗,寄托于待放之花上的传言。



[注1] 江户时代以宿场(驿站)为中心形成的市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