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骗子绅士(1 / 2)



1



在东京,每隔四十六秒就会有一辆救护车出动。住在东京,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



星期六下午,我坐在JR池袋站东口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在二楼窗边俯视着窗外的人群。人行道上人满为患,已经是十一月了,陈列橱里挂满了彩灯,给人圣诞将至的感觉。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但到了近处声音便停止了。即便如此,人潮依旧,纵使身边有人受伤或者病倒,大家也会一脸事不关己地继续前行吧。我起身望向窗外,但并未发现救护车的踪影。我随即像大家一样,不再关心这件事。



今天的东京同样有人受伤,有人病倒,有人去世。每隔四十六秒,命运之笛便会鸣响,这已经不是新鲜事。



我来东京五年了。



我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我本来就不适合东京,我没有钱,没有正经工作,也没有梦想。当我回过神来时,早已身陷大都市的泥沼。



我被朋友的花言巧语所骗,加入了他的公司。一年后公司便倒闭,朋友留下债务跑路了。我作为连带责任人被要求偿还债务。起初我还能靠劳务派遣和兼职偿还部分债务。但渐渐地,我身心俱疲,最后连房租都无力支付。在拖欠两个月房租后,我被赶出住所,于是辗转于各个网吧与胶囊旅馆。目前我在一间月租四万元的老旧公寓里苦苦度日。



不过这种“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下个月我的钱包就将空空如也。



我看着从便利店买来的杂志上的融资广告,一百万好像还是能借到的,若真能如此,我的烦恼便会立刻烟消云散,我也能重新迈入人生正途。不过前提是,这笔钱我只借不还。



人生的选择迫在眉睫。还钱?跑路?还是去死?



但是,今天的我还是没有做出抉择,太阳就这样落山了。



咖啡馆里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从我背后传来,仿佛在排挤着我。我起身离席,付了一百六十元的咖啡钱,走出咖啡馆。十一月的寒风刺痛脸颊,我拉紧了衣襟,快步离开车站前的大街。在人行横道前等红绿灯时,几对情侣将我包围,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分隔带上象征着圣诞节的彩带装饰物,提醒着我那讨厌的日子临近了。



眺望分隔带上的树丛时,我发现一个小小的方块状物体静静地躺在地上。乍一看以为是垃圾,定睛一看,原来是手机。



我心中一惊。



绿灯亮起,众人一齐迈步向前。走近分隔带时,我看清了那果然是部手机。走在我身前的人们,不知是否没察觉到它的存在,没人去捡。我停下脚步,满面愁容地躲避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我走近树丛,确认四周没人后,捡起了手机,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这是一部超薄型翻盖手机,比我的手机款式更新。不知是由于掉落时的撞击,还是掉落后被行人踢来踢去,机身上伤痕累累。



我一边走一边开机,电池还有电,待机画面是从高层拍摄的夜景。我操作了一下,这不是店面用作样品的样机。这附近有手机专卖店,起初我还以为是从店里流出来的样机,现在看来,这肯定是某人遗失的。



从人行横道折返可直达派出所。要是想把失物交给警察,这样最快。



然而我却背对着派出所快步急行。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预感,这部别人的手机,或许将会成为我摆脱困境的关键。



然而这也仅仅是一种预感,我还没有解决方案。我一边闲逛,一边思考。



别人的手机,我应该怎么用呢?



拔掉SIM卡应该可以放到网上卖,不过机身受损成这样,应该也值不了几个钱。



储存卡里的个人信息卖得出去吗?估计连一壶醋钱都没有。如果失主是个艺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翻看着手机通讯录,当然,其中没有艺人的名字。登记的企业账号多是些房屋中介或是保险公司,我没找到突破口。



我点开邮箱,发现一个名叫“京子”的人发来的邮件最多,大概占了七成。最近的一条是今早八点。



“你今天休息吗?”



这条邮件就这一句话。失主也做了回复。



“休息,我去池袋走走。”



真对不起,没想到你在池袋漫步的时候丢了手机,还被我捡到了。



失主之后还用手机拍下了池袋站前的圣诞树,传给了京子。



这位失主究竟是什么人?我查看了通讯录和设置,有些机型访问时需要密码,不过这部手机没有启用这种功能。



设置中有一项“用户信息”,我点开,失主的姓名、住所随即映入眼帘。



白井勇树,住所在练马。上面还细心地写着生日,我因此得知他28岁,跟我差不多。



正当我操作着手机,想获取更多信息时,手机屏幕画面突变,提示音响起。



画面中出现了收到邮件的动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提示音吓了一跳,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操作着手机。这里可是人山人海的繁华街区,我绝不能表现出可疑的动作。



是京子发来的邮件。



“你今天几点回家?昨天没和你通话真是抱歉,我昨天加班到很晚,太累了就直接睡了,今天可以通话吗?”



一条平淡无奇的邮件,也足以窥测失主与京子的关系。



那一刻,我仿佛得到天启,灵机一动。



我想到了一个还债的点子。



偿还我那一百万的方法,而且只借不还。



我在通讯录里寻找着“京子”,找到了,还有照片。她是个身穿白色外套的可爱女生。住所位于距东京四百公里的外县,原来如此,异地恋啊,这就更好办了。



机主白井勇树和京子还真是如胶似漆,看邮件便一目了然。通讯录里也只有京子一个人的照片。



京子肯定还不知道白井勇树遗失了手机,才会发邮件过来。



恐怕机主白井勇树此时也没注意到自己把手机弄丢了。丢了手机的话,一般来说会先找别的电话拨通看看。要是没人接,就会找运营商申请暂时冻结手机号码。因为如果被居心叵测的人——比如我——捡到或偷走的话,很可能会造成损失。但现在还能收到邮件,说明并未被停机。这么看来,机主很可能还没发觉手机丢了。即便发觉了,也没有及时去找运营商。



也就是说,停机之前的时间就是胜负的关键。



在京子以为电话另一头是白井勇树的这段时间,冒充白井勇树,对我而言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只要我用这部手机给京子发个邮件,就能让她误以为我是白井勇树。



“还没决定几点回家,待会儿给你打电话。”我伪装成她的爱人,给她发了邮件。京子立刻就回复了。



“知道了,我等你电话。”



我成功了,只靠这短短的一句话和一部手机便顺利完成了身份验证,而且对方还是机主的恋人。暂且不谈朋友或熟人,恋人可不好骗。若不是手机邮件,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接下来我要实行的计划,也就是所谓的“电信诈骗”。



有段时间,电信诈骗又被称为“猜猜我是谁”。也就是先伪装成某人,通过电话告知对方自己急需用钱,进而诱导对方汇款。起初犯罪分子大多是伪装成被害人的儿孙,说着“是我啊,是我”诈骗老年人,才会被戏称为“猜猜我是谁”。现如今也有很多骗子冒充成社会保险事务所的职员或是律师进行诈骗,手段多种多样。



诈骗团伙费尽心机冒充各色人等,致使诈骗方式五花八门。关于“伪装成别人”这一点,我就不用花心思了。



我手里有一部现成的手机。



一部别人的手机。利用它进行电信诈骗……还真是个好主意。



为了拖延时间,我去了柏青哥游戏厅。虽然还是没中奖,不过至少消磨了时间。



我把打柏青哥时想出来的说辞编辑成邮件发给了京子。



“上个月忘了交房租,刚才房东又来催我了。还差五万,不好意思京子,你能借给我吗?”



突然张口要一百万肯定会令对方生疑。先试探性地要五万,看看对方有没有动作。



她急忙给了我回复。



“你没事吧?!没被赶出来吧?知道了,我替你交,马上就要吗?”



这么轻易就掏钱了啊,对真相全然不知的她如此为我焦心,我深受感动,不过我已经无法收手了。



我指定了一个架空账户,这是我因朋友而负债时买的。当时我考虑要是情况不对,就把全部财产转移到这个账户去逃亡。但我根本就没有逃亡的经费,最终作罢,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只要对她谎称是房东的账户,就算收款人不是白井勇树也不奇怪。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收到了京子发来的邮件。



“我打钱了,下次别再忘了交房租哦。”



“谢谢你。”我得意忘形地打着字,“我爱你,京子。”



她害羞地回了邮件。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这么嘴甜(^^);我也爱你,勇君。”



我去确认账户,确实有五万元入账,多好的恋人啊。



竟然这么容易就把钱搞到手了。实在是太过于顺利,我既没有成就感,也没有罪恶感。不如说,我顿感以前那个为钱而困扰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大蠢蛋,只要勇于突破底线,金钱唾手可得。



手机还能用,白井勇树还没发现手机丢了吗?亦或他没意识到需要停机?不过只要去店里说一声手机丢了,肯定有人会建议他去申请停机吧。



虽然得手了,不过我还是得小心,姑且将手机关机。现在的手机都有个功能,丢了的话,可以定位到该手机最后一次发送电波的位置,现在关机,应该就不会怀疑到我了。



五万元……或许我应该狮子大开口,从而安稳地过个新年。用这种方法赚钱,也仅限于失主尚未发觉的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应该别犹豫,一口气要一百万呢?



不,还是别太过分比较好。如此轻易就得手,使我有点缺乏真实感。但现在的我,正在一步步踏上犯罪的道路。



重新审视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很凄惨。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坑害过人。既没有偷过东西,也没有伤害过谁。



现在我却成了个骗子。欺骗了思念恋人的女子,骗取了她的钱财,我竟然堕落至此。



还是扔了这部手机吧。



我想把手机扔进自动售货机旁边的垃圾桶,却半道改了主意,还是不扔了。反正白井勇树迟早会发觉手机不见了,估计一天内就会申请停机,到时候再扔就好。我姑且先拿着吧。



天色暗了下来,我一边斜眼看着圣诞彩灯,一边从车站附近的停车场取出自行车,准备回那老旧的公寓。我的手指冻得冰凉。



我将自行车塞进了家门口杂乱无章的自行车堆放地,锁完车后,看了眼信箱。里面塞满了旧货回收站与披萨店的传单。我嫌麻烦,没拿就回家了。



屋里和冰箱一样冷。我打开被炉(注:日本的传统取暖用具。一张正方形矮桌,上面铺上棉被,桌下有电动发热器。放在薄垫子之上,人们可以将腿和脚、甚至整个身体伸进暖桌下取暖。)的开关,将下半身放了进去。我开着电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白井勇树



白井勇树先生,二十八岁。



听闻此言,我立刻清醒了。



白井勇树……是谁来着?



电视播放着今天最后一次的新闻,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是池袋站东口附近的车道。



“……身体遭受强烈撞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警方怀疑男性肇事司机有驾驶机动车过失致死的嫌疑……”



什么?



池袋站前的车祸?



我今天在咖啡馆里听到的救护车警笛声,就是这个?



画面中播放着保险杠和发动机盖凹陷的车子,确实像撞到人所产生的痕迹。



以事故现场为背景的画面中,出现了一行字幕。



“死亡 白井勇树(28)”



白井勇树——不正是这部手机的机主吗?



我不禁愕然,身体几乎动弹不得。我觉得自己现在肯定面无血色。我掏出手机,剥落的乱七八糟的漆面和磨痕,确实像经历过车祸。



没错。



这就是在车祸中丧生的白井勇树的手机。



手机是由于车祸冲击才飞落到分隔带的吗?如果白井勇树被撞时拿着手机,手机也有可能飞落至几十米外。不,就算如此,手机还是离车祸现场太远了。我在大街上没看见警车,车祸现场应该在别的地方。



手机是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被撞飞到分隔带的?还是掉落在车祸现场附近后,被围观群众你一脚我一脚踢过去的?警察也没有想过这件事吗?还是说警方在周边调查取证时,我正好捡走了手机?



总之,我捡走了死于车祸的白井勇树的手机,这是事实。



而后我用这部手机欺骗了他的恋人,骗了钱。我发邮件的时候白井勇树已经死了,那么对京子而言,就变成是已经死去的白井勇树向她要房租。恐怕京子还不知道发生了车祸。



我真的不曾想过机主已经死了,我要是知道,或许就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进行电信诈骗了。



恐惧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我将手机扔到了被炉上。现在关着机,手机自然默不吭声,要是开机再看,肯定会遭到京子、死者家属或者警察等人的电话轰炸。



看来只能扔掉它了。



机主去世这件事,对我并没有什么不良影响。我只是在路边偶然捡到了手机而已。要是白井勇树还活着,京子早晚有一天会发觉自己被骗了五万元的。我原本盘算着再充分利用一下这部手机,骗京子点钱。看来只得放弃了。



用同样的手段,找别的手机骗别人吧。



还清债务我就金盆洗手,我只是请大家协助我偿还这不合理的债务而已,跟大街上募捐的人没什么两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再次躺下。



白井勇树的死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不过我和他毫无瓜葛,我也毫不伤心。不过冒充死者骗取他远方恋人的钱,我也很愧疚。命运对京子是如此残酷,不但失去了恋人,还失去了钱。



都是东京的错,都是这座逼我偿还不合理债务的都市的错。都赖东京,我没有错。



我放空大脑,慢慢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打开电视看新闻,然而并没有那起事故的相关报道。



难道我昨晚看到的新闻是个梦吗?我做了个噩梦吗?难道是骗人产生的愧疚感使我做噩梦了?



我穿上外衣,打算去便利店一趟。一出门,干冷的空气立刻侵袭了我。今天格外冷,我在便利店买了热罐装咖啡和三份报纸,而后返回房间。到家后立刻躲进被炉看起了报纸。



三份报纸都报道了昨天的车祸。尽管只是被放到了社会版的一角,但都清楚地写着白井勇树死于车祸这件事。



这果然不是梦。



我从被炉上拿起手机。可怜的白井勇树,有前途的人死了,没前途的人还活着,真是讽刺。



手机依然关着,我十分在意。



虽然知道远离这部手机才是明智之举,但让我对这位通信人置之不理,我还是做不到。



反正警察也不知道是我捡走了手机,我只是偶然经过现场,应该问题不大。



我打开手机。



液晶屏上出现了开机画面,随即切换到了那个夜景的待机画面。



邮件当即飞出,是在关机期间没看到的邮件。我有些诧异,居然只有一封邮件。



是京子发来的。我随即点开。



“早上好(^^)昨晚你先睡了吗?我想给你打,又怕吵醒你所以就算了,我乖嘛?”



我大脑一片混乱。



这是一条平淡无奇的邮件,恋人发来的邮件,幸福的邮件。



啊,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



京子应该还不知道,这部手机的主人白井勇树已经死了。她不知道恋人已与她阴阳两隔,所以才会在今天早上发来这条邮件。



2



我在那家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凝视着桌上的手机。今天是星期天,上午客人就很多,都坐满了。我戒备心十足地反复看着京子发来的邮件。



京子住在距离东京四百公里的地方。我出身于农村,自然也知道东京和外地所报道的新闻多少有些不同。其中最大的差异就在于地方新闻,东京都内的交通事故,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外县的地方新闻里的。故而京子很可能还不知道白井勇树已经死了。



不过白井勇树老家的亲戚或熟人也没把他去世的消息告诉京子吗?至少到今早为止还没有人告诉她,不过也可能是京子老家那边根本没人知晓白井勇树的死讯。



我有必要了解一下白井勇树,这并不难,只要看看他和京子以及其他人往复的邮件,便可轻松获知他的私生活、思维模式与隐私。虽然手机里只存了最近的二十条邮件,但储存卡里有以前的备份资料。某种意义上记录了他的过往。还有,他用手机相机所拍的照片也都存在储存卡里,只要查看一下就能得知他在何地与何人相约。查看他的日程表还能掌握其当天的动态。白井勇树把这些功能都用了个遍,托它的福,白井勇树的一切都已经显露在我的眼前了。



白井勇树半年前来东京,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换得新手机。大学毕业后,为了筹钱去东京,他没有参加工作,而是在老家的乐器行做兼职。几年后,他离开京子独自一人前往了东京。他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想当音乐家,东京有不少这样的年轻人。看看以前的邮件和日程表便可得知,迄今他已经参加过好几场音乐会,还获得了不少赞许。他是个吉他手,邮件中经常会有一些我不懂的专业词汇。



来到东京的白井勇树光芒四射。离开家乡的他恍若忽然高高燃起的火焰,可以说他已经在东京取得了初步成功吧。



与之相对的,则是独自留在家乡的京子那寂寞的牢骚。不知白井勇树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心情。



相比于白井勇树,我的人生真是无聊至极。他的邮件与照片里充满朋友的身影,通讯录里的名字也是有男有女。他似乎在东京过得挺充实。



京子应该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近来的邮件中,有不少暗示京子担心男友会抛弃她的不安。



“勇君,到东京后就像变了个人。”



一条邮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写着。与之相对的,则是白井勇树诙谐的回复,看来他还以为京子是在夸他。



东京尽是白井勇树这样的年轻人,这一带有很多立志当音乐家,在街头卖唱的年轻人。我平时并不会在意他们,不过想必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故事。其中应该也有人和白井勇树一样,把恋人留在了老家。



白井勇树在老家时是独自生活的,似乎没有家人。他在邮件中曾说过“我没有父母”,至于是离婚了还是双双亡故,就不得而知了。



白井勇树的死讯应该还没传到京子那儿。现在来看,除了京子,他在老家似乎没有别的常用联系人了。另一方面,白井勇树在东京似乎没有对身边的人表露过京子的存在。将恋人留在老家,独自来东京——这么说的话可能会遭到朋友的讥讽吧。白井勇树的音乐伙伴顶多知道他有女友,至于此女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他们应该无从得知。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我通过手机里的碎片式资料推断出来的,不过应该与事实相差无几。如果哪里有疑问,我还可以直接问京子。



只要有这部手机,我就能一直冒充死去的白井勇树。在京子察觉到白井勇树的死之前,我就是白井勇树。我随时都能让勤劳勇敢的京子给我打钱。



我昧着良心打定主意。



“早上好,京子,我昨天住本田那儿了,我这边好冷啊,你那边差不多该下雪了吧?”我给京子发了邮件。



京子立即回复了。



“本田不是福岛人吗?难道勇君你现在在福岛?”



完蛋了。



随便从通讯录里找了个名字真是失败。是我疏忽了,下次搬用别人名字时要慎重。



“不,我在东京。本田来东京了,住在他朋友那里。我今天还有工作,差不多该出门了。”



“路上小心(^^)。”



我想办法自圆其说,没问题。京子果然还不知道白井勇树已经死了,还以为我就是白井勇树。不过这也没办法,要想获知身处东京的恋人的近况,她也只能仰仗于这不靠谱的邮件。人都死了她也不知道。



正午十二点我走出咖啡馆,去做劳务派遣的工作。已经很久没人对我说过“路上小心”了,我不禁自豪起来。



下午六点我完成了劳务派遣的工作,离开了公司。天色很暗,我看了眼白井勇树的手机,有邮件提醒。



“下初雪了哟。”



这条邮件里包含了一张黄昏下乡间小道的风景照。京子可能想拍雪,但照片里并没有看见雪。远处的点点灯火貌似是当地民宅,反倒有几分像雪。照片不见人影,真是孤寂的风景,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这景色远胜于东京的圣诞彩灯。



“我这儿还没下雪,今年不知道还会不会下了,你那儿冷吗?小心别感冒了。”



我用拍照功能拍下了东京的夜空,添加至邮件。不知京子看到这被大楼的边边角角切割的天空,会作何感想呢?



“别老待在那种看不见天空的地方,赶快回到我身边来。”京子回复道。这应该是她的真心话。



不过很遗憾,她的恋人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会回去吧,最近我们公司陷入了经营危机,饭碗要是砸了可能会回去吧。”我事先做了个铺垫。



接下来的几天,我准备描述一下白井勇树的公司每况愈下的经营状况。给京子留下一个公司周转不灵的印象,然后再向她要钱。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冒充她的恋人只是权宜之计。



现在的问题是,虽然手机还能用,但距离停机应该也不远了。首先,白井勇树的死讯仍有可能传入京子的耳中,若真如此我只能终止计划。再有,这部手机最多也就再用一个月,因为没有人付费。机主白井勇树一死,付费者也随之消失。手机之所以还能用,应该是因为运营商还没收到机主死亡的停机通知。如果机主没设置每个月自动转账以支付手机月租的话,账单就会被邮寄至机主的住所,到时候欠费停机,我也无计可施了。



看看过往的邮件就知道,白井勇树因为欠费被停了好几次机。京子也劝告他好几次,他每次找的理由都是懒得拿着账单去付费。他果然没设置自动转账。



这部手机最多也就再用一个月,此前必须诱使京子掏钱。



死了恋人固然可怜,可这与我何干呢?



好戏要开演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金融公司的催款电话,这比我预想的还要早。我低声下气地表示会尽快还钱,准备先动用从京子那儿入手的五万元。



到架空账户取钱时,我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上了平光镜和口罩,梳了个大背头。我也不知道伪装效果如何,聊胜于无吧。



我用京子的五万元还了债。用ATM机转账时我顿感郁闷,继而心生悲凉。



理由明摆着,因为那是京子的钱。我利用了思念远方恋人的京子的那份纯真。现在想来,连直接抢劫的罪恶感都比现在要少一些。



我本来就和犯罪八字不合,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告诉我,我一定会因纰漏而失败。在那之前,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选择。



从京子那儿骗到钱我就罢手。



之后,我就能像以前一样和京子形同陌路了。



得知真相时,京子会作何感想呢?



这可不是我该想的事。



3



时间紧迫。



贸然开口要钱,可能会令对方生疑。我得在确保对方不会起疑心的前提下,速战速决。



不过她发来的邮件却还总是那么悠然自得。



“早上好,昨天夜里我家屋后有猫在打架。还记得吗,就是以前的斑点猫和黑白猫,会是谁赢了呢?他们又为什么打架呢?”



“是为了抢你的猫食吧。”



“斑点猫喜欢吃鸡胸肉,但黑白猫不爱吃。所以说他们才不会抢猫食呢,是看上同一只母猫了吗?”



“你身边猫还挺多,下次瞧见给我发张照片吧。”



“之前拍的一直存着呢。”



看着照片里的黑白猫照片,我心情复杂。即便我已经厌倦了这无关紧要的话题,看到传来的猫咪照片时还是会会心一笑。我自己都十分困惑。



与她往复邮件,我很快乐。或许这只是她的日常,对我而言却新鲜感十足。



我开始随身携带白井勇树的手机,会时不时地看看收件提醒的灯亮没亮。顺便一说,京子之外的联系人都被我拉入了拒接名单。所以一有收件提醒,我便会火速打开手机。



就算回到冷冷清清的房间,我也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有人陪我聊天了,虽然只是通过邮件。京子在我心中愈发重要。



京子曾数次要求直接和我通话,不过,我怎么办得到呢。我不知道白井勇树说话的语调,也不了解他的说话方式。只是往复邮件的话,还可以参考其过去的文本尽量和他保持一致,通话可就不行了。



告知京子无法与她通话后,她显得很落寞。



“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吃不惯东京的饭食?”



“不要紧,我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京子,真是不好意思。”



我尽可能对京子温和一些,虽然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得罪她了。



转念一想,京子能独自守候着想要成为音乐家而前往东京的恋人,还真是心胸宽广。可以的话,我真不想以这种方式结识她。难道京子没想过和恋人一同前往东京吗?也许她无法割舍家乡的生活吧。



从过往邮件可知,她在老家的政府担任办事员。



京子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工作?还是在家看电视?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挂心于这种问题。



京子成了我孤苦生活中的一丝温存。



但我还是要骗她的钱,还不了债可就完蛋了。对诈骗目标产生感情,真是可笑至极。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骗她到最后了。



而且她真正的恋人已经死了,事到如今,我哪张得开口对她道明真相呢?真可怜,她失去了最爱的人。



不过,京子对白井勇树还真是一往情深。白井勇树在东京可能确实光芒四射,不过京子真的能容忍他弃自己于不顾吗?就异地恋而言,多少有几分怀疑才对吧?



白井勇树真的没有变心吗?为了挖掘出白井勇树的罪证以减轻我的罪恶感,我调查了他在东京的人际关系。但我并未发现他有别的女人,通话记录也基本都是和京子的,剩下的都是和他朋友的。



顺便一说,白井勇树虽谎称在公司上班,但实际上是在做兼职。通讯录里有一家注册的保险公司,通话记录里也有这家公司的名字,但在先前看过的“用户信息”里,“公司”一栏是空着的。他似乎骗京子说自己在这家保险公司上班,是急中生智撒的谎吧。



“京子爱我吗?”我随手发了条邮件。



“当然啦,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有点想你。”



“我知道了,你在玩什么惩罚游戏吧。”



“不,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你今天好温柔呀,是勇君感应到我比平时更思念你了吗?谢谢你,你这么说我好开心。”



好甜蜜……



这是迄今与我无缘的,恋人间的甜言蜜语。



只要有这部手机,我也可以拥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