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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告春天终结的声音(2 / 2)




直到其中一个人永远缺席的那一天。



作曲人的名字是中井恭介。



既是刚才碰面的少女的哥哥,也是在我国二那年冬天因意外身亡的儿时玩伴。



***



完成配送工作,我将机车还回去之后,就一边推著脚踏车,悠闲地走在街道上。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这段时间正是我一天当中最能自由运用的时段。



所以从打工的地方回到自家的路途我绕了一大圈远路,正走在鸭川的河岸边。



沉浸在劳动过后那种舒畅的疲惫感与解放感之中,这样顺著鸭川流向走的感觉很不错。我刻意不骑脚踏车,就是为了能享受这样的时光久一点。



而且绕这一圈除了转换心情之外,也有其他目的。



虽然是在河岸边,但就算在这个地方发出响亮的声音也不太会有人在意,是许多人常会前来练习乐器的一个地点。



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河岸边,能听见伴随著潺潺流水声的〈小星星〉。那是小号的音色。为了不打扰到对方,我放轻脚步缓缓靠近去看看状况。



手中拿著小号的人,是个差不多跟我同年的女生。



乌黑的浏海长到遮住眼睛。而且浏海还满厚重的,因此很难看清她的视线。而且她更身穿长袖制服,双脚包覆在全黑的裤袜底下,是个几乎没有露出肌肤的状态。



顺带一提,虽然是我所就读的高中制服,但截至目前为止,我都不曾在学校里见过她。未来应该也没这个机会吧。



「早啊。」



等到乐声告一段落之后,我这么打了一声招呼,原本拿著银色小号的少女也朝我回过头来。



「早安。」



刚相遇的时候,每当我向她打招呼时对方都会吓到,看来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当我开始做这份打工没多久时,就跟她相遇了。契机是当我沿著鸭川河岸步上归途时,无意间听见小号的乐声,便像是被吸引了过去一般。



说真的,她的演奏并非多么精湛。



无论发出声音的方式还是运指的方法,都拙劣到彷佛看见刚开始接触乐器时的自己。时不时就会吹错音阶,或是吹得又卡又顿。



正因为如此,我很能体会她想偷偷在这里自主练习,慢慢磨练技巧的心情。以前我也曾在河岸边练习过小号。然而夏天会被大量蚊虫阻挠,冬天又会冷到指尖冻僵,时不时就会碰壁。



就这点来说,她无论酷暑寒冬,就算天气再怎么不好,都会持续在这里练习。



我想说总不好打扰她练习,因此以前我只是隔著一段微妙距离听她吹奏的可疑人士,直到有一次对方主动过来向我搭话。



「我的演奏怎么样?」



很久没听她说出这个跟我们第一次说话时同样的问题了。以前问得怯生生的,相较之下,现在感觉沉稳许多。



要向人说出自己的感想,其实出乎意料地困难。讲得太简洁感觉就像在随口搪塞,但要是说起长篇大论,听起来好像又很跩。



「我很喜欢喔。」



迷惘到最后,我也做出跟以前一样的回答。



实际上她现在的演奏有时音会跑掉,长音更是吹得很辛苦。



但仔细解读过乐谱一般沉稳的演奏,能让听者感受到心情放松下来的那种温柔。



如果要拿食物比喻的话,感觉就像是远足时母亲替自己做的便当。撇开美味与否,定义在与那种事情无关的位置上。单纯是个美好的事物。



听见我的回答,她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那今天也请你继续听下去吧。」



她再次架起小号,并开始吹奏〈小星星〉。



自从相遇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现在,我跟她甚至都还没互相自我介绍过。依然是连彼此的名字跟来历都浑然不知的状态。或许也因为这样,每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就像变成别人一样。而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每次跟她一起共度的时间,都只有短短半小时左右。



即使如此,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就跟去打工及上课一样,是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请你加入管乐社。」



一早,突然就有人来向我招募。在开始上课前的教室里劈头而来的这句话,只让我觉得有满满的既视感。



不同于昨天的只有伸手撑在我桌子上的人,并非同学大石而是新生中井妹妹这点吧。她另一只手上正提著一个鼓鼓的纸袋。



对我来说,大石刚好不在教室是唯一的救赎。照大石那样冲劲满满的个性来看,现在肯定也在其他地方进行招募。



问题在于中井妹妹。我还是新生的时候,总是觉得高年级的教室有种难以靠近的氛围,但中井妹妹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胆怯。



「为了在管乐社演奏哥哥的曲子,就需要相马学长的力量。」



「你今天早上也说了这样的话呢。」



如果是大石跑来招募我,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拒绝,但换作是中井妹妹就没这么容易了。可能因为我认识小学时的中井妹妹吧。当年那种感觉迟迟无法抽离,让我现在无法断然拒绝。如果事情在自己办得到的范围内,我就不禁想替她实现。



说不定中井妹妹就是算计到这一点,才会来拜托我就是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乐器了,可能无法演奏,即使如此也没关系吗?」



「这……」



中井妹妹感觉有些不满地陷入沉默,后来才像转换了心情似的,缓缓地点头。



「只要你跟我约好可以提供协助,现在就先这样也没关系。」



「现在」是吧。这个说法让人有点介意,但目前还是要让这件事告一段落为优先。



「我知道了。那我就加入社团,并帮忙做点杂事吧。我看你们好像很缺人手嘛。」



要兼顾打工跟社团活动感觉就很辛苦。我光是想像了一下,头就快晕了。



但如果事情能就此圆满落幕,也是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中井妹妹究竟是要我做什么,但既然不用演奏也没关系,那就轻松多了。顶多就是帮忙搬运乐器吧。



「谢谢你。那么,我就来说明一下具体的内容。」



「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恭介应该没做过合奏曲吧?」



就我所知,恭介只会做独奏曲,而且说穿了,他并不喜欢合奏。是个基本上跟管乐社合不来的作曲人。至少那家伙的乐谱是没办法直接让管乐社进行演奏才对。



「关于这点,你看过这边的乐谱就会明白了。来,请你确认一下。」



中井妹妹将她带来的纸袋放上桌子,并发出了沉甸甸的声音。



「那一袋果然是乐谱啊。」



当她在教室里现身的时候,我就觉得在意了,准备得还真是周全。不知道她究竟是怀著可以说服我的自信,还是知道我不会拒绝她呢?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



纸袋里塞满了乐谱。张数看起来很不得了,让我连数都不想数。



「未免太多张了吧?」



「但是,这还只是一部分而已。我没办法将所有乐谱都带来。」



中井妹妹语气平淡地这么说,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说这是一首曲子的乐谱,而且还真的只是一部分而已吗?



我也只好随便抽出几张确认。



乐谱确实是以管乐形式写成的合奏曲,而且形状很有个性的音符也确实出自恭介之手。那家伙的音符很少写出圆弧,每个演奏记号看起来都有棱有角。



尽管难以置信,看来恭介是真的做了一首合奏曲。但是……



「我可不知道有这样的曲子喔。」



只要是恭介做的曲子,我自认全都演奏过了。由于数量非常多,我确实无法保证每一首都记得,但我还是知道从来没有看过这份乐谱。



「无可厚非吧。因为这是哥哥的遗作。」



「哦……那我确实不会知道。」



每次我去他们家拜访时,恭介总是驼著背面向五线谱,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也是如此。



他在那时写的曲子我的确没有演奏过。



「相马学长。」



隔著纸袋,我能看见中井妹妹一脸认真的表情。这很不可思议地令我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哥哥做的最后一首曲子,〈真空中听见的声音〉。另外,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是,这首曲子演奏时间大约是三十六小时。」



「咦?」



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数字。



「抱歉,你能再说一次吗?你说演奏时间怎样?」



「大约是三十六小时。若是单纯计算的话,演奏需要花上一天半的时间。」



看来不是我听错。



「哦~~这样啊。他留下这么厉害的曲子啊,真是佩服。所以说,想在管乐社演奏的是哪一首曲子呢?」



「所以说,就是这首啊。要将〈真空中听见的声音〉毫无间断地从头演奏到最后。就时机点来说,校庆应该满适合的。」



「不不不,那也太扯了。」



「但相马学长已经答应我要帮忙了吧。」



「谁知道会是这种超乎常规的曲子啊。我还以为是要演奏三分钟左右的那种曲子。」



恭介做的每一首曲子大概都是这样的长度。管乐社会在校庆上演奏的时间大概一小时左右,我还以为她是要来找我商量想将一首恭介的曲子编排进去之类。



所以我才会决定与其拒绝中井妹妹的请托,不如乾脆接受并尽快解决这件事还比较轻松,如此一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答应就是答应了,接下来要请你为了实现三十六小时的演奏提供协助。」



整件事就像一场诈欺似的。我靠上椅背,仰望著天花板。



三十六小时的合奏曲。



而且还要由人手不足的管乐社来演奏?



中井妹妹的要求太乱来了。更重要的是,恭介做的曲子更是杂乱无章。让我觉得是个无法理解的世界。



在这当中就只有受到那家伙的乐谱折磨的感觉令人怀念,更是教人厌烦。



光是跟平常不一样,就足以造就诸事不顺的原因。



生活步调就这么被打乱可不是好事。我尽可能让日子过得一如往常,这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虽然心灵层面觉得很疲惫,但我还是精神饱满地上了课,也没有睡过头,一大清早就去打工,一样顺利完成工作。回家时还是会绕点远路走经鸭川的河岸边。一切都一如往常。



但中井妹妹的要求还是对我产生了影响。



打乱了配送的节奏,多浪费了一点时间。因此绕道去河岸边的时间也比平常还要晚,所幸还能听见小号的乐声。从那音色也能听出就是平常会遇见的她。



可能是跟中井妹妹聊过的关系,小号的乐声无论如何就是会刺激起过往的记忆。



恭介从来没有称赞过我的演奏。然而他也没有说过任何不满或是怨言。无论我怎么演奏,那家伙都像在进行确认一般点点头而已。



没想到事到如今我还会想起这种小事,看样子恭介的遗作对我来说也带来不小冲击。而且直到现在都还对我产生影响。



就像正好停下吹奏的小号残响,依然缭绕在我的脑海之中。



「啊,早安。」



我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因此今天是对方先向我打招呼。



「早安。虽然很唐突,但请问〈小星星〉的演奏时间大概有多久呢?」



「这……我吹的这段大概是两分钟左右。」



「这样啊。」



基本上乐曲大多都在几分钟内就会结束。就算是交响乐曲也大概三四十分钟,连那知名的贝多芬第九号从头演奏到最后也差不多一小时。说穿了,不管怎么说,若要连续演奏三十六小时,只会是一场苦行吧。



「话说,如果有一首曲子要演奏三十六小时,你会怎么想?」



「不是三十六分钟,而是三十六小时吗?呃……该怎么说呢,无论如何一整天都演奏不完,感觉非同小可呢。」



河岸边女孩也是感到很惊讶的样子。能得到这样有常识的反应真令人开心。



「而且还是合奏曲。」



「请问,那有办法演奏吗?」



真是极为正经的意见。我也想知道一样的事。



「我也不知道。是说,不晓得还有没有其他这么长时间的曲子呢?」



「就我所知,艾瑞克•萨提有一首名为〈烦恼〉的曲子,演奏起来好像需要十八小时的样子。其他还有像是徒有乐谱的,需要花上好几百年的曲子,以及会永远持续反覆下去没有结束的曲子等等,之前有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呢。」



「作曲家还真是不得了啊。」



超越傻眼或感到恐怖,我只能钦佩不已。原本就觉得恭介是个相当古怪的家伙,看样子历史上还有做出更多不得了的乐曲的人。



「听到这些例子,就会觉得三十六小时也满短的嘛。」



「不,要让活生生的人来演奏这点应该非常困难。毕竟那些演奏时间超乎常规的曲子,基本上要不是从来没有人演奏过,就是都由电脑处理。」



「那刚才那首〈烦恼〉呢?」



「据说曾由好几位演奏者轮流演奏过。但这并不是合奏曲。」



如果是独奏曲,只要有十个人,或许就能用轮流的方式持续演奏下去。



即使如此都非常辛苦了,很不巧地恭介留下来的曲子还是合奏曲。演奏所需的人数也要更多。



「是说,那个长达三十六小时的合奏曲是怎么回事呢?」



「喔,其实啊──」



我正打算像是讲个笑话一般,说起关于〈真空中听见的声音〉的事情。



不过时间似乎太晚了。



在我眨眼的那个瞬间,无论少女,还是她拿在手上的小号,所有的一切都从我眼前消失而去。



简直就像一场梦境。我只能这样形容。



微弱的朝阳从东方的天空照耀而下。这就是原因所在。



我至今体验过好几次类似的事。



伴随著黎明到来,会消失的不只是她而已。打工时会看见的那些穿著各式各样服装的人们,也都会因为朝阳而看不见。



我自己认为应该是像所谓幽灵那样的东西吧,又或者是我的妄想或幻觉。但无论何者,应该都没有太大的差异。



这四年来,我的世界改变了。



恭介死了,我不再吹小号,升上高中也开始打工,而且唯有在昏暗的时候能看见的东西变多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该说是成长还是退化。但我的身体一点一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步调。



我很喜欢只有在夜幕还没完全褪去时能看见的那片景色。



也很喜欢在这个河岸边侧耳倾听小号的乐声。



然而若是真的要演奏恭介做的〈真空中听见的声音〉,为了实现这件事就会越来越忙碌。或许能在这个河岸边度过的时间也会跟著缩短。



这让我有点伤脑筋。



带著近似愤恨的眼神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我独自想著这些事情。



注1 位于堀川通与从前的一条通交界,被认为是连接现世与阴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