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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所察觉的第二学期 九月(1 / 2)



暑假结束了,日本各处的学校又开学了。



既好像是在等待这个节点,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自从发生了嬉野的那件事后,小晶又隔三岔五地不来城堡了。等到她来的时候,大家就看见她的头发变成了明亮泛红的色泽了。



昴的头发接近于金色,小晶的是红色系。



“我把它染啦!”



意识到了小心的视线后,小晶觉得有趣般地笑着说道:



“小心你也试试吧?我找到了好的染发剂,可以告诉你。”



“……不用,我还不要。”



小心回答着,闻到靠近她的小晶的肩膀上有种类似于香水的气息,不禁有些困惑。不光是头发的颜色,小晶连她至今为止一直留的标准的马尾辫发型也换掉了,手指上还涂着粉红色的指甲油。可能因为还没有完全学会怎样涂,小心看见好几个地方都涂得溢出来了,不过她觉得不该老盯着别人的身上看,自觉地转开了视线。



如果,我也这么弄的话——小心不由得想。



小心如果……把头发染了的话。



妈妈看了会马上晕倒在地。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强迫小心把头发的颜色重新染回去。



昴也好,小晶也好,他们这么做难道不会惹怒他们的父母吗?



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了以后,嬉野就再也没有到城堡来。



他说了要到学校去,这样做,对他来说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吧。说不定,他不是回到原来的班级,而是从第二学期开始转校去了新的地方。



小心感到后悔的是,没有同他进一步深聊。那时,他毅然离开城堡时,真应该劝他不要走。



当时应该向他道歉。小心他们随随便便地开他的玩笑,从他的角度来看,等于是把他当成了傻瓜,他当然会觉得很不开心。



在有大楼梯的大厅里,嬉野的镜子正好在小心的镜子旁边。他的镜子已经不再发出亮光了,他也不会再从那里出现了。小心看着镜子再次感到无比寂寞——还有一种愧疚。



当初,如果认真地同他聊聊就好了。



不应该那样吵完架分开,既然他要去学校上学了,大家一起为他举行个送别仪式该多好。



“嬉野……看样子他不来了。”



有一天,小心正站在嬉野的镜子前思索着,理音对她说道。他那天虽然向大家坦白了自己的隐衷,仍然保持了一直来城堡的习惯。这一点,使小心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嗯。”



“……其实,谁都不在乎的呀。去不去学校对大家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把这儿当作纯粹让人开心的地方就行啦。”



“就像我一样。”理音又嘟囔了一声。他的样子,稍微有些寂寞。



时间到了九月中旬,正当小心他们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时——



嬉野重新来到了城堡。



他的身上全是伤。



只见他脸上贴着纱布,胳膊上绑着绷带,脸也肿了。



带着伤的嬉野,出现在城堡中。



* * *



这一天的午后,伤痕累累的嬉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游戏的房间”。



他的脸上贴着纱布,胳膊上绑着绷带。



——他的样子虽然不像是骨折了,走路并没有一扭一拐,手臂的伤也不是严重到用三角巾挂在脖子上,可是他这副模样足够令人感到心痛了。



他右面的脸颊被纱布盖着,左面的脸颊又红又肿,还有擦伤的痕迹。小心判断,他右面被纱布盖住的地方一定肿得更严重。



嬉野默默地走了进来。



这一天大家都在场。



电视屏幕一直亮着,虽然没有人在打游戏,可是和现场气氛完全不同的游戏画面的背景音乐却欢快地响着。



——我,第二学期开始要去上学了!



嬉野的那句话小心还记得很清楚。



然而,第二学期开始才过了两个星期。



小心张口结舌地看着嬉野。大家和小心一样。政宗也是,昴也是,小晶也是,理音也是,风歌也是,每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嬉野。



或许嬉野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到来应该怎样向大家说明。他只是无言地——谁的脸也不看——站在没人的沙发前想要坐下。



小心不知道应不应该向他询问。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说:



“嬉野。”



是政宗开了口。



他朝着想在沙发上坐下的嬉野的方向走了过来,然后轻轻地按住嬉野的肩膀。他的手稍微有点儿迟疑,不是很自然。不过,小心明白他努力地要显得没有大惊小怪的样子。



政宗用无所谓的语调问嬉野:



“一起玩吧?”



嬉野终于抬起了头,仿佛决心克服某个困难似的咬住了嘴唇。大家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嗯。”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一起玩。”



他们简短的对话到此为止。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背负着不用问也明白的困难。



关于大家具体遇到的问题,小心虽然并不知道详情,可是,一定是一个置身于当中会被切得遍体鳞伤的困境——就像一个人跃入狂风或龙卷风之中一样。



这一点,小心深有体会,她曾经感觉到了,如果去上学的话,就会被真田美织给杀掉。



至于嬉野,他那时就像是开了闸门似的向大家发泄了那么多的怨言,现在却要回来,肯定是需要勇气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回来了。考虑到他从跃入的狂风中返回之后,仍然想到这儿来,小心感到特别心疼。



因为小心特别理解他的心情。



就连平时说话总是语言尖刻的政宗,此时也用无言的举动显示出了他的理解。



嬉野虽然面无表情,可是政宗说“一起玩”的时候,他的眼睛却闪着泪光。终于有一滴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的时候,他却倔强地不愿去理会,没有动手把它擦掉。



在政宗的催促下,他和政宗一起在电视机的前面坐下了。



那一天,一直到离开城堡为止,谁都没有向嬉野询问他受伤的原因。



隔了一天以后,嬉野自己提起了他受伤的原因。



嬉野一般是下午才来,这天他带了便当,上午便到城堡来了。



更少见的是,理音在上午也出现了,看见别人吃惊的样子,他说:“学校有事临时停课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说不定他是担心着嬉野,所以才早早就来了。



十一点过了以后,嬉野就把便当打开了,当着大家的面吃了起来。好像他嘴里也有什么地方破了,吃着吃着有时会呻吟着“真疼”,并且扭曲了脸。不过他的食欲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差。小心如果遇上了不开心的事情,肚子立刻就会疼起来,胃口也会变糟。她看着嬉野总算觉得放心了一点。



“你这个便当是怎么回事?”



“……我说要去自由学校,妈妈给我做好让我带去的。但是,我今天不想去那里,就逃学来这里了。”



面对着政宗的询问,嬉野嘴里一边嚼着饭,一边回答。听见他说出了“自由学校”这个词,小心不由得吃了一惊,旁边的昴挺惊讶地反问:“自由学校?你说的自由学校,是学校吗?和普通的学校有什么不同?”



“是自由的学校的意思。”



政宗回答道。



小心觉得,对昴的染发已经渐渐看习惯了,只是昴和政宗一起玩游戏的时候,还有点看不太顺眼。昴的头发虽然一下子全都染成了明亮的色泽,可是发根却开始长出了黑色的部分,使人感觉异样得更厉害了。小心简直有点儿无法直视了。



政宗又继续说:



“你家附近没有吗?是专门给那些不去学校的孩子去的地方。”



“第一次听说呀。”这是小晶在回答。她有点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哼”了一声,随后又嘟囔了一句:“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呀!”



“小心知道吗?”



“嗯,我家附近也有的。”



小心被问到了,不由得心跳加快了。政宗又露出了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继续说道:



“孩子不去上学以后,不知所措的父母首先会去那儿寻求帮助。就是那种民间组织的援助团体。我上学的学校附近也有,我的父母表现得很冷淡,他们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政宗肯定不愿进这样的地方。’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原来是这样呀!我家附近没有呀,听都没有听说过哦!”



小晶惊叹地说着。风歌哼了一声,小声地说道:



“找找看的话,我的学校附近说不定也有。不过我至今为止还没有注意过。”



“你的父母没有提出要带你去吗?”



“我家……我妈挺忙的。”



对于政宗的询问,风歌不知为何低垂着眼回答道。



小心站在一边,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事。



她也犹豫过,是不是应该把自己去参观自由学校的事情说出来,想到了那个学校的名称是“心的教室”,她顿时不敢提了。虽然只不过是碰巧和小心的名字相同,可是如果被谁发现了,她会感觉羞耻得无法活下去了。



不管怎样,政宗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刚才毫不在意地说着自由学校,并且还说那是民间组织的援助团体。至今为止,小心一直不知道这种地方都是什么样的人在运营,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思索过。



政宗看着嬉野:



“就是说,你今天逃避去那里啦?那么你以前一直去的啦?”



“嗯,只是上午。”



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了以后,嬉野说了。接着,他抬起了头,踌躇地沉默了一下之后,他开了口:“谁都没有向我问过,我就自己说吧!”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这个,虽然是被班级里的家伙打的,但是我并没有遇到什么霸凌。并不是那样的事。”



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想到,嬉野会主动地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他仿佛不认为有人会对他的话做出反应,继续说着:



“一旦挨了打,就会把这事归结为霸凌,这种想法真是很讨厌的。”



“那你为什么挨了打呢?”



理音用无所顾虑的口气问道。嬉野没有看他,继续说着:



“自从进了中学以后,有了一些要好的同学。他们有时到我家来一起玩电子游戏,也在一起上私塾,关系挺好的。我把他们当成了朋友,不过后来有些不对劲了。”



嬉野用平静的语调说着,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尖厉的。大家能知道他的心情并非平静,都觉得他如果不乐意的话不说也可以,但是他的样子显得主动,想要继续说下去。



小心虽然不知道嬉野班里的同学都是什么样的孩子,可是把他替换到自己的班级里的话,大致上也能想象。小心曾经的小学里就有这样的男孩,被大家当成开玩笑的话题,玩笑开着开着他就被当成了傻瓜,有些场合就变得过分了。



但是,就像嬉野自己说的,小心也不认为这是“霸凌”。她确实觉得那些属于过分的行为,可是一次也没有认为是像新闻报道的那种深刻的问题。



嬉野说不定是同样的想法。比方他说“后来有些不对劲了”,但他或许没有把这些看作是霸凌。



“他们到我家来的时候,我请他们喝果汁、吃冰激凌,此外,大家一起出门玩的时候吃麦当劳的钱也是我出的,他们都是些从父母那儿要不到钱的家伙,我觉得他们挺可怜的,所以请他们吃了好几回。于是,他们后来就感觉这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我也不是一点儿回报也没有得到,他们很把我当一回事儿,有时还要取得我的欢心。这些……当然我不是被逼的。可是,这些事后来都被私塾的老师告诉了爸爸和妈妈,我被爸爸大骂了一顿。”



嬉野用淡淡的语调说着,说到这儿停住了,随后他又说了:



“我爸爸说,你想用东西来收买朋友,不觉得这种做法太可悲了吗?”



嬉野露出了明显受伤的眼神。



嬉野在用筷子吃便当,他拿筷子的手是握成拳的形状,看来他没有学会好好拿筷子的方法。此时他握住筷子的手停着没有动。



“然后妈妈又向爸爸发脾气了。她说明明是要求我给他们买果汁的那些孩子不好,为什么要骂我呢?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妈妈和爸爸吵架也是很糟糕的事……弄到后来我被大家讨厌了,爸爸和妈妈告诉了那些孩子的父母,所以他们好像也都被父母骂过了。我和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了,渐渐地我也开始不想上学了。”



“嗯。”



一个透明凉爽的声音说道。



嬉野抬起了头。原来是风歌,她看了嬉野的脸又点了点头。



“后来呢?”



“不到学校去了以后,有时被妈妈领着去自由学校。妈妈也要上班,她上午休息在家陪着我,或是一起待在家里,或是陪着我去自由学校。说实话,很烦人的。我就像被监视的人一样,好像生怕我去死似的。”



“去死?”



这回是昴惊讶地皱起了眉问道。嬉野无力地笑了起来,说道:“很可笑是吧?据那些妈妈说,我的遭遇是‘被霸凌’,而被霸凌的孩子一定会考虑到自杀呀,责备自己呀什么的。她们净弄这类书来看,自己寻找烦恼。我怎么会想要去死,真像傻瓜一样。妈妈还一边哭一边对我说什么‘遥啊,你不要想太多呀!’”



“遥?”



对于嬉野无意间说出的名字,政宗迅速地反问。立刻,嬉野没有被纱布遮住的那半边脸上浮现出对自己失言后悔的模样。



“遥是谁呀?”



“……是我呀。”



嬉野低着脑袋说道,这下子大家都吃惊了。然后,他大叫了一声:“烦死啦!我的名字叫遥。行了吧?就是这么一回事!”



“哇……这名字太可爱了,跟女孩子的名字似的。”



小晶说道。虽然听上去她没有别的意思,嬉野却生气似的脸涨得通红,嘴里回答她:“反正是和我的样子不一样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小心觉得自己明白了。



当初大家纷纷自我介绍时,尽管都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唯独嬉野只告诉大家自己的姓。



原来,是因为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很可能他一直因为这个名字而受到嘲笑。嬉野不愿意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又说了:



“总而言之,我的父母在这件事情上特别烦人。后来爸爸说了,就为了这点事儿不去学校也未免太懦弱了,然后自由学校的老师们说,应该再静观一段时间比较妥当。他们试图说服爸爸,而爸爸却说,那样就是保护过度了,所以就决定让我第二学期去原来的中学了。”



“你的妈妈呢?没有帮你吗?”



风歌问道。嬉野唯独听见风歌说话的时候会向她看去,不过马上又会低下头。



“她是想护着我的,结果还是只能听爸爸的。”



总是这样——嬉野嘟囔了一句。



“我当时想,学校那个地方去了就去了,没有多大关系。这个事情本来就是爸爸他们小题大做,我和这些同学原先没有发生过矛盾。”



“嗯。”



等待在后面的事情才可怕。小心点点头,嬉野又说了:



“但是,情况有了变化。本来听班主任老师说,那些孩子也曾经担心过,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原因,我才不去学校了。然后我去上学了,他们看到了我,只是说‘哦,你又来啦!’都没有一点点反省的样子。然后,我心里也觉得挺苦恼的吧,就主动和他们说话了。意思是你们大概在家里都因为我挨过大人骂了,真对不起了。”



“嬉野,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向他们道歉。”



政宗用直截了当的口气说道。他的语气有点儿愤怒,但是,嬉野没有能够向他做出答复。



通过嬉野说的这些话,小心能够明白他头脑里的混乱。他认为他和那些孩子之间的关系没有破裂,然而他又主动地向他们道歉,并说他们未曾对他提出过过分的要求,却又期待着他们向他表示反省。嬉野的这些矛盾说明了他既要显得强硬,又不想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他并没有撒谎。



他所体验的情绪,全都在他说的话里反映出来了,说的没有错。



“他们当中的一个家伙对我说:‘既然你以后不能再请客了,我们也就不需要你了!’其他的家伙全都嘻嘻哈哈的笑着。这样一来,我肯定忍耐不住了。然后我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他,他也还手了。就这样,我被他们打伤了。”



大家听了鸦雀无声。嬉野说:



“在这件事情上,因为先出手的是我,所以就很难解决了。现在反正是乱成了一团。爸爸和妈妈说是要告他们,谁知道结果怎样。自由学校的老师们也都为我担心。实际上只有他们来向我询问:‘嬉野君,你现在最希望怎样?’”



说到这儿,嬉野的话里带有哭泣声。他突然转向政宗:



“所以,你不要居高临下似的看待那些老师好吗,不要提起他们就用‘民间组织的援助团体’这种轻蔑的说法好吗?那里的老师都很耐心地听我的意见。”



政宗尴尬地扭过头。然而,他大概觉得向嬉野道歉也会很尴尬,所以他再也不说话了。代替他提问的是风歌:



“你是怎么回答的呀?”



“哎?”



“他们问你最希望怎么样,你是怎么回答的呀?”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