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P 嫉妒(2 / 2)
芽衣现在只是国中生,今后还得活很久,久到令人厌烦。
总之她现在得先查出结的女友是谁,然后找机会接近她,挑拨她离开结。
既然她爱吃醋,只要骗她结和清良的关系不单纯,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不过芽衣越是偷听结说话,脑袋就越混乱。
他说女友的名字叫「夜长姬」……咦?「姬」?这是外号吗?光是这位女友的名字就让芽衣满头问号了。
他把自己的女友称为「姬」(公主)吗?还是他女友自己要求的?若是如此,那个女生一定怪怪的。不,说不定真的是那女生的父母给她取了这种夸张的名字……
接着结又说:
「哎呀,我没有劈腿啦,夜长姬。」
「随便诅咒别人太失礼了,夜长姬。」
「我的女友说话很不客气,真是对不起,她只是太喜欢我了。」
「别生气啦,我最爱你了,夜长姬。」
听着那些甜腻的低声细语,芽衣一次次感到愕然,头都昏了。
难道所谓的女友是只存在于结脑袋里的虚构人物吗?
若是这样,芽衣就没办法挑拨她了。
可是,看着结继续露出悠哉的笑容,芽衣胸中那股郁闷之气就无法消散。
而且「但丁」已经向芽衣下令了。
解决掉榎木结。
制裁入侵天司中学的异教徒榎木结。
榎木结是要来毁灭天司中学的恶魔。
类似标题的讨论串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灵薄狱。
芽衣一再制造出可笑的失败,没有达到任何成果,令但丁非常不耐。
讨论串里偶尔会有其他学生进来留言,但他们的态度和芽衣想得一样冷淡。
──榎木结是谁啊?
──成天泡在图书室的朴素眼镜男。
──我也见过,是个很普通的眼镜仔。
──是啊,真的很普通。
讨论没有延续下去,就这么结束了。
即使如此,但丁依然积极开启跟结有关的讨论串,于是渐渐出现一些新的讨论,说「但丁越来越不正常了」、「但丁已经到了末期」、「但丁干么死咬着榎木结不放」。
人们对榎木结都不感兴趣,反而觉得但丁对结穷追猛打很奇怪,纷纷留言调侃。但丁对此非常不高兴,便责怪芽衣「都是因为你拖拖拉拉的」、「快点把榎木结赶出天司中学」。
榎木结是大罪人。
芽衣用图书室的电脑连上灵薄狱,看到但丁又建立了这个标题的讨论串。
可是,结犯了什么罪呢?
骄傲?
嫉妒?
愤怒?
懒惰?
贪婪?
暴食?
色欲?
她总觉得每一项都对不上。
要说结骄傲,他心胸开阔又善良,要说他嫉妒,芽衣并没有听过他说别人坏话,也没看过他生气到称得上是愤怒的程度,而且他说话伤到清良的时候还会拼命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会是懒惰吗?
他没有进教室上课、悠哉地待在图书室,这样算是犯了懒惰罪吗?不过有学生带着自己的罪走进图书室,结都会关心她们、帮助她们。
要说贪婪嘛,结看每一本书的眼神都很温柔,翻着《神曲》插画集的动作也非常轻柔,他总是满怀爱意地读着每个字,绝不会囫囵吞枣地迅速扫过。
暴食应该不可能吧。
色欲好像也跟他扯不上边。
他顶多只会因为太爱虚构出来的女友,堕入了违背常规、沉溺淫邪者的地狱。
可是,跟虚构的女友要怎么沉溺于淫邪?
靠想像吗?
这样算是犯罪吗?
所以芽衣到底该指责他什么事?
到底该如何攻击他、毁坏他?
结就像他那尾端蓬松摇曳、稍微卷翘的柔顺头发一样,各方面都很柔软,令人摸不清他的底细,但他和身边的人却又能建构出坚韧的情谊。
小关潮和铃井清良都没有受到芽衣的挑拨。
他们都说榎木结不是这种人,榎木结不会做这种事。
她不知道要怎么击垮结。
他怎么打都打不倒。
在芽衣胸中呻吟的那股郁闷逐渐扩散到她的喉咙、手臂、双脚和手指,她感到全身刺痛,心里越来越焦躁。
这一天,结他们在图书室里举行读书会。
结、清良、潮、司书初音老师四人坐在他们平时使用的座位上,中间摊着沉甸甸的精装本《神曲》。
烫金的书页发出金黄色光芒,右边页面是文字,左边页面是精致的版画。
画中的人们从头顶到全身都裹着粗毛布,背靠着山壁静静地坐着,站在中间、怜悯地垂低脸孔的两个男人应该是但丁和他的向导,诗人维吉尔。
芽衣也看过这本插画集,她知道这幅画描绘的是因嫉妒之罪而受罚的人,顿时感到手脚冰冷。
他们翻到这一页只是偶然。
只是巧合。
芽衣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如此说服自己。
结和其他人应该都没有发现芽衣躲在这里偷听他们说话。
「那么,再来请初音老师朗读。」
听到结这么说,初音老师回答:
「好的。」
她慢慢地朗读书本内容。
『接下来是炼狱的第二圈山路,这里是用来净化嫉妒之罪的。』
芽衣的胸口和手脚都在发冷。
郁闷的感觉从她的喉咙冲到嘴边。
『有一大群穿着粗毛布服装的人坐在地上,靠着山壁。虽然听得见祈祷的歌声,其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痛音色。』
成年女性沉稳声音说出的话语流入芽衣的耳中,就变成了悲凄痛苦的音调,那股郁闷继续涌到她的鼻下。
为什么?
好痛,体内隐隐作痛。好不舒服。
『脆弱的声音汇集合一,经由岩壁的反弹,彷佛整条山路都悲伤地颤抖着。那些人似乎全都闭着眼睛,虽然人这么多,却感觉不到任何目光。』
不要。
我不想听下去。
别再念了。
『我以为他们全都是瞎子,走进一看,却看见了令我不敢置信的景象。』
快停下来。
『他们的眼睛都被铁丝缝住了。我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副惨状。』
『为了洗净嫉妒别人的罪恶,所有人的眼睛都被缝上,泪水从中流出。』
书上写的都只是但丁的想像,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地狱,只有死了以后才会知道。
对芽衣来说,那是非常久远的事。
芽衣本来是这么想的,但那刺痛的感觉蔓延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球又热又痛。
够了,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但芽衣彷佛被黏在椅子上,身体动弹不得。
她只能竖耳倾听传来的声音。
初音老师的朗读结束后,潮先开口说话。
「这种总觉得别人比自己幸福,因而郁闷难受的心情让人很有同感呢……我想应该没有人从未嫉妒过别人吧。」
清良也小声地说:
「我也有想过……为什么我害怕的东西别人都不怕呢……这样太不公平了……这也算是嫉妒吧……?」
初音老师也点头说:
「是啊,每个人都会有嫉妒的心情,尤其是学生时代,身边都是和自己同年龄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谁的成绩比较好,谁的运动能力比较强,谁的朋友比较多,自然会互相比较,让人觉得压力很大。」
逐渐侵蚀芽衣的刺痛感继续从眼睛蔓延到额头,太阳穴传来脉搏鼓动的触感。
她一直觉得喘不过气。
听到他们说的话,芽衣在心中大吼。
不要这么轻易地下结论!
不要讲得好像每个人都很瞭解我这种无法抑制的痛苦黑暗的心情!
你们根本不懂我是多么地难受、懊恼,多么地折磨!
就在芽衣无助到快要哭出来之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结开口说话了。
「我觉得,被嫉妒囚禁的人应该各有各的苦楚,他们都有各自的悲伤和寂寞,不能光用嫉妒一词概括论定……」
结的声音传入芽衣的耳中,听起来充满了温情,让芽衣好想哭。
她的喉咙像是因胆小而颤抖着。
「我想,会嫉妒的人都是心里有某个部分得不到满足的寂寞之人。」
为什么他说话如此缓慢而温柔?
像是相互依偎的轻声细语。
结彷佛知道芽衣听得到一切。
「嫉妒是为了把不舒服的感觉从自己身上甩开,却因此更加痛苦,不禁埋怨为何只有自己在受苦,然后又更嫉妒别人。就这样形成了恶性循环,无法摆脱。」
他说得完全正确。
芽衣一直在嫉妒比自己幸福的人,破坏了很多融洽的关系。
可是,看到那些清晰可见的情谊和幸福被自己两、三句话就简单地毁掉了,芽衣并不会因此感到开心。
第一次挑拨了一对好朋友的时候,芽衣非常兴奋,觉得自己彷佛成了全能的恶魔。
接下来两次破坏行动也依然令她感到很得意。
可是她的胸中越来越不舒服,心情越来越黑暗。
无论破坏多少关系,那不舒服的感觉都不会消失。
每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幸福、很自豪,所以她又继续嫉妒下一个人,继续搞破坏,不停地重复。
这样根本不快乐!只是让她更痛苦。
可是芽衣却停不下来。
她忍不住要嫉妒别人。
忍不住羡慕别人──
自己是如此可悲而贫乏的人,没有钱、没有才能,又没有朋友,为什么别人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这一切呢?
好羡慕。
好嫉妒。
好想毁掉。
是啊,去破坏吧。但丁如此怂恿着她。
让你不快乐的人都该受到惩罚。
去毁掉他们吧。
把他们打击得粉碎,拖进你所在的地狱吧。
「我停不下来……」
芽衣的口中发出沉痛的声音。
传遍全身的那股刺痛蔓延到了她的头顶,她全身痛得像是被火烧伤。
「我明明已经不想做了……」
她不想再嫉妒了。
成天都在竖耳倾听别人是不是比自己更幸福,只要听到比较幸福的声音,她就如坐针毡,痛苦不已。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自己的嫉妒,怂恿她的但丁,全都消失吧。
真想杀了但丁。
不,干脆把她不得不服从那可恨但丁的眼睛和耳朵都毁掉,这样她就再也看不到但丁的留言,再也听不到幸福的声音,就不会再嫉妒了吧。
柜台上放着笔筒,里面插着签字笔和剪刀。
芽衣站起来,冲向柜台。
她睁大刺痛的眼睛,喘着气,双手握住剪刀,从笔筒里抽出,正准备把闪着寒光的锐利刀刃刺进右边耳朵时……
芽衣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眼镜少年的声音传来:
「请住手,初音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