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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绝种生物图鉴》的长久等待(1 / 2)



「欢迎光临!我们从今天开始举行闭幕活动,客人可以和回忆的书本合照、做成看板,请大家一定要来参加。」



在白衬衫之外套著印有店名蓝色围裙的眼镜少年精神饱满地大喊,水海一脸严肃地在旁边看著他。



──大家好,我叫榎木结。我在幸本书店关店之前会留在这里帮忙,虽然时间不长,还是请大家多多指教。



在水海和结相遇的隔天。



其他员工看到这位笑著打招呼的矮小少年也都是一脸疑惑。



结到四月就是高二了,他从东京千里迢迢地来到东北地区的这个小镇。他说这是因为店长在遗书里指定死后要把幸本书店所有的书交给榎木结处理,之后律师造访店里,他的通知和水海之前从结口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不是把书「送给」他,而是要他「处理」?这是什么意思?



委托贩售的书本可以在规定的时间之内退货,基本上所有新书都是委托贩售的,所以还没卖掉的新书全都可以退货。店长的意思是要这位少年负责办理退货吗?



不管怎样,既然幸本书店所有的书都得由这位少年全权处置,没有他的准许就不能卖书了。



那闭幕活动呢?



大家都很担心这件事,结出人意料地十分配合。



──啊,这里的书都是属于幸本书店的,闭幕活动可以照常举行。也请让我一起帮忙吧。



他笑眯眯地这么说。



看到少年随和的笑容,除了水海以外的员工都放心了。



──话说回来,榎木弟弟和笑门店长是什么关系啊?亲戚吗?



──我记得店长的家人全都过世了,应该没有其他亲戚啊。



──难道是店长的私生子!



──听你这么一说,他的确很像店长,两人都戴眼镜!



水海反驳打工的男生,说他们相像的地方只有大大的眼镜,店长才没有私生子。



回到书店工作后,水海一直神经紧绷,连她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如今看到结亲切随和的态度更是焦躁不安,对他充满了疑心。



她无法理解店长为什么要把幸本书店所有的书交给还在读高中的结来处理,而且她本以为自己是最受店长信赖的员工,多少也有些不甘心。



为什么是这个孩子?



他甚至不是本地人,而是从东京来的。



水海一直浮躁地这么想著,后来听到结说起他和店长的关系……



──大概在去年秋天吧,笑门先生来东京办公的时候和我偶然地认识了。我也很喜欢书,我们可说是志同道合。就是这样的关系。



这令水海更加气愤。



去年秋天?那他们顶多才认识半年嘛!我可是在这间店里工作了七年耶!



此外,水海第一次见到结的那一天,结站在店长意外身亡的书柜前自言自语的事,以及他当时说的内容,都令她非常介意,心里惶惶不安。



──是谁杀了笑门先生?



他是这么说的。



当时水海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呃,我有这样说吗?



他却一脸疑惑地装傻。



──你说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水海继续逼问,他突然睁大眼睛,「哇!」地大喊一声。



──我、我没有劈腿啦,夜长姬。不要突然说什么「诅咒你」的,这样对心脏很不好耶。咦?没那回事,你误会我了啦。我爱你,别诅咒我啦。



结突然变得很惊慌,开始自言自语。



水海不禁愕然。



──对不起,我的女友只要看到我靠近其他女性或说话就会吃醋,请你别把脸贴得那么近好吗?



他一脸抱歉地说。



──女友?在哪啊?你刚才一直在自言自语,有够诡异的。



结镜片底下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表情写著「糟糕了」。



──我一直很小心避免在人前跟她说话,结果还是忍不住。呃,那个,其实我可以跟书说话。



他又说了非常莫名其妙的话。



──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绝对不是!我从小就能听到书本说话的声音,我对书本说话,他们也会友善地回应。我说的女友就是「她」。



结兴匆匆地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淡蓝色封面的薄薄文库本。



《夜长姬与耳男》。



这是坂口安吾的小说。



我记得这个故事写的是雕刻师傅被一个喜欢看人死去的魔性美少女玩弄于股掌之中,那位公主的名字就叫夜长姬。



这就像是爱看轻小说和漫画的那些男生会把喜欢的女性角色称为「我老婆」吗?



可是他甚至会和「老婆」对话。难道他是重度阿宅?或是中二病?



──夜长姬也在向圆谷小姐打招呼,她说「你要是敢把脸贴近结,或是摸他、对他眨眼,我就要诅咒你」。对不起,如果你能多注意一下,我会很感激的。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水海不禁怀疑结是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好把话题从店长的身上转开?但她愕然地发现了一件事。



──你叫我圆谷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对了,你刚刚还说了我是在这间店待最久的员工……



没错,结说了「你是在这里打工最久的员工,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是谁告诉他的?



结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透过镜片凝视著水海,露出微笑回答:



──是书本告诉我的。



说什么蠢话。



水海当时有点吓到,因此产生了「结好像真的能听见书本声音」的错觉。仔细想想,他或许只是事先看过员工资料,而且履历表上都有附照片。



他一定早就知道水海的事了。



人怎么可能跟书说话嘛。



如果他相信这种事,那他不是有中二病就是得了妄想症。



──是谁杀了笑门先生?



他会说出那句话,一定也是因为陷入自己幻想的世界太深。



水海为客人带路,一边眼神锐利地望著结所在的方向。



结的口条清晰,和客人的对应也很周到,不用等到水海吩咐,他就把一切都做得好好的。水海有点不甘心,但他确实派得上用场。



他说自己很懂得该怎么对待书本,而他对待书的方式确实细心到令人惊讶。他拿书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拿著什么宝贝,翻书的动作也温柔得如同轻抚,看书时眼中充满柔情,简直像是看著亲密的朋友。



看到客人拿起书,或是决定买哪本书,他都会笑著说「太好了」。



那副模样令水海不禁想起笑门店长,因为店长看到书卖出去时也会很开心,用温柔的微笑目送书本被带走,像是默默在对书本说著「太好了」。



可是结又不是店长,他也绝不可能是店长的私生子!



「圆谷小姐,用来制作看板的纸板最好多准备一些。我来做吧。」



结露出开朗的神情对水海说道。



他一边用剪刀剪起厚纸板……



「让客人为喜爱的书写下宣传文字,在闭幕活动中摆出来,这是效法《彼山书店的葬礼》吧?」



一边愉快地这么说。



「那本畅销小说描写了雪乡小镇仅有的一间书店关闭前的最后一天。书店的常客陆陆续续来到店里,和充满回忆的书本一起合照,并在现场写下广告看板,看板如同色彩缤纷的旗帜愉快而骄傲地挂在店内各处……这一幕在小说和电影里都让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作者田母神港一先生也是本地人,他还在幸本书店办过签名会呢。」



「……田母神先生……成为小说家之前是本店的常客,和笑门店长关系也很好……」



作品改编的电影也大受欢迎的畅销作家要在家乡的书店办签名会,这个消息让本地人非常兴奋,当天书店外面大排长龙。



店长笑容满面地对水海说过,那时每个人都拿著一本《彼山书店的葬礼》,脸上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那必定是幸本书店最辉煌的时代。



当时网路不像现在这么普及,也没有智慧型手机,一个人能做的娱乐也比现在少很多;对很多人来说,看书想必是一件开心、幸福的事,也是精神的食粮。



就连装订精美的精装本那几乎会划伤手指的新纸,和那沉甸甸的重量都令人满心雀跃。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水海当时还没上幼稚园,但她也记得和妈妈一起排在长长的队伍中,请作者在封面内侧签名。



不过那本书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田母神先生会来参加闭幕活动吗?应该会来吧?如果描写村子最后一间书店的最后一天而成为畅销作家的田母神先生,来参加镇上最后一间书店的闭幕活动,一定会有很好的宣传效果。」



结说得非常兴奋,那柔软翘起的黑发也跟著上下跳动。



「不知道耶……我已经联络过他了,不过他应该很忙吧。」



田母神港一已经不像全盛时期那么受欢迎了,但他至今还是会定期推出新作品。



他只有在幸本书店办过一次签名会,之后有一些请他来本地的公民会馆演讲之类的邀请,全都被他回绝了,所以他或许不会来吧。



店里生意持续低迷的时候,有人向店长提议再邀请田母神先生来办签名会,但是店长眯起镜片下的眼睛,有些寂寥地微笑著回答:



──唔……田母神港一先生啊,大概很难吧。



田母神还住在镇上的时候和店长非常要好,还会留宿书店的办公室,和店长彻夜畅谈书本,但他成了小说家而搬去东京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前年辞职的一位年迈员工说过:



──笑门先生的孩子出生时,田母神先生寄来了贺礼,笑门先生很高兴地打电话去致谢,顺便邀请对方「有空再来幸本书店玩」,结果被拒绝了……那时他非常沮丧呢。



那位员工说,笑门先生不是一个会把忧伤表现在脸上的人……但他当时很罕见得一脸难过地说了丧气话,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田母神先生以前明明跟笑门先生那么亲近,就算在笑门先生很忙的时候也会在办公室里赖著不走,真是太无情了。



再怎么批评他也没有意义,因为离开镇上的人都会忘了这个小镇……



不过镇上的居民还是会牢牢记著离开的人,彷佛昨天才刚见过似地谈起他们。



「咦?那位客人……」



在讲话时仍一直剪著纸板的结突然停止动作,望向店门口,像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他镜片底下圆圆大大的眼睛随著那位客人的身影慢慢转动。



转向收银台前的通道。



转向通道尽头。



他似乎在屏息倾听著什么声音,只有眼睛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树叶一样慢慢地移动。



「圆谷小姐,那个人是店里的常客吗?」



「咦……我不认识耶……」



「这样啊。可是……」



结似乎很在意那个人,所以水海也跟著定睛凝视。那是一位满头白发、稍微驼背的老年男性。



大概是七、八十岁吧?



他的脸上刻划著深深的皱纹,眼眶凹陷,从头到脚都透露出焦躁。水海不禁有些惊慌。



在书店工作多年,很自然地就能分辨出谁是小偷。



最近会偷书的不只是年轻人,也包括了生活困苦的年长者。



那位老先生穿的外套非常老旧,仔细一看,袖口和下襬都垂著线头,像是被拉扯过。



难道……



水海拋下不发一语地思索的结,若无其事地跟在老先生的身后。



他看都不看放在一楼的一般书籍和杂志,直接走上店面中央的楼梯。



二楼是童书区。



幸本书店一直很重视童书区的经营,这里藏书规模之丰富不输给大书店,水海一向为此感到自豪。



不过二楼也是店长过世的地方。



常客之中有些人对事发现场很感兴趣,甚至会爬上二楼,向水海等人询问「店长是在哪里死的啊?」。



水海叮咛过其他员工,如果有人这样问,就婉转地拒绝回答,所以这位老先生应该不知道笑门店长是在二楼的「哪里」死的。但老先生毫不迟疑地走到那边,停了下来。



他不是……来偷书的?



水海的胸口突然揪紧。她对那位老先生的疑惑慢慢转变成黑暗而沉重的情绪。



为什么他会停在那个地方?



那里正是店长倒下的地方。



那一天水海来到店里时,遗体已经被搬走了,但现场还留著血迹,警察正在四处调查。



老先生眯起眼睛,表情扭曲地抬头看著上方书柜。



他艰辛地伸长脖子,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著,满是皱纹的脸越来越扭曲,一副很痛苦的样子。那表情紧绷得彷佛随时会放声嘶吼。



老先生的视线落在儿童用的字典和图鉴区,应该就是那里的书砸到店长的脑袋,夺走了他的性命。



水海的脖子紧张地绷住,手心冒出冷汗。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老先生直起身子,把手伸向书柜。



「!」



他手背和手腕上的伤痕令水海愕然地倒吸一口气。



那么多的伤痕,简直像是被锐利的爪子和牙齿撕扯过……



布满伤痕的手伸向书柜的最上层。



老先生的身高和同年龄的人差不多,大约是一百六十五、六公分。虽然有些驼背,但他还是踮起脚尖拉长身体,想要拿最上层的图鉴。



那是给小朋友看的图鉴,但是非常厚重。



如果他用这种不自然的姿势抽出书本,不小心手滑把书砸在自己头上,或许会步上店长的后尘。



水海一想到大量书本砸在老先生头上的画面,顿时感到体内纠结、翻搅不止。



危险啊!



「这位客人,如果您想要拿书,我可以帮忙。」



水海努力隐藏心中的猜疑,客气地说道,老先生满是伤痕的手颤抖了一下,转头望来。



他的表情依然扭曲,凹陷的眼睛像在瞪人似地看著水海。



老年人特有的坚毅眼神令水海有些畏缩。有些老人家一不如意就会立刻破口大骂,从前应付过麻烦客人的经验令水海紧张得全身僵硬。



但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问道:



「请问您要拿哪一本书呢?」



老先生的肩膀又猛然一颤,乾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后又紧紧闭上。



他像是要藏起手上的伤痕,把手缩进大衣的袖子里,露出既犹豫又似焦躁的神情,最后声音低沉沙哑地说:



「……这里没有。」



「啊?」



水海听不懂。



她明明看见老先生拚命伸长了手想要拿书,他却说这里没有他要的书?



「那您想找哪本书?我可以帮忙找。」



听她这么一说,老先生原本紧绷而惊恐的表情逐渐变得哀伤,嘴角微微下垂,语带绝望地说:



「……没关系,不用了。已经不在了。」



他喃喃说道。



「可是……」



水海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么书,正感到不知所措时……



「您要找的那本书就在店里。」



后面突然传来这个声音。



水海惊讶地回头,看到的是眼镜底下的眼睛闪闪发亮的结,柔顺翘起的头发摇曳著。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啊!



从刚才的对话根本听不出他想找什么书嘛!



老先生也睁大了眼睛。



结依然挂著愉快的笑容。



「我现在就去帮您拿来,请您在这里稍待片刻。」



他开朗地说完,转过来眼神明亮地看著水海。



「圆谷小姐,请你一起来帮忙。」



结说完转身就走,水海匆匆对老先生鞠了个躬,慌张地跟过去。



「等一下,你要去哪啊?你要我帮什么忙?」



「唔,我希望你带我去那位客人想看的书所在的地方。我已经得到提示了,但还没想明白。」



「什么?你连书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跟客人说要帮他拿来?真是不敢相信。」



水海差点忍不住大吼,但还是尽量压低声音。



这孩子真的很奇怪!千万不能信任他!



「现在就回去向客人道歉吧。」



「请等一下。虽然靠我一个人办不到,但只要有圆谷小姐帮忙,应该就能找到了。」



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肯定?水海完全无法理解,但还是板著脸问道:



「……你说的提示是什么?」



结的表情变得比较柔和,似乎松了口气。他回答:



「第一个是『很大、很凶、很可怕的东西』。」



「啊?」



水海听得一头雾水,结流畅地继续说: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等一下……」



「『现在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吗?」



「不,应该放在『茶室』。」



「茶室……?」



那是哪里啊?



「有『海洋』和『鸟骨头』的地方,在『蓝色陵墓』里面。」



皱眉按著额头的水海突然想到。



海洋和鸟骨头!不会吧!



结露出微笑说:



「哦,你知道了?」



水海没有回答,而是抿著唇迈出步伐。她心想结果然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说的鸟骨头……



她在二楼的通道笔直前进,来到底端的办公室,打开门。



这是个水泥墙环绕的三坪大灰色房间,房里有沙发、边几、办公桌,还有书柜,里面杂乱地放著尺寸和类型各不相同的书本。



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幅A4大小的画。



主题是蓝色的海洋和沙滩,以及矗立在岸边的苍白巨大鸟骨。



结似乎是第一次走进办公室,他一看到那幅画……



「海洋和鸟骨头就是这个啊?」



就这样喃喃说道。



「那茶室是指什么?」



「……店长经常在这个房间泡茶,大家都戏称这里是『幸本咖啡厅』。」



二楼的办公室等于是店长的另一个家,里面还为客人准备了各式饮料,如红茶、咖啡、日本茶、花草茶。



水海在国中时期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时,店长为她泡了甜茶,她开心得简直想哭。



如今她彷佛也能看到店长微笑的幻影出现在白蒙蒙的热气后方,不禁感伤得喉头哽咽,肩膀颤抖。



还好结没有发现她的动摇,他看著墙壁说:



「原来如此,所谓的『蓝色陵墓』就是那个吧。」



画的下方有一个蓝色收纳箱。结跪在地上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拿出几本破烂的旧书叠在地上,然后用双手捧起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