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现、现在是怎么回事……！」



──如我所料，眼前这个意想不到的景象让她看傻了眼。



「我怎么会站在讲台上……！难不成我正在宣布什么事情吗……！」



……想也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吧！



我慌张地准备开口告诉她现在的情况。



「啊，秋玻同学，你不用慌张。」



但旁边的千代田老师立刻先一步出面替她解围。



「春珂同学正在跟大家商量一些事情，但话才说到一半，你们两个就对调了……春珂同学说接下来的事情会由你来说明，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事情？」



「呃，我没有印象……啊，可是……」



秋玻将视线移向摆在讲桌上的笔记本。



「这里有春珂留给我的讯息……真是的，她做事未免太乱来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知道会在宣布到一半时人格对调，至少应该事前说一声吧……



不过……尽管春珂如此乱来，秋玻看起来似乎并不反感。



她露出苦笑并翻开笔记本，迅速扫视内容。



「……你可以吗？需不需要等你们下次对调再说？」



千代田老师贴心地这么问，但秋玻轻轻摇头。



「不……我想应该没问题。她好像把想说的话都写在这上面了……原来如此，我知道她的意思了。真拿她没办法……」



然后她抬起视线，看向班上的同学。



「……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接下来就由我来说明吧。」



她再次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然后──



「春珂她──好像想举办一场二年四班的『惜别会』。」



她简单明了地如此说明。



「为了回顾这个班级过去这一年，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玩得开心，她想要举办一场小型的活动……不管是毕业典礼还是结业典礼，都是属于学校全体的活动吧？所以，她想举办一场规模较小，能为这一年划下句点的活动。」



……原来如此。



举办一场以班级为单位的这种活动，感觉确实不错。



一般来说，重新分班的时候并不会举办正式的惜别会。



就算有人举办，也顶多就是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去吃饭。明明大家整年都在一起，班级这种团体却会默默地解散。



可是，为了牢牢记住这一年，也为了好好告别这一年，举办这样的活动或许是个好主意……



「预定举办的时间是开始放春假以后。她似乎是打算在四月以前找个地方举办惜别会。因为到时候学校也休息了，她想找间店包场举办。」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要让这么多人齐聚一堂，还是得包下一间店或是借用专门用来开派对的场地。



「此外，如果要举办，春珂好像希望由我们两个……还有矢野同学来担任主要的执行委员。」



「……咦？」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让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我来当执行委员……？」



「对……因为我们一起做过文化祭执行委员，她好像觉得跟熟悉的人一起可以更顺利地做好准备工作。当然，她好像也打算拜托其他同学帮忙……」



「原、原来如此……」



虽然我点头表示赞同，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应该不需要直接指名我担任执行委员吧？



虽然我们确实很熟悉彼此，也应该可以顺利完成这件事，但是让更多人来帮忙，像是须藤或修司之类，应该也很好啊……



……难道说……



这就是春珂口中的「作战」？



难道这是她为了在我忙着确认自己心意的这段期间，让自己尽量多跟我在一起的策略吗……



「所以……如何？」



阖上笔记本后，秋玻询问众人的意见。



「对于春珂的提议，大家有何感想？我是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



「──我我我！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第一个表示赞成的人──是须藤。



她轻快地举着手，双马尾跳个不停，完全摆脱刚才的消极厌世，激动地表示赞同。



「我不想抱着遗憾结束这一年！我会帮忙做准备，绝对要办成这场惜别会！」



──听到她这么说，让教室里充满着赞成这个提议的氛围。



教室里开始传出同学们小声讨论的声音。



「──听起来不错吧？我也想在最后找几个家伙一起大玩特玩。」



「──这种心情我也懂。我一直想找机会跟广尾同学聊音乐。」



「──毕竟今年真的发生了不少事情～～」



「──明年要准备入学考，绝对办不了这种活动，也只能趁现在办了吧？」



这个班级的感情原本就很不错。



或许大家都对这群人将要分道扬镳隐约感到寂寞吧。



除此之外──



「不错啊，听起来很有意思。」



在教室中间附近──有人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的主人是──



「如果要举办，我也会帮忙准备～～」



──身为班上外向女生核心人物的古暮千景同学。



对她来说，这一年应该也很难忘。



她在前半年被修司拒绝，但在文化祭时就重新振作起来，教育旅行时完全走出伤痛，为了继承家里的咖啡厅，她想考大学的商学院，似乎早就开始准备考试。



因为得到她的赞同，班上充满了这件事就此定案的氛围。



这种事也不需要投票表决，就算直接决定举办应该也没关系。



不过，秋玻一脸开心地环视众人后──好像突然想到某件事。



「……沙也、加奈，你们觉得怎么样？」



然后，她温柔地询问静静坐在教室角落的两位女生。



「如果要举办惜别会，你们两位愿意来参加吗……？」



她们是与野沙也同学和氏家加奈同学。



这两位个性文静的女生都是手艺社社员，跟春珂的感情很好。



文化祭的时候，她们还跟柊同学与春珂一起表演人偶戏，之后她们四个人一直都很要好。



所以，秋玻才会在意这两位内向女生的想法。



「咦，我、我觉得这是很棒的主意！」



与野同学握紧拳头如此主张。



「我跟加奈刚才讨论时也说这个主意很不错……」



「嗯，我绝对要参加！因为我今年真的过得很开心……」



「这样啊……谢谢你们。」



秋玻松了口气，点点头。



然后，她转头看向千代田老师──



「所以……大家好像都赞成这个提议。这样我们可以举办惜别会吗？可以就这样推动这个计划吗？」



「这个嘛……」



面对她的目光，千代田老师交抱双臂。



「……如果活动内容有遵守高中生该有的规矩，我想应该没问题。所以，我要你们把活动内容与地点这些事情报告清楚。我也会去跟被选为活动会场的店家打声招呼，就只有这点请各位务必遵守。」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确实向您报告。」



秋玻很干脆地点头答应。



于是她──接着又看向我。



「那最后就是……矢野同学，春珂指名要你帮忙，你愿意陪我们一起准备吗？……我也觉得如果有你帮忙，应该能办一场很棒的惜别会……」



──秋玻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



她明明早就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了。



即使如此，她好像还是担心我会说出她意想不到的回应。



所以──



「──我当然会帮忙。」



我清楚地如此回答。



「离第三学期结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们今天就马上开始规划吧。」



「……我明白了。」



秋玻──脸上的不安终于融化，露出放心的表情。



「谢谢你愿意帮忙……」



──面对事情如此进展……



我和秋玻这一连串的对话──「喔喔～～……」教室里发出一阵小小的声音。



那不是佩服或感动的意思……



很明显是在调侃我们──



然后──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两个不要一大早就公然放闪啦～～」



古暮同学一脸傻眼地表达不满。



「话说，这该不会才是你的目的吧？莫非我们只是让你们有机会独处的借口吗？」



「咦！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秋玻的脸迅速发红，慌张地对古暮同学不断挥手。



「我只是把春珂写在纸上的愿望说出来而已……！」



可是──她已经阻挡不了现场的风向。



周围其他人也接连开始起哄──



「──喂喂喂，真的假的～～！」



「──水濑同学，你的城府也太深了吧～～」



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下，秋玻伸手遮掩自己红透的脸颊。



我也被身边的同学捉弄，感觉自己害羞得脑袋发烫。



可是──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些同学都对我们这么友善。



他们应该是怀着善意在旁边起哄。



他们──并不晓得秋玻与春珂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



他们应该有注意到双重人格的问题，还有我跟她们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以及人格对调的时间越来越短。



然而──他们并不晓得最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双重人格总有一天会结束，以及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找借口未免太费工夫了吧～～！」



「──不是啦，春珂是真心想办惜别会！」



我向大家如此辩解。



同时为此感受到令人心痛的罪恶感──



＊



「──哎呀，矢野同学。」



「啊，老师好。」



──下课时间。



我上完厕所，准备走回教室。



听到千代田老师的呼唤声，我当场停下脚步。



她的身高就跟小孩子一样矮，还留着偏短的头发。



可是，她端正的脸孔散发成年人的知性，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她就是我们的班导──千代田百濑老师。



看来她正准备去某间教室上课。



可是，也许是时间还很充裕，她一派轻松地继续说下去。



「我很期待你们办的惜别会喔。我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不是很常参加这种活动，所以很羡慕你们呢。」



「这样啊……啊，那老师也要参加吗？我想大家肯定都会很开心。」



这不是客套话，老师真的很受二年四班学生喜爱。



她做人随和又古道热肠，在我们的心目中，与其说是老师，感觉更像是可靠的邻家大姐姐。我想班上同学们肯定都会欢迎老师来参加惜别会。



然而──



「噢，这个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千代田老师露出伤脑筋的笑容，对我如此说道：



「这种活动只有在没有大人在场时才能玩得尽兴。要是我也在，你们也会有所顾忌吧？你们不需要顾虑我，只要能玩得开心就行了。」



「……是吗？」



……虽然觉得有些可惜，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放弃。



的确，就算千代田老师跟学生如此亲近，有没有老师在场还是会对整个活动的气氛造成很大的影响。



让这次活动只有学生参加或许也不是坏事。



正当我忙着思考这些时──



「……我没想到春珂同学会说出那种话。」



千代田老师突然眯起眼睛，小声说出这句话。



「她也改变了不少呢……」



「……是啊。不过，我觉得那可能才是她的本性。」



我点点头，如此回答：



「也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春珂才总算可以摆脱各种枷锁，展现出自己真正的模样。」



──听到我这句话，千代田老师稍微愣了一下。



「……有道理。或许你是对的。」



「对吧？仔细想想，其实之前就能看到这样的迹象。」



「没错。她以前就曾表现出颇为积极的一面……」



──我们讨论着春珂的事情。



同时，千代田老师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我的脸。



那双与小巧的脸庞格格不入的大眼睛笔直地注视着我──



……怎、怎么了？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感到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觉得好不甘心。」



千代田老师却脱口说出这句话。



「不……不甘心？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心情也变得轻松多了。」



千代田老师一脸不满地嘟起嘴巴。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你跟九十九……也就是我丈夫聊过之后的影响。」



「噢……嗯，是吧。」



千代田老师说得没错。



野野村九十九先生是一位在町田出版社上班的编辑，也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



跟他聊过以后──我的心情就变得好多了。



他让我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更从容。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非常感谢他……



「……一直跟你相处的人是我。」



千代田老师用向朋友发牢骚般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可是，这个重要任务却在关键时刻被丈夫抢走……我总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啊啊，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啊……原来千代田老师──原来大人也会有这种想法。



对老师来说，这确实会让她觉得最后的功劳被野野村先生抢走了。



可是──带领我走到那一步的人毫无疑问是千代田老师。



因为有老师明里暗里开导我，我才能有这种想法。



所以……



「老师，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发自内心对千代田老师这么说。



「如果没有你，就算我见过野野村先生，也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我能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的功劳。」



「是吗？那就好……」



千代田老师虽然嘴上这么说，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满。



这让我感觉她真的像是一位朋友，而不是老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才刚觉得她像老师，就发现她像朋友的一面。



才刚觉得她深不可测，就看到她毫无隐瞒的一面。



她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人。



然后──



「……对了对了，还有……」



──千代田老师压低音量，换了个话题。



「关于秋玻同学与春珂同学的双重人格那件事……」



「……嗯。」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挺直背脊。



接下来──肯定是严肃的话题。



还是关于双重人格的事情──



千代田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



「好像真的……快要走到终点了。」



她小声地这么说。



「虽然主治医师不太能给出正确的答案，但根据他的经验……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左右。他还说人格对调的时间也会再次逐渐缩短。」



「……是吗？」



点头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快。



──快要走到终点了。



──人格对调的时间将会缩短。



这些──当然都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也是我和秋玻与春珂一起选择的。



可是，听到别人清楚说出这样的结果，还是让我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还有就是──千代田老师也明白我们的「现状」这件事。



我发现千代田老师从以前就经常做出超出「教师职责」的行动。



比如说，她莫名清楚我们的私事，还知道秋玻与春珂的病况。我甚至发现她会在背地替我们解决各种问题。



说不定她有直接从秋玻与春珂那边听说了什么。



可是，即使如此──「老师什么都知道」这件事还是每次都会让我心头一惊。



「事实上……她人格对调的时间已经比前阵子短了。」



不知道千代田老师是不是明白我的想法，她继续说下去。



「你想嘛……早上班会的时候，她们不是也对调了吗？」



「嗯，是啊。就是春珂硬要上台说话的时候……」



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因为她们两人以前一直都很注意人格对调的时间。



即使到了现在，那件事还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想……那应该是因为人格对调的时间缩短了。她们人格对调的时间……今天好像是二十五分钟左右。」



「你说……二十五分钟吗！」



──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她们表明希望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天，人格对调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左右。



我在那之后并没有仔细计算……没想到变成二十五分钟了。



如果是这样，她们会在讲台上人格对调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此之前，她们有好几个月都是三十分钟对调一次。



就算这段间隔突然有所改变，也不可能马上适应……



「……当然，我们也会随时观察她的状况。」



说完，千代田老师看了过来。



「我们已经做好要是出状况就能立刻应对的准备，也准备好尽量帮助她们了。可是，我们的支援还是有限……因为我们没办法一直陪在她们身边……」



千代田老师咬着下唇。



那是对自己的力有未逮感到羞耻与懊悔的表情──



然后，她恳切地向我拜托。



「请你务必……好好看着她们俩。要是她们出了什么状况，一定要尽快察觉……」



「……我会的。」



我深深点了点头。



我想要这么做。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我想尽量待在她们身边，仔细看着她们的变化。



「其实我不该拜托你做这种事……」



说完，千代田老师如此自嘲：



「对不起，其实我是想只靠大人的力量做好这件事……」



「……没关系。」



看到她这样，我笑着安慰她。



「我也想尽力帮助她。」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大人跟我们活在不一样的世界。



我以为他们跟还是孩子的我有段距离，还有着明确的隔阂，不管是能力还是心灵都跟我完全不同。



可是──跟野野村先生交流过以后，我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只是普通人。



他们也会失败，也会感到不安，也会在后悔中继续前进。



这点──跟我们毫无分别。



所以……



「请你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而为。」



说完，我给了千代田老师一个笑容。



我不想向她撒娇，而是想帮助她。



我确实还未成年，只是个被保护者，在社会中是毫无力量的弱者。



大人跟孩子不一样，肩负着责任，而孩子也觉得自己可以依靠大人，也应该依靠大人。



可是，我想尽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我想帮助秋玻与春珂──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自己。



千代田老师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



眨了两三下眼睛后──她不知为何再次不满地嘟起嘴。



「矢野同学，你真的变了……」



她看向窗外。



茫然眺望着浅蓝色的天空。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你认识她们已经快要一年了呢……」



她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