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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之海(2 / 2)


即使这是刻意安排好的命运,我也觉得只要相遇了,结果便是同样的。



「现在确实已经是可以去游泳池玩水的季节了呢。」



才踏出图书馆一步,我便不禁这样说,因为外面如此炎热。



大学校园内的茂密树林上,大量蝉正从四面八方捎来鸣叫。



阳光角度锐利地照耀著我们。



七月中旬,夏天宛如源源不绝地涌出般,填满了环境。



「嗯嗯,所以我们一起去吧,沙弥香妹妹。」



「不要那样叫我。」



我温柔地制止有些得意忘形的学妹。



竟然用了沙弥香妹妹,我趁著未感受到她目光的空档,静静地笑了。



「事出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所以另找机会吧。」



我跟会随身携带游泳装备的小学生不一样。



不过,游泳池啊。



高中时虽然曾跟学生会成员们一起造访过……泳衣……还可以吧,不不……我在脑海中与流逝的时光搏斗。



而当我暂时将这个计画保留,热气与迷惘便同时扑了回来。



我带著不知不觉往左转般的感觉走著。但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呢?



离开图书馆,经过合作社前面时,我开始担忧起这番漫无目的行走的目标了。



课……对,我必须准备去上下一堂课。



我迟了一段时间才想起这点,于是看了看枝元学妹。



「有机会啊……啊,对了,你要不要再来吃顿饭?」



话题千变万化。而枝元学妹似乎也发现自己毫无目标,于是如此提议。



「这个嘛……说是『再』,但我好像两天前左右才去过。」



我大概已经到枝元学妹的住处蹭饭过三次了。毕竟她做饭好吃,住处离大学近,况且她又约我,还有……我有时会像这样找理由。



彷佛刻意不想面对什么。



「那今天也来吧!」



「很可惜,我今天已经吃过了。」



「哎呀呀。」



我有种原本气势满满的枝元学妹突然泄了气的错觉。



「改天吧。」



「啊哈哈,沙弥香学姊好像大人喔。」



我对外头的日照,以及露出不辱其名般的阳光笑容的枝元学妹歪了歪头。



「大人?」



「常用有机会、改天吧之类的说法。」



这是对总是嘴上说说的我不满吗?因为她开心地说著,我很难判断。



只不过我想,即使你说我像大人──



因为父母不会随便出言承诺,我对大人没有这样的印象。



要说的话,我的拖延战术倒是有种卖弄小聪明的感觉。



「有那么多改天,很令人期待呢──」



「你这是挖苦吗?」



「一半是。不过剩下的一半是真心的……」



对话途中,枝元学妹的视线飘到道路另一侧。隔著校地内狭小道路的那一头,有一群吵闹的女生走在与我们完全相反的方向上。枝元学妹的目光望向其中一人,那个女生也察觉了她的目光。枝元学妹露出友好的笑容,对方却缩了一下肩膀。



做出反应的女生看向枝元学妹,随后也看了看在学妹身边的我。



「嗨。」



枝元学妹爽朗地举手问候,女生则是稍稍点了点头,接著像是要别过脸那般转而面向前方。我从她动嘴的感觉,大致猜到她讲了些什么藉口回应身边女生们的视线。



以朋友或认识的人来说,那女孩的反应有点怪。



「奇怪耶。」



枝元学妹看著离开的女生,困扰地笑了笑,接著收回举起的手,彷佛没事一般的转向前方。我看了看这样的枝元学妹脸孔,上头没有失落的神色。



一如往常地明朗快活,是我一直看著的枝元学妹。



方才那种状似略有隐情的擦身而过,以及她与此不搭调的态度,让我产生了兴趣。



我并没有对枝元学妹漠不关心到可以完全忽视这些。



不过,总觉得会深深介入。我有预感,朝枝元学妹跨出的这一步将会成为很大一步。



该问呢,还是不该?我边走边犹豫著。



「你认识她?」



「不。」



她先是摇了摇头。停顿几拍之后,却又重新点头。



「对,我认识她。」



订正过后的枝元学妹仍张著嘴,接著──



「是朋友。」



向上修正了。此后只有我们彼此的脚步声持续著。



「应该算吧。」



最后,她这样补充。如今她们之间的关系可能相当细琐,且支离破碎。



「她可能已经不当我是朋友了。嗯,我们的确都没说过话啦。」



枝元学妹说得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但这样比她平常夸大地邀约更让我好奇。有种既然硬推不行,那就拉拉看……诸如此类的感觉。



求知欲、探究欲,一旦这些部分受到刺激,我便很容易做出反应。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因为与枝元学妹的相遇仍存留谜团,眼下我们才会是这样的关系。



我必须去上下一堂课。而我已经走错方向了。



「…………………………………………」



无法停下脚步。像是在诉说著究竟要往何方。



背部渗出的些许汗水,彷佛与洒落的过剩热气毫无关连,带来些许寒颤般的感受。



我可是连才艺也从未跷课过。



紧张到指尖彷佛稍稍发麻。



我停下脚步,换了个方向前进。



「咦?学姊想到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枝元学妹犹豫著要不要跟我来,伫立原地。



我出口邀约这样的枝元学妹:



「跟我来。」



阳光另一头的强烈蝉鸣随著我头部的动作涌入耳中。枝元学妹先是停了一拍,旋即开怀大笑,说著「来了来了来了」并瞬间回到我身旁。



「你不用上课?」



「课没了。」



从我的预定中消除了。明明只是跷课,却总是能安上格外积极的理由。



我忆起当年想辞退游泳班时,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明明当时我只是伴随著愧疚之情一起逃避,现在的心境则完全相反。



之所以能让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没厘清的记忆成形,莫非是因为方才那一点点刺激造成的吗?



「没了……呃,该说这样不太好意思吗……真的好吗?」



「一节没上没关系的。」



常常没上课的朋友都能克服去年,顺利升上二年级了。



过去我虽然总是为了不发生任何失败而紧绷著,却也累积了许多失败而活到现在,仍能欢笑。



因此我认为这样没关系,继续向前迈进。



我就这样往教学大楼后面走去。那是萦绕著包围四周的树木气味的吸菸区。



也是我与枝元学妹首次相遇的场所。



我瞥了彷佛背负著墙壁阴影放置的长椅与枝元学妹一眼。



「哎呀,真令人怀念呢。」



枝元学妹轻佻地表示,说著「是像这样吗?」一如当时那般站到了墙边。



然后,明明没有带著泪水,她却抹了抹眼睛。



「你那时之所以哭泣,跟刚刚的女生有关吗?」



是她逼哭你的吗?我如此问道。枝元学妹睁圆了眼。



「沙弥香学姊会心电感应吗?」



我想起之前小糸学妹也曾露出同样的表情怀疑我,不禁稍稍笑了。



「这谁都看得出来吧。」



我往长椅坐下,靠在椅背上,呼了一口气。



隔著衣服接触背部的坚硬触感与树木的香气,让我回想起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过往。



我用手指了指长椅旁边的位子,枝元学妹于是抱著包包坐了下来。



「当时我很高兴你把这里让给我……好像不太对。其实是觉得很丢脸。」



枝元学妹可能回想起来了吧。只见她闭上眼,放松了嘴角。



「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我心想,啊,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脸呢。我明明不觉得哭泣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啊。」



我回想起在教室再度遇到枝元学妹时,她的表情。尽管鼻子仍然红红的,但她已经停止了哭泣。



「为什么呢?」



我好奇,也想知道答案。枝元学妹立刻回答了:



「我想,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吧。」



「软弱……」



我反刍她所使用的说法。



「觉得软弱就会被讨厌。」



枝元学妹的脸上浮现包含寂寥感,带著一丝阴影的笑。



起初我也认为确实如此。软弱、马上哭泣、不依赖他人便无法生存──



我或许也对这类存在抱持否定态度。



不过人在高兴的时候也会哭泣,这无关乎坚强与软弱。



我不确定哭泣是否就是展现软弱。



接著,我沉默了一会儿。然而寂静并未在这段时间降临于此。



蝉鸣很吵。蝉为了生存而鸣叫。



以比起任何存在都更为强悍的声色。



而先开口说话的是枝元学妹。



「有点热呢。」



「有点而已吗?」



吸收相当程度日光的头发如此诉说,应该是相当热吧。即使躲在阴影下,仍有种日光一点一滴渗透过来的感觉。



「我只是看气氛选了这边。要换个地方吗?」



「不,这里就好。」



枝元学妹弯起眼角,展现喜悦。



(插图p087)



「毕竟可以两人独处。」



屋顶与墙壁的距离恰到好处;天幕之下,世界明明如此宽广,这里却只有我和枝元学妹。蝉鸣环绕,墙壁阻隔了人的脚步声,消除了气息。原来如此,这样确实算是独处。



在这个只有我与她的空间里,枝元学妹难得有所顾虑地先做出声明:



「可以说说关于我的事情吗?」



「我就是因为想听才过来这里的。」



这是在课堂上绝对听不到的内容。枝元学妹以包包遮掩嘴角。



「该说诚如你的猜测吗……」



她更加抱紧了手中的包包,绷紧身子。



「与沙弥香学姊相遇的那一天,我被她甩了。」



有种绷紧的丝线放在手指上的感觉。



我烦恼著是该弹开它好?还是保持现状就好?转瞬间,肌肤与声音失去了温度。



「这样啊。」



回应相当简短。基于各种原因,我警戒般的这么说。



「她的理由是上大学之后,两个女生在一起会让她在意他人的眼光……之类的。」



我看著眯细眼睛的枝元学妹,在心中同意这真是个烂理由。



被告知这点时,我想她的脑中肯定一片空白吧。无法确定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失落感,应该半点声音都听不进去。



我有种感同身受般的体会。



「当时虽然难过得哭了,但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在意。尽管不能当回朋友有点寂寞就是了。」



她的口吻不带悲壮,感觉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分手后能马上撇清关系当回朋友也很奇怪,留下尴尬算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我,就不会想当回朋友。



一如我无法原谅学姊选择分道扬镳,曾经变调的关系很难恢复如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堆叠石头那样,有著所谓的偶然……只能形成唯一一次的形状。一旦崩塌之后,几乎不可能凭藉自身意志重现原本堆叠的形状。



人生有很多事情无法重来。



所以在我遇见最棒的朋友时,她已经是最棒的了。而现在我们仍是朋友。



这层关系丝毫没有动摇。



无论我如何希冀,仍不会有任何改变。



「哎,就是这样而已。」



「不是可以这样一句话带过的事情吧。」



「不,已经变成只是这样了。」



枝元学妹意有所指地看著我,露出微笑。总觉得学妹的稚嫩脸庞彷佛与我的视线高度平行。



「我喜欢女性。」



「……这样啊。」



自己的声音犹如水泥表面般,我并不清楚它何时会龟裂。



「所以──」



枝元学妹欲言又止。我却无法说出「所以如何?」催促她。



彼此的声音像是化为空白,没有接续下去。



「只是觉得沙弥香学姊就在那里,感觉好厉害喔。」



「厉害?」



听到我对这蒸发了许多杂乱话语后选出的形容表达疑问,枝元学妹有些害臊地别开了目光。



「该说好像有什么连结吗……唔──嗯……戏剧性?」



枝元学妹挑了挑眉,困扰似的仰望天空。



「说命中注定是太夸张了。但我想不到其他说法。」



「……有缘吗?」



「没错,就是这个,缘分意外。」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指摘她说反了,毕竟现在不在课堂上,不是上国文课,但又讲著非常正经的话题。我觉得自己的思考正像这样,企图逃避这个话题。



「当时就是……在眼泪的另一侧看到沙弥香学姊,非常漂亮。」



枝元学妹边说著只是这样,边将手撑在长椅上,伸长双脚,原本抱著的包包依然扭曲变形地留在大腿上。她看起就像一只垂著头的猫。



「真的很漂亮呢……」



「你不用说两次,我会害羞。」



闻言,枝元学妹就像等著我做出反应般,轻轻笑了。



「我觉得称赞要说几次都没关系,多听几次也无妨啊。」



总觉得这样的看法很有她的风格。我对她的了解似乎已经进展到会涌现「很有她的风格」这种想法的程度,觉得自己更了解她了。没错,我正是为此来到这里的。



想了解枝元学妹,听她说话。



好了。



我究竟想拿这只踩在半上不下位置的脚怎么办呢?



确实是,好了。



好了,我必须好好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在被这一步步造访的夏季灼烧的景况下。



「沙弥香学姊啊……」



当我正在烦恼时,枝元学妹已然抢先说道。她真的是个不会犹豫该不该行动的人。



「什么事?」



「你的头发很长呢。」



枝元学妹的目光投向我的颈后。



「是啊……」



高中毕业之后就只有修整,从未真正剪过头发。



尽管没人这样说,我仍不想被人认为自己是因为失恋才剪去头发。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放任头发自行生长。



我反问枝元学妹,我的头发怎么了吗?



「我喜欢。」



枝元学妹边这么说,边从长椅上起身。声音和动作都很轻盈。



如此不经意地投射而出的好感,有如气球飘荡般,缓缓抵达我的内心。



而当它即将触及我时,枝元学妹已经采取了行动。



她快步与我拉开距离,接著回过头来,笑著对我挥挥手。



虽然我们经历过多次离别,但由枝元学妹主动离开的情况实在相当少见。



「那还真是谢谢你……」



独留原地的我目送她离开后,边抚著披在颈上的头发,总算嘀咕了一句。



她说喜欢这仍残留在我心中,牵丝攀藤的过往。



喜欢。



轻轻的声音使蝉鸣远离。



我宛如被告白般的困惑著。



彷佛被告白了。



大概。



『猫好吗?』



『很好。』



『两只都好。』



『不过因为年纪大了,相当慵懒。』



『慵懒啊……』



『不知道给不给我抱呢?』



『即使慵懒,逃跑的时候还是很敏捷喔。』



『有精神是好事呢。』



『嗯。』



『我还想再去看看猫。』



『可以啊。』



『也想见你。』



『总觉得可以跟你──』



『说很多事情。』



『我……』



『是啊。』



『这样或许也不错呢。』



『找个机会吧。』



『嗯,找机会吧。』



七月二十九日,我生日当天的早晨,与连日来毫无二致的闷热席卷而来。



感觉是个似乎跟昨天没什么不同,明天应该也没什么差别的夏天早晨。



我满二十岁了。



拿起枕边的电话,一早就来了祝福的讯息,是小绿与爱果传来的。我确认收到的时间,讯息是在日出之际传出,看来她们相当早起,而且两人是一起传来的。小绿与爱果目前合租房子,或许是其中一人叫醒另一位的吧。我看到小绿说了两次恭喜,她可能是在半梦半醒间传的。



无论如何,我都很高兴。



枝元学妹并未传讯息给我。这是当然的,因为她不知道我今天生日;反之亦同。我们对彼此所知无几,之前才增加了一项。



尽管那项可能相当重大。



那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的事吗?



倘若她觉得告诉我也无所谓,又是基于什么样的考量?



「…………………………………………」



枝元学妹或许正确地掌握了我。



如同我能理解小糸学妹去灯子家过夜了那样。



由不同人来看,或许会看出我身上的些微差别吧。



我坐著思考关于枝元学妹的事。



我有自觉,最近愈来愈常想到她。



我想这算是一种助跑吧,感觉怀念的事物开始渐渐远离。



有如仰望看不见的繁星般仰头,我抱著单侧膝盖,在椅子上摇晃。如果就这样静静地不动,今天将会平稳地、普通地,毫无状况地结束。



尽管我觉得这样也很值得珍惜,却仍像望著远处波浪般眯细了眼。



我确实抱持著一丝想告知她的念头。



尽管我并不喜欢这样,有点像是讨祝福,但总觉得比起事后告知,自己更应该现在就让她知道。我淡淡地认为这样做,枝元学妹应该会比较开心。



我很明白,希望她因此开心的自己确实存在。



我半闭著眼滑起手机,难道是为了掩饰害羞吗?



『我满二十岁了。』



送出讯息后,我等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已读跳出,这才放下手机。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之后总算收到回覆。应该是她刚起床就回了吧。



『生日?』



『今天吗?』



『嗯。』



『为何要这样欺负我……』



『欺负?』



『当天才知道,我根本没办法准备啊!』



『至少让我三天前知道嘛。』



『就算是昨天也好……』



『准备什么的……』



『没关系啊。』



『对不起,说这些之前应该先祝福你的。』



『学姊,生日快乐。』



『谢谢。』



『这样说虽然俗套。』



『不过你愿意祝贺我就很够了。』



『虽然很像在讨祝福。』



『不会。』



『说是这样说──』



『我觉得赠礼比起为了对方,更多是为了满足自己。』



『该说是想留下一个好印象吗……』



『实际收到礼物果然还是会让人比较开心吧?』



『这个嘛,的确。』



『对吧~~』



『……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现在没有……』



『我只想要几句祝福而已。』



『包含你对我说的。』



『……枝元学妹?』



『没反应了……』



『睡回去了吗?』



『没没没!』



『我醒著!』



『也就是说,我现在不是在作梦……』



『你是指什么事?』



『应该算是很高兴的事吧。』



『别说这个了。』



『沙弥香学姊今天起就满二十岁了。』



『是啊。』



『可以喝酒了呢。』



『嗯。』



『也可以抽菸。』



『还可以打柏青哥打到爽。』



『这些我都不会做啦。』



『枝元学妹想到的成人活动──』



『都好幼稚。』



『叫我阳就好。』



『沙弥香学姊,你喝过酒吗?』



『怎么可能有。』



『好正经喔。』



『枝元学妹有过吗?』



『枝元学妹没有过。』



『是乖宝宝呢。』



『这样啊~~』



『那要不要来喝酒呢?』



『?』



『我只是想说作为满二十岁的纪念,来喝酒如何这样。』



『啊,酒我会准备,庆祝你生日。』



『酒啊……』



『枝元学妹不是还不能喝吗?』



『啊,不过你有可能重考过一年。』



『并没有。』



『我打算喝可乐就行了。』



『就行了?』



『我发现搬来这里后都没喝过可乐。』



『明明很喜欢碳酸饮料的。』



『喔……这样啊。』



『不过酒……』



『我从未想像过,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要不要来我这边喝?』



『枝元学妹的住处吗?』



『叫我阳就好。』



『毕竟我不知道白天哪里可以喝酒。』



『这我也不清楚呢。』



『啊,家庭餐厅?』



『原来如此……』



『啤酒就好吗?』



『我不懂你的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交给你决定。』



『OK~~』



『那,晚点见。』



情况变得相当奇妙。奇妙吗……嗯,算是奇妙吧。



即使如此,我仍开始准备出门。今天明明不打算外出,情况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手忙脚乱地在房内来来去去。我边忙碌边看向窗外,确认世界是如此闪耀。强烈的日照让我联想起在电话另一头的枝元学妹,应该是她本人的性格所致吧。



不过,我边拿起月票,边想著「要喝酒啊」。



没关系吗?我会不会因为喝太多而丑态毕露?由于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那么多,一切都是未知数。就在我忙乱地来来去去时,紧张情绪竟稍稍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也伴随著些许兴奋。



要和家人以外的对象庆祝生日,让我有些开心。



我准备完毕,想说在出门前告知一下家人,于是看向客厅,发现祖母正在那儿。祖母与猫和老朽的椅子一样增添了岁数,却仍是确实存在于此的景色之一。祖母发现我来了。



「我出门一下。」



「哎呀,今天学校不是没课吗?」



问话的方式、对待我的方式,以及气氛都与以往相同,她的问法很像问我有没有上才艺的感觉。从祖母的角度来看,或许我仍跟小学生没有太大差别。



「嗯,是没课……我要去找朋友。」



「真难得。」



祖母像是要徵求猫的同意般垂头看看一脸睡意的猫。



「难得吗……嗯,也是呢。」



或许是如此,毕竟学生会周末不活动。



我在走向玄关之前想到一件事,于是询问祖母:



「酒好喝吗?」



祖母原本细长的眼睛稍稍睁开,膝头上的猫儿也摇著尾巴看我。



「好好去玩吧。」



祖母的回答并不直接,听起来好像文不对题,且有些远观的感觉。



我烦恼了一会儿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嗯」了一声点点头。



说话有点拐弯抹角的祖母说了句「坦率最好」,并挤出更多皱纹笑了。



「未成年买酒本身没问题吧?」



「应该不算违法……吧。」



虽然念法律系,但我也没自信。



「哎呀,反正都已经买好了。」



枝元学妹提起放在流理台的购物袋,耸了耸肩。



「我想说可能会被刁难,于是利用超市的自助结帐柜台买了。」



我看著枝元学妹接连从袋中取出罐装啤酒摆好,不禁笑了。



「咦,不能买吗?」



枝元学妹似乎误会了我的笑,不禁一阵惊慌。我缓缓摇头,表示不是这样。



「只是觉得好像在跟枝元学妹一起玩装大人的游戏。」



不知为何,我有种宛如来到公园嬉闹玩耍的感觉。



听我这么说的枝元学妹也笑了。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她的额头刚浮出汗水。



「叫我阳就好。」



「……枝元学妹。」



虽然我考虑了一下,却想不到什么有趣的回应方式。



「买这么多,应该喝不完吧?」



我看著十罐啤酒摆成保龄球瓶的样子,有点傻眼。如果剩下了是谁要喝啊?枝元学妹抱著啤酒,边说「别在意别在意」边回到房内。



我拿起她留下的啤酒,歪著头心想这不是该冰过之后再喝吗?



一靠近,便能发现即使处于再平常不过的景色中,依旧充满许多不明白的事。



引领我进房之后,枝元学妹问道:



「成为大人后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跟其他生日没什么差别。」



只是我很久没有像这样跟朋友一起庆祝了。



「枝元学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三月,好险呢。」



一度坐下的枝元学妹突然说著「忘了」后又回到水槽,飞跳般的来回房内外。虽然我自认还很年轻,但该怎么说,枝元学妹的动作……相当轻盈。



我感觉枝元学妹身上仍有著每个小孩都具备,却随著成长渐渐失去的事物。而这样的枝元学妹正以双手捧著玻璃杯回来。



仔细一看,一罐可乐混在摆放桌上的啤酒之中,应该是枝元学妹要喝的吧?



「好险是指?」



「如果再晚一个月导致我的学年更往下,应该就无法遇见沙弥香学姊了。」



枝元学妹将玻璃杯放在我面前,把这当成一种幸运般说道。



「哎,不过世界上没有如果就是了。」



她立刻否定假设的话题。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一入学就分手,她才会这样说吧。



「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其他选项,所以全部都是命运的安排,是必然。我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是如此呢。」



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要是没有在何时做出错误决定。



今后将能看见有她也有我的笑容,这般梦想中的景象。



说起来,我倒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错误的。



不过,三月啊……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



尽管日照依然强烈,室温却有些偏低。枝元学妹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我递出玻璃杯后,她将啤酒注入杯中。虽然记得啤酒有特殊倒法,但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正确做法,因此无法提出意见。



金黄色液体注入总是让我使用,杯底看得见彩虹的玻璃杯中。



「虽然我觉得比起啤酒,沙弥香学姊更适合葡萄酒。」



「你这是什么刻板印象。」



「拿著高脚酒杯这样晃……」



枝元学妹亲自表演起来,似乎在扮演身穿浴袍,拿著高脚酒杯的我。从我的角度来看,只觉得她这模仿完全没有属于我的元素在。



「你啊……」



我从未穿过浴袍。这年头是要去哪里穿浴袍啦?



「开玩笑的。啊,虽然之前说过了,总之祝你生日快乐。」



在自己的杯中倒入可乐后,枝元学妹转而正坐。



「谢谢。」



告诉枝元学妹自己生日的结果,就是来到她住处喝酒。



虽然我在来之前也这样想过,这状况真的挺奇怪的。



这也是如同枝元学妹所说的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吗?



如果一切都是必然,代表我没有决定事物的余地。



我明明可以选择要不要用这个玻璃杯喝啤酒啊。



不过如果我不喝,就会变成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景况。让枝元学妹买了这么多酒……虽然我没有要求买这么多,不过她也是想帮我庆祝。



我实在无法拒绝她的一片心意。



原来如此,的确眼下在我的心里没有不喝这个的选项。



或许每次的路真的都早已定案了。



我们说了声「乾杯」并轻轻碰杯。我诧异于枝元学妹碰杯的力道之强。



一点都不轻。



我将杯子凑到脸边,酒精的刺激气味扑鼻而来。



总觉得拿著装了酒的杯子的自己十分别扭。



我随即喝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口酒。



能重新体认到自己已经二十岁的鲜明味道好苦。



「…………………………………………」



杯子自倾斜的角度缓缓复位。



我勉强喝了下去。



「很苦。」



在我开口之前,表情或许便已一览无遗了吧。



枝元学妹的脸已微微抽搐。



「有这么苦?」



「比想像中的苦多了。」



因为大人们都一脸平常地喝著,我还以为味道会更亲和一点。



确实留在喉咙的后劲,彷佛慢慢地回到了舌头上。



老实说,有够难喝。



「这还是我来这里首度品尝到味道糟糕的东西。」



杯中仍留有一半的啤酒一如字面所述般苦涩,我心中早已产生抗拒。



推开玻璃杯的我却看到枝元学妹圆睁著眼和嘴。



「你怎么了?」



我凝视著她。只见她脸颊上淡淡浮现色彩。



「不,哈哈……不愧是大人呢……」



「嗯、嗯──」枝元学妹独自开心地表示理解。



「明明觉得啤酒很苦?」



「不,我不是说这个……这样也没关系啦。」



枝元学妹笑著打哈哈过去,喝了一口可乐。



那杯饮料和我的不同,轻快地从玻璃杯中消失。



「可乐真好喝。」



「那真是太好了。」



「要不要交换?」



「不好吧……」



她可不是只差一点点就满二十岁,因为生日的关系还早得很。假使……没错,假使枝元学妹生日了,要庆祝她成年也是之后的事情,届时我是否能够理解这种酒的好呢?



「尽管刚才也说过了,总之我实在不想喝这种东西……剩下的怎么办?」



我接连敲了敲啤酒罐表面,但枝元学妹似乎不太担心怎么处分它们。



「沙弥香学姊每来一次就喝一罐如何?」



「我几乎都是大学午休才会过来这里耶……」



如果我每次午休都喝一罐啤酒并带著酒气回去学校,朋友们会作何感想呢?说来我压根儿不觉得喝酒之后还可以正常听课啊。



「不行的话就我喝吧。」



「喂,你未成年。」



「把它当成苦一点的可乐就行了吧。」



我茫然望向枝元学妹畅快地大大张口笑著而露出的牙齿。



我想要聚焦视线,却觉得有点不舒服。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说这些了。



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但我考上的这所大学算是很好的学校。



只是随便念点书是很难考上的,除非运气超级好。



「嗯。」



「怎么了吗?」



枝元学妹窥探了一下正晃著玻璃杯的我。



「枝元学妹其实很会念书吧?」



「咦,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很失礼又直接的话?」



枝元学妹眯细了眼表示惊讶。刚刚这番话我或许真的说得太随便了。



「我不是指坏的方面。」



「难道还有好的方面?」



「擅长学习本身不就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吗?」



「不过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像,对吧?」



枝元学妹开心地笑了,看起来对此有著自觉。



「这或许是偏见,但你看起来实在不像爱念书的料。」



「确实不爱啊。」



她非常乾脆地承认了。



「沙弥香学姊喜欢吗?」



「我觉得能增加知识是一种喜悦。」



就像戴上度数正确的眼镜那样,视野中朦胧不清的部分将变得清晰。



「沙弥香学姊说起话都给人聪明的感觉。」



「意思是说我卖弄聪明吗?」



「这不是挖苦,只是单纯觉得这方面……呃,嗯。」



她支吾其词。我感觉到应该不算好的气氛,不禁苦笑。



我确实有卖弄聪明的一面,因为我曾被这样期待,并一路回应走来。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想了很多根本不重要的无聊事情。



比方说,枝元学妹明明流了这么多汗,却没有什么汗臭味之类的。



枝元学妹以「就是啊……」起了个头,一口气喝光可乐。真让人羡慕。



「跟我说要一起来念这所大学的人很会念书,所以我拚命考上了。」



「……跟你分手的那位?」



枝元学妹一副理所当然地笑著带过。



「不过还好当初有努力,因为我遇见你了。」



扎著的头发随著她的笑容跃动。我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虽然与她相遇不至于让我不开心,但我很难率直地表现出来。不,倒不如说想要隐瞒也是我货真价实的情绪之一,只是应该不会发生在枝元学妹身上吧。



而这样的枝元学妹伸出手,抓起啤酒罐,拿了过去。



「毕竟这似乎不合沙弥香学姊口味。」



「等……」



在我制止之前,枝元学妹便一饮罐中液体。我能感受到液体顺畅地流入她的喉咙。即使放开长时间就口的罐子,她依旧处之泰然。



「嗯,真的很苦耶。」



她说出跟我同样的感想,却只是顺口带过。她跟我不同,并未因为这样的苦味而挫败。



「你怎么好像挺习惯的?」



「其实我好像曾偷喝过料理用酒。」



又好像没有。学妹别开目光,随即又转回瞥了罐子一眼,稍加思考后勾起嘴角。



看样子是个经验比想像中丰富的学妹。



「真是个坏学妹。」



「配上乖学姊恰恰好。」



「才没有,又不是天秤的两边。」



所谓的人际关系……虽然想要找个比喻,但我一时想不到。总之应该不是天秤的两边,我不认为均等就是正确的,均等只有在毫无关系的人之间能够成立。所以尽管觉得哪里不对,我却无法找出正确解答。



持续思考的我自然而然地不再说话,枝元学妹也望著我和窗户另一边,喝著饮料。沉默如此持续著,身体自然无事可做,我不禁拿起理应苦涩的啤酒,一点一滴地啜饮了起来。每当它流过喉咙,我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为没事做就喝它,告诫自己再也不要这样,却又专注于思考而喝了起来。



当我回过神,已经开了第二罐啤酒。



枝元学妹虽然也开了第二罐饮料倒进玻璃杯中,但那似乎不是可乐。



「沙弥香……学姊你啊。」



「呃?啊,嗯,请说。」



听到她的声音之后,我不知为何慢了一些才反应,好似跟自己保持了一点距离。



枝元学妹以玻璃杯掩著嘴,刺探般的看著我。



就像从草丛里探出头的狗那样。



「虽然这是仗著醉意问的。」



「你醉了?」



我想表示自己完全没事而挥了挥手,但仔细一看手是斜著挥的。哎呀?



枝元学妹并未介意我的些许误认,直直地看了过来。



接著,她开口问我:



「沙弥香学姊,你有女友吗?」



声音静静地逼向喉头。



这问题跟之前的有些类似,但相比之前用有没有交往对象的问法,更加明确地踏入了一步。



挂在眼下,彷佛云层般的渲染被扫开了。



直到现在,我才在意起空调有些吵闹的运转声。



这问题让我有点烦恼该怎么回答。有很多方法可以带过去,而且我已经想到三种,然而并不保证能让事态变得圆滑。更重要的是──



我有预感,这个瞬间迟早会来。



知道这点的我,与枝元阳相遇了。



我放弃回避回答,正面面对这个问题。



「这种的,光看就知道了吗?」



「多少知道喔。」



枝元学妹稍稍笑了。



「有点接近看著远方的鸟儿,大概分辨得出是哪种鸟的感觉吧。」



「那并非凭藉感觉,而是扎实的知识造就的吧。」



知识──我过去所依赖的事物。我认为只要具备知识,一切就会很顺利。



即使学到这只是一种幻想,我仍认为知识非常重要。



而在我的知识与经验之中,并没有像这样边喝酒边进行的对话。



「或许跟每天对著镜子看到的自己有某些地方相似吧。」



「是这样吗?」



如同我看著枝元学妹,也能淡然地感受到某些事物,以预感的形式理解了这点,我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有点难以精确地说明……看著某些东西,产生了好感,这样的感情又化作与其他人有那么一丁点不同的动作,展现而出。



如此细微的差异一如枝元学妹所言,彷佛照镜子般在诉说著什么。



「所以呢,学姊有女友吗?」



枝元学妹再次确认。而我并不需要对她这么做的理由想太多。



只不过她仍未完全表现出来。



「现在没有。」



「现在……意思是之前有过?」



我认为面对这种问题,不需要一一照实回答。



如果是平常的我,应该只会嘻嘻哈哈地带过去吧。



不过眼下我脑中的空档意外地多。我心想该不会是这个害的吧?瞥了一眼手上的玻璃杯。明明没喝多少,却有种眼底深处轻飘飘的感觉。



「之前,嗯,有过。我交往过的对象只有那一个。」



高中时期,我伴著长达三年的单相思一同度过,这样的心情美丽而直接,是没有与任何人连接上的一条线。没能连上她而一直牵引到现在的线,眼下即将重叠。



虽然多少有受到冷气太强影响,总之我的心情彷佛被丢到寒天当中。



「是怎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



不是问喜欢的对象,而是交往对象的话,就会一口气跨越更多年。



跨过高中时期,来到国中,是一段与这啤酒相比,不知何者更为苦涩的时光。



我不太想详细说明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因为比起好的方面,坏的占据了更多。



「大致上与枝元学妹你正好相反。」



轻飘飘,肌肤白皙,言行举止与外表有种茫茫然的感觉。



倘若无法点到这里为止,再说下去就是坏话了。我差点要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呃……虽然我有点害怕问这些,但是个可爱的人?」



你是在怕些什么啦?



「长相啊……嗯,是个美女。我想我应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也就是说我──」



「啊……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理解到枝元学妹担心什么,不禁笑了。确实会担心这点吧。枝元学妹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著「可爱啊」,接著与我对上眼。



「可爱是吧?嗯,确实之前也有人这样说过。」



「……前女友吗?」



只有自己一直被问,让人有点抗拒,所以我试著反问她的痛处。枝元学妹的反应一如我预期,稍稍扳起了脸。明明喝啤酒都不会这样的。



「现在没有女友就是了。」



「跟我一样。」



枝元学妹打趣地说「是吧──」表示同意。



「不过……嗯~~哼……美女啊,交往不顺吗?」



「嗯,是啊。」



因为那个人跟我的恋爱对象没有吻合,当然不可能顺利。



即使如此,我仍喜欢上她……不过,比起喜欢她的时间,讨厌她的时间要长得多。



学姊对我来说,已经变成那样的对象了。



枝元学妹一口气喝光杯中饮料。



「那,你跟我也许可以很顺利。」



放下玻璃杯的学妹四肢著地移动,绕过桌子。



然后接近了我。



彷佛比起任何人都更靠近我身边那般。



「因为我现在喜欢你。」



她最后用这句话替自己坦承的内心想法收尾。



眼前的枝元学妹如字面所述,只有一半进入我的眼底。



剩下一半让我茫然地回想起国中时光。



被她这么说,而且彼此距离还像这样靠得这么近。



以及──



「啊,你瞥开眼了。」



「当然的吧……」



整个世界里,眼中只有彼此的距离什么的,并非凝视朋友的距离。



又是认可我的长相的眼光,是称赞我长得好看的视线。



当然很难直视。



「呃,那个……我喜欢你。」



枝元学妹低调的告白从我错开的视线之外传来。



「谢谢……」



(插图p127)



身体之所以发热,是因为酒精造成的吗?我的体温上升,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思绪彷佛被拋下那样远去,凝视著崭新事态发展。



或许是因为我睽违许久地想起了被柚木学姊告白时的状况吧。



我像是无法承受内心与身体的温度,一股感觉悚然地窜过肌肤。



我垂下眼,看到枝元学妹按著地板撑住自己身体的手臂正无力地晃著,似乎轻轻一拨就能让她跌倒。看到枝元学妹这么紧张,我的注意力也跟著被搅混了。



我暗暗有股预感,这一刻迟早会来临。



即使有著这样的预感,我心中仍不怎么排斥与她相处。



我有所期待吗?



期待什么?



一段新的恋情?



抑或是拥有与我同样眼界的理解者?



错开的目光有如躲在墙后窥探般轻轻转动。



枝元学妹仍近在眼前。



好似挂在夜空,大得异常的满月。



「我呼气没有酒臭吗?」



我对著红红的鼻尖这么问,想凝视她,发现景色一片模糊。



「有一点。」



「尽管我不觉得自己有喝多少……酒真是不得了呢。」



如果直接接吻,就会变成共享彼此的酒精味道吧。



我心想,这样或许也满好玩的。



不过枝元学妹尚未成年。



虽然她那边也传来了酒气,但她仍是未成年。



一旦意识到这样的年龄差距,我便惊觉到冷静彷佛滑过额头那般,使脸颊的火热平静下来。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霎时彷佛看见了有著喷水池的中庭景象。在这样的幻象中──



我正面凝视著枝元学妹,希望能保留这个回答。



「嗯。」



枝元学妹边回答,边按著地板弹开般的后退,随即弯著背坐下。支撑身体的手臂关节不安定地颤抖著。



「首先我想说,你没有马上拒绝,让我安心了点。」



我从枝元学妹卸下紧张的脸孔得知她所说的安心应该不是谎言,我也有著类似的心境变化。不知是这样的松懈使然,还是因为停顿了一段时间造成的,总之我不禁把罐中液体倒进了喉咙。



「喔。」



剩下的量比想像中多,我边睁大著眼边喝下它们。



果然,自舌尖至通过喉咙为止,全都只有苦涩。



有种酒精窜过血管的感觉,在通过的路径上留下奇妙的存在感。



这种东西究竟有哪里好?刚满二十岁的我实在无法理解。



大人似乎也有稚嫩与老成之分。



「总之,我先回去了。」



我轻轻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告知要返家的讯息。



我想一个人在房间好好思考。



没错,我肯定得再次好好想清楚。



这样的时期又一次造访。



脑海与眼中渐渐模糊的事物,是对于沉浸在思考之海中的抵抗呢,抑或单纯是酒精造成的现象?一起身,我便感觉到意识宛如流汗般往下流去,就这样茫然地向前走。



尽管昏昏沉沉,但脚步似乎很明确地走向玄关。



「你没醉吗?脚下没问题?」



我虽然想要回答没事,却还是在回答之前先试著确认。我往前踏、往后踏地切换脚下动作,却在因为动作顺畅而准备回答没问题时,踉跄了一下。



我用手扶著墙壁支撑身体,没有立刻伸直膝盖,而是缓缓地呼气。



「你喝醉了,对吧?」



「没事。刚刚应该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我凝视著原因来源。察觉到这点的她害羞地搔了搔脸颊。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吧。」



直到这时候,我才总算能轻轻呼一口气,随即笑了。



「该怎么说……虽然这不是明确地回覆你。」



我在甚至连视野的一半都没有纳入枝元学妹的情况下表达谢意。



「有人愿意说喜欢自己,原来是这么令人高兴的事。」



我努力地以不太能好好运转的脑袋,正确地传达了刚刚才明白的事情。



毫无余力矫饰,难得一见的率直情感就这样表露而出。



尽管用词可能有些别扭。



以枝元学妹的鼻尖为中心的红润扩散到她的脸颊与耳朵,让我不禁感佩,原来表达好意的方式也有著千百种。透过举止、声音、眼光移动,甚至连脸色都能够表达。



枝元学妹似乎是深刻而鲜明地喜欢著我。



好意如此甘醇,彷佛要填满我。



但抱持怀疑态度看待这份喜欢的自己也确实存在。



啊啊,我不禁想要抱头。



再也不想见到面的学姊,竟然到现在仍像这样活在我的心中。



只要意识存在,回忆永远不会消灭。



「回家路上小心喔。」



「没问题的。」



「你的语言能力变得有些堪忧就是了。」



「真的没问题。」



我怀抱著讨厌的学姊回忆离开枝元学妹住处。如果是冬天,一接触到外界空气,应该就能冷静一点吧。然而十分遗憾,夏天毫不客气地黏乎乎打上脸颊。



强烈的日照化身为力量强大的手脚,伸出,击倒我。



夜晚还很遥远,现在是仍带著淡淡黄色的午间。光线与酒精互相对抗,刺痛著肌肤。我先休息了片刻才行动,以诡异的动作走向楼梯。下了一层楼梯后,一股感觉重重压上来,好似压在身体深处与肩膀上那样,平常不会意识到,确切的重量。



重力伴随著轮廓入侵我的世界。



走下地面后,我才因为渐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而羞愧。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喝醉了吧,感觉天旋地转,大部分的感官都打转著,最困扰的是双脚好像埋进地面一起旋转般的错觉,一恍神便觉得城镇保持著水平状态开始转圈。



因为生日而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大白天成了醉鬼。



「如果被小糸学妹、小绿、爱果……灯子瞧见了,应该会被笑一辈子吧。」



我抬头仰望公寓,或许应该在枝元学妹的住处休息一下再离开。



但被枝元学妹知道就没关系吗?当然有关系,可是她横竖已经知道了。



对彼此而言,今天应该都是难忘的生日吧。



而枝元学妹与我之间存在著非常正经的问题,如果夹杂喝酒什么的话题实在失礼,应该吧。所以我还是该直接回家,并且快点好好思考。



我就是个正经八百的人。但我觉得正经也算是一种美德。



我很棒。



自赞明明很愚蠢,却给我一种轻飘飘的舒适感。



我差点要傻笑起来。



到了这一步,我才总算认同自己醉了。



并且因自身想法有够乱七八糟而傻眼,甚至有点害怕。



我在心中发誓暂时不碰酒了,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个人。



只是那么一点点液体混入体内,就可以彻底改写我这个人。



恐怖的是酒精的侵蚀能力。



为什么大人喜欢喝这种东西啊?是因为想要追求跟过往不同的自己吗?



警告与哀号出现在彷佛开始凝固而变得沉重的脑袋深处。



……啊啊,不过,这跟那个很像。



对,那个。



困难的事情现在无法进入我的脑海。



我所知道的,只有枝元学妹的心意。



回想起枝元学妹那瞬间泛红的脸颊,我不禁心想「确实是呢」并笑了。



没错,我知道。



无论是怎样宽广透明的大海,只要一滴就能让一切染成那样的色彩。



我知道,那就是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