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2 / 2)
「啊,结束了。」
「所以我就说了啊。」
不知为何小绿显得洋洋得意,爱果还没收回她的头。
接著一转面向这边。
「那我也跟沙弥香告白看看好了。」
那是那什么啦?
「如何如何?」
爱果天真无邪地向我告白。你这样不慎选对象,要是对方认真看待该怎么办?
或许爱果完全没想像过这样的人会存在吧。
「对不起。」
「哇啊。」
爱果很没力地向后仰。
「我还是头一遭碰到一天内被甩了两次的情况耶。」
「这么随便的家伙被甩也是刚好。」
爱果先「嗯哼」一声,总算收回了她的头,转向小绿。
「小绿你呢?」
「你问我我问谁。」
小绿似乎不知该如何回覆是好地困惑著,然后才说「总之我们走吧」把爱果拉出教室。
「说要走,但我不是英语会话社啊。」
在没有回答「所以要去哪里?」这个问题的状况下,两人就这样消失了。
灯子看著尽管吵闹但轻巧地退场的两人表达感想。
「感情真好。」
「真的。」
看来她们真的格外合拍。
「啊,我还有事。」
灯子确认了教室里的时钟,急忙拿起书包。
「仔细想想只是有人找我,并不一定是告白啊。」
灯子彷佛抓著最后一丝希望这么说。
「你心里有其他底吗?」
「没有。」
她快步地往教室门口过去。
「结束之后我会马上去学生会,等我喔。」
彷佛把钥匙交给我那般,传递约定过来。
「我会等你。」
我轻轻挥手,目送她离开。
等待灯子让我感受到小小的幸福……我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心交给灯子了。
我的心与灯子连结,因为灯子的小小反应而雀跃,因为灯子的不重要发言而躁动。
为了等待灯子,前往学生会的脚步也变得轻巧。
然而──
途中的森林深处传来声音,那是轻轻抚过耳朵表面的、小小气息。
明明在只是听到声音都很神奇的距离之外,但我却听得清楚。
之前也有这种状况,当时因为是没有印象的声音,所以我没有反应。
不过今天不同。
我来到校舍转角,听著更加鲜明的声音并确定没听错之后,尽管觉得这样不对仍偷看起来。
视线前方有著面对这个方向的灯子,还看到了男生的背影,我立刻躲起来。
果然是告白场面。
我有点佩服,居然每个人都会选择这里。
「你不需要道歉。」
看见男生低著头,灯子觉得很抱歉地苦笑,看来她已经拒绝了对方,然后男生开始讲一些场面话,比方自己果然配不上灯子啦、根本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一类的。听他这么说,灯子以「不是这样」制止他。
「不是你不行,也不是你配不上,只不过──」
灯子面带与道别情境不甚符合的爽朗笑容对男生说:
「我没有打算喜欢任何人。」
灯子的回覆甚至越过那个男生,传到了我这边。
灯子目送直到最后都垂著头的男生离去后,大大呼了一口气、垂下肩膀,像是松懈了紧张那样。垂著头的灯子嘴唇正无声地动著。
看起来好像嘀咕了「为什么呢」。
后来灯子重新调整姿势,将书包背带挂在肩膀上离去。我看著她离开,彷佛模仿方才的灯子那般呼了口气脱力,缓缓地闭上双眼,重播著灯子的声音。
「任何人、啊……」
我靠著校舍墙壁叹息,其中带著伴随安心造访,有如矛盾一般的寂寥情绪。
我究竟期望与七海灯子构筑怎样的关系呢?
是会令人觉得不合宜的强固联系吗?
明明没有其他人听见,但我仍对打算说出口的内容感到羞耻而脸颊发烫。
光是想像有朝一日能将我的心意传达给灯子,我都快晕倒了。
……灯子……
「啊。」
我忽然惊觉,我得比灯子更早抵达学生会办公室才行。
因为我说了会等她。
我奔离校舍,想起体育课长跑时灯子跑在前方的背影。不过,毕竟我现在是跑著过去,还是会比走过去的快吧。我究竟有多久没在泥土地上拔腿狂奔过了呢?我喘著气、甩动挂在肩膀上的的书包,加紧脚步想先行抵达学生会办公室。
当我在远处能看见学生会办公室时,感觉背后有脚步声而回头。
我吓了一跳,灯子竟然跑著过来,距离愈缩愈短,我想著要更加快脚步时突然回神,既然都被她看到了,我也没必要跑了啊。
灯子一举超越减速下来的我,但她并没有顺势一直线往学生会办公室去,而是勾了一道大弧线掉头,呼吸平稳地回到我面前。
「怎、怎么了?」
「我看到你在跑,想说发生了什么事。」
停下脚步的灯子似乎满怀追上、超越我的喜悦而笑著。
「没事吗?」
「没有喔。」
「没有的话为什么要跑?」
果然会这样怀疑。我因为无好好解释而沉默,灯子又点了一下头。
「不过就是会有这种状况呢。」
灯子接受了现况。我心想这样好吗,并因为无法完全消化的说谎感觉而困扰。
「沙弥香也有事吗?」
应该是问我为何还没到学生会办公室吧。我脑中浮现「是啊」、「有点」这类为了蒙混过去而生的简短应答,不过我并没有习于欺瞒他人到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谎。
我决定老实招认,因为我有自觉不擅长说谎。
「对不起,我看见刚才灯子被告白的场面了。」
之前灯子有问过我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我说我不会去告诉本人。
虽然现在的行为与当时的答案矛盾,但不成为当事人真的不会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果然我的内心会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好。
灯子听见我的招认,回过头来,用手指抵著脸颊。
「这样啊,因为跟芹泽他们是在同个地点……你躲在暗处?」
她说中了我躲藏的地点,我点头承认,灯子便转向前方,噘著嘴有些不满。
「虽然少有人经过,但完全会被学生会成员看到啊。如果大家知道了这点,会不会就避开在那里告白呢?」
「当然会吧……」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什么有需要隐瞒沙弥香的事……啊,对方才的男生来说是希望能保密吧。」
灯子将食指比在嘴唇前方,示意我保密。
我也依样画葫芦,但并不是很清楚究竟要针对什么保密。
「我听见声音,所以忍不住。」
「忍不住啊,之前我也是这样做了,所以没资格责备你。」
灯子像是共享恶作剧那样笑得像个孩子,她有时候会微微表现出这类看起来孩子气的表情。而每次我的视线都伴随著许多情绪滑开,太耀眼了,根本无法直视。
「下次被告白的时候,我得注意一下那边有没有人呢。」
「是啊……」
我差点被很适合这种担忧的七海灯子这般存在压倒。
灯子纳闷于自己口中说出的「下次、下次」这般未来。
「还有下次吗?」
「一定会有。」
我曾经如此斩钉截铁地断定过别人的事情吗?
因为你可是七海灯子啊。
「如果今年要举办,我想若不开始提案准备,应该会来不及。」
灯子随口聊了些俗事之后,开始切入正题。
「……学生会话剧?」
灯子点头称是,顺便吃了大大吃了好几口便当,感觉像是表达意愿。
「在文化祭开始之前中间还夹著暑假,只有四个月呢。」
「说得也是……」
要四个月之前就开始著手准备文化祭的表演,感觉实在太大费周章。
但我们并不是话剧社,确实需要时间练习吧?
「话剧是指?」
一起吃饭的小绿插嘴提问,今天她和爱果分别准备了椅子坐。
「灯子想要由学生会演出话剧。」
「喔~好像很好玩。」
大概因为事不关己吧,爱果很轻松地表现出兴味盎然的态度。另一方面,小绿则合理地歪头狐疑。
「为什么要由学生会演出话剧?」
「好像有很多理由。」
虽然这是我也曾提出的疑问,但我没有调查过这中间的来龙去脉,所以无法解说。
「一开始好像是文系社团想要共同演出。」
灯子一副要代替我的感觉开口说明。
「不过我们学校没有话剧社,所以没有人能担纲演员……这时学生会出面表示可以负责演出而加入,似乎就是开端。」
「喔~」
我也是现在才首度得知来龙去脉。灯子是独自调查到的吗?还是从别人身上问来的?总之先不追究这个,若需要其他方面的协助,确实如灯子所说,时间会不够用。
「话剧啊,感觉很好玩呢。」
「你要加入学生会吗?」
灯子堆了满脸笑邀约。
「毕竟灯子和沙弥香也都是学生会呢,唔~烦恼……」
目前隶属回家社的爱果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沉吟。
「我跟你说,没有要准备话剧演出相关工作时每天都要处理杂务喔。」
小绿如此忠告爱果,爱果马上就说「这样不行」并乾脆地放弃了。
「如果是演出时代剧,我就会去看。」
小绿说出与英语会话社不搭调的发言。我听到时代剧,想像起我和灯子头戴假发,在舞台上互相厮杀的样子,并觉得大致上可以想像得到,是我被杀败。
「时代剧也可以吗?」
「不,我没怎么想过这个方向……」
我以「说得也是」表示同意,准备服装也是一大工程。
「我想看新选组。」
「人数非常不够啊……」
毕竟演员最多只有五个人。
爱果看著远方呆了一下,然后拋出疑问给我们:
「桃太郎算是时代剧吗?」
「应该不算。」
我们午休聊了这些话题,时间来到放学后。
「首先问题是学生会长会不会来学生会办公室。」
「我想他大概不会来,所以打算直接去剑道社问他。」
灯子稍稍加快了脚步说出她的决定,踏出的脚步与行动力没有迟疑。
笔直地、毫无衰退,但不太有积极的感觉,究竟是为何呢?
「灯子你啊。」
「什么?」
我边换穿鞋子,边想著还是说吧,于是告诉她我有些犹豫过后的感想。
「意外地挺强势呢。」
「有吗──」
灯子或许没有自觉吧,只见她觉得有些神奇地稍稍歪头。
一如所料,今天久濑会长没有来学生会办公室。
「今天会长会来吗?」
「今天也不会来。」
黑发学姊消遣地回应,她已经完全放弃把会长计算在内了。
「原来如此……那么我失陪一下。」
放下书包的灯子先行个礼,打算离开才刚踏进的学生会办公室。
「啊,等等,工作怎么办──?」
「对不起,我们等等回来之后再做。」
我同样放下书包之后跟在灯子后面,留下来的学姊用手撑著脸颊说「你们是来干嘛的啊」并目送我们离开。
毕竟我在开学第一天就被灯子邀来参加学生会,所以没有去参观过其他社团,因此这也是我第一次前往剑道场。来到在体育馆后面一点的建筑物附近,便能听见物体互击的清脆声音,还有重重踏在地板上的闷声。
灯子并没有畏缩,往入口过去。
一旦决定了目标,就不会在意其他事情……这究竟是集中力使然,或者只是单纯没有余力呢?我想应该是后者,现在的灯子非常紧绷。
就像不要让任何人追上那般,拉著直直的线条。
「哎呀?」
我们探头看向道场里面,久濑学长立刻发现我们,发出憨傻的声音,并退出练习取下面具。他就这样来到道场入口,引来所有剑道社员的注目。久濑学长于是说「啊~她们是学生会成员」向剑道社员介绍。
「话说我偶尔会被忘记是学生会长呢。」
久濑学长边抱怨,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怎么了?现在突然对剑道社有兴趣吗?」
「不,因为会长都不来学生会办公室,所以我们只好来找你。」
要是那些汗水能为了学生会活动而流就好了。
「抱歉抱歉,不过夏季大赛快到了嘛。」
久濑学长完全不觉得愧疚,摘下头上的手巾粗鲁地擦拭脖子。
并且可能因为长时间绑著手巾的关系,头发乱七八糟。
「所以,特地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灯子和我面面相觑,点了个头,然后由灯子说出提案。
「话剧?什么跟什么啊。」
久濑学长一副怀疑自己听到什么般吃惊,应该是第一次听说学生会演出话剧的事情吧。
灯子继续说明,久濑学长的表情愈发严肃。
「我们演出?不可能吧。」
久濑学长没有深思便直接拒绝,灯子当然不会就这样接受。
「当然不会只有我们,可以取得文系社团协助,并在这样的前提下实现。」
「嗯……不,我想还是不可能啦──」
久濑学长的表情显得不甚认可,毕竟这提案事出突然,我马上看出他不太有意愿。老实说若提议的不是灯子,我也会反对。
「问题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有那个余力。」
「问题?」
灯子有些严厉地问道,我原本怀疑久濑学长说不出除了自己不想参加以外的理由,但他意外地滔滔不绝。
「首先呢,要准备小道具很辛苦喔。想借用体育馆有的是方法,所以这可以不算。还有说要演话剧,首先要决定演什么吧,所以说,有剧本吗?」
「啊。」
学长指出了非常基本的问题,我相当吃惊。
「要找出能写剧本的人本身就不容易了,再加上我们学校没有话剧社,也没人能指导。既然这么多项目都缺乏,也就表示没有任何经验,不太可能达成吧。」
久濑学长话说得有些严厉,不给任何空档。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是上级生、是学生会长。
「我是这样认为啦。」
久濑学长可能担心一直反对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所以放轻了语尾,并以笑容和缓场面。
「如果你有详细的方案,我可以下次听你说,虽然我觉得我听了以后还是会反对。」
大概是不想脱离练习太久吧,久濑学长在意起身后的状况,统整了目前所说的内容,接著挥手跟我们道别后快步回去练习了。也可能因为如果现在灯子要开始认真地说服,他担心自己或许会被攻陷而警戒著吧。
而当事人灯子比起继续跟久濑学长交涉,注意力已经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剧本啊……」
她很明显是被他人点破不足之后,陷入思考。
我推著一直沉吟著不动的灯子,离开剑道场。
「如果学生会长反对,就不太好办了。」
我陪伴著脚步沉重地前往学生会办公室的灯子,针对现况讨论。
「我认为久濑学长说得没错,就算说要演话剧,但准备工作确实很辛苦。」
「是啊……以前的学长姊是怎么解决剧本问题的呢?」
灯子看起来很沮丧。就算全能如灯子,是否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呢?
「我们学校有文艺社吗?」
「有喔。」
我记得在社团介绍传单上好像有看过,灯子稍稍振作了起来。
「去拜托他们写剧本看看?」
「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过现在去拜托,很难确定秋天之前写不写得出来。」
如果整个暑假都用来写作或许可以完成,但我们应该很难找到愿意帮到这种程度的人……虽说要是灯子热诚地请托,就算有人不禁心动了也不奇怪就是。
「果然应该等自己当上会长之后再来提案吗?」
虽然她是基于自信这么说,但说法听起来好像不关己事。
「是啊,如果是会长这么说,反应大概不会一样。」
虽然很难确定会赞成或反对,但至少会认真面对这项提案,而且也可以借机推动。现在毕竟是会长反对,老实说很难推动什么。
「不过无法保证我明年一定可以当上会长。」
所以才想今年采取行动,可以的话想加以实现,这才是灯子的真心吧。机会感觉很多,其实很少,只有今年与明年。除了文化祭这个机会之外,学生会也不可能为了演出话剧活动吧。
「灯子没问题的。」
「你说得轻松耶。」
灯子苦笑,我觉得她可能会以为我只是随口安慰,所以决定好好说清楚。
「我是真的这样认为,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笔直地、不懈怠地成长,一定可以达成自身的目标。你拥有这样的能力。」
七海灯子,在教室里面看著你,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做不到。
当然,这只是没有看见她的真面目。
与她一起行动,就可以知道她也会像这样碰壁。
不过我期待她可以越过这些高墙,走在我前面。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目标啊……」
这么嘀咕的灯子微笑里面究竟包含了些什么,现在的我不得而知。
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与她共享这些。
我希望自己能够理所当然带给她所期望的事物。
不过因为现在做不到,所以只能用我的话来面对彼此。
「我知道灯子的梦想是什么了,如果不是在今年实现,你就无法接受吗?」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俩都停下了脚步,背景的树木枝叶正缓慢摇荡。
如果可以等。
「我们再投资一年吧,毕竟我们还有时间。」
虽然不代表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有些事情是可以让时间解决。
在来到这所高中就读之前,我下定了许多决心。
都是些消极的决定。
而我只是见到灯子一眼、只是待在她的身边。
就能如此轻易地拋弃这些决定。
在回应之前,灯子先行确认了一番。
「我可以要走沙弥香的一年吗?」
「无所谓的。」
如果是陪伴在灯子身边的一年,我别无所求。
……若可以,希望不只是一年,而是更长、更远。
灯子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也以笑容回应。
我想,我们彼此一定还没有触及对方的真心。
「谢谢,我一定会实现由学生会演出话剧的目标。」
「嗯。」
「为此……好,先回学生会办公室吧。」
灯子的态度与方才大幅转变,踩著轻快的脚步往前,脚程快到如果我不刻意与她并肩,会根本追不上的程度。
无论好坏,我都受到灯子牵引。
能够与走在自己前方的人相遇,我变得非常轻松。
找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就能安心下来。
这么一来便能明确知道,在没有特定目标的高中生活里,我该维持什么。
灯子希望我当一个可靠的伙伴。
而在我能够回应她的期间,我便能陪伴在她身边。
我相信如果是我,一定能做到这点。
我相信自己做得到。
在那之后的灯子,再也没有缠著会长讲学生会演出话剧的事,也不在学生会办公室提起这个话题,一如往常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一如往常这种说法有些语病。灯子变得更热心参与学生会的活动,应该是展望明年的学生会选举,想在校内多方宣传自身存在吧。
再加上我们走访各大文系社团说明状况,并取得了各社团的协助。我们承认今年时间不够,以及学生会成员的意愿并不高,并说明将目标放在明年一定要达成。
只不过虽说时间还充裕,也不代表解决了所有问题。
虽然明年不至于完全没有成员加入学生会,但若像今年这样只有我和灯子两个人加入,人数只会更加减少。毕竟我们还是希望能确保基本人数,除此之外文艺社的反应出乎我们期待的不乐观。据说现在文艺社专攻阅读,完全没有写作活动。剧本委托这方面各种触礁,让我们找不到方向。
下课时,我们两个人倚在走廊墙壁上发著呆讨论这件事,我们站在窗边,洒入的阳光照热了后颈,熙来攘往的声音从左右两方传来,感觉就像处于人流之中。
只要停下脚步,就会发现原本不是那么快步的人流看起来是那样繁忙。
「若是可以,希望能演出原创剧本的内容呢。」
这似乎是灯子的希望。确实,若只是演出现有的话剧,就不必从写剧本这一动著手,但灯子却注重在完全相反的做法上。这样看来,或许设想一下没有人可以委托,无法准备原创剧本的情况比较好。如果在各方面担心的情况下很恰巧地找到了自然很好,即使原本的备案浪费了也无所谓。
「灯子不试著写看看剧本吗?」
「咦?不可能啦。」
灯子立刻否定。
「还没尝试就直接否定,真不像你的作风呢。」
但如果要开始讨论怎样才有灯子的作风,那真的得花上一整天吧。
「哎,其实……我在那之后有试著写写看,根本不行啊,完全想不到该怎么起头,我觉得能写出那种东西的都是些特殊的人才。」
灯子原本说得带点害羞,到后来已经是带著失意如是断言。
「特殊人才啊……」
我想,像灯子这样特殊的人也是非常少见。
「嗯,所以我认为文艺社渐渐没有可以写作的人存在也是理所当然……虽然我可以理解,但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灯子表现出苦恼的样子,稍稍瞥了我一眼。
尽管不抱期待,还是想问问看我。
「沙弥香有没有学过这方面的才艺?」
「我只有学过如何写出漂亮的字,不是排列组合它们的方法。」
仔细想想,文章是文字的组合,无论平常我所写出的俭朴文章、教师的板书,或者著名小说家著作中使用的文字,基本上都一样。作家透过改变排列组合的方式使文章优美,让比喻能够展翅,促使人们提高兴致。
这么一想,对我来说果然还是有困难,因为我并不擅长发现新事物。
「不知道有没有志向是成为小说家的人呢……」
灯子在走廊东张西望,这类人难道拥有从外表就能分辨出来的特徵吗?
现在这个年代,志愿成为小说家的人手上,想必连握笔的茧都不会有。
「你真的觉得会这么刚好?」
「只是觉得若真的有就好……」
灯子半是笑著别过目光,不过又马上转回这边。
「你觉得我们去书店盯哨,询问会购买相关书籍的人如何?」
灯子突然想到的点子很多都很孩子气,总会让我不禁傻眼或者觉得她可爱。
「你要每天泡在书店里面吗?」
「我喜欢看书,所以不会觉得无聊吧。」
「好好处理学生会的工作啊。」
「您所言甚是。」
灯子这提案似乎真的只是说说,她马上就放弃了,我出言忠告她:
「我想志向是成为小说家的人,都不太会到处宣扬。」
「为什么?」
对于总是充满自信的灯子来说,这或许是难以理解的心境吧。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总是把目标放得很高而一直往上看的人很奇怪……或许是这样。」
而且只要被周遭稍稍取笑,梦想很快便会萎缩。
所以我想若是有可以吐露内心想法的对象存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灯子侧眼看著我。
「我也很怪吗?」
「灯子只是非常努力罢了。」
这并不是我吹捧,而是看起来真的是这样。我并不觉得灯子的目标很高远。
她明明直直地往前,却像是看著别处走著那样。
偶尔我甚至觉得,这样是否有点危险。
「沙弥香有没有什么梦想?」
「我……」
我支吾起来,我现在的梦想就是与灯子同在……待在灯子身边。
成为灯子的特别。
原来如此,要说出自己的梦想的确令人害羞,尤其本人就在我面前更是如此。
「我没怎么想过呢。」
「真的吗?」
灯子稍稍向前弯身,窥探著我。
「因为我觉得会疏忽眼前该做的事情,所以我不太会去深思将来的事。」
我扯出一个很像一回事的理由。
「我可以认为沙弥香比较现实吗?」
「你这样问,我也很难回答。」
我稍稍笑了,因为梦想也属于现实的一部分,所以很难掌握她口中所谓现实的意义究竟为何。
无论做什么、无论看到什么,我们眼前都只有现实。
关键在于我们要做些什么。
灯子的目标是成功演出话剧,为什么?
连本人没有提及的理由,是我可以知道的事项吗?
「…………………………………………」
那是发生在一开始,我们前往文艺社讨论时的事。
文艺社的活动场所在音乐教室附近的空教室里,里头的桌椅可能是他们自行准备,与目前教室内使用的桌椅略有不同。为了避免日光照射而配备了厚窗帘,并因此致使空气有些浑浊。因为音乐教室备有隔音设施,所以不至于有太多声音传过来,但在操场活动的运动社团口号则是非常热闹。
社员有六人,手上分别拿著书本,一看就很有文艺社的感觉。
不过──
「对不起,我们社团现在已经没有人写作了。」
文艺社社长斩钉截铁拒绝,灯子内心是怎么想的呢?
至少表面上还维持友好状态。
「平常都是做些什么活动呢?」
「彼此分享读过的书的感想之类的。」
「这样啊……」
灯子没有继续纠缠,只留下一句「谢谢」之后,俐落地离开社办。
正当我打算跟著她离去时。
「刚刚那是七海同学吗?差好多呢。」
我听见坐在角落位置的文艺社女社员,彷佛迟了一步才发现般嘀咕的声音,回头看了一下。
她的说法令我有些在意,即使到了走廊也有种牵扯的感觉留下。
「文艺社行不通啊──」
灯子在走廊上叹息。
「不过也是,毕竟比起写作,阅读比较简单且愉快呢。」
「是这样吗?」
因为我在阅读这方面也感受不到太多乐趣,所以无法体会灯子的感想。
国中时代的我,会在这种时候会配合她改变自己。
有时候回顾起过往会觉得当时失败了,但实际上不管哪种做法都是正确吧。
灯子期望哪一种呢?
「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心里完全没有其他底啊。」
「这个嘛……」
我以沙哑的声音回应。比起这个,有件事情让我更在意,结果还是停下了脚步。
「灯子啊。」
「嗯?」
「我想跟文艺社再多问一些事情,你先走吧。」
我知道这种说法有些不自然。
从刚才的发展来看,现在无法找出什么可以多问的事情。
灯子虽然很想说「你要问什么」,但总之先不表示。
「嗯,那我先去学生会了。」
「好的,结束之后我会马上过去。」
我们彼此如同既往那样和善地道别,明明还有其他想说的。
灯子表现出想问些什么的态度,但她没有提及。
这恐怕是因为灯子自己也抱持著不希望他人介入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顾虑之心吧。
能接受彼此身上都有秘密的关系,其实还满轻松方便。
我们没有缩短距离,只是走在对方身边。
无论过了多久都不改变。
我回到文艺社社办。
「欸。」
刚离开的人马上回来,文艺社的女社员似乎有些惊吓地往后退。
「啊,呃……对喔,佐伯同学。」
我明明不认识她,但她却说出了我的姓,我于是低调底回应说「我是」。
「呃,找我有事吗?」
「是的。」
「嗯,总之,请坐。」
女生阖上手中书本,并在旁边准备了一张椅子。我先道了声谢之后,毫不客气地坐下。从其他社员的角度来看,应该会想这些人是来干嘛的吧,无论是我,还是灯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社团活动。」
「嗯,反正现在只是读读书而已,没关系。你对文艺社有兴趣吗?看起来不像就是。」
提出问题却自问自答结束话题,这样我很难应对耶,虽然没说错。
我有兴趣的不是这个社团,是灯子。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认识灯子吗?」
刚刚她的反应看起来很像认识以前的灯子,让我有些在意。
虽是理所当然,但过去有我所不知道的七海灯子存在。
这样的关心之中,包含了些许嫉妒。
在高中时代能遇见灯子是一种幸运,不过我会贪婪地想若能更早遇见她是否会更好。如果在小学时代就遇见了灯子,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随著与灯子频繁接触,无法透露、类似梦想的愿望愈发增加。
「七海同学?我小学的时候跟她同班,她真的变了很多,所以我没有发现。」
「哦……」
小学时期的灯子,我脑中浮现把她现在的尺寸缩小的形象。
无法想像她背著书包的样子。
「她是怎样的小孩?」
我基于兴趣询问,文艺社员嘀咕了「这个嘛」,将书角抵在下唇。
「很不起眼。」
「……真意外。」
从现在的她来看,是很难联想的印象。
「是个乖巧、不太讲话的小孩,在学成绩没有多好,体育课时也笨手笨脚的。啊,基本上我的考试成绩都会比她好。」
听到她接连说出的感想,都会让我不禁想确认「你真的在说灯子吗?」。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灯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感觉好像途中换了个人似的。
「真的要说,现在的她比较像姊姊。」
「灯子的姊姊?」
「嗯,不过我只看过一两次,所以只是有个印象。」
「哦……」
我没听她说过有姊姊,说起来,灯子不太提起家人。
姊姊啊……
如果是像灯子这样的人,我见到她应该会抱持好感吧。
「啊,不过七海同学的姊姊她……」
女生像是想起来般补充,并在中途停了一拍。我有点在意后续,等著她继续说。
「过世了。」
「咦……」
我瞬间无法看清女生嘴唇的动作,给我的打击就是这么大。
「好像是意外,但班上没有参加葬礼,所以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这样啊……」
灯子之所以不太提及自己的家人,应该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因为这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所以女生也没有马上开口。她先看准气氛平静下来了之后,才努力地以明快的声音稍稍扯开话题。
「是说,你为什么想问有关七海同学的事?」
「咦?」
为什么……我一下子想不出理由搪塞。
或许我惊讶的程度出乎意料,女生半是笑了起来。
「哎,我觉得你们感情很好,所以应该问当事人就好了吧……」
女生点出非常基本的状况,意思是说我不必像调查什么事情那样特地跑来问她。不过即使直接问灯子,她应该也不会说,何况是家人过世的相关事情,自然更不在话下。
我的良心问我,旁观者去追问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我想……应该不好。不过我想知道,所以采取了行动。
因为我或许还根本不了解灯子。
「其实你们不熟?」
「或许吧。」
我带著自嘲感觉这么说。
「骗人,感觉你们总是在一起啊。」
「也不到总是吧……难道有传闻这么说?」
「不算传闻吧,该说是评价吗?两个美女走在一起赏心悦目,自然会引人关注这样。我并不知道其中之一是七海同学,但我知道你喔,佐伯同学。」
「……为什么只知道我?」
「呃……」
这回换成女生尴尬地吃了一惊。
「啊。」
接著以书本封面遮住嘴边。
「就有很多原因……」
女生带著有什么理由般的态度嘀咕了些什么,虽然我没听清楚就是。
「……不过,这样我就不必自我介绍了,也好。」
总之她之所以知道我,似乎是因为传闻的关系。
虽然我不喜欢被当成传八卦的对象,不过原来旁人认为我总是跟灯子在一起啊。
实在很难认定这究竟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毕竟不好打扰人家社团活动太久,总之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打算离开。
女生一边打开书本,一边轻轻挥手。
「掰掰,之后再见。」
「嗯,谢谢你。」
听了出乎意料的内容后来到走廊,我犹豫著该去哪里好。虽然我跟灯子说会马上去学生会办公室,但我没自信去了之后能在她面前佯装平静。总之我一边走著,在视野半是封闭的状况下,只有脑中思绪不断加速。
我知道了原来有我完全无法想像,非常不起眼的灯子存在。灯子只是坐在教室里便会散发光彩,人们受到她吸引,就像趋光的蝴蝶那样群聚而来。
我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正挣扎著要在这之中成为特别。
所以我想多了解灯子一些,然而──
「话说……」
我边走下楼梯,边想起过往的互动。
灯子觉得自己差了一截的对象,该不会是姊姊?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简直像是七海灯子的姊姊是怎样的,但想必非常优秀吧。
如果她像现在的灯子这样。
说不定灯子是有意地模仿那个已经过世的姊姊。
至于说她为什么这么做……虽然我有几种推论,但都无法确定。
结果,如果不问灯子本人,就不会知道答案。
灯子拘泥于由学生会演出话剧的理由,也跟姊姊有关连吗?
我原本想著总有一天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那个总有一天却突然到来。
我心中的芥蒂持续增加,就这样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前。既然我都说了会来,也不能默默地折返,虽然灯子不至于因此生气,但我也会因为毁约而受伤,即使只是小小的约定也是一样。
我进入学生会办公室,里面一如往常有两位学长姊,没有看到会长的身影,还有灯子也在。
「啊,沙弥香来了。」
桌上摊开著文件与档案的灯子整张表情开朗了起来。
灯子的态度一如往常,理所当然完全不受我心中的纠葛影响。
「可以分一些工作给你做吗?」
「交给我吧。」
有事情做可以让我不去胡思乱想。
我放下书包,坐在灯子旁边,不知灯子是否因工作的负担将会减轻,而显得心情很好。
「我每天都觉得,有沙弥香在真好。」
「这还真光荣。」
我记得过去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平常这是会让我欢欣无比的称赞,但现在我没有这样的余力。
开始工作之后,我想著她的侧脸。
七海灯子没有什么缺点,亲切温和,是走在我前方的人。
而如果这些形象都只是她在模仿姊姊,那么真正的灯子去哪里了呢?
我虽然想过如果在小学时期与她相遇,但若小学时期的她真的如同那个女生所形容,我还会被她吸引吗?当时的我更是特别想要保持优秀,所以说不定根本不会理她。
那么现在呢?
如果灯子的完美是假装出来的,那么我至今都是被什么给吸引了呢?
翻阅档案的手反射性动著,脑中则灵巧地想著别的事情。
学生会与灯子的姊姊。
我想只要加以调查,自然能找出答案。但能因为我一己的需求而去调查吗?
要是有人执意探查我的过去,我当然会觉得不愉快,也会拿出相应的态度。
啊,不过如果这么做的是灯子,我可能会因为她想要更加了解我而高兴。虽然我怀疑灯子是否会这样看待我……感觉思绪偏离了。
总之,随意探查他人的过去不好,这个最基本的原则不容动摇。
而我要在知道这点之下执意采取行动,还是就这样佯装不知呢?
「…………………………………………」
握著笔的手指上加诸了力量与热度。
我不需要多烦恼几天,答案早已显而易见。
与灯子有关的事情,我不可能漠不关心。
就是这样。
我想,我也无法抹灭自己的过去。
无论如何隐瞒,都会像融雪那样显现而出。
而若有人探查,就更是这样。
我在教室里面悄悄观察灯子,避免被她察觉。灯子一如平常地看著黑板聆听老师授课,即使看著这样的她,我也能轻易别开目光,感受不到光彩。
现在只是看著灯子已经无法满足了。
因为我心中带著混乱与疑问。
「…………………………………………」
在那之后。
我在学校里面进行调查,只要询问当时便开始任教的老师,便不难收集答案,包括灯子与她的姊姊七海澪,以及由学生会演出话剧的意义何在。
小学时代的灯子努力钻研自我,直到今天的理由。
从结论来说,我和学校的同学平常所看到的灯子只不过是表面形象。
想必她其实没有发自内心的自信与气魄。
灯子愉快地欺骗许多人,彻底扮演出完美形象。
过去的我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现在看著灯子,我已经能看出她身后的阴影了。
知道真相的这份事实在我心中已成为过去,不会消失。
我会喜欢过往考试成绩不佳的灯子吗?这般疑问再次降临。比起灯子,我更不懂自己,如果我在灯子身上所追求的事物,其实并非灯子所拥有呢?
我究竟看著灯子的哪些部分?
就在我烦恼不已时,发生状况了。
午休结束,我正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打算为下堂课做些准备而伸手探向课桌抽屉,指尖碰到并非出自笔记本的纸张触感。我想说「奇怪,是放了什么东西进来?」而将之取出,长方形的信纸出现在我手上。
当然,这并非我准备的信纸。
「这是……」
尽管老套,但我心想「不会吧」而僵住,彷佛微小的冲击「啪」地落在头上。
我先把这封应该是信件的东西收进抽屉,用手拄著脸,没有余力顾虑这样是否太不成体统。我边撑著脸,边闭上眼,心想这还真是第一次的体验。
我首先想到的是,对方有没有搞错送交对象,但我的位置离灯子很远。一想到「我」,动摇便转化为平静的波纹,皮肤受到刺激,并回想起当时跳进游泳池的那一天。现在,我感觉自己好像又想要跳进去,如此一来,她还会在泳池里面等待著我吗?
我逃避似的回想起这些,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虽然关于灯子的事情也是这样,但我似乎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
看起来我在个性上,无法接受不清楚的事情增加。
如果是急事就不好了,我于是在上课时间偷偷取出信,将之开封。我瞬间心想,现在已经是人手一机的时代了,这个人的做法还真老派,但想想对方应该无法用电话联络我。而且做法老派并不代表就是错误。之所以能够延续下来,就代表这样的做法之中一定有其意义与价值。
我从上到下,将蓝白色的信纸上的内容读过一遍。
老实说,这个人写字不怎么好看。
「……………………………………」
信件的内容大致如我推测,说放学后会在校舍后面等我。从署名来看应该是男生写的,但我想不起对方的脸孔。我心想是不是班上同学而在上课中低调地环顾了班上,但只看到一个个午后缩著背,昏昏欲睡的男生背影,且上面又没有署名,根本无法找出当事人。
我边将读完的信件收进抽屉,写著喜欢我的那些信中内容,像是残影一样烙印在我眼底。
我并不是第一次接受他人告白。
不过也没有习于这种事情。
我和之前一样听不进上课内容,就这样到了放学时间。理所当然地,没能与我共享心中纠葛的灯子,一如往常地来到了我的座位旁边。
我处于一种因与平常不同原因而无法平静的状态。
「沙弥香?」
灯子看我没准备要收拾,也不打算起身,狐疑地歪头。
「今天……未定。」
我含糊其词,同时因为情绪累积影响的关系,用了很奇怪的说法。
「啊,家里有事吗?」
「不是这样,结束之后我会马上过去。」
说完之后,我发现这里由跟过去的灯子一样,要是她察觉了什么该怎么办?感觉手腕的脉搏狂躁著。
「这样啊,那我先去喽。」
灯子的反应也跟以往同样,有种表面的感觉。
没错,我们平常看到的七海灯子只是一种表面性的假象……我边目送她离去边这么想,结果怎样也无法从椅子起身,不过今天真的有事。
我得去拒绝告白。
我没打算回应来自男生的告白。
不,现在无论对象是谁,我都会去拒绝,这是很令人沉闷的决定。
我为了避免被灯子察觉,所以等了一段时间才走向通往学生会的道路。途中稍稍偏开路径,心想没想到我会有机会自己一个人过来,但还是往那个空间过去。里面已经有一道人影混著枝叶的影子伫立当中。
「啊。」
男生很快发现我,并因为紧张而脚步不稳,左右摇晃了起来。
「午安。」
我不确定这样问候是否适当,但总之先这么做了。等待我的男生也笨拙地回了「午安」,我想应该没在班上见过他,大概。
娃娃脸、削肩,纤细的四肢显得有些醒目。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我只有说放学之后,并没有指定时间……没有对吧?」
男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个子明明比我高,他却有点弯著腰和膝盖,像是要仰望我一样。因为请我来到这边的信中记述了对我的爱慕,这种事先知道对方心情的状况真有点害臊,因为我必须直接面对这样看待我的人。
「关于书信的回覆这边,请先容我说声抱歉。」
我认为一开始必须传达最重要的事项。
男生维持略挺著腰的姿势僵住,只有嘴唇稍稍动了。
「啊、嗯……呃……好。」
他像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般断断续续发出了短促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之后挺直了身子和双腿,将手扠在腰上,不过身体还是差点要弯下来。
「呃……话讲完了呢。」
男生有点困扰地别开目光,耳朵泛红,显示了他目前的血流运行状况。
彼此都散发出跟要挂断电话时相似的尴尬气氛。
我觉得我就这样说「那先再见了」后离开,也实在太无情。
「你有喜欢的对象?」
男生确认似的询问。
若是几天前的我,就会老实地回答是。
「我不确定。」
我诚实地吐露自己现在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不存在的灯子,不过又觉得只是这样也不需要如此烦恼,找不到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的方法。
「像是有在意的对象,这样?」
「应该算是吧。」
我不确定是否有需要向从未有所交流的男生透露这么多。
可能只是想要吐露纠缠内心的烦恼。
「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
我试著提出问题,男生先绷紧了肩膀,才觉得很压迫地点了点头。
「你……就是……喜欢现在这样的我,对吧?」
「呃……是的。」
「谢谢你。」
我先低头行了一礼。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
男生戒慎恐惧地低头示意好几次。
「你喜欢我哪里呢?」
男生「咦」地变了脸,双手也尴尬地举著,好像溺水那样。
「这该不会是……刻意挖苦人的霸凌之类的吗?」
「你不必勉强回答我也没关系的。」
男生挥了挥手表达否定。
「既然都这样了我就说喔,脸。总之首先就是脸……嗯,你长得很好看。」
听到男生语重心长似的这么说,我差点笑出来。
因为跟我一开始喜欢上灯子的理由如出一辙,所以大家都是这样的吗?柚木学姊……还有小学时期遇见的那个女孩也是吗?
既然如此。
「那,如果这个形象只是扮演的呢?」
「……咦?」
「只是比喻,如果说我现在的形象,只是为了掩饰过去而假装出来的呢?」
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办?
我向外寻求在我心中无法获得解决的问题答案。
而且是问一个才刚知道长相和名字的同年级生。
我并没有太期待他。
但男生先表现出很认真地烦恼的态度,之后。
「无论过去如何,都不构成否定现在的要素……相反的,也不是觉得现在很好就可以把过去当成不存在。这两者之间看起来像是有关连、又像无关,所以眼前的这些就是一切。我只能说,因为现在的你漂亮,所以我现在喜欢你。」
「…………………………………………」
他的答案超乎我想像地诚恳。
接下他的回答,有著沉甸甸的手感,直到完全溶解之前想要一直回顾。
男生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开始做出踏步般的诡异动作。
「不过我被甩了,我就是被甩了。」
看著为了隐瞒害羞而连说了两次的男生,我瞬间犹豫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谢谢你。」
既然他诚恳地回答了,我就应该道谢。
我想这不是针对他喜欢我所做的回应。
「不,我才要谢谢你,抱歉找你来这里。那就,先这样了。」
说完后,男生快步离开,往树林方向过去。他打算穿过哪里回到校内啊?
当他完全穿过狭小阴暗的林木缝隙之后,可能会被大量蚊虫叮咬吧。
「难道说对不起比较……不。」
我犹豫该对男生说什么,但重新想想后觉得这样就好。
喜欢现在……是吗?
落单之后,我感受到一股风吹著指尖般的空档。
我缓缓地重合手掌。
两只手既不火热、也不冰冷。
然后,我就这样假装没事地参加学生会活动,之后走在回家路上。
「沙弥香家有三只猫对吧?」
灯子折弯了三根原本竖直的手指。
我家的猫口竟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增加了。
「两只喔。」
「对喔,可爱吗?」
「当然,我从小学就跟它们在一起了。」
虽然它们现在已经会亲近我了,但要是我去找它们,有时候还是会逃跑。
这种随性的感觉很好。
「猫咪真好。」
我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但灯子好像很想玩猫。
我本来想说「既然这样」,但又无法开口,停了下来。
在无法传达的情况下来到学校正门,一如往常地道别。
我随著延伸而出的影子走在回家路上,被事后产生的悔恨敲打著背部。
我在这时候开口说「要不要来我家玩?」的话,与灯子之间的关系是否会稍稍进展呢?
不过这些后悔并没有延续太久。
当天晚上,我正在和灯子互传讯息时,玳瑁猫来到我房间。它或许心情不错,先绕著椅子转了几圈后跑来我的脚边蹭。我边摸著它的背,因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而帮它拍了照,并将照片传给灯子。
隔了一会儿之后,灯子才有反应。
『我可以去摸猫吗?』
「咦……」
『来我家吗?』
『难道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见到猫?』
也是,我也不可能抱著两只猫去外头跟她碰面。
灯子来我家,在各种意义下产生的抗拒与期待化为一堵高墙,直接从正面拦阻我。
「好啊。」
我的反应很僵,彷佛握了石头那般。
然后我过了一会儿才想到我们不是讲电话,只是开口说的话,她不会知道我怎么回覆。
我不得不承认我很紧张。
『那么事不宜迟,就明天吧。』
「也太快。」
果然靠声音无法传达。
隔天,我与灯子约在车站前碰面。我平常已经没机会搭电车,国中毕业之后就没来过车站了。虽然因为今天是假日应该不至于,但我仍担心著是不是会碰见那个人。结果是灯子先出现,我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
我领著灯子,来到家门前,她从正面看著大门,嘴中嘀咕著「喔喔」……这是赞叹吗?
对大门、围墙,还有庭院。
「有这么稀奇吗?」
「那是当然。啊,不过庭院就像你说的那样,跟学生会办公室周围的景色有些相似呢,这样的景象竟然很平常地出现在家中,真的很厉害。」
灯子一副觉得很稀奇的态度仰望树梢笑著。
我陪著她参观家中,刚好跟从家里出来的祖母擦身而过。祖母瞥了我身边的灯子一眼。
「朋友吗?」
「对。」
「我是七海灯子。」
灯子向祖母问好,祖母以细长的眼睛看著她的头,接著点头示意。
「请好好陪陪我家孙女。」
祖母以这句话代替问候,穿过了门。
灯子看著她的背影问道:
「那是沙弥香的祖母?」
「对,父亲的母亲。」
「看起来很干练。」
「她那样已经是双腿和腰比以前不方便的状态了。」
总是挺直著背的祖母身上,也出现了时间变化造成的影响。
变化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结果显现。
进入家中,灯子的「喔喔」仍然没停,赞叹著墙壁和走廊。
我带领她进房间,「喔喔喔」的喔更是增加了。
「猫咪和茶,应该先准备哪一个?」
「猫咪。」
灯子秒答。我说了声「知道了」之后,把灯子留在房里,来到走廊上。
房间里面应该没有不该被灯子看到的东西……吧……我稍稍担心了起来。
既然祖父母现在不在家,我绕了几个地点,找到了玳瑁猫。我想说它也可以吧,于是抱起了猫,它可能睡昏了吧,反应有些迟钝。
我就这样抱著它回到房间,看到灯子正在观察我的书柜。
发现她正在观察书柜,我背后凉了一截。她是否看到书柜角落收纳了并非我嗜好的书本呢?
虽然我不认为她只是看看书柜就可以察觉什么,但也很难说。
毕竟对象是灯子,而我不希望灯子知道我和学姊之间的事。
「午安。」
她显得有些兴奋地问候我臂弯中的猫,猫半梦半醒地缩著脖子,乖巧地没有乱动。我张开手之后,它马上跳了下去,躲到房间角落。我看著灯子在房间中央打转追著猫的模样,不禁呼了一口气笑了。
灯子一点点逼近,猫咪就慢慢后退,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猫警戒著不熟悉的灯子,不太愿意靠近。
并将重心放在后腿,摆出只要灯子逼过去,就打算立刻逃跑的姿势。
「想要向你告白的男生前仆后继,但猫却想躲著你呢。」
「我这张脸可能不受猫咪欢迎。」
灯子配合我的玩笑苦笑道。她弯下身体,让自己的视线与猫同高,表现出友好态度。我俯瞰著灯子正在招手示意猫咪过来,并沉浸在一股类似疲惫的感觉之中思索著。
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
「…………………………………………」
但现在正在跟猫玩闹的灯子很美。
彷佛梦境与现实处在同一地平线上那般,灯子也是灯子。眼前所见的灯子乃是一切,即使她假装、本质胆小畏缩,但不论哪一者都是七海灯子。
没有什么假冒者存在,我被眼中所见的灯子一切虏获。
所以,我现在能确定自己的确喜欢灯子。
被猫咪躲著的灯子叹息般仰头看我,接著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沙弥香难得这样放松。」
灯子的说词也很放松,平稳的气氛在我俩之间缓缓循环。
有如已经通过的春日阳光复苏一般。
「我有这么难相处吗?」
「嗯~你的表情总是一本正经啊。」
我很想问是怎样的表情?而灯子似乎猜到我可能会问,于是补充。
「面容端整,并且持续维持著……会下意识努力的表情。」
灯子边追著不断逃窜的猫,爽朗地说道。
「我喜欢你这样努力不懈的特质。」
轻松说出的喜欢有如箭矢贯穿了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甚至静静地,贯穿了我的动摇。
维持外表形象。
这也是灯子在做的事情。
灯子或许在我身上找到与自身类似之处,因而觉得亲近。
我原本想说「你才是」,但把话吞了回去。然后没有别开目光的我,脸上应该带著灯子所说的一本正经的表情吧。
没错,我努力著,为了实现愿望,理所当然地努力著。
我从以前,就是个愿意做便能成功的小孩。
现在我想做的事情。
无论以怎样的形式都好,待在灯子身边。
彷佛想要满足喉咙的乾渴一般,渴望侵蚀著我。
「没想到竟然会轮到沙弥香呢。」
灯子边这么说边出现。我一开始心想:轮到?然后转动眼球看了看周遭景象,才意会过来。
前往学生会办公室途中,稍稍偏向森林的这边的另一头,在墙壁与林木包围下的空间里,只有我与灯子两人。我找她来这里,又是这种情境,似乎让她误解了。
我回忆起不久前接受告白时的状况,更是焦急了。
「不,不对,不是那样。」
如果她问我那样到底是哪样我肯定会很困扰,于是迅速切换话题。
「这里确实很利于避人耳目,即使不熟悉路的人想过来,也不太会迷路。」
相反的,可能会有人不小心迷路进来吧。
「嗯,我因为都是被找来这里,没有自己约人来过,所以没有发现这些呢。」
灯子感佩地点头称是。我因为她奇怪的著眼点而忍不住笑了,原本紧绷的心情稍稍产生了一些空档。
在即将放暑假的结业式之后,我在教室逮到灯子,跟她一起过来。
当然,并不是为了要告白。
……等等,虽然有点类似告白,但没有那么梦幻。
在充满著解放感的人流带著热度与气势往正门流去的状况下,只有我和灯子像是被夏蝉教唆般面对著面,在七月的自然环境之中,当然无法避开蝉鸣。
声音带著巨大形体从右边扑过来,感觉头发就像被按住了。
「我想说如果你真的要告白该怎么办才好呢。所以说,有什么事?」
因为我略带顾虑地找她过来,所以灯子尽管态度柔和,仍稍稍警戒著。
事情不用讲很久。因为不需要,而且我也决定不要花太多时间。
「…………………………………………」
在放暑假之前,有一件事情想让灯子知道。
我深呼吸,胸腔因为空气的热度而充满了温暖。
之前,我得知了关于你姊姊的事。
正当我打算踏出这一步时。
「话说上星期,我又被告白了。」
灯子似乎在深处的景色之中发现了什么,于是这么说。
「……又来?」
「嗯,又来,当然跟之前不同人。」
说到上星期,应该是考完试之后没多久的事吧。
应该是想说在放暑假前争取最后机会……跟我一样。
「你真的有可能被全校学生告白耶。」
「真到这种程度反而有点不舒服吧。」
灯子似乎并不相信有这么多好意投向自己一般,轻轻笑了。
「于是,我又用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这个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嗯。」
「然后那个男生说,即使现在不喜欢,在相处过,彼此更了解对方之后,说不定就会喜欢上了……我听他这样说,首先认为不可能。」
灯子不经意的否定,彷佛变成一把纵向割开我嘴唇的利刃。
「啊,不过一般来说都会这样认为吧。」
灯子略显快速地随口说完,接著稍稍抬起脸。
抬起之后,那张端整的脸庞上仍带著林木延伸出的阴影。
「如果这样就是所谓的喜欢上一个人,那么我──」
不希望任何人喜欢我。
实际上,她并没有说出口。
但前一句话却像明确地这样表态般坚决。
不过灯子似乎在这时候回过神了,转回柔和的声音,并且收掉话题。
「啊,抱歉,明明是来听沙弥香说的。」
灯子一副自己说太多的样子掩住嘴,用眼神向我道歉。
「抱歉,扯远了,我会好好听你说……你要说什么?」
即使灯子催促,我也无法。
「这个嘛……嗯,我想说……」
不知是有意或者偶然,我无法从态度一如往常地等著我开口的灯子身上察觉真相。不过,她突然想到扯开的话题,却足够封住我的嘴和决心了。
灯子想否定理解与好意互有关连。
我又能对现在的灯子说什么呢?
说我理解她了吗?
「灯子……」
想变成像姊姊那样吗?
如果我问了,灯子很可能会回我:不是。
从灯子假扮的完整度来看,她不只是想要变成像姊姊那样,而可能就是想要变成姊姊。
……不,如果她回答不是,那还好说。
如果因为我随意介入,使她与我保持距离……
这是比什么都严重的状况,致使我冷汗直流。
如果想要拉开,可以无穷尽地拉开,也可以面对。
不过所谓知道了跟姊姊有关的事项就代表我完全掌握了灯子拘泥学生会和话剧的理由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透过代替姊姊演出话剧或许能在灯子身上衍生出些什么的部分。
我怎么可能这样说。
不要忘记逝去的人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被束缚如果能多想一些积极正向的层面而若我能陪伴在你身边我会很高兴也愿意支持你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吧。
这种话我也说不出口。
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无法说出口。
……骗人。
我现在只是在装模作样。
我明明可以说很多,但我刻意噤口不说。
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保护自己。
就像原地踏步那样,只关注眼前的事。
我看向远方,让思绪飞往无穷远处。
假装看不清现况。
我于是说:
「灯子,虽然说这个还早……文化祭的时候要不要一起逛?」
夏季过去,秋色渐浓。
事情一旦上轨道了,学生会就没什么特别的工作要做。
至少今年学生会没有展示,也没有展店,完全不受影响。
至于七海灯子是怎样看待这个状况,从表面上不得而知。
今天是进入高中第一年的文化祭。
即使是已经熟悉的校舍内,也因为装饰和外来客人的关系,给人相当不同的印象。我看著五花十色的手做装饰,联想到提前季节来到的耶诞节。展店商家招揽客人的声音,以及杂乱不整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去。
「我们学校有这么多学生喔?」
「真的,平常都躲在哪里啊。」
或许因为学长姊也会经过一年级的教室前面,人流真的满大量。
其中也有男女情侣成对逛街,我不禁瞥了一眼。
「你好像觉得很稀奇。」
灯子如是指出,我有点害羞,心想自己真的有这么明显地东张西望吗?
「因为我就读的国中的文化祭更低调一些。」
只有各自在教室做一些不怎么有趣的展览企画,以及在体育馆上映有点老的电影。当时我曾窥探了一下体育馆,但有种阴暗、灰尘满布、闷热的感觉,所以我马上离开了。老实说,我对文化祭的印象有很大部分是觉得无聊。
与国中相比,高中的文化祭真的有庆典的感觉。
我们和拿著集章活动卡的学生擦肩而过,灯子似乎也有些在意,眼光往那边转了过去。她与我对上眼,然后问我:
「要不要试试?」
「嗯……」
与灯子一起逛校内是满开心的。
我边犹豫边走著,灯子突然靠到走廊边边。
「啊,是芹泽。」
她从窗户往外看,指向并列的摊贩一角。篮球和章鱼烧的图像,拥挤地画在设置在操场旁边的摊贩看板上。
「篮球烧……」
我歪头心想,哪里是篮球了?放在船形盒上的章鱼烧怎么看都是正常尺寸。
「广告夸大不实呢。」
在摊贩里当班负责料理的学生为一男一女,两个都是见过的脸孔。
是之前告白的女生,和被告白的男生。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打算隐瞒,只见两人亲近地聊著天,脸颊微微泛红。
「那种的应该就是青春的一页吧?」
灯子指著他们问我,你这样问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啊。
「总之看起来毫无疑问很开心。」
在入学不到一个月告白,现在似乎仍持续著交往关系。这两人应该不是一时意乱情迷,而是真的受到彼此吸引吧。果然,时间并非一切。
我们远远地看著两人开心的样子,离开窗边,接著又稍微走了一段,被熟悉的声音喊住。
「啊,那边那两位,要不要看看啊?」
爱果站在教室前面,身穿制服,摆出扛著看板的架势。
「你在做什么啊?」
「如你所见的揽客啊。」
「你不是回家社吗?」
她站在与班级展店无缘的教室前面。
「帮忙小绿喽。」
我们在爱果示意之下看了看教室内,穿著围裙的小绿百无聊赖地呆站著。
「这是英文会话社主办,可以吃到ABC饼乾的咖啡厅。」
「真直接……」
「说穿了除了字母饼乾之外,与一般咖啡厅没有差别。啊,还有写说若是外国客人造访也可以用英语待客,不用担心。」
爱果指了指看板说这里有写,上面大大印著Hello。
从这里可以看出平时活动的成果。
爱果挥手说自己没办法。
总之我们看在朋友的情面上进去看看。
出来接客的碧笑著说「爱果终于招揽到客人了」。
碧说安排我们坐到窗边的特等座位,我们点的咖啡与饼乾很快就上餐,我品味了一下送上来的咖啡香气,觉得跟学生会办公室用的咖啡应该一样。
「欸,你看这个,看起来是有点像『二』耶。」
在英文字母饼乾之中,明显混入了中文字饼乾。
「啊,那个是我做的。」
小绿看著我们这一桌的互动,开始解说。
「原本应该是K但碎掉了,剩下的I可能也混在里面。」
小绿的眼头跟嘴角抿得细长,口中嘀咕说饼乾真不好做。
「如果还有下一次机会,应该要多多练习做饼乾呢~」
「怎么会是练习做饼乾……英语会话已经上手了吗?」
「我们不是那种社团啊。」
小绿「哈哈哈」地快活笑著……不然是哪种社团?
「沙弥香,你那边有没有Y?」
灯子用指尖选著饼乾并问我。
「有。」
「借我一下。」
「是可以……」
我顺应灯子的要求递给她Y字饼乾,她将那个放在其他字母饼乾之间。
「完成了。」
灯子将成果展现给我看,她用饼乾排出了「SAYAKA(沙弥香)」。
「我想说这里面很多A,应该能拼出来。」
「……啊哈哈。」
她这般孩子气的玩乐之心,以及从许多选项之中选了我的名字拼出。
两者都让我差点无法掩饰笑声。
「那么,我也……」
像是要回敬她一般排列起饼乾,在开头处放置T,灯子应该马上就能察觉我要做什么吧。
我立刻找到下一个文字,但是手边的K裂开了。
「欸,你那边有没有多的K?」
「嗯……没有。」
「哎呀呀……」
结果,拼出「TOUIO(注:灯子的正确日文为TOUKO)」就是极限了。
「这谁啊?」
「……透一喔。」
「所以说是谁啦?」
灯子翻了一下白眼,表现出夸张反应。然后我们一起轻轻笑了。
虽然很没意义,但还满好玩的。
离开咖啡厅后,我又跟灯子一起逛著校内。灯子已经认识很多人,每每擦身而过都会有人问候她或跟她聊天,导致我们走不快。结果变成慢慢地逛起校内,让我心想要是顺便参加集章活动就好了。明年试试看吧。
之后因为走累了,我们决定稍稍休息一下。
「有地方可以坐著休息吗?」
我不太想再回去感觉上满悠闲的咖啡厅,虽说是朋友社团展店,但并不代表免费。
「可以坐……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灯子离开校舍,然后从她行进的方向来看,我察觉她打算往哪里去了。
「噢,那里啊。」
现在我已经不会迷路,可以直接抵达,不过我仍默默地顺从灯子的背影引领。
灯子带领我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后面的长椅。
这里总是没什么人烟,今天更是人迹罕至,虫鸣甚至比人声更活络。
「正好想喘口气,这里刚刚好呢。」
灯子倚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我们已经很习惯两个人坐在这里了,原本隔著的两个书包距离,现在也已稍稍缩短,只要伸手,似乎便能触及。
不过,我绝对不会对灯子伸出手。
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年──」
我打算说些什么,不过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忘了我想说什么。
「如果有优秀的学弟妹加入就好了。」
「嗯。」
灯子想像的优秀学弟妹是怎样的人呢?
以我来说,希望是勤奋的人。
然后,我想了想我原本究竟想在「明年」之后说些什么。
明年一起努力吧。不对,我们得从现在就开始努力。
明年要更诚实。
诚实什么?
感觉答案就在眼前,但却残留在脑海角落,无法翻转。
让我有些难熬。
时间缓慢地流逝,我们被甚至让人渐渐困倦的恰到好处气温包围。
在这话不多的空间里彷佛浅眠般休憩之后,我打开手机确认时间。
「下午管乐社好像要在体育馆表演。」
我复诵出离开校舍之前看到的海报内容,时间也差不多了。
「要去看看吗?」
今年我们没能上台,所以才更需要。
「嗯。」
灯子起身,她没有马上行动,眯细了眼看向远方。
「明年还好遥远喔……」
我假装没有听见灯子这般独白,迈步而出。
我们彷佛从森林边缘穿过喧闹中心,来到体育馆。里面摆设的椅子已经坐了不少人,我跟灯子并肩坐在中间靠后的位子上。
灯光集中打在舞台上,观众席变得黯淡。
随后布幕升起,表演开始。
我并没有熟悉音乐到能听出好坏差异,但感觉乐音重叠便会产生魄力。还有,我想起了合唱团的活动。最近回顾过往,也不再觉得那么痛苦了。
默默地听著演奏的灯子,像是决心、祈祷著一般。
「明年,我们也要。」
「……嗯。」
站在那舞台上演出,将会看到什么呢?
我看了看灯子,她直直地凝视著台上。那双眼眸可能看见了已经过世的姊姊,灯子想将自己重叠在那层轮廓上,像是将钥匙插进并不符合的锁孔内,寻找著扭曲的出口,并不迷惘。
我有些要嫉妒起让灯子如此爱慕的姊姊了。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灯子如此强烈地渴求。
管乐社的演出风格变了,激烈的打击乐器停止演奏,将主轴移到木管乐器上,灯光也随之由强光转为黯淡、柔和的风格。
在这明暗切换之中,我垂眼看向没有抓住任何东西,无所适从的灯子双手。
灯子因为一句喜欢,而被姊姊束缚著。
包含周围的期待在内,她认定必须为了喜欢的对象做些什么。
尽管想法的强烈程度有所不同,但这和过去的我相同。
「…………………………………………」
人只要心怀意念行动,甚至可以变成另一个人吗?
我没有兄姊,所以尽管无法非常确定,但我想姊妹应该有其相似之处。在同样的环境之中,受到同样的双亲养育,应该会产生许多共通点。即使如此,比较细微的如偏好的长相、嗜好、性格却不会一致。
即使从血缘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相似的点展开,也是一样。
所以我想人并不可能削整自我,变成另一个人。
国中的那段时期。
因为恋爱而产生变化的我,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以溶解般的飞快速度丧失自我,觉得自己彷佛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不过那些失败情绪愤怒悲伤失望煎熬,全都连接到了现在的我。是我,就是我,是我做出选择、是我期望,才有现在的我。正是因为有了这段体验,所以我知道灯子的愿望不会实现。
人一旦出生,就一辈子只会是自己。
而我们唯一能够完美地扮演的,只有与生俱来的自己。
无论怎样模仿他人,都将因无法完善而渐渐失望。
灯子永远不会满足于变成姊姊的自己。
所以──
没错,所以──
「…………………………………………」
若就这样……
传达给灯子,会有所改变吗?
思绪奔驰,有如描绘线条般接连填满我的脑海,许多意见与话语形成球体包覆内心,我好想将这股奔流拋给身边的灯子。想要透露真心,连接灯子的内心深处。想向现在仍孤独地蜷缩著的灯子内心伸出援手。
不过我将这一切想法全都封闭,抿紧了唇,绝对不将之表现出来。
因为我知道灯子并不想要这样的变化。
演奏从以木管乐器为主的急徐分明,交棒到下一种音乐类型。我渐渐发起呆来,无法跟上音乐变化。我有种错觉,照亮舞台的灯光曾几何时彷佛对准了我的内心动著。
我──
害怕被灯子拒绝后,无法待在她身边。
我无法自己地喜欢七海灯子,无论是她的坚强抑或软弱。
即使看穿她一切的软弱骯脏卑鄙劣等感嫉妒心理阴影真心话表面话厌恶憎恨卑微否定自我偏爱性癖好敌意恶意与除此之外的许多阴沉一面,我仍有自信说我只会更加喜欢她。
而这样的灯子所想要的,是一位好朋友。
绝对不过度深入彼此真正一面,懂得保持距离与人相处。
这就是现在的我,能接近到灯子的极限了。
我不想舍弃已经走到这接近极限的距离。
我想待在灯子身边,不想改变现在可以这么做的自己与灯子。
所以──
没错,所以──
我不会与灯子相交。
以平行线的方式,陪著她走到最后。
画出的线不会终止,只要继续前进,就能永远延续。
一起走过的线,也绝对不会再拉开距离。
若能像这样陪伴在她身边,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感受到灯子改变的时候,再开始行动。
为了让这终有一天造访的过程交给时间或他人执行,我只是等待。
卑鄙地持续等待著那个瞬间到来。
以灯子期望如此为藉口。
所以我什么也不说。吞下正确答案,选择错误做法。
这就是我的选择。
为了待在灯子身边而选择的,将联系到将来的,我的答案。
届时,我绝对不会忘记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我不可以忘记。
种植在学校内的樱花,在四月初便会开始凋零。
受到暖风煽动的花瓣时而出现在视野一隅,这般春日香气,动摇著我的回忆。
过去,我因为连续两年同班而悄悄欣喜的那一天。
今天是高中生活最后一年的开始。
我们并肩仰头看著公告出来的分班表。
在其他许多学生的欢呼与叹息之中,我和灯子像柱子般伫立。
「找到了吗?」
「嗯。」
我指著三班,稍微慢了一些,灯子才稍稍仰头说「真的耶」。
灯子的名字出现得比我快得多。
我分到三班,灯子则是一班。
我有种错觉,我俩之间好似拉出了一条淡淡的线。
我放下手指,灯子转向我。
脸上稍稍有些困扰地笑著说。
「没办法一直在一起呢。」
「是啊。」
我半是自动地回话,脸上浮现的和善笑容,感觉像是某个他人事先准备好的般自然地挂在脸上。感觉事不关己,好像和柚木学姊分手那时一样。
我心想:啊,这样不行。
我约束正在逃避的自己,让意识向前、向前集中。
「灯子。」
我花了一点功夫才呼唤了她,喊出曾几何时变得理所当然的名字。
灯子静静地等待我发言。
周遭的喧嚣像是闯进了耳底般偏离,并没有进入脑中。
「我们只是稍稍分开。」
听见我脱口而出的小小逞强,灯子先有如吸了口气般停了一拍,接著微笑。
「说得也是。」
我跟灯子的关系并没有脆弱到只是稍稍拉开点距离,就会四散殆尽。
我与灯子之间建立起的关系并不会改变。
即使那不是我理想中的形式。
「灯子。」
我再喊了一次她的名字,然后以目光告知她。
那孩子就在灯子背后远处。
灯子顺著我的目光转身,似乎察觉了我意指为何。灯子的肩膀转了过去,原本打算转头,却又像是有些芥蒂般表现出在意我的态度。
我笑了,她愿意照顾我的情绪就很足够了。
我认为现在脸上浮现的表情,与春日平稳的气氛非常相衬。
灯子也从正面接受了我。
「我走了。」
灯子如是说,往那孩子身边过去。
我本想回应她,但心想不对,收下了话。
慢走,是说给会回来的人听的话语。
风彷佛抚摸著我的背部,活力十足地穿了过去。
灯子的背影伴随樱花花瓣离去。
曾几何时,我又变成一直看著她的背影了呢?
这两年在只想著要追上她、想与她并肩而行的情况下度过。
结果,我与灯子不再比邻,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没错,稍稍。
这一点点的差距,让我必须目送灯子的背影离去。
迷惘、后悔、失去……即使从内心捞起,仍很难找到积极正面的事物。
我错了吗?
只要永远画著平行线,就能够一直待在灯子身边吗?
……答案是否定。
因为与小糸学妹相遇,灯子得以站在十字路口。
她变成能够接纳与自己相交的他人。
以平行线陪伴在她身旁的我,从那时就失去了作用。
所以,尽管我理解不是自己促成她的变化,仍祈愿著。
希望今后能继续与灯子并行。
结果,我的愿望并未实现。
即使如此,我仍想认为有那么短短一瞬,与灯子相交了。
即使在那之后,我们走上了不同道路。
洒落的春日阳光与樱花相辅相成,温暖地抚触著我的脸颊。
站在灯子身旁的女学生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模糊,无法立刻看清。
升上高中,我决定这次真的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既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我认为之后就不会再发生同样的状况。
我觉得,我似乎完全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喜欢上一个人。
因为与「她」相遇,我才真正明白那是什么。